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萬曆五年 第四十八章：六石弓 文 / 小二上酒嘍
第四十八章：六石弓
韓添弟緊抓著韁繩，從山坡上飛奔而下，遠遠地甩開了後面追他的大同步兵們，眼看著追兵越來越遠，他鬆了一口氣，原本以為就這樣脫逃生天了，不料，耳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破空聲，與此同時，一支箭貫穿了他的左肩。
鑽心般的疼痛襲上了韓添弟的大腦，在那中箭的一瞬間，他全身的肌肉都失去了控制，從馬上一頭栽倒了下去，巨大的慣性作用下，他在草叢中又接連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住。箭桿已經在翻滾中折斷，帶來了再一次的激烈疼痛，幾乎讓韓添弟暈了過去，除了能下意識地用右手摀住傷口外，他全身都沒了力氣，動彈不得，趴在草叢裡一動不動。
「噢！——」坡上響起了歡呼聲，無數的大同兵看到他們總兵大人射出神箭，力擒賊兵，都雀躍不已。麻貴神情很是得意，示意左右過去將那偵察兵抓回來。
十幾個大同兵跑向韓添弟，韓添弟躺在草叢中，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知道這是敵人正在趕過來，他很快就要被抓住，自己是一個斥候，偵察到人家上萬人在此埋伏，被擒住以後哪還有生還的道理……難道自己就要這麼死了？不行……自己還年輕……家中還有年邁的母親，她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兒子……
一股帶著青草味的熱氣吐到韓添弟臉上，他睜開眼睛一看，這是他的馬，馬正用它的頭部摩擦著主人的臉，似乎在呼喚著韓添弟站起來。看到自己的馬近在咫尺，韓添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求生**，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掙扎著站起身，不顧左肩的箭傷，手腳並用爬上了馬背。馬性通靈，這次不用韓添弟鞭策，它自己駝著主人飛奔起來。
負責擒他的大同兵剛跑到一半，驚訝地看到這個賊兵中了他們總兵的箭，居然還能上馬，眼看著韓添弟就要再次絕塵而去，山坡上的大同兵們一陣騷動。
「李把總何在！」麻貴喝問道。山坡後，一隊騎兵上了坡來，他們原本駐紮在山腳，這時候剛剛到達。
麻貴手指前方，大聲道：「他受了傷，一定跑不遠，你們給我追！」
「是，大人！」李把總應了聲，率領著手下十餘騎追下坡去。麻貴心裡很不是滋味，且不說讓敵人的斥候逃脫要壞大事，單是在全軍將士面前，讓一個賊兵中了自己的箭還能逃走，就多少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突然，麻貴一把扯住經過他身旁的一個騎兵，那戰馬的韁繩被他扯住，吃了疼，直立嘶鳴起來，麻貴不由分說，把馬上騎兵推倒在地，喝道：「我來！」說完，他身手熟練地騎上馬，親自去追韓添弟。
山路不平，韓添弟騎在馬上，每顛簸一下，左肩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劇痛，有好幾次他都快支持不住，但他知道，現在後面有敵人騎兵追來，再摔下來的話必死無疑，在求生的意念下，他頂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顛簸。為了減輕疼痛，韓添弟俯下身來，放開韁繩，緊緊地抱著馬脖，任由這匹馬帶著他狂奔。
現在，他的命，就交給這匹馬了。
韓添弟在前，麻貴、李把總還有十來個騎兵在後，兩方相隔二三百米，在山野間飛馳。韓添弟的馬沒了主人的操縱，它便盡選一些便於奔跑的地方前進，很快，它就偏離了驛道，往東邊的丘陵馳去。
沒人操縱的馬畢竟跑不過後面的十幾個精銳騎兵，它每走一次彎路，每躍過一處岩石，就要被後面的追兵縮短些距離，因為人比馬聰明，人更懂得要走直線，更懂得要避開障礙。麻貴出身武將世家，從小操習騎射，馬術更是了得，很快就把李把總等人拋在後面，距離韓添弟也越來越近。
韓添弟的馬拐近了一條小山道，這時它已經體力不支，速度有所放慢，從驛馬關到現在，它幾乎沒有停過，經過這番長途跋涉，再優良的馬也不可能速度不減。麻貴距離韓添弟越來越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呵！——」麻貴突然大喝一聲，竟然活生生騎到山道旁的陡坡上，前面剛好有一處小彎，等韓添弟拐過彎來，麻貴卻從陡坡上衝下，橫馬在山道中央，擋住了韓添弟。
韓添弟的馬低聲嘶鳴，停了下來，喘著粗氣，急躁地在原地打轉，想要回頭，卻見到後面也來了十幾個騎兵。
「好馬！不愧是好馬！」麻貴下了馬來，稱讚道。
知道逃生的希望破滅，馬上的韓添弟終於是支撐不住了，又一次從馬上栽倒了下來，這裡不再是草地，他滾落在地上後，全身都沾滿了泥土，左肩的鮮血和著泥土，凝固成血塊，肩膀前還可以依稀見到鐵製的白色箭尖，看上去格外恐怖。
麻貴兵戎多年，殺人無數，這樣的情景見的多了，自然不會手軟，他唰的一聲抽出刀來，逼近了韓添弟。
「啊……」韓添弟分明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朝自己走來，他手中的刀在陽關反射下，發著白亮白亮的刀光，他驚恐不已，兩腳猛蹬著地面，在地上不住地往後退，他淒聲喊道：「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麻貴絲毫不為所動，抬手一刀砍了下去，「錚」的一聲，竟然是砍到了地上的石頭。原來韓添弟又拼盡了最後的力量向後滾去，躲過了這致命的一刀。
麻貴頗有些驚異，他往前兩步，正要砍下第二刀，卻看見韓添弟不顧一切爬上前來，一把抱住了麻貴雙腿，求道：「大人！我朔州家中尚有六十老母，你殺了我，她就沒人照顧了，大人，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當兵了……你放過我吧，我這就回家……我不會去告密的大人……」
在韓添弟心中，最恐怖的事情莫過於死亡，最不甘心的事情莫過於不能盡孝，想到這些，面對著麻貴的刀，他徹底崩潰了，一個大男人，竟是像小孩一樣死死抱著麻貴的腿，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本來麻貴是不可能放過韓添弟的，但他聽到了一個地名，一個熟悉的地名，他問到：「你是大同人？」
韓添弟聽到麻貴說話，忙抬起頭來連聲道：「大人，我本是大同人，兩年前被派到固原當兵，我們參將反叛，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不想參加叛亂的，但我只是一個小兵，我做不了主啊大人……大人你放過我吧，我這就回家去……我不會告密的大人……」
麻貴點了點頭，說道：「放開我。」
韓添弟看到麻貴點頭，卻依然猜不透他的真實意思，雙手還是死死扣住麻貴大腿。
麻貴不耐煩道：「我不殺你，快放手！」韓添弟聽到這話，心中大喜，但他剛剛經歷了生死，眼前這個將領突然說不殺他了，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一個大同騎兵見狀，上前來喝道：「我們將軍就是大同總兵麻貴，他說不殺你就是不殺你！還不快放開手。」
韓添弟聞言，忙放開手，喜道：「你就是麻貴麻總兵，小的見過麻總兵！」麻貴的大名在西北邊境一帶可是家喻戶曉，麻貴的父親馬祿，兄長馬錦，都是名將，麻家恰好是大同朔州右玉縣人士，韓添弟與麻貴正是同鄉。
眼前這位大人就是麻貴，韓添弟心中知道生還有望，忙不迭地說道：「麻總兵，小的也是朔州人啊，麻總兵，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家還有老母親孤單一人，我不能死啊……」
麻貴看著韓添弟，心中有了一個念頭，他問道：「你是誰軍中的？」
「回大人，小的在固原參將周如順軍中……」
「你們的部隊到了驛馬關了嗎？」
「我所在的是前鋒，一時辰前就已經到了，現在大軍恐怕也到了，他們還在等我回去……」韓添弟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又道：「哦不，我不回去了，我不再當叛軍了，大人你放過我吧，我馬上回家……」
麻貴擺了擺手，說道：「不，你不用回家，我可以放過你，但我要你馬上回你的軍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