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百二十章練口先練心5 文 / 錦秋詞
第一百二十章練口先練心5
待到蓮印停止綻放,那白色的印記足足佔據了玉言前額的一多半,花瓣舒捲,形態曼妙,看去竟似工筆沒骨技法畫上去似的。
龍炎湊近來:「曖,真是!」
玉言疼得死去活來,只覺得當初自己剮鱗下來也沒這般疼過。這種疼痛從五臟六腑發出,牽動四肢百骸,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痛,最要命的是蓮印迸現的那一刻,她知道是七恨蓮要從她額頭上長出來,那力量之霸道,令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腦殼被撐爆了。
好不容易現在疼痛過去,她還是覺得淚眼朦朧,腳下虛浮,渾身發軟,如同生了一場大病,情緒格外脆弱。聽到龍炎這麼說,只怕這好不容易長出來的傢伙長錯了或者是發育不好,聲音都發顫了:「真是什麼?」
要是龍炎說這七恨蓮出了什麼問題,她難保能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不把這裡給轟個粉碎。
龍炎呵呵一笑,「真是漂亮!你長出來這朵七恨蓮,比我以前見過的都漂亮多了。果然不愧是銅皮鐵骨的龍啊,只有這麼堅固的身體,才能長出這麼好看的花來。」
玉言聽著這話怎麼就覺得有點不對呢。
「你以前見過?剛不是說從來沒有人養出來過嗎?」
龍炎趕緊說:「培育出來已經很了不得了,不過每一次成長變色都是一重考驗,以前我見過的沒有人能養出來黑色的七恨蓮就是了。」
每一次變色都是一重考驗?這不是說每次升等自己都要疼個死去活來?玉言一下子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蔫了。
龍炎趕緊安慰她:「我看你讓種子發芽長花很是順利,你的筋骨也足夠硬朗,絕對能把七恨蓮養好沒有問題。再說,你養成七恨蓮之後,便可擁有這世間最頂峰的力量,曠古絕今,唯你獨尊。有多少人想成為天下第一,勞碌半生也不望不到門檻,你這條路可算是走得順利得很呢。」
玉言賭氣道:「我才不要什麼唯我獨尊,我要那麼厲害幹嘛!我只想要快快活活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想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快樂的事情,誰不想呢。」龍炎說:「只是也要有足夠能力才能做到。」他望著依舊在雙生花上闔目安詳的女嬰,眼裡流露出黯然的神色。
玉言想想也是,這條路是自己挑的,都走了小半,沒有理由不堅持下去。再說自己連死都不怕,還怕這點疼痛麼!
重新振作起來,走過去拍拍龍炎的肩膀,「七恨蓮是長出來了,但這扶桑好像還沒有什麼動靜,要我怎樣幫忙?」
龍炎從累贅的宮裝某個隱秘處摸出來一個錦囊,打開來裡面是一張陳舊發黃的符紙,遞到玉言手裡。「我眼睛不好,你能幫我唸唸麼?」
玉言一看,上面寫著的文字單獨來看每一個都認識,但串在一起就壓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挑挑眉毛:「這是要我替你唸咒嗎?直說便是,不用騙我說眼睛不好。」
龍炎有點不好意思,「那就請你幫我唸唸吧。」
「沒有問題,不過念完後還要做什麼事情?你可以一次性告訴我,不用當我三歲小孩。」
「沒有了,念完這個就好了。」龍炎尷尬。
「只要這樣念一遍就行?不用作法?」玉言不認為自己念完這個就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用作法了,說到作法,難道你會?」龍炎有點不耐煩了。
「我以前跟過一個道士學法,說起來,我還真會的。真的不用作法?我現在心情還好,所以才這樣幫你,等下我心情不好了,就不幫你了。」
「……你究竟是不是想幫忙的?囉囉嗦嗦的!」
「念就念嘛,這麼凶幹嘛,我還不是為了幫你。」
「要念快念,不念拉倒!」龍炎咆哮了。
最後,玉言終於收起一切質疑以及一切無用的額外愛心與擔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起那張破紙上的咒語。為什麼這樣認真?不早說過了,這些字她只認識個別,不認識團體……
就在念完最後一個字時,小小的房間突然大放光明,原來是雙生花莖葉上的螢光比方才燦亮了十倍,把這個密閉小室照得亮如白晝。包裹著那女嬰的胞衣變得更薄更透,扶桑小臉紅撲撲的,連眼睫毛也清晰可數。
龍炎瞪著那胎胞,蘊著熱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忽聽「嗶剝」一聲微響,胎衣破落,小小的女嬰像成熟的果子那樣落下,掉進龍炎張開的雙臂中間。
就在這一刻,燈滅了。
嚴格來說,就在女嬰墜下的一瞬間,雙生花耗盡了靈力,迅速枯萎,小房間內漆黑一片,只隱隱聽到龍炎喜極而又強自壓抑的啜泣聲。
玉言悄悄離開,順手替他掩上了門。
龍炎已經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世上所有事物加起來都比不上他手裡的那個嬰兒,這一刻他大概已經到達了幸福的頂點。
玉言張開手臂,虛虛的抱了一下,自然是誰也沒有,她便抱著自己的肩,輕輕一笑。終有一天,要把所有的幸福都緊緊抱住,一個也不放手。
等了半天,龍炎終於是出來了,只有他一個,女嬰另行安頓好了。他對玉言說:「我等下會去雙生林海挖個洞種些東西。」
玉言聽得沒頭沒腦的,正想問,卻聽他自顧走了過去,嘴裡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是個秘密,可不能隨便讓人知道了。」
玉言想想,又不問了。只遠遠跟在後面。
跟著龍炎出了他那套匣子房,走入偏僻地帶,拐進幽秘得像個地下城的雙生樹林,見他果然在地上挖了個洞,伏在上面似乎在親吻大地,等了一會兒,便見他打道回府。經過玉言身邊時,他目不斜視,態度不知端的多莊重。
玉言等他走得看不見影了,走到他剛才扒的那個坑前面,只見上面虛虛攏了一抷土,微微隆起,似乎藏了些東西。她伸手正要挖,那土包自己聳動起來。她停手靜觀,只見那土下面似孵出什麼活物,拱啊拱的,艱難的要冒出來。
她盯著那蠢蠢欲動的土包子,正在考慮是不是找根樹枝去撩撥撩撥,忽然「噗」一聲悶響,土包子被頂破了,一棵雙生花苗冒將出來,一下子竄得與蹲著的玉言等高,頂上一個「嘩」的一下爆出一個花苞,花苞綻開,就是一張嘴,辟里啪啦,說出一串子話。
原來這就是透露秘密然而又不違背諾言的辦法啊?!玉言囧了半晌,等回過神來,那花苞已說了一半,看起來有點發蔫了。
忽略掉那些傾向性強烈的語氣助詞,過於誇張的感歎語,對某人原本只應腹誹卻因為情緒過於激動直接宣諸於口的那些廢話,玉言好不容易從龍炎所留下的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裡掏出如下幾條:
一、龍炎跟天帝原來很熟,天帝有事會找他商量。
二、龍炎跟天帝后來鬧翻了,可能是因為扶桑,也可能是因為小十三,總之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程度。
三、後來天帝又來了,跟龍炎作交易。交易的內容似乎是給扶桑重生的機會,於是龍炎同意,告訴她阻止天劫的法子。
四、其實天帝的金口玉言能力在化解須彌之劫之前就丟失了,所以佛祖完全是憑一己之力把須彌山納入芥子的。天帝有一個孿生的妹妹,但她妹妹的存在一向少為人知,而在須彌之劫之後,天帝有妹妹這件事情已經再沒有人提起過了。
五、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玉言的模樣,長得跟天帝是一模一樣。
說完話花就蔫了,聽完話玉言也蔫了,速度去找龍炎。那傢伙已經換上一套男裝,打扮清爽,抱著個女娃娃在喂粥水,那平凡的樣貌籠罩著一重慈愛之光,老大頓時變熟男。
見到玉言急匆匆找上門來,他豎起一根指頭,「噓」了一聲,把扶桑放在重重疊疊用織緞繡品堆起來的床上,拉過鴛鴦戲水紅色小錦被蓋好,才斯斯然出來。
「有什麼話快說,扶桑還沒吃飽呢。」一出門,那份慈愛就消失無蹤了,語氣硬邦邦的,很不客氣。
玉言直接問:「你那串話什麼意思?」
「什麼話?我有跟你說過什麼話嗎?」龍炎不肯承認,眼神帶點威脅性。
玉言想了想,「我有兩個問題想請教你。」
「這種態度還差不多。現在我沒有欠你東西,你對我可要客氣些。」龍炎一改在小房子裡可憐巴巴的模樣,終於表現出強硬的態度來。
「兩個問題,第一個,玉龍被劈得神識星散,它的魂魄可能再聚?」
要是旁人聽了這個問題,定然覺得奇怪,要是玉龍的魂魄散了,無法再入輪迴,那今日站在這裡的玉言究竟是誰呢?
但龍炎給出的答案更是古怪,他嘿嘿一笑:「自然不能。玉蜒的神識在那時被劈得星散五湖四海,根本湊不起來。要是還留下一星半點那是有可能的,但要湊完整一個,那是根本不可能。」
玉言聽到答案,閉了閉眼睛,似乎要把什麼東西好生消化。過了半晌,她睜開眼來,直直盯著龍炎,「既然當年的玉蜒被弄得魂飛魄散,不入輪迴,那麼我究竟是誰呢?」
龍炎盯著她的眼睛,不笑了,他眼神漸漸變得幽深,像兩個深潭,所有的光都到達不了那裡。他慢慢的啟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就是害了扶桑的仇人。」
「幾千年前,你說了一句話,說扶桑是邪魔,你說她是貪、嗔、癡三毒所聚,她不應該存在於世上,也永遠不會得到愛!雖然你才是真正的金口玉言,但是你說錯了,這世上還有我一個人愛她。在幾千年後,你又否決了你當年的批言,重新釋放了她。你說,金口玉言是不是個根本不上道的東西!」
玉言被他說得懵了,怔怔問:「你說什麼?我怎會這麼說話呢,我……」
龍炎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你的能力已經覺醒了,你現在要小心你要說的每一句話。我跟你說這麼些,全是為了扶桑,現在跟你已不想有任何關係。你這就滾!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要是讓我再見到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眼球忽然變得血紅,如要滴出血來,面部皮膚下面不住有物體竄動,似要撕破他的臉皮衝出來,一張平凡的路人臉忽然變得無比猙獰,簡直比地獄裡的夜叉惡鬼還要恐怖醜怪十倍。
院子上空烏雲密佈,驟風頓起,飛沙走石,掩人耳目。
玉言頓了頓腳,不再說話,回身就走。
雖然來此的目的已經全部達到,得到了自己是對的判決,也知道了另外一種阻止須彌之劫的方法,但是,同時也知道了一些附帶的東西。這些東西沉甸甸的墜在心頭,令她舉步維艱。
玉蜒的神識早在天雷之劫中散碎了,然而自己卻擁有她的一部分記憶,還佔據了她的軀體。我究竟是誰?
她慢慢在街上跋涉,忽然發現自己來到一處陰暗的院落,她下意識的竟逛到十三的院子來了。
龍炎不會再進一步給出答案的,所有的真相都要靠她自己去探求。但如果自己不是玉蜒,她就再不是一條龍了嗎?她就可以把自己抽離這場天劫風暴的核心了嗎?她能夠忘了那些一直愛著的人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無論自己是誰,都不可能忘掉所有的事情,放下所有愛著自己與自己愛著的人。她不會逃避,無論自己是誰,或者不是誰,她就是她自己。
她身上已經具有七恨蓮和金口玉言的力量,無論怎樣,她都要堅定的走下去,把責任扛起來。
她仰頭望天,天色已昏沉,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也是該回去了,回去那七彩紛呈也愛恨糾纏之地,重新面對現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十三的院子,敲響了那緊閉的木門。
當十三那疲弱的聲音響起時,她鎮定的說:「十三,有人托我來把一件東西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