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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滑稽會上皆滑稽 文 / 天涯流浪客

    第二十一章滑稽會上皆滑稽()

    終於有了點異樣,看不清人影的黃昏時,陸陸續續來了些赤銅色的人,一個似曾相識的半老頭子把齊益民叫進了一間十來平方米、四壁裱了些舊報紙昏暗低矮的房子裡。藉著那盞原始時代的煤油燈的微弱亮光,齊益民老師撿了個旮旯角落坐下,「吱呀」一聲,凳子一歪,斷了一根腿。兩隻老鼠「唧唧唧」從角落的紙屑中倉皇逃竄。齊益民老師慌地信手住牆上一抓,一張舊報紙連同上面厚厚的灰塵辟頭蓋腦往他頭上罩下來,紙背面的一家蝙蝠呼啦齊飛出來,在狹小的空中構成一幅流動的漫畫。

    「原來是來當滑稽演員的。」看著空中許多翩翩飛翔的黑蝴蝶,渾身是灰的齊益民老師憤慨極了。

    滿堂哄笑。

    小老頭程又廷校長一陣陣乾咳,惲湘萍老師用又長又尖的手指抿著薄圓的嘴巴「咯咯咯」母雞下蛋一陣細笑,倒有點十八閨女的韻味,細細彎彎的睫毛下竟流落了兩滴難以抑止的淚珠。這還算好,可恨的是那個鬍子剪掉一半剩一半的傢伙,粗聲粗氣像個原始的野蠻人轟轟大笑,搖搖欲墜的房子震動了,以他為首笑彎腰的,嘴巴笑到一邊去的,各種怪笑形成大合奏。

    「要有一個炸彈……」

    但毫無關係,齊益民老師像箭一樣衝出,想跟這時告別,跟這地這命運這人生告別。可他這點權力和能力都沒有,只跟一個三大五粗的大漢撞了個滿懷,被他撿小雞似地提了回來,耍木偶般推來摜去又很有禮貌地把他按在原來的位置上,身體略有顫抖地望著他們,望著房間裡所有的人。更令他驚奇的是他們再也沒有笑了,人人都表情嚴肅,一切都沒發生似的,或者說他們悟知了什麼,可憐他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伸頭縮腦,大有點樂極生悲的恐懼感。

    原始的煤油燈盡量發出微弱的光亮,火苗輕微擺動,給人精疲力竭的感覺,一條細細淡淡的煙霧悠悠冒出,向空中擴散,每個人無疑受到它的侵襲,燈罩倒擦得晶亮透明,配合著閃動的火舌。拖沓軟綿的意識深入每個人心中之後,老師們慢條斯理陸陸續續到齊,一次很沉寂的會議開始了。

    程又廷校長乾癟的兩塊嘴唇翻了翻,什麼「玉兔馳飛,人間正道是滄桑」等等,漫無邊際,毫無中心,文縐縐跟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一樣令人討嫌,滿佈著不可捉摸的機陷。

    「今年開學我看形勢是大好的,」程校長用手指節在桌上敲了敲,很滿意切入了正題。

    大家很滿意的點點頭,李起牆老師,就是把齊益民老師拎回來的那個大漢,「是的,是的,是的。」喏個不停,同時食指不斷地挖擦著洞一樣的鼻孔。

    「程校長,這是個好兆頭,今年我們可以干一個痛快。」馬臉形的文甫正老師更是不甘落後地附和,把腳屈踏在凳上,手擱在膝上,不斷拔著幾乎拔光了的鬍鬚。

    程校長很滿意大家摩拳擦掌的心態,做為獎賞,每人一支煙,每個人像接受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樣雙手喜笑顏開地接著,唱喏逗笑的,恭喜道福的,響成一片。

    輪到齊益民老師時,他左右為難了。

    「何苦呢?到哪山唱哪歌。」當齊益民老師看到在座的兩位女老師也毫不猶豫接下時自言自語。

    頓時煙霧濃濃,像上古時代居住在洞中的原始人在洞口燃起篝火而所有的煙霧被風灌進洞內一樣。每個人很樂觀這種煙霧騰騰的空氣,拚命地吸著,猶如從臭氣熏天的牢房中放風出來的犯人拚命吸著新鮮空氣一樣。齊益民老師被嗆得咳嗽不止,眼淚直流。他只能打腫臉來充胖子,強吸著又苦又辣的煙。

    大家卻興味盎然,談笑風生。

    「校長,再來一根。」那個叫文憑正的老師茲吧茲吧吸完了,伸出幹得像煙棒的手,校長慢條斯理地拋一根給他,自己又點燃一根。

    齊益民老師重重地丟下煙屁股,像得了肺癆病一樣咳得更厲害。而那根只燃了一截的煙受了委屈似的在地上跳了跳,火光閃了閃極不情願地熄滅了。

    大家好像完成一個富有歷史意義的惡作劇一樣更加滿意。那個叫牛冰玲的女老師慢悠悠地吸著沖齊益民老師嬉笑著。她三角眼,腮骨有點突出,馬尾松頭髮,半新不舊的蝙蝠衫在這裡顯得極為時髦風流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乳特別豐滿,而右乳看上去平平淡淡。

    「我還以為他有什麼能耐。」坐在齊益民老師對角的進門角落裡的文憑正老師向身旁的毋永貴老師竊語,手指了指齊益民老師。

    毋永貴老師卻搖搖頭,他是學校的教導主任,鼓著雙牛眼,兩道粗濃的劍眉,胖墩墩的身材,被老白酒燒漲得滿面通紅活如一隻燒紅的蝦公。穿件漿洗得很白搓揉得很皺的襯衫,搖頭後若有所思地算計著,倒有點吳用軍師的派頭。

    程校長嗯嗯兩聲,除茲吧茲吧吸煙聲外,大家停止了一切竊議。輕煙升騰著,恰如其分地渲染著氛圍。惲湘萍老師終於皺眉把吸了半截的煙扔掉,那煙很有趣味地一跳跟齊益民老師扔的那截並排在一起。齊益民老師像小孩子發現兩個蟋蟀斗角一樣津津有味地盯了一會兒,抬頭望著惲湘萍老師。她臉色微紅,雙腳像兩個吊鐘彆扭地擺動著。

    「今年形勢一片大好……」程校長掰手如算命先生,「大家看看,以往我們的老師和學生要三請四催才能陸續來齊,破十才能開學開講,今年卻明天部分班級就可以開講,遲則後天都可以走入正軌……」啊嚏一聲暫停。緊接著照本宣科地宣讀各種文件,又帶頭宣誓般高喊狠抓師生政治工作,努力把成績搞上去等一系列口號。

    猶如鼓足了的氣球,大家躍躍欲試頗有大幹一場的勇猛之勢。教導主任毋永貴如同作戰部長調兵遣將般條條是道地分派了每位老師的教學任務,輕重緩急眉毛牙齒一清二楚。

    「老師們,我們山溝裡降落了顆新星。齊老師是正經八百的大學生,知識像海洋裡的水一樣淵博。」程又廷校長興致昂揚,雙手舉起,欲搶先擁抱一下似的,「今後大家有難題多多向齊老師請教……」

    「好,好……」大家眾星捧月答應著。

    「齊老師,我們來請教時別太保守了呀!」牛冰玲老師盡量嬌滴滴,結果四不像。

    「我當小學教師當慣了的,今年初次教初中,初中的知識自己都搞不清,全靠在座各位老師多多指導幫助,更有賴於齊老師教些絕招……」文且剛老師跨前一步非常熱忱地握著齊益民老師的手,雙眼很誠摯很謙虛地盯著齊益民老師,旁若無人地感情衝動著。他身材矮小得像個侏儒,聲音尖細,男不男女不女的。他七十年代小學畢業,從事小學教學二十多年,工作異常勤奮,學習刻苦,教學效果在全鄉頗受青睞。調入中學又驚又喜又怕。他的穿著比他的身材和聲音更令人討厭,厚厚的一件粗布單衣,短小得如同死嬰身上剝來的,在這悶熱的屋子裡汗涔涔濕了大半截。

    「宰相肚裡能撐船,你們去問,還怕齊老師不認真解答。」李起牆老師雷鳴般吐出來,恃力一掌把文且剛老師劈回座位,好像他是齊益民老師的保護神一樣。

    「乾脆讓齊老師做我們的老師,或尊為質檢主任。」文憑正老師嘻嘻哈哈笑著,又不無譏諷地補充:「對,叫師父,師之師也。」他抹了一把下巴頜,搖了搖頭。幾句話再次引起全場一片騷笑。

    「我看未必行,理論不等於實踐,知識不等於才幹。」總務主任文甫正老師哲學家似地斷言。

    惲湘萍老師一直緋紅著臉朝齊益民老師笑,胸有成竹,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已預先訂了攻守同盟似的。

    「老師們,」會道長程又廷校長一吶喊,大家又都安靜下來,「今後多同齊老師交往,在學術問題上多向齊老師請教,現在我們先請齊老師給我們提提建議,談談看法。」他帶頭鼓掌,大家爭先恐後地把手拍得辟辟啪啪。

    「歡迎。」

    「歡迎。」

    喊聲越大,掌聲也越大,像一個小團體歡迎總部來的特派員。惲湘萍老師更像一個十來歲的丫頭咯咯咯邊笑邊等著看好戲。

    齊益民老師臉紅如關公,他素來只會啃書本,幾乎沒在小組上發過言,更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羞羞答答猶如向來害怕老師提問的小學生被老師突然點名回答一個他根本不會做的題目,慌慌張張站起來,做了傻事似的左右不是。

    「嗯……我是討厭到西山鄉來的……因為,在來之前,聽到西山鄉許多嚇人的話,說這裡貧窮,落後……來後也有這種預感,但未必盡然,現實比人家說的和我所想的要好得多……我開始納悶開學怎麼這樣遲……嗯,其實這問題不該我說……我發現大家都很勤勞,挺辛苦挺樸實,對我也很好……人人都可能遇到困難挫折,不順心的事……嗯,我是個直爽的人……既來之,則安之……」齊益民前言不搭後語嗯了半天,而他心裡卻為自己的無能氣憤不已,無地自容,發覺手心有什麼在搔癢,用力一捏,卻從指間擠出幾滴水。額上有什麼在爬動,一抹,是一抔汗水。

    「說得好。」程又廷校長哈哈大笑,大加讚賞,「許多年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真心話了。」他左顧右盼,像分煙一樣把微笑分享給大家。

    「齊老師,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肯定是被煙熏昏了頭。」惲湘萍老師滿臉錯愕,張著再也合不攏的嘴,好像球迷意料之外看到自己所信任所希望必勝的球隊被相差甚遠的對方擊敗了一樣不可思議。

    「齊老師,恕我直言,你理論水平比任何人都高,我們都加起來也抵不了你的一分子,但實踐經驗可還得大大加強。」李起牆老師用瘦大的手掌在齊益民老師肩膀上拍了拍。

    「我怎麼了?」齊益民老師軟骨病掉在凳上。一個無可抑制的聲音在腦海中盤旋,一個巨大沉重的問號在體內鑽心刺骨般敲挖。

    「水土不服呀。」

    「年青人經驗不足,知識有餘。」

    「好看好聽不中用。」

    「齊老師別慌張,得發揮自己的才幹。」

    「齊老師,知識跑湯了。」

    「我一看就知是一個嬌慣了享受多了,不能受苦,經不住打擊的。」文甫正主任的聲音壓住了其他。

    「半斤八兩,差不多。」文憑正老師跟文甫正主任一樣微笑著,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小齊老師,初來乍到,心裡難免有點異樣,但比我強多了。我剛上講台時大概有半個多鐘頭沒放一個屁。」毋永貴主任把屁放得很重,示意大家停下。

    「散會。」程校長很滿意這次開張大會,盡量抬高音調,結果弄巧成拙如閹割的公雞聲。

    「我怎麼了?」齊益民出來時又是這個聲音炙烤著他的心魂,低頭移動,不敢旁顧。

    「我怎麼了?……」爬上床時又是這個聲魔纏繞著他,「這是從未有過的。」他的**任憑千萬隻惡蚊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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