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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碧瓦紅牆(上) 第五十四章 君臣惜別 文 / 林南1

    第五十四章君臣惜別

    京師子民,見天在皇城根兒邊上晃蕩,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跑——有那些穿新鞋就踩狗屎的,更是連皇上都遠遠地見過好幾次了。便是那些沒緣分見過皇上的,朝中的大官也總見過那麼幾位,因此上,整體上的眼界都比別地方的民眾要高上一層——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今天的陣仗著實不小:正陽門開,八駿之乘,天子御駕出行,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親自開道,九門提督忙著督保安防……這都是眼睛能瞧見的,還有那沒瞧見的呢?天子出行,大內侍衛是明裡的保鏢,暗裡頭京師的飛翎衛也不知道有多少化整為零隱藏在民眾之中……但是這種陣仗,卻沒引起京師百姓心中多大的驚歎。因為此時此刻,正陽門內大街上圍觀的人們,全都被另外一件事驚呆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天子御駕——天子御駕,除了御者之外,向來只有皇上才能乘坐,再寬泛點,也只有皇后才能勉強可以同車。

    可是就在此時,這尊代表了無上皇權的龍輦上面,卻多了另外一個人。旁人與皇帝同車,大都戰戰兢兢,禮數具足。而此人在這長街之上,眾目睽睽之下,與皇上並肩而立,談笑風生,旁若無人,那副樣子,竟好像旁邊的啟元帝不過是個陪襯,而他才是大建朝的皇上!

    啟元帝似乎不以為意,但看在京師百姓的眼中,卻是大驚失色!有的人見了這種情形極為不滿:這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張狂?!相反有的人則羨慕不已:能與皇上登車同輦,談笑自若,真名士也!還有的人則是心情複雜,眼睛看著心裡頭琢磨:看這意思,事情怕是不簡單哪……

    不管這些人是什麼想法,都有一個共同的問題:這個人究竟是誰?

    不論什麼時候,有疑惑的就有解惑的。很快,長街兩側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原來這位萬眾矚目的人便是當今皇上的叔叔,富可敵國、萬人之上的吳王張秀!中秋前夕,諸王進京的時候,圍觀的百姓也不少,因此很多人見識過吳王的排場,當時便已經相當震驚,沒想到今日離京之時,這位吳王又帶給大夥兒更大的震撼!

    龍輦之上,吳王手扶雕欄,遊目四顧,轉過頭對啟元帝說道:「京師之地,果然不凡!民豐物阜,百姓知禮,現在看來,要比臣當年在京之時還要繁盛許多。」

    啟元帝聞言微微一笑:「一國之都,豈是凡俗可比?但若單論富庶程度,京師雖大,恐怕還多半不及皇叔所轄之地呀!」

    張秀聞言故作惶恐:「哎——皇上這話可折殺老臣了,天下之大,又有什麼地方能及得上京師的?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臣所轄之地,不還是皇上的地麼?唉,臣知道,這些年老臣在東南替皇上看顧,很多人在背後腹誹,說道老臣將東南半壁都收歸一人所有……」

    「胡說!」啟元帝適時地一甩袖子,臉上現出不愉之色:「簡直一派胡言!」接著啟元帝溫言相勸:「皇叔不必為這些無稽之言煩憂,燕雀之流,焉知鴻鵠之心?」

    張秀聽了心下一動,忙微一躬身:「皇上……謬讚了。」

    啟元帝輕輕一抬胳膊,將張秀虛扶了:「有道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朕當年也是這樣啊……當初年輕氣盛,父皇尚在之時,朕也沒少頂撞於他,這些年每每思之,也甚為感慨啊……」啟元帝拍了拍張秀的肩膊,說道:「不過皇叔可以放心,不管別人如何想,如何做,在朕這裡……還是相信皇叔的。不管有什麼流言蜚語,到了朕這裡,都會煙消雲散。再說,我大建朝這麼大的國家,國庫裡全年的收益,十之四五都來自東南,光這一項,便是皇叔莫大的功績!也足夠堵住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嘴了!哈哈!」啟元帝說完,開懷大笑起來。

    張秀看了看啟元帝,也跟著笑了笑,道:「皇上聖明!唉,常人只道老臣執掌東南,茶、鹽、桑、鐵都歸老夫管轄,便以為老夫坐擁金山,日進斗金了。殊不知老臣表面看起來風光,實際上卻苦不堪言哪!」張秀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皇上面前,不敢亂言,非是老臣誇張,有些時候,老臣真是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皇上也知道,東南海寇屢剿不絕,吳越之地也常鬧匪患,前些年江南水患,匪勢大起,甚至有亂民劫取漕運!更別說鹽道和茶道了……」

    啟元帝眉頭微皺:「民生為匪,對抗朝廷,殊為可惡!可殺!這些事朕也知道……」

    「皇上……歸根結底,東南匪患,還都是老臣之失,論起罪來,臣罪無可恕。可是臣不惜死,卻不忍跟隨臣的那些將士跟著蒙冤。皇上明鑒,這些年來,剿匪一事臣一直認為是首要當為,也不遺餘力地去做了,可奈何條件所限,匪患始終無法根除。東南海寇來去如風,一擊不中便即遠遁,居無定所,剿之不易呀!」

    啟元帝待要說話,張秀卻又接口說道:「另外皇上可能還不知道,東南之軍,大都老邁,新進之士又器具欠缺,老臣本想整飭軍備,加強海防,卻無奈兩手空空……東南稅收,大部都上繳國庫,以備朝廷北征之用,少部分撥下去救濟水患災民,餘下的……委實是沒有多少了……可惜,這一點皇上知道,老臣知道,可別人卻不知道。老臣辛苦來去,卻還要背負罵名!哈哈!回想起來,真是可笑、可歎哪!」

    啟元帝笑道:「皇叔能說出可笑、可歎之語,便是已不放在心上了,倒省卻了朕一番勸慰之言,這才是朕記憶中那個豁達開明、硬朗霸氣的皇叔嘛!先前皇叔一番言語,差點讓朕以為認錯了人哪,哈哈!」停了一停,啟元帝繼續道:「皇叔之苦,朕都知道,這些事情,朕也不怪你。北方戰事連連,江南又多水患……打仗要用錢,內政也要用錢,用錢的地方多,朕也天天發愁哇!好在朕有皇叔在東南撐著,不然便是愁白了頭髮,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張秀又是一禮:「皇上謬讚了……臣不求有什麼賞賜,但求皇上明瞭臣的一片苦心,便是莫大的恩典了……」

    「呵呵,皇叔過慮了。」啟元帝左右看看,伸手指了指長街兩旁的百姓,笑道:「皇叔之苦,或許只有朕和你知道,但皇叔做出的功績,卻是萬眾所見。不單是東南百姓知道,便是京師子民,也無不稱頌皇叔功德。」啟元帝說到這裡,一拍身前雕欄:「此次朕下旨開正陽門,並親登龍輦為皇叔送行,也是讓天下人看看,朕不但為這功績獎賞皇叔,也是從頭到尾地信任皇叔的!」

    張秀聞言,頓時撩袍彎腰,啟元帝忙伸手相攙,吳王也便沒有跪下去。「皇上如此,真是折殺老臣了!如此厚遇,老臣愧受難當!」

    「哎——」啟元帝揚聲接過話頭:「別人當不得,皇叔卻自當得。朕便是讓人知道,若能立得大功勞,做得國家棟樑,朝廷基石,別說位列王侯,便是這八駿之乘,也照樣是登得的!」

    「皇上英明,臣——感佩萬分!」

    啟元帝滿面春風,看著吳王說道:「皇叔勿要嫌朕囉嗦,此番前去東南,山高路遠,一路崎嶇,還望皇叔多多保重。只歎時日尚短,便是有心與皇叔多談,也沒有多少時間,只是日後皇叔除了朝廷官報之外,家信也要多來幾封,太后和朕都翹首以盼呢!」

    說話間,步輦早過了正陽門,眼看著快要出了城了。啟元帝與吳王張秀互執雙手,面上都顯露出感慨和依依不捨之色:「若是可能,朕真想多送皇叔幾里,只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叔侄也不必做那些女兒之態了……」

    張秀眼圈一紅,故作爽朗地笑道:「皇上勿憂,老臣年輕時多習弓馬,現下雖老,卻也不輸於尋常青壯。何況左右扈從甚多,沿途又有照應,待過了漢水,便是老夫掌管之地,到了那兒便更是高枕無憂了。臣唯一擔心的反是太后和皇上,太后年事已高,此次回京見她老人家更見老態,唉……皇上日理萬機,更要多多注意龍體才是啊!」

    龍輦緩慢前行,車上君臣二人一番掏心窩子的肺腑之言過後,便是依依惜別。臨別之時,更顯骨肉親情。雖然離得遠些,聽不明白二人說什麼,但靠表情和動作測度,也能猜個**不離十。因此這「正陽門龍輦送吳王」的一番大戲下來,看得周圍圍觀的老百姓感動連連,紛紛稱頌皇上功德和君臣之義。

    秋日當頭,炎炎似火。在這人肉曬出油一般的天氣裡,大建朝的皇帝張裕目送吳王張秀離開京師,回轉東南。除了龍輦上的兩人之外,誰也不知道這一段君臣相談到底有幾分真情,幾分假作。但連吳王張秀都未曾想到的是,這一次中秋省親,卻是他有生之年最後一次見到京師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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