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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劉亮程:鑿 空 文 / 茅盾文學獎

    張旺才上世紀六十年代逃荒到新疆,在龜茲縣阿布旦村落戶,村裡人幫他蓋房子,張旺才娶妻生子,和阿布旦村人度過了多年的和睦安定生活。包產到戶時,張旺才家的地分到了村外的河岸邊,為了種地方便,他在河岸上挖地窩子,建了新家。一家人搬出村子。張旺才靠種植蔬菜很快成了村裡的富裕戶。可是,在河岸挖地窩子的經歷,卻改變了張旺才的生活,他對挖洞上了癮,白天在菜地幹活,到了晚上,便一個人下到地下,像一個動物一樣不停地挖掘,他在自家的地窩子下面挖了許多的大小地洞。在這條河上游的高岸上,是千瘡百孔的龜茲佛窟遺址。張旺才就這樣不停地挖掘了幾十年,有一天,他突然想把地洞挖到村子裡去,他家的老房子還在村裡,他想用地洞把河岸和村裡的房子連在一起,這個想法讓他激動不已,他的挖掘突然有了一個明確的目的,真正的挖洞開始了,他在地下靠聲音和路邊林帶下樹根的指引,一天天地挖向村子。就在他的地洞挖到村子下面,眼看要和自己家房子挖通時,他突然聽到阿布旦村底下還有人也在挖洞,而且是好多人,好多把坎土曼在挖。

    玉素甫是阿布旦村最早出去當包工頭掙了錢的老闆,也是在多年前,他挖地窖挖出一疙瘩紅銅錢,從此對村莊底下充滿好奇,多少年來他白天幹著包工頭的活,晚上一有空就鑽到自家院子下面的地洞裡,不停地挖掘。地下的生土世界對他來說充滿無限的吸引力。他挖洞上了癮,沒辦法讓自己停住。後來他的包工隊解散,外面找不到坎土曼(一種農具)干的活了,他便把幾個村民帶到他的洞裡一起挖掘,隨著挖掘的展開,他發現這個村莊下面埋著另一個古代村莊,玉素甫的洞幾乎挖到地下村莊的角角落落,卻一無所獲。而玉素甫的挖掘行為似乎也不僅僅是為了找寶。他在村子底下挖掘了好多年,突然間有了明確目標:他要把地洞挖到村外的麻扎(墓地)下面去。

    就這樣,一條由玉素甫帶領人挖掘的從村裡通外村外麻扎的地洞,和另一條由張旺才從村外挖向村子的地洞,在村頭的地下幾乎相遇。兩個人挖洞的故事也由此展開。

    這時候,村外的石油井架早已豎立起來,一條石油人專用的柏油路也穿過村子伸入荒野,阿布旦村邊打出了天然氣,一條從阿布旦村邊通到上海的「西氣東輸」工程正在啟動中。就是這個工程讓阿布旦村的坎土曼漲價了,傳言這個挖管溝的工程要由坎土曼來幹,來鐵匠鋪打坎土曼的人一下多起來,幾乎家家戶戶備了好幾把坎土曼,等待管溝工程開工。這是坎土曼百年不遇的一個大活。

    佛窟研究員王加也加入了這場等待。他三天兩頭到阿布旦村,在鐵匠鋪看吐迪鐵匠打制坎土曼。王加是研究坎土曼的專家。還是在30年前,王加發現龜茲壁畫中一個供養人手中的工具,正是阿布旦村人人在用的坎土曼。王加開始專心研究坎土曼。這個農具龜茲人用了兩千多年,其間龜茲阿布旦人的宗教信仰語言文字都幾度改變,唯一沒變的就是他們手中的坎土曼。王加研究坎土曼的磨損,由此揣測一把坎土曼干的活,是正常的挖地還是另有別人不知道的勞動。他得出阿布旦人用的坎土曼和漢人的鐵掀原是一個農具,把鐵掀的頭朝內折九十度,就是坎土曼。反之就是鐵掀。他收集歷代的坎土曼,研究其形狀的變化。每當遇到一個大事件,坎土曼的形就會變化。龜茲歷史上發生的幾次重大變故,坎土曼的形都改變了。就在不久前,王加發現坎土曼的形狀正在發生變化:鐵匠鋪打出的新坎土曼在不知不覺地變大。他知道這是因為那個傳說中的挖輸氣管溝工程影響了坎土曼。王加和村裡人一起等待著這個屬於坎土曼的百年不遇的大活。

    和村裡人朝夕相處幾千年的毛驢和驢車,正在面臨被三輪摩托所取代。毛驢是阿布旦村一個重要角色。這個村莊是屬於驢和人的,村莊的一半是按人的尺寸設計的,一半是按驢的尺寸設計的。毛驢一直是阿布旦聲音世界的王。它的叫聲連天接地,所有聲音都被它覆蓋。多少年來,毛驢跟進入村莊的各種聲音較勁,拖拉機進村時毛驢跟它比叫聲,鄉上縣上的檢查車隊進村時毛驢追在後來使勁叫,直到轟隆隆的石油卡車開進村子,毛驢知道比它聲音更大的一個厲害東西到來了。但毛驢依然對著石油卡車叫,依舊以高亢的鳴叫維持著阿布旦的聲音世界。可是,這個聲音就要叫到頭了,縣上出台的以毛驢換三輪摩托的政策讓好多村民動了心,紛紛把家裡的毛驢牽出去,換了跑得快又不吃草的三輪摩托。

    把地洞挖到村子底下的張旺才,每天每夜地在洞裡傾聽,路上的驢蹄聲、遍佈村子的驢鳴聲、石油卡車經過的轟隆聲、村莊早晨的聲音,都清晰地傳入地下。村子底下還有各種聲音。尤其那個在自己地洞附近響起的挖掘聲,讓他日夜難眠。他的挖掘行動被迫停住。

    玉素甫也在焦慮驚恐的挖掘中,義無反顧地將地洞挖向村外的麻扎。他的挖掘工艾布也聽到了一條從村外挖過來的地洞。但他沒把自己的擔心告訴玉素甫老闆。傾聽和被傾聽,交織推動著兩個挖洞人的故事。

    這其間村裡發生了幾件大事,龜茲縣破獲了一個以地下洞穴為據點的「東突」組織,公安大規模搜查地洞的工作組到了阿布旦村;人們期待已久的坎土曼挖油氣管溝的大活泡湯了,一個早晨人們發現幾十台挖掘機在村外的荒野上一字排開,不到半天功夫,一條穿越荒野的油氣管溝便橫在了那裡;萬頭毛驢在龜茲大巴扎上齊聲鳴叫,引發了上層對三輪摩托徹底取代毛驢政策的反思;玉素甫突然失蹤了。玉素甫失蹤後,挖向麻扎的地洞隨即停住;一個月後,玉素甫的地洞被公安發現,公安進入地洞追捕挖洞者。地洞最後被灌水爆破。這一天毛驢又一次聲音高亢地跟警笛聲比高低。最後,驢叫聲暗啞了。

    張旺才在洞裡心驚膽戰地聽到阿布旦村地下地上發生的這一切。他的地洞僥倖沒被公安發現。在玉素甫的地洞被破獲的半年後,張旺才重新開始挖掘,他的地洞終於和自己村裡的家挖通了。

    這時候,阿布旦村也正面臨新的機遇:新農村建設開始了,縣上給每家補助幾千元錢蓋新住宅;文物部門的人也來到阿布旦村,他們在村裡打了好多的探洞,每一次都打在地下空洞裡。埋在阿布旦村地下的村莊作為文物被保護。而地上的阿布旦村又將面臨新一場挖掘和改變。

    而這一切的講述者,是張旺才的兒子張金。張金出生在阿不旦村,在村裡度過童年少年,和村裡孩子一起上學,會說流利的當地語言,他一直認為自己是阿布旦的孩子。張金初中畢業後幫父親張旺才種了兩年蔬菜,他和母親都不理解張旺才幾十年如一日的挖洞行為,認為父親的腦子有問題。父子倆經常不和,張金去了附近的礦區當礦工,干的卻是和父親一樣挖洞的活,只是礦區用電鑽和爆破挖洞。張金幹了不到一年便被爆破聲震聾耳朵,並被礦區老闆解雇。張金去縣醫院看病,醫生給張金開的治療藥方是讓他努力回想以前的聲音,「那些過去的聲音能喚醒你的聽覺。」張金聽了醫生的話回到阿不旦村,這時村裡已經發生了好多事:村裡人等待一年多的坎土曼挖輸氣管溝的活落空;玉素甫的地洞被發現;他父親的地洞卻秘密地和村子裡的家挖通了。張金在父親的引領下,穿過長長的地洞,走到自己出生長大的房子,張金卻沒有從那個洞口鑽出去,他沿著父親挖的地洞回到河岸邊的地窩子。他要從路上回到村裡,回到給他留下多少美好記憶的家——阿布旦村裡的家。他壓根沒想到父親會挖一個洞通到村子,父親的行為讓張金回到阿不旦村老老實實過生活的想法難以實現。

    張金每天坐在河岸上,聽醫生的話一遍遍地回憶那些過去的聲音,他從自己出生聽到的第一聲驢叫開始,到父親張旺才挖洞的聲音,鐵匠鋪的「叮叮」聲,石油大卡車的轟鳴,坎土曼的挖掘聲,一直到萬頭毛驢的鳴叫和那個11月早晨的警笛聲,當他最後聽到父親在地洞裡喊他的名字,他知道這個由聲音喚醒的故事該結束了。張金通過自己對聲音的敏感回憶,構築起一個獨特而神奇的村莊世界,小說中人的聽覺被發掘到了極致,幾十年來發生在這片大地的所有聲音都被捕捉和呈現。這是一部藝術價值極高、奇特而令人難忘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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