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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七妹之上(同樣是一篇短篇舊作) 文 / 聖者晨雷

    《七妹》

    一、邂逅

    瑤光城是靠近雲夢澤的一座小城,既沒有什麼風景名勝,也不曾出過大人物,就像雲夢澤周邊的其它默默無聞的小城一樣,這是座寧靜得無趣的小城。城裡人口不多,因為靠近雲夢大澤,憑著充足的灌溉,瑤光城周圍一片沃野,是豐安國的糧倉。

    十七歲的孟容站在城牆之上遙望,雲夢澤閃著鱗鱗的光芒,蘆葦在和風中搖晃,幾個漁夫或立或坐,在水邊垂釣--因為雲夢澤中的水之國存在,在這萬里雲夢澤中是不允許別人行舟的,所以這些漁夫只能在岸邊垂釣。

    「無趣,無趣,真是無趣到了極至!」

    孟容長長伸著懶腰,無精打采地嚷嚷。

    不由得他不叫無趣,瑤光城雖然是豐安國與雲夢澤邊界之城,但居於雲夢大澤水下的水之國無意進取,而豐安國主要注意力一直在北方與秀行國明爭暗鬥,因此這瑤光城就成了太平之地。對於有些人來說,太平是可以用生命去換取的一個夢想,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太平則是無趣。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站在孟容身邊的老年士兵長吁了口氣:「若是有趣起來,只怕就要打仗了,你不知道打仗要死人的麼?」

    「我自然知道打仗要死人的,我也不想打仗!」孟容像所有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心中滿是對這些年長者的叛逆,他瞧不起老年士兵的頹喪,更瞧不起他的得過且過,他甚至不屑向老年士兵解釋,因此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就不再作聲,繼續看著遠方。

    「萬里雲夢澤……那雲夢澤底下的水之國,一定要比這瑤光城有趣得多吧?」孟容神思飄渺,隨著他的目光伸展向一望無際的水面。

    與此同時,在雲夢澤之中,一個巨大的冰罩之下,另一個年輕人也產生了與孟容相近的想法。

    這冰罩是水之國的術士們憑借水族異寶雲水鏡,在引導陣周圍形成厚厚的冰層。水之國的居民便在這冰罩之下生活,外界的風吹雨打對他們而言只在傳說中存在,安穩寧靜四字就可以將他們的全部生活概括。

    「雲夢澤外的天地,要比這冰罩裡廣闊得多。那兒有草原,無數的牛羊在長長的青草間嬉戲;那兒有農田,戴著斗笠的農夫在田間小道上荷鋤而行……那兒有風,有雲,有雷電,還有潔白的雪花……那些是多麼有趣,比這冰罩底下要好得多!」

    少女合著書卷,夢囈一般地自言自語,她並不曾真地見過雲夢澤外邊的天地,有關外界的一切,都是她從這書中看來的。

    「七妹,你又在做夢啦!」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囈語,一雙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小心,小心,父親大人見著了,你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頓斥責!」

    被稱為七妹的少女慵懶地偏過頭,因為曬不到陽光,她皮膚略顯蒼白,隱約還有些水藍色。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身體不健康,她漆黑的眸子裡閃爍著靈動光芒,讓她顯得聰慧而敏捷。

    「三姐,你難道不想去雲夢澤外邊看看麼?」少女的眼睛忽閃忽閃:「你不想看看外邊的天地麼?」

    「想,自然想,但外邊怎麼比得上我們雲夢澤下的水之國?」三姐微微一笑,輕輕撫摸著少女的頭髮:「七妹,不要胡思亂想,那陸上的人們紛爭廝殺,哪比得上我們這一片祥和?」

    「姐姐!」七妹拖長了音,姐姐的說教讓她心煩意亂,那些事情可不只姐姐一個人說過,總是聽些這樣的東西她早就煩了。

    「行了行了,我不說你啦。好妹妹,父親大人叫你,你還是趕緊去吧。」三姐搖了搖頭,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雲夢澤外的地方,總要親眼見過才好……」她心是暗暗地想,但她也知道這念頭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三姐知道的。

    陽光透過清冽的水層,射到水底時已經非常昏暗了,踩在軟軟的灘上,七妹悄無聲地歎息。她最後一次抬起頭,看著黃澄澄的穹頂--那是冰罩被微弱的陽光照射後的景致。

    穿過一叢叢大澤石構成的假山,七妹進了自家的正屋,迎面就看著垂眉端坐的父親。她悄悄向三姐做了個鬼臉,三姐卻恍若不覺,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行了禮:「父親大人,七妹來了。」

    「煩……」對於一家人還要如此多禮,七妹唯一的感覺就是煩。

    「唔……」父親面沉如水,看不出有什麼喜怒,七妹覺得似乎所有超過二十歲的人都是如此,他們用厚厚的罩子罩住自己的真實情感,就像雲夢澤水底的冰罩一樣,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

    她神思恍惚地表情完全落入了父親眼中,父親微微咳嗽了一聲,將她從自己的迷思中驚醒。七妹有些擔憂地垂下脖子,等待父親的斥責。

    「小七,十五及笄,你也不小了。」出乎她意料,父親並沒有責備,而是慢慢地說道:「這些年來,看在你死去的娘面上,我少有管你,讓你像個男孩兒一般讀書識字,許多親戚長輩都說我養了個瘋丫頭……」

    雖然父親沒有責罵,但七妹隱隱有不祥的預感,父親似乎要為她做個什麼重大決定。

    「現在你已經及笄,那麼從今而後那些閒書就不要再看了,在自己閨房裡好好練你的女紅,唔,不得再出家門一步!」

    父親的聲音不大,七妹卻覺得有如霹靂。不僅不准自己出門,甚至不准自己看那些記載著雲夢澤外大千世界的書籍!她昂頭欲辯,但與父親的眼神一對,她就知道自己即使爭辯也不會有好的結果。

    父親的眼神堅定得有如頭頂上的冰罩,即使是狂風巨浪也不會讓他動搖。七妹雖然年幼,卻不是那種做事顧頭不顧尾的無腦女子,她在書中看過太多因為正面與父母對抗而遭遇不幸的例子。

    「唔……你總算懂了些道理。」見到小女兒沒有和自己爭論,父親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緩和,他心中也有一絲不忍,但一想起族人背後的風言風語,但便又堅定了決心。

    「這孩子如不管緊些,難免會做出不合規矩的事情,不但於她一生都是損失,也壞了我的家教和祖宗的規矩……」

    帶著這樣的念頭,父親揮了揮,不經我允許,今後不准你到前院亂逛。」

    七妹再次垂下頭,默默向父親行了一個禮,悄然離開了屋子。

    「小妹,你沒事吧?」當她走向自己的屋子時,三姐從背後追了過來,輕輕撫著她的肩問。

    面對姐姐的關切,七妹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她抬臉,臉頰上早已掛滿了晶瑩的淚水。

    「姐……」

    「別傷心,別傷心,比起大多數女人來說,你算好的了。你看過那麼多書,規矩可以鎖住你的身體,卻鎖不住你的心了!」

    三姐的話對於七妹並沒有多大的安慰,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姐,你不懂的,就是因為鎖不住我的心,所以我才會難過呵。」

    月光下的萬里雲夢澤,蒸騰著淡青色的水汽,站在水邊遙望,那些水中的小島象海市蟄樓一般漂渺。孟容展開雙臂,他覺得這廣闊的雲夢大澤宛若仙境,他幾乎想擁抱眼前的一切。

    他很想駕上一葉輕舟,在大澤中乘風破浪,去尋找水之國的城市,見識水下的景致。但是水之國早有嚴令,禁止任何人在雲夢澤上行舟,他這個夢想是難以實現的了。

    「就一會,乘著夜我就架上一會兒,應該沒有事情吧?」

    這個年紀的少年,越是不許他做的事情他就偏要做,而孟容又是性子極為執拗的。他悄悄來到水邊的蘆葦蕩裡,那兒他藏著一個木排子,這木排他都做好了有幾個月,因為少有人下水的關係,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只要乘上這排子,就可以去水之國吧?就算不能去水之國,也可以看看雲夢澤裡究竟有些什麼……」

    當孟容踏上木排後,這個念頭像是撓心的小鼠讓他混身顫抖,他再也忍耐不住內心中的呼喚,悄悄將木排向蘆葦蕩深處劃去。這還只是淺水,又處於蘆葦蕩中,水之國的人對這兒管得倒不是十分嚴格。當他來到蘆葦蕩邊緣時,他止住了木排,放眼向前望去,無邊無際的雲夢澤宛如籠著一層輕紗的夢。

    「我要去雲夢澤中間看看……」

    正當孟容為自己的膽大妄為積蓄勇氣的時候,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翻動起來,無數白色的泡沫從水底泛了起,波浪騰湧,讓孟容的木排變得搖搖晃晃。孟容驚惶失措,他趴在木排上努力想穩住木排,但他的努力還是落空了,木排被湧起的浪掀翻,上面的東西全都落進了水中,如果不是緊緊抓住了木排,孟容也會隨之沉入水底。他好不容易從木排下翻過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回過頭再看那浪湧起的地方,卻驚得瞪大了眼。

    鱗鱗的波光之上,一座小小的蓮台浮起,蓮台上俏生生站著個人兒。

    兩人目光對在一起,都呆住了,緊接著又都大叫起來,靜靜的夜裡,他們的叫聲將水都攪得不安分。

    蓮台上站著的就是七妹,她比孟容反應要快,叫了一聲立刻明白眼前的處境,她瞪起了眼:「你是誰,竟敢在雲夢大澤上泛……泛舟,難道說不罵我們水之國的禁令嗎?」

    孟容此刻腦子裡一片空白,水之國嚴禁在雲夢澤上行舟,所以違此禁忌的無一例外舟覆人沉。他雖然少年膽大,卻也知道在水面上自己決不會是水之國執法精銳的對手,再加上他親眼看到眼前女子的蓮台從水中浮起,這證實了對方水之國人的身份,這讓他惶惶不安。

    「我……我叫孟容,你是水之國的人?」在七妹問了第二遍後,孟容總算鎮定下來,他吶吶地說道。

    「不准你問我!」七妹立刻變了臉色,自己這次偷偷逃出水之國,到目前為止都還算順利,除了遇上眼前這小子--必須把他給唬住,否則在水上呆得太久了,難免會有家人追來:「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便是了!」

    孟容一揚眉,他的脾氣一向就吃軟不吃硬,但看到眼前這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他的怒氣又消了,堂堂男子漢,怎麼能和這麼小的小姑娘一般見識,而且,自己不顧禁令闖進雲夢大澤理虧啊。

    「你要問什麼?」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你為什麼違背禁令乘這……」七妹再次看了那木排一眼,這東西和船一點都不像,七妹不知道它叫什麼,因此很含糊地帶了過去:「乘這個來雲夢大澤?」

    「我只是想看看雲夢大澤裡是什麼樣子而已。」孟容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樣的回答如果是被水之國其他人聽到了,絕對不會產生任何同情,但被七妹聽到了卻不同。

    「只是想看看……」七妹沉吟了會兒,自己從家中逃出來,從安祥的水底來到這外頭,不就是想看看岸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麼?

    「這樣……」她剛想把孟容打發走,但念頭一轉,她猛然產生了一個新的主意:自己上了岸後對一切都不熟悉,眼前這小子看起來挺老實的,為何不利用他一下,最多是自己熟悉了岸上世界後給他些好處就是……

    「你可知道,雲夢澤的禁令是不容違抗的。」打定了主意,七妹說道:「我並非執法者,但是遇到了也不能不管。」

    「你想怎麼樣?」聽到她有翻臉的意思,孟容皺起了眉,自己見她是一個年幼的女孩兒所以才讓她,倒不是真的怕了她。

    「怎麼樣……呵呵,你想打是不是,那也得等你能站在水面上再說。」七妹瞄了孟容一眼,露出俏皮的笑來,也難怪她笑,孟容雖然鎮定不畏,但人卻抓著木排漂在水中,外表可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這岸上的小子倒有幾分氣度,雖然這麼狼狽也沒見著他惱羞成怒。」七妹心中對孟容有了新的評價。

    孟容爬上了木排,身上**的極為不適,但他暫時顧不了這些,他盯著七妹:「你真要將我沉入水中?」

    「倒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七妹輕輕捻著手中的玉如意,月光下玉如意發出淡淡的瑩光,一望可知是不一般的寶物,她淡淡地說:「不過這辦法你肯定不樂意。」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樂不樂意?」孟容並不知道眼前這女孩看上去年幼,心中卻滿是古靈精怪,因此難免就上了當。

    「水之國雖然對在雲夢澤上行舟有嚴令,但也不至於完全不給誤入的人生路,只要有水之國的人做保,將犯令者收為僕從,那麼犯令者也就成了水之國的人,自然就不會被處死了。」七妹用玉如意指了指孟容:「只不過,從此犯令者就也得居住在雲夢澤底了。」

    「什麼……難道說沒有別的辦法麼?」孟容雖然嚮往雲夢大澤,但讓他拋開瑤光城的父老鄉親,去完全陌生的水之國,他心裡是極不樂意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絕無可能輕易離開豐安國。

    「要不這樣吧,我替你分擔些干係……」七妹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我收你為僕從,你發誓向我效忠……」

    「我才不要!」孟容幾乎氣得躍了起來:「我才不要做什麼人的僕從,我才不要什麼人來管我!」

    「聽我說完!」七妹嚴厲地打斷了他,「又不是讓你真地當我的僕從,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我要去岸上辦些事情,等這事情辦完了,你留在你的岸上,我回我的雲夢澤底,咱們永無再見之日,你這僕從也就當到頭了。實話對你說,這事情如果被別人知道了,我也少不了被責罰,你不要不知好歹!」

    孟容並不是個蠢材,但還是被七妹連拉帶打地唬住了,他狐疑地看著七妹,這個少女看起來不好惹,而且她那蓮台還有手中的玉如意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自己聽人家說雲夢澤中什麼寶物都有,自己如果打不過她真被她沉入水中的話那就不妙了。

    「就這樣吧,我只是在岸上辦一件事,事情辦好了我就會回雲夢澤,那個時候,你就自由自在了!」

    七妹的威逼利誘終於說服了孟容,他並不想和眼前這少女真打起來,無論打的結果是勝是負,和一個女子打架終究是沒有男子漢氣概的行徑,如果傳出去,自己在瑤光城就難做人了。「反正她只是上岸辦一件事,這事辦完後就一拍兩散。」孟容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水面突然再次掀起波瀾,七妹心中一急,這不是發現眼前小子的水之國巡兵,便是來追自己回去的家人,看到孟容艱難地點頭,她也沒有和他解釋,只是一伸手:「抓住!」

    孟容抓住她遞過來的玉如意,他還沒有回過神來,七妹腳下的蓮台破開水波,以極快的速度衝向了岸邊。他劃過蘆葦蕩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但那蓮台破浪而行卻是一瞬便至,當他醒悟過來時,自己已經站在岸邊上了。

    二、災民

    「這是啥子車啊?」

    「這是啥子樹啊?」

    「這座山叫啥子名字啊?」

    頭大如斗的孟容無精打采地駕著馬車,而他身邊的七妹,像個小孩子一樣對什麼都好奇。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她雖然在家中看了無數描述岸上世界的書,但那終究是紙上談兵,現在親眼見到了,這讓她無比興奮。

    雖然心思縝密,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嘛。

    這也直接導致孟容頹喪,帶著一個見了什麼都要問的傢伙,而且還打不得罵不得,如果不回答她的問題,她倒不擺出主人的威儀,只是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孟容毫無辦法。

    或許是出於初次到岸上的興奮,七妹驅使著孟容連夜帶她去了瑤光城。因為宵禁的關係,他們進不了城,只得在城外的小鎮裡停腳,這離雲夢澤過近,七際不敢過多停留,天一亮就買了輛騾車穿城而過。好在她從家中逃出來的時候沒少帶雲夢澤中的貴重寶物,像大澤珠、藍珊瑚之類的水下特產,都頗值些錢,因此手頭上相當寬裕。

    「大小姐,你究竟是要去哪,要辦什麼事情?」被七妹問煩了,孟容終於想到該問問她要辦什麼事情,這關係到自己何時能獲得自由,不能不提前問。

    「我上岸來要辦的事情,當然是件大事,怎麼能告訴你?」對此七妹早有準備,一句話便搪塞過去:「你瞧,這花可真漂亮,叫啥子名字呢?」

    因為七妹沒有路引符文之類的東西,他們不能官道,只能撿那些小路前行,好在豐安國南部承平日久,關防不算嚴格,他們一路行來,倒沒有遇上什麼阻攔。七妹根本沒有目標,只是覺得哪個方向有趣便指向哪個方向,她方向感又差,少不得出現在原地打轉的事情,這讓孟容更加惱火。

    不過這丫頭確實蘭心惠質,在初時的爭吵之後,孟容漸漸覺察到她的好來。路上見了受傷的貓兒狗兒,她一定是要停下車來治好來的,如果遇上了乞丐,她也不論真假總要施捨一些。孟容有時勸她說那個乞丐身強力壯是假的,她只是淡淡一笑,下回見了依舊施捨。

    孟容知道她絕不是因為愚蠢才這樣做的,這丫頭,鬼怪精靈得很。

    但是,隨著他們的前行,路兩旁的乞丐漸漸多了起來,很多都是拖兒帶女,一家老少集體行乞。最初孟容只是覺得奇怪,再後來他就明白,前方遇著災荒了。

    這讓孟容憂心忡忡,此處距瑤光城並不遠,災荒如果嚴重,必然有大量饑民湧入瑤光,甚至災荒本身也可能波及瑤光,如果真這樣,那麼他的家鄉也將動盪不安起來。

    「我不希望整日裡太平得無趣,可更不願意變在這般模樣啊……」眼前的慘狀讓孟容開始反省自己在瑤光城的想法。那時他希望天下不要過於太平,只要不是打仗多些有趣的事情就好,但現在確實多了事情,可這事情他怎麼也不覺得「有趣」。

    七妹更是覺得寢食難安,與岸上不同,雲夢澤的水之國沒有食物饋乏的憂慮,無邊無際的大澤中到處都是食物,用水中的物產與岸上的人類也可以換到各式各樣的糧食。這樣的災荒,她不要說見,就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好熱,為什麼這兒越來越熱?」

    他們越是向前走,災民就越多,天氣也越發顯得熱。每日裡赤日炎炎,就算是孟容也受不了,他在馬車上抱怨道。

    「熱?旱了六十天了,當然熱!」一個挑著擔子的男人恰恰聽到了他的話,他吐了口唾沫,憤憤然地說:「賊老天瘋了!」

    「什麼?」孟容大吃了一驚。

    「植州大旱六十日,我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如果再不下雨,植州今年必將顆粒無收,那時……那時……」那男人哽咽了兩聲,終於長歎了口氣,搖頭繼續前行了。

    孟容皺起了眉,豐安國多山林,因此農田並不多,植州算得上是豐安國一個重要產糧基地了,如果植州都顆粒無收,那麼整人豐安都將陷入糧食緊張,目前的國力,是拿不出多少東西來救濟的,即便拿出了,因為植州偏遠,糧食運到也會花費大量時間。

    「我們繞道而行吧?」想來想去,孟容都覺得一片黯淡,心中就不願再去植州。七妹皺著眉,難得地沒有反對孟容的意見,只是心事叢叢地坐著。

    「你怎麼了?」孟容叫了她兩聲她才驚覺過來,想了想,她咬著牙:「繞吧。」

    但是,他們雖然有意繞開植州,卻繞不開從植州逃出的災民。從災民口中,他們得知旱情正在擴大,已經不限於植州一地,相鄰的地方也開始多日不雨了。

    看著這些拖兒帶女的災民隨著旱情的加重更為狼狽,七妹的眉頭也一天緊過一天。她只覺得這岸上一切都是灰色的,天是灰濛濛的,地是灰濛濛的,人是灰濛濛的,就連上岸以來相看不厭的山和樹也是灰濛濛的。

    比起孟容,她心中還有一分內疚,孟容對於旱災是毫無辦法的,但她卻不。水之民精於有關水的術法,呼風喚雨雖然不可能做到,但改變一處的旱情卻還是有些辦法的。

    只是這術法過於龐大,一經施展,沒有可能不被水之國發覺。到那時追緝自己的就不僅僅是家裡的僕役了,為了這些岸上的人類,自己難道說要與故國反目麼?

    這個想法毒蛇一般啃噬著七妹的心,她只有盡可能地幫助遇到的災民,攜帶的乾糧每每是買了沒多久就分派光了,身上的財物也所剩不多,眼看就是大災年,別說她帶的那些珍珠玉石賣不了幾個錢,就算賣到了錢也沒有地方去買糧食去了。

    伸頭望了望背後的小鎮,七妹雙眼微紅,災民的慘狀仍在眼前,開始那小鎮上的百姓自身難保,哪有餘力去救濟他們,而且為了防止災民將他們僅有的食物也搶去,他們乾脆將災民堵在了鎮外。又饑又渴的災民哀聲遍野,卻不得不離開這裡,但有些災民實在是餓得無法前行,鎮外已經可以看到餓死的屍體。

    剛才七妹想從鎮中買些糧食幫助這些災民,但她費盡口舌引經據典,卻連鎮子也沒能踏進一步。車上所剩換幾的乾糧都被她給了飢餓的孩子,可一轉眼孩子手中的食物就被餓瘋了的大人奪去,雖然七妹與孟容再三喝斥,卻絲毫不管用,那被奪走的食物早就進了饑民的肚子。

    面對洶洶的饑民,他們不得不離開,七妹幾次想要孟容調轉頭離開災區,可是又希望向前可以幫上更多的災民。

    「喂,你說究竟有沒有辦法救救這些人?」說來也是好笑,他們二人同行有十多天了,可是相互間還不知對方姓名,只是喂來喂去的。

    七妹的問題不是第一次提出來了,孟容沒有出聲,只是面色沉重地搖頭。

    他們的騾車進了一道小小的山谷,因為乾旱,山谷兩側的草樹都隱隱有枯死的際象,孟容沒精打采地甩了一下鞭子,拉著他們的騾子一聲不吭地加快了速度。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亂哄哄的聲音傳了過來,在他們前方,一群拿著木棍、扁擔的災民把路堵住,而他們身後,也湧出一群災民。

    孟容瞳孔收縮了一下,冰冷的眼光從這些災民身上一一閃過,從他們瘋狂的眼神中很容易看出,他們此行不懷好意。

    這些災民中有很多都是孟容與七妹在前面的小鎮見到過甚至幫助過去時,但此刻他們的目光中,卻沒有了開始感激,有的只是瘋狂貪婪與絕望。

    「你們要幹什麼?」孟容不緊不怕地甩了一下鞭子,對於這些人的來意,他大致心中明白。

    「幹什麼?爺爺們都快餓死了,到你們這借些肉吃吃?」一個男人獰笑著:「這頭騾子瘦是瘦了點,便總好過沒有,你們開始不是說要想辦法給我們弄糧食麼--就這頭騾子吧!」

    拉車的騾子性情溫順,一路上可謂任勞任怨,極少接觸陸上動物的七妹早就對它喜愛之至,聽到這群饑民要殺了騾子充飢,她立刻尖叫道:「不,不許!」

    「不許?你這假惺惺的富家小姐,現在可由不得你了。」那個男人看了看周圍的人,眼睛一轉:「這頭騾子未必夠咱們吃到有食的地方,要不再帶兩頭兩腳騾子?」

    「正是正是,瞧那兩腳騾子又肥又胖的,足夠咱們吃得飽飽的了。」立刻就有人呼應他。

    「他們說什麼?」雖然聽不太明白這群饑民在說什麼,但七妹隱隱覺得不安。

    「他們把我們稱作兩腳騾子,準備把我們也殺了吃。」孟容心中怒火翻滾,饑民說七妹「假惺惺」這已經讓他極為不悅,一路上來,七妹對饑民可以說是解衣推食,哪有半點假惺惺的,而且她是水之國的人,能對陸上的人如此,已經是相當了不起了。

    可這些人不但不感激,說她是假惺惺的,而且還要吃了她的座騎,甚至吃了她!

    難道說人心就是這樣,只知道有自己,為了自己可以不顧一切麼?還是人心深處,早就有了吃人的心魔,只要時機適宜,這心魔就會跳出來蠱惑?

    「假惺惺的兩腳騾子,老老實實的呆會大爺就讓你少受些苦!」這些饑民雙目噴火地圍了上來,離他們是越來越近了。

    出乎意料,七妹這次沒有出聲,孟容回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皺著眉似乎若有所思。

    孟容沒有辦法,他從騾車上跳了下來,騾子不安地噴著鼻息,大約也是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孟安撫摸著它的脖子安撫住它的不安,然後從腰間拔出了腰刀。

    「誰先上來就殺誰。」他冷冷地聲音顯示了他的決心,饑民們先是被震懾,但立刻有人說:「他不敢殺的,我們人多……」

    饑民們的勇氣再次升騰起來,人多,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倚靠,只要人多就可以不顧少數人的反對,就可以侵佔少數人的權益,甚至就可以去吃了少數人而無須理會他們的意見。

    「呵!」

    孟容毫不客氣地揮出了刀,衝在最前的男子應聲倒地,血從喉間汩汩而出,那雙眼睛死魚一般突了出來,怨恨,迷茫,不甘,或者還有其他什麼東西在裡頭,直直地瞪著孟容。

    忍住內心想嘔吐的感覺,孟容再次舉起了刀。但是,他驚訝地發現,這些饑民的勇氣並沒有因為他殺了人而消退,相反,他們的目光變得更加貪婪。

    他們的目光相當多都給了地上的屍體,孟容甚至聽到有人喘息著喃喃:「肉,肉呵!」

    不但把自己當作食物,連同伴的屍體也不放過。孟容憎惡地看著他們,這些人,已經不能算是人了,甚至不能算是野獸,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活著的殭屍而已。

    「我來幹掉這個兩腳騾子。」那個領頭的饑民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孟容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他注意到這男子身後背著的東西,神色變了一下。

    那男子又向前走了一步,孟容也向後退了一步,手搭在了騾車上的一個箱子上,那個簡單的木箱是他從未打開過的行李。

    「哼哼!」那男子一手拉著裹著背後背著東西的包布,冷笑了一聲,眼中全是瘋狂,接著,他一聲大喝,包布被扯開,在他背上,一樣東西掉落下來,那東西沒有落地,在空中便傳出辟辟叭叭的聲音

    掉落下的東西在空中解體,而解體後的各個部位又像是活了一樣,不斷膨脹變大,套在了那男子身上,片刻之間,那男子身軀變得高大起來,整個人彷彿躲進了一個足有三丈高的木頭人之中一樣。

    「機關人……」孟容咬牙切齒:「你是軍中之人!」

    「軍中之人也會餓。」那男子被機關人包著,但動作卻很靈活。就像水之國的術士精於各種與水有關的術法一樣,木之國安豐的術士精於木器機關的制做,傀儡人與機關人更是其頂點,少數擁有天賦的人通過符咒與術法,可以與用堅逾鋼鐵的傀儡人、機關人相通,甚至像這男子一樣與機關人合為一體。這樣產生的,是極其強悍的人型兵器,而這種人型兵器,自然絕大多數歸於軍方掌握!

    一個普通人再如何厲害,面對這種高大靈活又堅韌強悍的機關人,都難有取勝的希望,孟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手中的鋼刀砍著機關人連痕跡都不會留下。能對抗機關人的,唯有機關人而已。

    他猛然一拍掌,騾車上的那個行李箱應聲而裂,紫色的光芒閃過,片刻之後,孟容便也在機關人之中!

    「你……你也是軍方之人?」

    那個男子這次聲音終於出現了顫抖,只有少數有天賦的人經過嚴格訓練才可能自如地與機關人合而為一,因為這需要以人元氣作為機關人的驅引,所以一個人再有天賦,終其一生也只能擁有一個機關人,如果機關人損毀了,那麼機關人的主人也必然元氣大傷,甚至喪命!

    孟容操縱的機關人將右臂屈至左肩,這是一個古禮,只有操縱機關人的人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不……絕無可能!這世上早就沒有……沒有虎賁了!」孟容的姿勢讓那男子更為慌亂,原本的自信近乎崩潰了。虎賁是安豐國最為精銳的機關人操縱者,他們數量極少,長期以來一直不肯加入軍方,因此受到軍方明裡暗裡的迫害,他們在歷史中消失,已經有二百餘年了。

    「消失的東西未必就不會重生,這世上也沒有絕無可能的事。」孟容冷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膜:「你是準備束手就擒,或者還是負隅頑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知從哪聽過虎賁之禮,就冒充虎賁想來唬我……臭小子,去死!」

    那男子操縱著機關人,縱身飛躍而起,速度極為快捷,孟容與他距離很近,背後又是騾車,這讓他無法躲閃,只得硬生生用機關人的身體扛住他飛突而來的一拳。

    在機關人胸膛被擊得砰一聲悶響的同時,機關人體內的孟容也悶哼了聲,他雙眸一瞇,輕輕一喝:「雷神!」

    雷神是他的機關人的名字,對於機關人的主人而言,機關人並不是一堆冷冷的木頭,而是活著的有血有肉的親人。雷神揮臂翻掌,在對方第二次攻擊過來時,猛然抓住了對方的用腕,藉著對方的力,雷神擰腰轉身駝背,那男人駕著的機關人騰空而起,從騾車上空飛了過去,重重摔落在二十多丈外的山壁上。

    當那巨大的機關人「砰」一聲撞著山壁時,連地面都微微顫抖了下,拉車的騾子不安地原地動了動,而那些饑民們則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的搏鬥。

    機關人堅逾鋼鐵力大無窮,開始那一摔雖然讓那男子受了傷,但孟容知道對方未必就此失去了戰鬥力。雷神一步從騾子身上跨了過去,大踏步走向從山壁上滑落到地面的對手。對手果然站直了身子,當雷神距它不足十丈時,那男子突然大喊起來:「我來對付這臭小子,你們抓住騾車上的小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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