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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七妹之下(同樣是一篇短篇舊作) 文 / 聖者晨雷

    三、秘法

    「抓住騾車上的小娘們!」

    這句話讓孟容心神一震,自己為追擊敵人,忘了騾車上的人了!

    一群被飢餓之火燒絕了人性的男子,那姑娘即使是來自水之國的術士,手忙腳亂之下也難免出現意外。這些傢伙再用她來脅迫自己,那時自己該怎麼辦,是束手就擒還是不顧她的安危將這些人全都收拾掉?

    就在孟容內心猶豫的一剎那,那男子駕著機關人撲了上來,重重撞擊在雷神的胸前。巨大的衝擊力讓雷神無法站穩,一個踉蹌後被撲倒在地上,那男子的機關人壓在雷神之上,一手抓住雷神,另一手高高舉起,屏成刀一般狠狠劈了下來。

    這一掌刀斬在了雷神堅硬的腕部,這隻手掌也立刻被雷神控制住了,那男子驚恐地發現,雷神一手扣住他的機關人,另一手撐地,硬生生從地上站了起來,緊接著,他覺得身體有如騰雲駕霧一般,飛速向一邊摔了過去,他在空中勉強控制自己的機關人改變姿勢,落地時沒有摔著,而是踉蹌著站住。但還沒等他站穩,眼前紫光一閃,雷神再次突了過來,一拳如錘,重重搗在他的機關人腹部,在轟然的巨響聲,男子還隱約聽到了輕微的「喀吒」聲,緊接著自己的腹部也傳來難以遏制的痛苦。

    「碎裂了?」

    這種痛苦讓他明白自己機關人的腹部已然碎裂,雖然還只是剛剛出現裂痕,但給他帶來的痛苦遠遠超過了精神上的。對方機關人的破壞力太強,自己數次攻擊都沒有任何效果,而對方只是第一次正式反擊就將自己擊傷了,難道那個臭小子真是傳說中的「虎賁」?

    重創對手之後,孟容並未乘勝追擊,他的心還懸在七妹身上。他轉身衝向騾車那兒,而此刻饑民已經控制住了騾子,有好幾個還爬上了騾車,獰笑著撲向車廂中的七妹。

    「呵!」

    七妹的吒聲有如銀鈴,緊接著,孟容覺得眼前視覺一陣模糊,彷彿以那騾車為中心,一道淡淡的水色光環擴散開了。那些饑民都是一怔,動作明顯緩了下來,緊接著發出驚惶失措的吶喊,掉頭就從騾上邊逃走。

    「啊……我倒忘了,水之國的術士精於各類幻術。」眼前所見提醒了孟容,與自己同行的少女可不是普通人。他定下了心,回過頭正好迎上那男子的機關人,兩具龐大的身軀再次撞在一起。

    機關人的長處在於遠遠超過人類的力量與堅韌,但機關人也並非無法摧毀,機關人的強大與否最重要的還是操縱機關人的人類。

    七妹用幻術將圍來的饑民都嚇退後,從騾車中伸出頭來,她明白自己的幻術之所以能成功,主要還是這些饑民餓得精神恍惚,如果孟容不能擊倒那個男子,自己的幻術就未必有用了。

    她恰恰看到雷神將對手重重摔下後騰空躍起,雙膝重重落了下來,正頂在那男子機關人的胸前,清脆的「喀喀」聲中,機關人體內的男子發出痛苦的哀嚎,雷神起身又是一腳,那男子控制的機關人還沒有爬起來,便被這一腳踏在頭部,雖然這機關人是用最堅韌的木頭經秘法製成,卻也被這一腳將頭踢飛了出去。

    失去了頭顱的機關人基本上已經廢了,機關人體內的男子再次哀嚎,這一次聲音之淒厲,讓七妹幾乎想摀住自己的耳朵。緊接著,雷神從對方身邊退開,被摧毀了的機關人身上閃爍著異樣的藍光,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卻終於像個洩氣了的皮球一般,癱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孟容退回到騾車身邊,那個男子掙扎著從機關人中走了出來,被摧毀了的機關人已經無法發揮術法的作用變小,他一面哀嚎一面抱著機關人,神態宛若失去了最親密的人。

    「他……他怎麼了?」孟容收了機關人後,七妹低聲問他道。

    「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個機關人……若是機關人毀了,那些必然元氣大傷。」孟容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事實上遠不只元氣大傷那麼簡單,操縱機關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讓機關人與操縱者合而為一的秘法又有許多玄奧之處,在整個過程,要想將死的木頭人變為活的機關人,操縱者所傾耗的心血是無法估量的。

    「殺了我……殺了我!」

    那個男子哀嚎半晌,猛然抬頭瞪著孟容,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殺了我呵,你快殺了我!」

    孟容搖了搖頭,他看了看四周,饑民們見他摧毀了那男子的機關人便都一哄而散了,他回過頭去對七妹道:「我們走吧?」

    七妹微微點了下頭,他們再沒有理會那男子,騾車又開始前行了。但那男子突然撲了過來,擋在了騾車之前:「讓我死吧……殺了我啊!」

    「你既然想死,就自己去死。」孟容森然的目光瞪了他一眼,那男子已經陷入近乎瘋狂的狀態,他跪僕在地上,雙手伸向天空,在騾車離開很遠之後,仍在那喃喃自語:「讓我死……我不要活了……」

    「嘿嘿,想死還不容易。」一個聲音回應了他,他抬起失神的眼向四周看去,那些饑民已經去而復還。他們的眼神滿是貪婪與飢餓,直楞楞地看著他,似乎看著的不是一個人。

    那男子明白了自己的命運,他雙眸一閉,露出淒慘的笑容:「來吧,來吧,世道就是這樣……吃人者終要被人吃,你們也會被人吃的,哈哈哈哈……」

    他淒慘的狂笑,在這焦渴的大地上迴盪,直到嘎然而止。

    「喂……我們去植州吧。」在漫長的沉默之後,七妹終於開口說道。

    「怎麼了,怎麼要去植州了?」孟容大為吃驚,這段時間來,七妹一直是隨意指著方向趕路,還不曾明確說過哪個地方,但這次卻說要去植州,而且是旱情最初發生也是最嚴重的地方,這讓他覺得有些古怪。

    「我想去看看……」

    「可是如今植州大旱,那些饑民……你又不是沒有見到過,越往植州去,這情形就越慘!」

    「我要去植州……」七妹與孟容目光相對,嘴角邊掛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對了,我姓巫,我叫巫琰,你呢。」

    孟容深深看了七妹一眼,七妹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他頓了一下道:「我叫孟容。」

    就像孟容想的那樣,植州的狀況更為淒慘,幾乎所有的草木都快要干死,原來的沃野良田現在已經完全荒蕪,皸裂的大地像是無數張飢渴的嘴。因為大多數人已經逃荒離去,他們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活人,倒是在路邊上常看到被餓極了的野狗撕碎的腐屍。

    每當見此,七妹總是淚眼盈盈,最初的時候孟容也會悚然動容,停下車來將野狗趕走再將殘屍掩埋,但到後來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植州城原本是安豐國的一座大城,比起瑤光要富庶得多,但是,當他們進入植州城時,卻是一座空蕩蕩的死城。往日的繁華痕跡還依稀可見,可兩人耳中聽到的卻是一片死寂,甚至放眼望去,整座城都被烈日烤成了一片焦黃,到處看不到半點綠意。

    「如果旱情繼續擴大,周圍幾個郡府只怕都會成這個樣子。」孟容長歎一聲:「我們走吧?」

    七妹搖了搖頭,她抿著嘴,緩緩從騾車上站起,極目向四處望去。過了會兒,她遙指遠處的一座閣樓:「孟大哥,我們去那兒吧?」

    自從決定來植州後,七妹的神情就一直很古怪,孟容只以為是她看見災區的慘狀、人性的卑劣後心神不寧,倒也沒有懷疑其它。他們來到那閣樓之上登高遠眺,天地悠悠一片蒼茫,整個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們兩個活著的生物了。

    「孟大哥,我其實是自雲夢澤中逃出來的,我家人對我管得太緊……」七妹略帶沉吟地道:「我一直想到岸上來,見一見書上寫的東西。會唱歌的鳥兒、香噴噴的花兒還有大片大片的樹林、莊稼,我都想見一見……」

    孟容點了點頭,卻不知道她為何這時提起這個。

    「雲夢大澤有的是水,我們水之國自然精於水之術,雖然多是幻術,但有一個對解決這旱情有些幫助。」

    她這句話對於孟容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旱災這樣嚴重,她卻說有秘法可以解決旱情,這不能不讓孟容吃驚,水之秘術竟然有這樣的威力?

    「你……你能否……」孟容剛說出幾個字就閉住了嘴,以她一路上的善良,如果她能施展這秘術,就算自己不肯請她也會施展出來,即使不施展,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孟大哥,我能施展這秘術,但是……施展了這秘術之後,我父親一定會發覺,他們很可能派人來岸上找我。」

    孟容沒有作聲,直覺告訴他,她的話還意猶未盡,她似乎還隱瞞了什麼。

    「啊……不管那麼多了!」七妹突然展顏一笑:「我師傅告訴我,所有的秘術原本就是為了讓人活得更開心而發現的,雖然結果……結果或者會出我意料,但我不管了,現在我就要施展那秘術,孟大哥,你能替我護法麼?」

    越是玄奧的秘術在施展之時就越為忌諱打擾,孟容對此當然明白,因此他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當仁不讓!」

    七妹向前邁了一步,示意孟容退開。孟容遠遠地看著她,雖然沒有風,但她的衣袂依舊隨著她的動作飄然而起。太陽直射在她的臉上,她卻似乎感覺不到暑意,只是一個接著一個地做著動作,手指也時而捏著手訣時而結成法印。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一層淡淡的白霧漸漸地產生,這白霧也不知從何而來,一開始還不明顯,漸漸就將七妹整個人都包在裡頭。孟容這時再看她,覺得朦朦朧朧似乎如看雲端的仙子。

    「啊……」孟容心怦地跳了一下,他第一次發覺,眼前這少女非常美麗,這個發現讓他突然間面紅耳赤。

    七妹身邊的霧氣越來越大,漸漸向周圍擴散,一會兒功夫,整座閣樓就已經被霧籠罩了。孟容抬頭望了望天空,天空隱約有些青色,不再像開始一樣焦黃一片。

    那霧氣不斷噴湧翻滾,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大,孟容端坐一邊不敢發聲,只是靜靜看著七妹隱約的身影。突然間,他覺得自己額間一涼,他驚喜地抬起頭來,這還是進入植州之後第一次感覺到風。

    風一開始很微弱,斷斷續續地時有時無,但過了會兒,風就一直刮著不停了,風力雖然不算大,卻足以將霧氣傳播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原本火燎一般的大地,隨著這霧氣傳播也隱約有些濕潤了。

    「水之秘法果然奇妙……」孟容心中暗想,這些霧汽對於乾旱的植州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但這確實讓他看到希望。但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嘯聲從遠方傳來,那嘯聲刺耳無比,幾乎可以裂石穿雲,孟容心頭像是被重錘錘了一下,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孟容向前搶了幾步,來到七妹身邊,那尖嘯聲響起後,他看到七妹身軀猛地顫了顫,幾乎要摔倒的樣子。見他過來,七妹輕輕搖頭:「攔住!」

    她只說了兩個字,孟容卻明白她的意思,發出尖嘯奔行而來的傢伙無論如何都要阻止!

    那尖嘯聲一路過來,速度之快遠逾奔馬,孟容眉頭微微皺起,在幾乎死城的植州出現這樣的傢伙只怕非妖即怪,他衝下閣樓,來到騾車旁,召出了自己的機關人雷神。

    沒多久,一道暗紅色的光影出現在他視線之中。機關人高達三丈,而這光影竟然也有近三丈高,而且移動速度極快,這讓孟容眉頭鎖得更緊。

    「誰,誰在這行『太一生水』之術?」

    那個紅色的光影遠遠地就咆哮著,聽聲音似乎是個女子,雷神向前邁了一步,擋在她前行的路上。那光影在雷神身前突然停住,就像從未快速奔跑過一樣,身軀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這是一個身高近三丈的「女子」,赤紅的頭髮,赤紅的臉龐,赤紅的眼睛,赤紅的衣衫,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正在燃燒著的火人。

    「旱魃?」

    對於這個「女子」,孟容略有所知,他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這種被稱為「旱魃」的怪物在遠古洪荒時代經常出現,當它出現時「江河絕流赤地萬里」,但這幾百年來幾乎沒有聽過它的消息,人們一直以為它已經絕跡了,因此這次大旱,誰也沒有想到是它引起。

    旱魃冷冷一笑,它的智慧不亞於人類:「誰不要命了,在此行『太一生水』之術?」

    孟容將右手舉至左肩,他不好虛言,也就沒有與旱魃說什麼廢話,但他將阻止旱魃之意卻表露無遺。

    「有趣……既然有不怕死的,那你就去死吧!」

    旱魃呼嘯而來,幾乎就像一道幻影,雷神剛挺臂護胸,旱魃就是一揮手,紅光從它的手掌中噴了出來,正擊在雷神腹部,雷神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呵呀!」

    忍住腹部傳來的痛苦,孟容吐氣暴喝,雷神抬膝撩腳,向他衝來的旱魃被這一腳踹中,「啊」的一聲倒飛了出去。

    孟容並沒有追擊,而旱魃站穩後也沒有立刻反撲,雙方對峙在那兒,經過開始的交手,雙方都明白對方絕非弱者,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四、太一生水

    七妹沒有理會從閣樓下傳來的乒乒乓乓的聲音,她此刻正處於關鍵之時。

    這種被稱為「太一生水」的秘法,是雲夢澤中傳奇水上師傳授給她的秘術,她在雲夢大澤之中,將水之精華吸納入自己身體,以增強自己的修為,她現在將這些水之精華反哺出去,不但會造成自己修為大降,而且還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也正是她沒有告訴孟容的地方。

    旱情再這樣擴大下去,渴死、餓死的人會越來越多,易子而食、殺人充飢的事情也會越來越多,七妹不希望看到這些,她喜歡書上寫的岸上,綠水青山鳥語花香雞犬相聞炊煙如歌,而不是赤地千里白骨於野。

    起初她也很是遲疑,甚至開始施展秘術時幾次她都想停下來,她知道孟容一定不會怪她,但是,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東西讓她無法停手。

    耳畔傳來的聲音證明她並不是一個人面對著這浩劫災難,孟容正與她並肩作戰,這讓她有些心安的感覺。那個不喜多言有些憨憨的少年,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不知為何,她內心中可以肯定,除非他倒下,否則那個旱魃就無法靠近自己。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霧氣籠罩的範圍也越來越大,這些霧氣上升成雲,而雲又可以吸納空中的其餘水汽,最終必將遮住太陽,形成一場降雨。

    旱魃感覺到身邊濕氣越來越重,它不安地抬頭看了一眼太陽,只要一場雨,就足以嚴重削弱它的力量,甚至毀滅它。它這一分心,雷神便猛然突了過來,屏掌如刀,直搗她的咽喉。

    旱魃的閃避動作極迅速,雷神之掌擦邊而過,旱魃一揮手,紅光再度閃現,雷神砰一聲有如被錘擊,向後退了一步。

    「魃!」旱魃怒吼了一聲,聲波振蕩之下,孟容覺得眼前一花,緊接著,他發覺空中的霧氣迅速向旱魃聚攏,被旱魃源源不斷地吸入體內!

    雖然不知道「太一生水」之術會給七妹帶來什麼傷害,但孟容也明白,任旱魃吞噬這霧氣,七妹的努力便全部化為烏有。他暴喝著突擊而出,根本不顧及防護,而是將雷神的龐大身軀都作為武器,重重撞擊在旱魃的身上!

    這種以自身為武器的攻擊,對於機關人而言是不得己而為之,機關人固然強悍,卻無法使用其他物件對敵攻擊,因此不過是強大的肉搏兵器而已。用自身作為武器,實際上便是操縱者將自己元氣罩於機關人週身,以自己的元氣硬撼對手,給對手造成傷害的同時,自己也同樣會受到傷害。

    孟容口中溢出了鮮血,旱魃被他這一撞飛出數十丈,撞垮了幾幢民房,狀況只會比他更慘。

    民房被撞垮時飛揚的塵土漸漸淡了,孟容並不指望這一擊就可以將旱魃摧毀,因此仍然全神戒備。果然,旱魃的身影自灰塵中出現,一步一步向他走了過來。

    「魃!」

    旱魃再次怒吼,與此同時雷神也再次突擊而上,但是,就在雷神接近旱魃之刻,孟容覺得眼前一片紅光撲來,他全身一震,緊接著如雷殛一般的痛苦傳了過來。

    「嘿嘿……」旱魃猙獰地笑著,剛才它猛然張嘴,吐出了自己的火丹,給了這機關人幾乎致命的一擊。機關人雖然為堅逾鋼鐵的奇木所做,但本質仍是木性,火擊的傷害對於機關人而言是極為可怕的。

    「啊……」孟容覺得似乎有火焰在自己的身上燃燒,附骨噬心般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但他立刻又咬緊了牙--如果自己的痛苦呻吟聲被巫琰聽到了,可能會擾亂她的心神不利於施法。

    「還沒完蛋?」

    見到身上泛著紅光的雷神掙扎爬了起來,旱魃倒是一怔,在它想來自己拼著元氣大傷用火丹一擊,即使不能讓對手完蛋也應可以使之失去行動能力。可是眼前這機關人儘管艱難,卻還是一寸寸地站了起來。

    「越是掙扎,便越痛苦……」這並沒有讓旱魃覺得恐懼,它知道機關人中的對手正在忍受的痛苦,而且隨著他的動作,他的痛苦會更深更劇烈。旱魃一步步走向雷神,開始準備對雷神最後一擊。

    雷神終於踉蹌著站了起來,但旱魃一擊過來,便又沉重地摔了下去。感覺到身邊的濕氣再次變大了,旱魃不願意與雷神過多糾纏,它踏在雷神胸上,準備給雷神軀體內的孟容致命一擊。

    在它想來應該不能動彈了的雷神這時又動了。

    雷神的手牢牢抓住了旱魃的腳踝,旱魃掙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它猛然意識到,自己被雷神近身之後,速度奇怪的優勢便無法發揮了。緊接著,雷神在咯吱咯吱的奇怪聲音中翻身而起,旱魃被倒拎著提起來,又重重砸在地上。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轟然而響,碎石與粉塵四濺飛射,旱魃的痛呼聲撕破長空。

    「轟!」

    對著雷神,倒掛著的旱魃再次噴出火丹,它身上的赤紅色因為連續兩次使用火丹的關係黯淡了不少。雷神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拎著旱魃的手無力地張開,任旱魃滑落於地,旱魃狼狽地翻身而起,在它身後,雷神轟然倒下。

    大口喘息著的旱魃怒視雷神許久,雷神身上的紫光已經完全黯淡了下去,旱魃喘息已定,對它而言最大的威脅還是那正在施行「太一生水」者,它大步走向閣樓。

    雷神的孟容近乎昏迷,混身上下的焦熱讓他的皮膚都變得紅腫,他的嘴角全是血泡,胸前也幾乎沾滿了吐出的血。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油鍋之中,受著那深入骨髓的煎熬,便是他的魂魄最深處,也禁不住為這痛苦而顫慄。

    霧氣中一股微弱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濕潤感覺迅速包圍了雷神,也包圍了孟容。孟容覺得心頭一沁,神志恢復過來。

    「這是……這是……」孟容立刻明白,這是巫琰的秘法,她正在施展「太一生水」的關頭仍掛記著自己。孟容目光一轉,恰恰樓的旱魃。

    「別走……」

    孟容低低地虛弱地說,雷神動了一下,緊接著閃電一般撲了過去,正好撲倒了旱魃。

    旱魃被雷神死死抱住壓倒在地,它努力掙扎,卻無法掀開雷神鐵鎖一般的胳臂。旱魃怒吼著振動身軀,它身上的赤紅光芒變得刺眼起來,巨大的熱量從它的身軀傳出,延伸到了它身後的雷神上。

    原本就宛若在油鍋中的孟容這次覺得自己似乎進了熔爐,他幾乎都能嗅到自己皮焦肉爛的味道。孟容咬緊了牙,不顧一切將全部元氣都催放出去,雷神身上跳動著紫色的電流,這電流又導向旱魃,讓旱魃痛苦地哀鳴起來。

    這已經不是戰鬥,而是同歸於盡了。

    霧漸漸淡了,但天色陰沉了下來,天空中雲層翻滾,隱隱約約有沉悶的雷聲。七妹再也沒有開始的從容,現在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濕,臉也變得蒼白而無光澤,看上去倒像老了二十歲一般。

    太一生水,幾乎就是將她生命精華抽出變作水氣,如果不是她底子好,早就支撐不住了。現在,她也已經是強弩之末,甚至站也站不穩,跌坐在閣樓之上。但她心中明白,如今是最後關頭,她鼓足余勇,將自己最後一絲的精力也擠出來,期盼著能盡早將天空的雨催下。

    僵局並沒有持續多久,一道驚雷過後,空中終於落下了雨滴,當雨滴滴落在七妹額頭時,她心神一鬆,精疲力竭的感覺瞬間佔據了她個身軀,她只覺得頭上一痛,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雨滴也滴落在雷神與旱魃之上,發出「篤篤」堅實的響聲,旱魃身上的紅光立刻變弱了,孟容覺得身上像是被甘霖淋過一樣,那種深入骨髓的熾熱迅速減退。旱魃則發出淒厲的呼嘯,似乎在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痛苦,它掙動的力量更大了。

    孟容不敢放開它,雙臂更加用力,將它緊緊地攬住。旱魃先是在地上翻滾,幾次想站起都被雷神拖了回去,到後來它餘力已衰,只能掙扎著爬到雨點暫時落不到地方嗚咽。

    「饒……饒……我」

    孟容一開始還不相信,但很後他才肯定自己確實是聽到了旱魃在求饒,一剎那間,孟容心中既是高興又是心酸,進入災區以來所見所聞歷歷在目,他忍不住怒罵:「饒你?你饒過誰了?你饒過那些、那些饑民麼?你將那些饑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想要我饒你?」

    「那……那不是我幹的,那些人是他們自己有歹意……」旱魃一面繼續掙扎一面分辯:「若是人自己本性為善,即使受些旱災……那又能如何?」

    孟容身體一怔,雖然他所說的與旱魃所辯護的本不是一件事情,但旱魃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如果不是有人利用災荒囤積牟利,如果不是有人不顧荒欠仍盤剝窮人,如果不是安豐國上下推萎賑濟不利,即使旱魃引起了旱災,又怎麼會造成赤地千里流民無數?甚至如果不是人自身貪婪成性欺善怕惡,自己與巫琰一路行來又怎麼會看到那麼多的人間醜態?

    想到巫琰,孟容心中又是一動,即便人本性有歹意,可不也有巫琰這樣的人麼?這安豐國的旱災和她雲夢澤的女子有什麼關係,可她卻義無反顧來到這植州,一路上做了那麼多好事善事……只要巫琰這樣的人在,就永遠不能說人性本惡!

    「好吧……不為那些災民,我只為巫琰……只為巫琰我也不能放過你!」

    孟容咬牙切齒,全身的力量似乎都恢復了,他大吼著將旱魃拖入了雨中,天空中電光如劍,直楞楞劈了下來,緊接著狂風呼嘯,黃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旱魃在雨中哀嚎掙扎,但它的掙扎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虛弱……

    五、最好理由

    廣闊無際的草原上百花怒放,五彩斑闌的蝴蝶在翩翩起舞,鳥兒在歡快地鳴唱,天色比雲夢大澤還要藍,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一切都像書上寫的那樣美麗,美麗得讓人恨不得張開臂赤著腳在其中奔跑,直到筋疲力盡動彈不得。

    確實累得動彈不得……這到底是哪呢?

    「你感覺好些了麼?」

    為什麼會有個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話呢,真想看看他是誰,可是雙眼就是睜不開啊。是父親大人麼?父親大人來抓自己回去了,可是,人家還沒有玩夠沒有看夠呢。還想去看看北方如席大雪,看看大漠的黃沙孤煙,看看……啊,這是哪兒?

    暈暈沉沉中的七妹神智猛然一清,她想起自己應該是在植州府城,應該正在施展太一生水的秘術。她努力睜開眼,可是眼前卻是一片模糊,許久之後,才看到孟容關切的面龐。

    「孟大哥……雨下來了麼,旱魃呢?」

    她第一句問的便是雨是否下來了,而不是問自己的情況。孟容心中既為她的甦醒而大喜,又為她醒來的話語心酸,這個丫頭,為何就不問問自己的情況呢?

    「大雨連下了三天三夜,不但植州府下了,周圍的地方後來也都下了雨,旱災已經過去了,豐安國的賑濟糧食也到了……旱魃也死了……」複雜的情緒,讓原本就不善言辭的孟容語無倫次,

    「那……那就好……」

    七妹雙眼緩緩閉上,又沉沉進入夢鄉。孟容看著她在夢中露出微笑的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一種異樣的心痛感覺浮現在他心底。

    「無大礙了,人醒了就好。」

    說話的是個老年士兵,他微微笑了一下:「容兒,這一次你們太莽撞了。」

    孟容微微點了一下頭,他正想再說什麼,忽然有人跑了進來:「孟容,有人找你!」

    「怎麼會有人找我?」孟容大為不解,他看了老年士兵一眼,老年士兵再次一笑:「恐怕有新麻煩了。」

    孟容走出了家門,迎面見著的是一個女子,這女子看上去比巫琰要大上幾歲,眉宇間隱隱有些慌張。見到孟容仔細打量了一會道:「你就是孟容?我妹妹呢?」

    從她的外表上,孟容隱約猜到了她的身份,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將她引入了屋內。

    看到自己妹妹的模樣,那女子哭了出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孟容有些慚愧,他將經過向那女子解釋了一遍,聽說妹妹已經無恙了,那女子總算鬆了口氣:「太一生水之術……這太一生水之術會有性命之憂,怎麼這麼莽撞?」

    正這時,巫琰又醒了過來,看到那女子,她微弱地呼了聲「三姐」,臉上浮出了笑意。

    孟容悄悄退了出去,將屋子留給了這姐妹倆。站在院中,他隱約聽到她們姐妹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他抬起頭來看著天空,天空有些陰沉,看來是要下雨了。

    過了許久,三姐才從屋中走出來,這一次她更仔細地打量了孟容一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這讓孟容覺得非常詫異。

    「我父親大人也知道七妹在你這兒,很快他就會帶兵來要人。」三姐歎了口氣:「這事我沒和七妹說,怕她擔心,這事弄得不好,很有可能便會兩國交兵,那樣的話……」

    孟容悚然動容:「可是……」

    「若是同七妹說,她自然會跟父親回去,只是她這一次私自逃出來,還有許多想去想看的地方沒有去,從此便要被父親大人鎖在水底永不得外出。」三姐搖了搖頭:「我於心不忍。」

    「那如何是好?」孟容鼓足勇氣:「要不,我去和伯父說說?」

    「父親會毫不猶豫殺死你的。」三姐不動聲色:「除非你能說動他,要有足夠的理由。」

    「無論如何,我也要見伯父大人一面為巫琰姑娘求情!」孟容咬著牙,斬釘截鐵地回答。

    三姐深深點了點頭:「估計父親大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去城外見他吧,若是等到兵臨城下,恐怕一切都晚了。」

    聽到這個消息,孟容不敢遲疑,他匆匆告罪就快步跑了出去。

    從雲夢大澤到瑤光城並不遠,胡季出城沒多久便覺察到不對,周圍霧氣越來越濃,天色也越發的陰沉,甚至原本可以遠眺的雲夢大澤現在都模糊不清了。隱約中,他似乎聽到大隊兵士接近的聲音,鐵甲與兵器的錚然交擊聲不絕於耳。

    「停住,停住!」孟容心中大驚,見了旱魃之災,他不想再見到兵災,他對著虛無縹緲的霧氣張開雙臂,想要阻攔住這支他看不見的部隊。

    「我要見巫琰姑娘的父親,我要見巫琰姑娘的父親!」他大聲叫嚷,希望能讓自己要找的人聽到。朦朧之中,他覺察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他不敢反擊,任兩雙有力的大手將他按住。

    「督帥有令,兵馬暫駐,將那個阻攔的人帶來!」

    孟容隱約聽到這樣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心中稍安,在按住他的人帶領下,過了片刻,他便被帶到了一個老人面前。這老人眉宇依稀與巫琰有些相似,孟容被放開後立刻向他行了個大禮:「伯父大人!」

    「住口,誰是你的伯父大人!」老人不怒自威,他瞪著孟容:「你就是孟容,拐走我女兒的那個大膽狂徒?」

    雖然不知道巫琰父親是怎麼知道自己,孟容也無暇去思考這個事情,他將右臂抬起來舉至左肩再次行禮:「大人,請聽我一言。」

    他將如何認識巫琰兩人又是如何解決了旱魃之事一一說了出來,他不善言辭,因此說的時候也就少了很多修飾,但從他的話語中,還是不難體會當時的驚險。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注意老人的表情,卻發現老人嘴邊始終噙著一絲冷笑。

    「說完了?」當他說完之後,老人不屑一顧:「我自要接回我的女兒,你囉嗦這些有什麼用,看在你和我女兒曾同甘共苦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你退下吧。」

    「可是……可是巫琰姑娘還想在岸上多看看,伯父大人你就再寬限她一些時日吧!」孟容咬了咬牙,猛然跪在地上,深深將頭埋了下去。

    「哦?」老人站了起來,哈哈大笑著:「你不是虎賁麼,我聽說虎賁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膝下有黃金,怎麼向我跪了?」

    「大人!」這個老人竟然知道自己是虎賁,孟容猛然想起,自己開始無意中向他行了一個虎賁之禮。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道:「大人,我肯求大人了!」

    「虎賁給我行跪拜之禮,我可擔當不起。」老人森然道:「我意已決,你退開吧。」

    「你這老頑固,忘了三十年前自己是怎樣從雲夢澤中爬上岸來四處亂逛的麼?你做得的事情,你女兒為何做不得?」

    正當孟容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孟容抬頭一看,老人的臉色大變,露出極為奇怪的表情。緊接著,機關人躍縱的聲音、兵士被擊飛的聲音傳了過來,老人下令道:「別攔,你們也攔不住!」

    片刻之後,巨大的機關人出現在孟容身邊,機關人將右臂抬至左肩,也向老人行了一個虎賁之禮。孟容的神情極為怪異,這機關人中的聲音他很熟悉,熟悉到他不敢相信的地步。

    「你這老不死的,竟然也在這兒……」巫琰的父向前邁了幾步,張開了雙臂。孟容身邊的機關人發出叭叭的聲音,緊接,機關人解體,露出裡面的操縱者,竟然就是孟容一直以為頹喪得過且過的老城兵!

    「誰讓你縮在雲夢澤中數十年不出來,不是老朋友忘了你,而是你忘了老朋友。」老城兵也張開了雙臂,緊接著,兩個老人緊緊抱在了一起,他們大笑著,但孟容卻看到他們眼中的淚水。

    「我是為你女兒來求情的,你當年也曾年輕過。」良久之後,他們才分開,老城兵笑吟吟地說道。

    巫琰父親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這事沒得商量,她想上岸來玩,現在不是已經玩了一趟麼,還差點把自己性命送掉,如若沒有足以說服我的理由,我還是非要帶她回去不可。老不死的,你知道我們雲夢澤的規矩,也知道我們巫家的規矩!」

    老城兵臉色頗有些尷尬,他看了看孟容,聳了聳肩:「容兒,不是我不幫你,你若不能拿出理由來,人家畢竟是父女……」

    孟容退了一步,心又變得低沉起來,本來以為老城兵與巫琰父親既是老友,事情便會有轉機,卻沒有想到最後結果仍是如此。老城兵所說的也沒有什麼錯,他們畢竟是父女,自己有什麼權利阻止一個父親帶走他的女兒?

    他的目光在老城兵與巫琰父親面上轉來轉去,突然間,像是一道電光破過黑夜一般,他想到了最好的理由。

    「我……我……」孟容張開嘴,這理由怎麼說出口?

    「你怎麼了,有話就快說。」老城兵臉上掠起一絲捉弄的笑意。

    「伯父大人,我喜歡您的女兒,請讓她和我在一起吧。」孟容終於鼓足了勇氣,他大聲地斬釘截鐵地宣告:「我就是喜歡巫琰姑娘!」

    老人緊繃的臉漸漸鬆了下來,老城兵也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他們對視了一眼,還有比「喜歡」更好的理由麼?

    笑聲不知最先從誰嘴中傳出,接著,很多人都笑了出來,連空中的霧氣也被震散了,在雲夢澤與瑤光城之間,似乎到處都是笑聲在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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