第1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練口先練心4 文 / 錦秋詞
第一百一十九章練口先練心4
玉言不由自主接過杯盞,只見薄透如紙般的薄胎瓷杯裡面盈盈一盞綠湯,內有一顆蓮子大小的油綠珠子不住旋轉,湯汁很是粘稠,珠子飛速旋轉也只是攪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半點也沒有濺出來。
這湯汁如此之稠,那珠子動得那般厲害也沒弄灑半分,換個角度來說,要不是這湯汁如此之稠,恐怕也困不住這顆急促旋轉的珠子。
玉言不由懷疑若是自己把這杯東西喝下去,那珠子會不會在自己的腸胃裡亂旋亂轉,把內腑攪個一團糟。
她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東西?這般生猛,難道是活的麼?」
龍炎笑道:「這是七恨蓮的種子,要不是這盞悲歡湯,是養不住它的。」
「七恨蓮?」
「人生自是不只七恨,這七恨蓮吸收人內腑的悲傷恨怨之氣而萌芽,集五種異氣生長,七恨蓮萌芽之時,便會在宿者印堂之上浮現一朵白色的蓮花。然後依照次序變成紅、青、紫、黑五色,當蓮花變成黑色之時,七恨蓮的力量便提升到極處,屆時輔以金口玉言之力,這世上再無不可達成之事。」
玉言瞧著盞中滴溜溜亂轉沒一刻停留的綠色珠子,半晌道:「這麼樣好東西,為什麼只留給我?」
「因為你練過喜怒哀樂心秘笈,體內已存五種異氣的根基,這是滋養七恨蓮的必需之物。別人沒有練過的,是根本養不出來的。七恨蓮沒有得到足夠的異氣滋養,萌芽之後就會拚命往外發展,把宿者的身體撐得四分五裂,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玉言捧著那盞東西,還沒說話,衣兜裡頭一動,小黑跳將出來,一沾地便化作個高大少年,拿手便奪玉言手裡的湯盞:「讓我來喝!」
玉言連忙護著湯盞:「小黑,別鬧!」
龍炎吃驚的瞧著兩人,隨即冷笑道:「你不過一頭未足年的魘獸,雖然得了機遇長得這麼大只,不過要想嘗這盞悲歡七恨湯,還早得很呢。你要不怕身體被七恨蓮撐得碎裂的話,即管去嘗。」
小黑聽得後面那句,不禁猶豫。上次他誤吞了天譴雷,結果活活把身體崩裂的痛楚還記憶猶新。他是不怕死,但是他怕疼。
玉言趁機把湯盞用雙手合住,好好護著,問龍炎道:「七恨蓮的種子,這世上共有多少顆?」
龍炎:「七恨蓮的種子九千年一出,玄荒至今,共有六顆,不過以前的五顆都沒有人養成過。這是現在僅存的一顆,至於以後會不會還有,我可不知道。」
玉言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她抬頭凝視著龍炎,「我與你非親非故,你為何對我如此關照?」
不能怪玉言疑心病重,她委實也是被騙得狠了。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從做龍到做人再到做龍,從天庭到人間到妖界,什麼時候沒有被人騙過。就連來到這三十三天,就在方纔,還剛被耍了一回。換著誰作她,也會學得乖了!
龍炎道:「我沒有特別關照你,把它給你,只是因為,只有你能做得到。」
他瞧了瞧玉言的臉色,轉身道:「你隨我來,見到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的。」
小黑要跟在後面,龍炎道:「地方淺窄,塞不下三個人。」他也是親眼見到小黑從玉言衣兜跑出來的,若是重新變小藏回衣兜,壓根不站地方,這麼說就是明著排斥他。
玉言想想,讓小黑先行離去。小黑起初不肯,玉言附耳跟他說了兩句,他臉上一紅,化光走了。
龍炎住的地方很大,佈置得很奢華,房子構造好像一套寶匣,一個套一個。他打開了無數重門,帶玉言到達寶匣的最裡一層,那裡是房子的核心。按照外圍面積來估算,這個處於中心的小房間大小大概只能容得下一張床。
假如在裡面生活的是一個人,將會是過著生不如死的完全密閉生活。玉言甚至懷疑那裡面很可能只停放著一架棺材。
然而在龍炎打開最後一扇門的時候,玉言立即知道自己猜錯了,小屋子裡面充盈著濃烈的生氣,隨著門口洞開,撲面而來。
屋裡果然有一個人,活著的人,但他不是躺在床上,更不是躺在棺材裡。
屋裡地面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花盆,花盆上長出一棵奇異的植物,籐莖漫卷,貼著牆壁蔓延得四壁皆是,宛如一張巨大的綠網,心型的葉片發出點點紅色的螢光,如鮮血,似珊瑚,鋪滿一室,幾乎完全看不見牆壁的存在。
那個人,就長在籐蔓中間。她是一個小小的胎兒,幾片薄得透明的葉膜緊緊包裹著她,宛如胎衣。她緊閉雙目,蜷縮著,小小的五官神情靜謐。
龍炎的眼神在見到這個嬰兒時,變得異常溫柔,仿似要溢出來的水。「只有七恨蓮成功萌芽生長,這株雙生花的果實才會成熟,她才能落地降生。」
「我等待今天已經等了一千七百五十二年,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一個能成功培育出七恨蓮的人,老天爺眷顧,現在終於是找著了。」
玉言低聲問:「扶桑是誰?她是你的孩子嗎?」
「扶桑不是我的孩子,對我來說,她是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存在。沒有扶桑的世間,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芸芸眾生再無可以入眼之物。我曾經立誓,扶桑不降生,龍炎不出關。沒有扶桑的三界,是最可厭惡的地方,我寧願永遠自閉有扶桑存在的三十三天,也不願意踏足沒有她的世間一步。」
「我明白了,扶桑是你愛的人,你為了救她,所以得找個人來養七恨蓮。」玉言道,「這樣的話,我不得不懷疑你讓我養七恨蓮是另有用心。你告訴我,如果我養出了七恨蓮,真的就可以擁有阻止須彌之劫的能力嗎?」
「你可以的,因為你還不知道自己身上隱藏的能力。」龍炎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這關乎我與天帝的一個私人約定,我不能違背自己許過的諾言,向第三個人透露,但是如果你答應幫助我,我可以想法子把秘密透露給你知道,同時又不違背自己的諾言。」
玉言說:「你連違背向天帝許下諾言的辦法都可以想到,我怎麼可以信任你呢?」
龍炎淡淡一笑,平凡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種無比堅毅的神色,這種神色令到他平平無奇的面目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他往屋子裡走了兩步,伸手拈起一片樹葉,那種心型的葉片的背面原來佈滿倒刺,立即刺破了他的手指,掛上了他沁出的血珠。
「我以我的血,在雙生花之靈前立誓,要是我違背了今日的約定,在玉龍養出七恨蓮之後,沒有告訴她關於她身世的秘密,就讓我一身鮮血作為花靈的貢品,讓我在此間血盡而亡,靈魂化為花靈供養之物,生生世世永不能離開,直至靈力耗盡,魂魄不存。」
這毒誓發完,只見雙生花葉片後面的血珠立刻被吸收,屋內爬滿的花莖花葉都在抖動,螢光大盛,似乎對龍炎許諾的東西大感興趣,只盼他立刻兌現。
「你還是不願意相信我,不願意幫助我嗎?」龍炎道:「須彌之劫與我無關,我於這世上所在乎的人只扶桑一人而已……當初是你把她奪去的,你把她還給我吧……」
他的話語出奇的溫柔,充滿了哀傷的乞求。眼眸漆黑幽深,如同無星無月暗夜中的海,平凡的面目在這一刻因為哀傷的表情竟顯得無比動人。
玉言在這樣的乞求之下,再也說不出話來。半晌,她擎起一直端在手裡那盞悲歡湯,瞧了瞧裡面一直沒有停止旋轉的七恨蓮種子,又瞧了瞧龍炎,想證明什麼似的,端起杯往他那處舉了舉,抿了抿唇,把盞拿過,仰面一飲而盡。
什麼毒都害不了自己,對於魔佛來說,也犯不著耍這種手段。要是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走火入魔,沒有試過怎麼知道。現在最擔心的一件事,反倒是怕自家的道行不夠,七恨蓮長不出來。
黏糊糊的一盞悲歡湯入口,那種子甫脫束縛,自己往她喉嚨鑽去。玉言捂著喉嚨,繼而手掌一直往下,最後按住胃部,五官都皺成一團,躬著腰,半天沒能直起身來。
龍炎關切的問:「怎樣?可有什麼不適?」
玉言的臉皺得像一團廢紙,老半天也不能舒展,想開口,張了張嘴皮子,先乾嘔起來:「咳咳……味道……討厭……這湯……是不是變質了?」
龍炎道:「怎麼會!才放了一千七百多年而已,要是變質的話,七恨蓮的種子怎能一直養著呢。」
玉言聞言,乾嘔得更厲害了。
龍炎也不理她了,自己瞧著樹上長著的那個女嬰,一臉夢幻的表情,嘴裡喃喃道:「扶桑,扶桑,你馬上就回來了。我早就替你佈置好了房間,還準備了好多衣服,你看,我身上的穿的這款好不好看。」
好不容易平息了些,掙扎著想說話的玉言,一口氣噎住,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乾嘔高潮。
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恢復過來差點沒把自己給吐死的玉言,很不耐煩的打斷一直在絮絮叨叨,弄得周圍都是粉紅色泡泡的龍炎。
「我說你是不是給我吃錯了東西?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那顆東西現在也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龍炎吃驚的轉頭:「它不動了?」
「不動好久了,到了這裡就停住不動了。」玉言按著自己的胃,示意給他看。
「是不是你體內的恨意不夠,不能激發它萌芽呀。」龍炎急了,「你快想些平生恨事,至少找出七條來。」
「恨事麼……」玉言一想:「很多啊,七條怎麼說得完。龍宮裡頭陽光不夠,種花老長蟲;迎柳燉的湯營養太好,每天一盅,喝得我虛火上升臉上長痘;還有我都當王了,族裡寶庫裡面的東西為什麼只允許我一天拿三樣;最最討厭紫遨弄壞了我園裡的東西,修理費用為什麼反要從我的私努裡面扣……」
龍炎聽了半晌,嘴巴從塞進鴨蛋般大漸漸變小變扁嘴角變下垂,終於忍不住打斷道:「你的恨怨太多,我看七恨蓮種子是吃得太多噎著了反而長不出來。我說,你有沒有些比較沒那麼瑣碎,然而刻骨銘心的恨事麼?」
刻骨銘心麼?怎會少得了呢。
多少事情,歷歷在目,不肯思量,不去觸碰,自是深入骨髓,永生難忘。
前世與錦青相識相親,本待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不想結果竟落得勞燕分飛,今世與他重遇,幾經坎坷方才在一起,原本還想日後定能兩相繾綣,白首不離,不想卻引出個末日浩劫。
又想起莫邪前世對自己若即若離,卻為何在當日自己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之時,相隨下凡,共赴輪迴。這世重遇,自己待他又敬又愛,他卻是不假辭色,卻為何卻在魂遊天宮時對自己百般維護,甚至不惜神識飛散。
再近在眼前便是小鳳凰為自己動情,為了助自己入三十三天,把他自己與神木捆上一輩子,自己卻從來只當他一個人質……一隻寵物養……
忽然間,一種疼痛從胸臆生起,猛的刺入她的脊髓,只疼得她,臉色慘白,淚花直冒。
龍炎急問:「怎樣?」
玉言穩了穩心緒,苦笑道:「我算是知道了,真正的恨事,從來是說不出來,也用不著說的……」
話沒說完,急一掩臉,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
隨著一口心頭血吐出,一道綠氣從她唇間逸出,蒙住她整張臉面,五官一瞬都已看不分明,那綠氣停了片刻,忽地聚成一束,全鑽進她額頭去了。
這時玉言已疼得五官都微微扭曲,臉色發青,牙齒緊緊咬住嘴唇,沁出點點血跡。而那光潔如玉的額上,慢慢泛出一朵鴿蛋大小的白色蓮印,自眉心至髮際,緩緩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