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鄧一光:我是我的神 文 / 茅盾文學獎
這是一部厚重的、充滿英雄之氣與人文情懷的現實題材長篇小說。小說以我國某軍事基地一群子弟的成長為線索,獨具特色地描繪出與共和國息息相關的兩代人的命運和心路歷程,記錄下他們與祖國同步的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被譽為「為共和國立傳的感人史詩」。
1949年5月,解放軍某部師長,35歲的蒙古族漢子烏力圖古拉進入漢口,遇到了美麗的18歲韃靼姑娘薩努婭。二人做了一輩子的生死對頭,並且拉扯大一大堆孩子。
薩努婭10歲便跟隨在第三國際工作的哥哥來到中國,先後在延安國際**學校和莫斯科遠東大學學習,畢業後即投身於中國革命。這樣紅色的履歷卻為她日後被打成「蘇聯特務」埋下了伏筆。
婚後10天,烏力圖古拉即奔赴東北,於平壤淪陷當日夜進入朝鮮戰場。臨行前給了薩努婭一張泛黃的紙頭,要她去大草原找回他的兒子。薩努婭大吃一驚,方知他曾結過婚,大有受騙之感,
但善良的薩努婭還是輾轉數千里,領回了那個媽媽早已被蒙古王爺五馬分屍的孩子。這孩子只小她8歲,又髒又強,對她非常敵視。但她終於以真誠的母愛感化了他,孩子接受了這個19歲的後媽,成了烏力家一大堆孩子中的老大,取名烏力天健。
而後她一連生了三個兒子:老三烏力天時、老四烏力天赫、老五烏力天揚。烏力圖古拉則在不斷地尋找、安置戰友遺孤,並且自家收養了三個,自稱恐龍蛋博物館館長。按年齡,收養的男孩葛軍機成了烏力家的老二,兩個女孩安禾與童稚非成了老六和老七。薩努婭26歲就做了七個孩子的母親,家中「蛋滿為患」。
烏力圖古拉於1955年調任武漢某軍事基地司令員。三年困難時期,他讓三個戰友的遺孤去吃了幾次基地的大灶。雖然他自己的孩子一個也沒去,可還是落了個「多吃多佔」,由此受到黨內記大過處分,被責令在黨委會上做檢查,還從津貼中扣除了「多吃多佔」的全部款項。薩努婭特別看重政治名譽,一氣之下鬧著要離婚。烏力圖古拉當然不幹。為了「徹底解決問題」,薩努婭到醫院「騸」了自己。此後她一直內分泌失調,脾氣不好,吵架時常把這事翻出來。
負責調查「多吃多佔」的是烏力圖古拉的老部下政治部主任簡先民。他與妻子方紅籐育有兒子簡小川,大女兒簡雨槐、二女兒簡雨蟬,並撫養著侄子簡明了。而烏力家的老五,丑孩子烏力天揚,整個幼兒園時期最想做的就是長高,好能攀上練功房的窗子,看見可愛的女孩簡雨槐跳新疆舞。他拚命地吃,抓住什麼吃什麼,直到爬上高高的桉樹吃樹葉,再次被送進醫院。他感到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放聲大哭。這是他出生後遭遇的第一次人生挫敗。
和烏力天揚一樣,老四烏力天赫也有著苦惱不堪的童年。他自幼體弱多病,基地的孩子一般都不願和他玩,只有老二葛軍機和簡家大女兒雨槐除外。烏力圖古拉容不得兒子這樣,有意摔打他,一次次把他摔倒、拎起來、再摔,薩努婭心疼得不行。而這樣的摔打之後,天赫居然不喘了。他精瘦、矯健,也愈加敏感孤獨。
政治部主任簡先民一門心思要和烏力家聯姻,那樣他就不光是烏力圖古拉的部下,而是親家了。烏力圖古拉卻不容置疑地要把最漂亮的簡雨槐配給養子葛軍機。可雨槐喜歡的是老四天赫。
直到小學畢業,簡先民的二女兒雨蟬才知道,叫了這麼多年媽媽的方紅籐並非生母。可誰也不告訴她生母是誰,她從此痛恨父親。
烏力天揚要把野孩子簡雨蟬「幹掉」,卻又一次嘗到了失敗的屈辱。不久,他找到一本《人體解剖學》,激動不已,可又被父親狠狠揍了一頓,還燒了書,連薩努婭的書也一本本檢查,稍有嫌疑便一律丟進火堆。烏力天揚眼淚汪汪地發誓,自己長大了,一定不這樣。
為證明自己並非一事無成,烏力天揚又要把停泊在廢料廠上的一架日本海軍攻擊機炸掉。他忍痛用自己積攢多年的子彈殼和煙標去換火柴,做火藥,甚至用一套《七俠五義》向簡明了換了三百盒火柴。而他搜集到一千七百多盒火柴後,卻只把那架攻擊機炸出了一股黑煙,一陣江風吹過,毫髮未損。倒是他,被簡雨蟬拉著才逃出現場。簡雨蟬蛾眉倒豎,抬手一耳光,把他推了個重重的屁股蹲兒。
與此同時,老四烏力天赫也挨了父親烏力圖古拉一耳光,因為他掰斷了簡家老大簡小川的手指。雖說事出有因,父親還是搬出了嚴厲的家法,兄弟倆領完刑還要在**像前跪下反省。天赫跪得剛烈,天揚卻順著牆角溜下去,還從廚房偷來吃的。天赫對他充滿蔑視。
老大烏力天健在一次著名海戰中犧牲了,烏力圖古拉滿腔悲憤。然而不等薩努婭去那座海濱城市祭奠回來,他又把她的頭腹子,不到15歲的老三烏力天時送到了部隊,一點沒和她商量。薩努婭憤怒了,頂得他沒話說,他卻沒容她反應過來就出了手,把她打倒在沙發上,她像母豹子似的向他撲去。不想老四天赫踹門而入,手中攥著一把冰冷的菜刀,臉色煞白。薩努婭趕緊把兒子拖了出去……
「文革」開始,基地針對司令員烏力圖古拉的大字報火力越來越猛。一直對孩子們嚴防死守,不許他們參加任何「文革」活動的烏力圖古拉,再也顧不上還在青春期裡困惑的兒女們了。已是基地「文革小組」組長的簡先民,一改當年主動要與烏力家聯姻的姿態,義正詞嚴地向烏力圖古拉宣佈停職審查,並拋出了整他的黑材料。
親歷了8?18**接見紅衛兵盛況的烏力天赫回到武漢,方知父母一下子都成了革命的敵人。他看完所有針對父親的大字報,然後旗幟鮮明地站出來反對,成了「保皇派」。他自以為已經尋找到的那條革命之路,變得模糊起來。
薩努婭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多年沒有來往、逃亡歐洲的哥哥忽然給她的來信落入造反派之手,這讓她經歷了一連串嚴厲的審訊和批鬥,還挨了打。而此時,已當了工程兵的老三烏力天時,在貴陽大山隧道裡施工時突遇塌方,成了永久性截癱的半植物人。烏力圖古拉不讓把他送進榮軍療養院,接回了家。看著截了肢、誰也不認識、只會背誦**語錄的三哥,弟弟妹妹們感到了巨大震動。薩努婭第一次看見烏力圖古拉落淚……
在鳥兒南下的季節,不到15歲的烏力天赫選擇了北上。他放飛了他的鴿子,撒了他的傳單,卻沒能見到已然當了文藝兵的簡雨槐。天赫失蹤了,急壞了媽媽薩努婭。為找兒子,她添了神經質的毛病,和烏力圖古拉的吵架越來越頻繁。在烏力圖古拉第二次動手打了她之後,她在癱瘓的天時房間裡安了床,帶著老六安禾睡在那裡,再也沒回到樓下的臥室。
1967年冬,烏力家忽然接到了一封天赫來信。信中說他恨這個家,恨這個家庭無時不在的暴虐,說他在這個家裡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自由,他不喜歡這個家庭中的所有男人。還說他不能漠視整個人類的痛苦,他會在離戰爭最近的地方出現……信無具體地址,誰也無法回復。薩努婭知道,她已經永遠失去了她的老四。
烏力天赫離開家後,老五烏力天揚接替四哥成了父親的對頭,父子倆經常幹仗。天揚再也不怕挨打,敢和父親對罵,甚至敢抄起菜刀和父親對峙。他悲壯地想,你烏力天赫沒做到的事,我做到了!
薩努婭被確定為蘇聯特務,天不亮從家裡逮捕,烏力圖古拉和天揚、安禾的任何反抗都沒用。烈士遺孤安禾,咬掉自己的半截舌頭,吊死在陽台。烏力圖古拉生出白髮,與養子葛軍機談到深夜……
兩天後,老二葛軍機貼出大字報,堅決和烏力家決裂。烏力天揚怒火萬丈,要砍死軍機,被烏力圖古拉攔下。烏力圖古拉把葛軍機和老七童稚非秘密安置到福建老戰友的野戰部隊。很快,烏力圖古拉被關進學習班,家也被抄,一片狼藉,只剩下烏力天揚和癱瘓在床的烏力天時。天揚一籌莫展,幸好簡雨蟬常來送飯。
得知要開烏力圖古拉的批鬥會,烏力天揚有意在路上尋釁,烏力圖古拉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看見父親挨批鬥時的痛苦,天揚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他激動地想,你也有這樣一天呀!他居然衝上去,給烏力圖古拉剃了陰陽頭。一直不肯馴服的烏力圖古拉一下子洩了氣,不再叫罵、掙扎,任由他的老五在他頭上肆虐……
基地要查封烏力家的房子,結了婚的小保姆盧美麗接走了癱瘓的天時,天揚輕鬆了許多。新分給他的住處只有六七平米,極簡陋,他不在乎,很快有了新朋友,還和基地子弟汪百團、區委子弟魯紅軍成立了小組,專偷他們自己已被查封的家,居然找到了不少世界名著,他如饑似渴地讀起來。但小組的一次活動從偷竊上升到搶劫,三人當場被抓,按少年犯罪判了勞教,14歲的烏力天揚被判兩年。
1972年夏,烏力天揚走出少管所,四處打聽媽媽薩努婭的下落,卻一點不在乎烏力圖古拉。他有一頓沒一頓,吃生蘿蔔吃得拉肚子。出落成大姑娘的簡雨蟬來了,他卻解不開她的裙子,讓她跑掉了。還是雨蟬的養母方紅籐,幫助天揚遠遠見到了仍在農場勞改的薩努婭。薩努婭穿著肥大的囚服幹活兒,頭髮已然花白了。
1973年冬,烏力圖古拉恢復了自由,也恢復了一些工作。而簡先民因寫效忠信,牽涉進**反黨集團,隔離審查兩年後才回到基地,一見面,又開始討好烏力圖古拉。烏力圖古拉十分不屑。
烏力圖古拉搬回原來的家,向組織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弄清薩努婭的問題。此時方知薩努婭已被判二十年,現在山西監獄服刑。
這些年的烏力天揚成了真正的流浪兒,到處流浪。烏力圖古拉在長江邊上找到了正在垂釣的烏力天揚,天揚發現「他」已不是過去那個熟悉的「他」了。烏力圖古拉又去盧美麗家接回了癱瘓的天時,還幾次向福建的老戰友瞭解老二葛軍機和老七童稚非的情況,要接老七回來。而得知小姑娘已和老戰友家建立起感情,便不再說話。
離家之後的烏力天赫,先參加了北邊的珍寶島之戰,又參加了南邊的抗美援越,飽經戰爭的嚴酷慘烈後,染上了一種極嚴重的瘧疾,回到南寧休養。偶然間,看到一本畫報上簡雨槐的芭蕾劇照,臉正向著電閃雷鳴的天空,他心動了。而他不知道,此時,簡雨槐的世界真的在電閃雷鳴。
還在「掛」著的簡先民心有不甘,總想扳回一局。兒子簡小川已被勒令退學,指望不上,他又打起了大女兒雨槐的主意。他要雨槐脫下軍裝,去農村當農民,這不就是反潮流,不就是政治資本,不就為這個家贏得了寶貴的主動性?!簡雨槐被爸爸的這個決定嚇壞了,但善良、柔弱、從小聽話的她,還是服從了。
烏力天揚老和烏力圖古拉吵架。烏力圖古拉58歲那年接到了離休通知,他向組織提了兩件事,一是解決薩努婭的問題,二是讓天揚去當兵。父子倆去山西監獄探望了薩努婭,薩努婭的記憶完全停止在被捕之前,讓人不勝悲涼。新兵烏力天揚和他的童年好友魯紅軍等一起離家到河南集訓,烏力圖古拉遠遠站在路邊,這是他唯一一次送家人遠行。烏力天揚卻故意不看他。
剛到連隊的烏力天揚是個搗蛋兵,專門破壞紀律。可他碰上了個好指導員,激發起他的好勝心,他居然很快就把自己整治得有模有樣。到拉練結束時,他和魯紅軍都立了三等功,他還當上了班長。
薩努婭終於回家了,但已患偏執型精神分裂症。已然大學畢業,當了連級幹部的老二葛軍機,堅決由福建調回武漢,並帶回了已上中學的老七童稚非。軍機還給天揚寫了信,天揚方知當年軍機的「決裂」是父親下的命令,是為了「讓這個家保存下一部分」。他恍然大悟,感謝軍機接回了媽媽,卻覺得父親「真是老狐狸一隻」,為什麼沒讓自己那麼做?此時的天揚已成了連裡的培養對象。
簡雨槐終於看到了烏力天赫沒有地址的來信。雖然無法回信,但這一封封信仍然是她的精神力量。然而兩年後,善良柔弱、在深山裡孤苦無助的她,還是被村裡的支書軟硬兼施,姦污了,霸佔了,險些死在那裡。是簡先民扣壓了女兒的一封封求救信,氣急了的方紅籐要和他拚命,他卻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他已被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出黨,成了基地繼烏力圖古拉之後的第二個離休幹部。
方紅籐無奈,找到烏力圖古拉,求他把簡雨槐救回來。早已無職無權的烏力圖古拉只好找到基地現任政委梁永明,並居然向梁政委下了命令。梁政委答應只給他辦這一件事。雨槐終於回到武漢,安排到基地印刷廠當排版工。
1977年,葛軍機轉業到省委辦公廳工作。烏力圖古拉希望他娶簡雨槐,而他知道雨槐喜歡天赫,他們都覺得天赫已不在人世。其實,軍機和基地所有男孩子一樣,也一直喜歡雨槐,所以他聽了烏力圖古拉的,常常去看望她,可她就是不說話。即便後來軍機考上武漢大學哲學系研究生,並頗費周章地幫簡家找回了企圖偷渡的大兒子簡小川,雨槐極為感念,也仍不出聲。直到烏力圖古拉親口告訴她天赫已死,她大哭了整整一周後,才和葛軍機把婚事確定下來。她給烏力天赫寫了依然無法寄出的第159封信,上面只有無數個「天赫」……
已是排長的烏力天揚隨部隊一路往南,不想遇到了簡雨蟬。雨蟬這些年一直住在北京的親媽家,可身為中央首長兒媳婦的親媽始終不肯承認就是她媽。她賭氣當了兵,在部隊醫院當化驗員。此時的她顯得非常迷人,烏力天揚一下子想起小時候的事,臊得不行。
要上戰場了,烏力天揚竟遇到了一別十二年的四哥烏力天赫。天赫已是一支非常規部隊的特工人員,來部隊講解過境偵察情況。他對一切爛熟於心,老練果斷,天揚欽佩不已,卻又感到他神秘得像一顆不熟悉的炸彈。他們的單獨見面只有十七分四十秒,天赫給了天揚一個戰場最需要的醫用小包和一番戰時忠告,天揚匆匆講了媽媽和家裡的事,就是沒提簡雨槐。臨別時,天赫緊緊擁抱天揚。他知道,天赫是在告訴他,活著,別被炮彈削掉腦袋……
很快,戰場上的烏力天揚就深切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和戰場上人性的複雜。他全身燃過一遍,頭髮眉毛全沒了,還負了傷,傷口生了癰,一動就往褲腿裡流膿,他的脾氣越來越壞。魯紅軍卻沒事兒,而且殺紅了眼,就像一個得了機會的劊子手。
部隊後撤了。離國境線不到二十公里處,烏力天揚所在部隊奉命打阻擊,和友軍一起掩護大部隊安全撤退。不想潛伏中竟遭兩面夾擊,傷亡慘重。天揚覺得全世界都在向他開火,他知道地獄是怎麼回事了,而且他現在才知道烏力天赫是對的。回到營地,發現連長段人貴開槍自傷,天揚怒不可遏,竟撤了他的職——一個排長把連長撤了。
已經看到祖國高大的凱旋門了,魯紅軍踩上了地雷。而此時,本已在回撤路上的特工烏力天赫,又奉命潛回敵後,在極端艱險的情況下,孤身營救一名身上帶有重要作戰文件的參謀。
身負重傷的戰友送到野戰醫院卻沒救過來,魯紅軍炸爛的睪丸也被摘掉了,原來四十三人的一個排死的死傷的傷,能動的兵只剩九個,烏力天揚炸了頭,帶著那九個兵就去砸野戰醫院。這樣一來,不僅他的代理連長只當了一天,排長也給停了職,還背了個嚴重警告。
停職反省期間,烏力天揚每天都往醫院跑,去看望截了肢的好友魯紅軍。魯紅軍人前豪言壯語,人後卻打罵天揚,罵天揚當時沒補給他一槍,讓他當上烈士,現在什麼前途也沒啦!天揚任魯紅軍打罵。他現在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威靈頓公爵的話:除了敗仗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像勝仗那樣使人傷感。
回國的路太艱難,烏力天赫不僅營救了那個參謀,還一路救下了數名我方重傷官兵,而那個參謀要跳崖自殺。天赫一拳打掉他三顆牙,冷冷地說:你就是一隻蒼蠅我也不管,可你是國家的蒼蠅,是爛是臭,都得還給國家。
終於回到祖國的烏力天赫一行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野人似的。天赫身負重傷,剛做完第一次手術就找到了一直找不到他的烏力天揚。他對天揚的表現很滿意,卻對天揚講述的那些毛骨悚然的戰鬥和慘重傷亡不感興趣,這讓天揚非常不高興。天揚使出更厲害的武器,說了雨槐已和軍機結婚的事。天赫眼裡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光。
烏力天揚又在野戰總院找到了簡雨蟬。一進雨蟬的寢室,兩人就緊緊抱在一起。可他眼前全是剛剛經歷過的戰爭場景。他就像一條老也游不出北極圈的魚,絕望得很。雨蟬摟緊了他,哭了……
烏力天揚和魯紅軍等都被授予「戰鬥英雄」稱號,榮立個人一等功。可魯紅軍仍放聲大哭,不是腿,是睪丸,是一個23歲年輕男人的未來。他去摸了電閘,可沒死成。為了結束魯紅軍的怯弱,天揚承諾陪著他,奉陪到底。為這,他竟痛苦地了斷了與簡雨蟬的關係。
葛軍機非常愛雨槐,回到武漢探親的烏力天揚不忍說穿天赫還活著。媽媽薩努婭依然活在1967年以前,無藥可治。烏力圖古拉給天揚看了天赫的來信,原來他們只瞞著雨槐。天揚歸隊前一天,又遇到了簡雨蟬,他幾經猶豫,終於沒有走掉……而雨蟬醒來,天揚早沒了影。她等了他整整一天,淚水一顆顆滾落下來……
是雨蟬告訴了姐姐雨槐天赫沒有死。雨槐大病一場,不吃不喝,瘦成一把骨頭。她終於對葛軍機提出了離婚。
回程路上,烏力天揚又一個個地看望了陣亡戰友的親人,聽他們痛苦的訴說。他什麼話也說不出,精疲力竭地回到部隊。
部隊送烏力天揚去軍校學習,他卻開始嚮往曾經的流浪兒生活。他不能忘掉那些倒在自己身邊的戰友,也不能忘掉那些同樣勇敢的對方士兵。他一直在想為什麼他沒有死,為什麼他還活著,為什麼?
而烏力天赫又到了蘇軍佔領下的阿富汗。他如今是一名志願者,和一批來自各國的志願者一起在難民營裡工作。臨行前,他給媽媽和簡雨槐都寫了信,信中說:我只關心苦難。我想知道為什麼人類會有那麼多苦難,我想走遍整個世界……他燒掉了幾十封寫給雨槐的沒有發出的信,還有那本珍藏多年,有雨槐跳舞劇照的畫報。這之後,他仍不斷寫信給雨槐,只不過是隨寫隨燒了。
烏力天揚拿到了退伍證書和幾百元轉業費,回到武漢,分配到警官學校任教員,他想從頭開始新的生活。一次聚會,他結識了歌舞團女孩貓,貓被他迷住了,二人同居,他把自己的軍功章給了她。
少年時的夥伴很快又聚集到烏力天揚身邊,釋放後無業的汪百團,甚至慫恿他去偷基地的被服倉庫,或開個鏢局,專招復轉軍人,護送販毒分子。而天揚告訴自己,絕不回到過去。但貓還是導致了一場舞場鬥毆,他們在派出所待了一夜。
魯紅軍成了武漢的著名人物。他一邊到處宣講自己的英雄事跡,一邊開了個餐館「紅旗飄飄」,又因捐助10名失學兒童並多方報道,於是方方面面為他大開綠燈,他的業務越做越大,很快成了集團公司。他要和烏力天揚聯手,天揚斷然拒絕。
偶然得知簡雨蟬的消息,烏力天揚連忙趕回基地,遠遠看見了雨蟬,還有那個傳說中極調皮的男孩。他很快和貓結束了關係,真誠地讓她再去讀書,而自己第二天就離開武漢,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他再回到武漢,已是七年之後。烏力圖古拉中風了,薩努婭的失憶症仍未好轉,簡雨槐患上了嚴重的自閉型強迫症,葛軍機當上了地委書記,而魯紅軍結了五次婚,還成了省人大代表。
魯紅軍仍要烏力天揚跟著他幹。在他的豪華公寓,天揚見到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符彩兒,她就是當年的貓,已讀了經濟學碩士。一番爭鬥後,天揚明白了,不管他走到哪兒,也不管離開多久,他都得回到原地,回到他曾經中斷過的地方。他決定給魯紅軍當馬仔,而且帶著再次出獄還吸毒的汪百團。這是一場戰爭。
魯紅軍和幾個家庭背景顯赫的北京人來往密切。簡雨蟬君臨一切地站在一大群北京人中間,她依然婀娜多姿,他仍迷戀著她。魯紅軍告訴天揚,好幾個北京人打過簡雨蟬的主意,可惜沒能得逞。他還讓天揚做他的助手,做公司副總,又被天揚拒絕,雨蟬對天揚很不滿意。他們彼此咬住了,誰都不會投降,誰都不會把真實的自己交給對方。但她發現,只有他,隨時隨地都能點燃她。
烏力天揚接手魯紅軍公司的蔬菜養殖基地八個月,基礎建設迅速推進。一旦忙碌起來,生活就變得像生活了,天揚喜歡這樣的忙碌。
當年的小保姆盧美麗突患癌症,天揚立即把她帶回武漢,湊錢治病成了當務之急。天揚想盡辦法,感動得醫生說:姐姐非得有個弟弟,有弟弟的姐姐死不了。而他借錢也四處碰壁,包括在簡雨蟬那兒,她正帶著離了婚的姐姐雨槐在北京看病。倒是汪百團拿出了一卷髒兮兮的鈔票,是他借的高利貸,感動得天揚像個傻瓜似的愣在那裡。
雨蟬的孩子放在簡家沒人管,天揚給雨蟬打電話,誰知雨蟬聽了,一句話沒有。天揚只好把孩子帶到蔬菜養殖基地,孩子高興壞了,卻在半夜把天揚的鼻子燒出一串大水泡,還要一樣樣收拾他。天揚想揍孩子一頓,像當爹的揍自己的孩子那樣,可看到孩子恐懼的眼神,又心軟了,他努力和孩子親近、溝通。
雨季來了,大雨一連下了二十多天,養殖基地百十號人吃睡全都在水裡,不少員工病倒,烏力天揚嗓子都喊壞了,還發著高燒。
腫瘤醫院又來電話催治療款,天揚實在沒了辦法,準備鋌而走險,接了一單有危險的活兒。這讓汪百團感動不已。
盧美麗還是死了,喪事是烏力天揚給辦的。他在墳前磕了兩個頭,一個為自己,一個替烏力家。「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說。盧美麗的女兒丫丫和簡雨蟬的孩子他都管,都認。他把丫丫帶回家,才把盧美麗的事說給家人。老七童稚非把丫丫留了下來。
回到養殖基地,天揚才知道這幾天水患嚴重到了何等地步。魯紅軍的助手,簡先民的侄子簡明了,讓他趕緊帶人往市裡撤。天揚卻組織起抗洪隊伍,要守住武漢的北大門。
第十一天頭上,大堤還是垮了,困獸般的大水一湧而上。烏力天揚縱身躍入水中,十來個棒小伙兒也跟著下到水裡,大家連成一道人壩,終於把垮掉的堤壩重新夯好。不想一根粗大的松木檁子重重撞到天揚的腰上,他猝不及防,頃刻消失在洪水中……
魯紅軍被帶到宜昌,秘密審訊了兩個月。紅旗飄飄公司倒得非常快,人們這才知道,公司的餐飲業、蔬菜基地等等都是幌子,是拿著殘疾人的優惠政策幹著走私的勾當。簡明了趕緊離開了公司。有人懷疑是那幾個貨真價實的北京人做了手腳,也有人懷疑堡壘是從內部攻破的。烏力天揚說:我是真想過要干,只是沒下手。
有人願意出資建立武漢市最大的蔬菜養殖基地,請烏力天揚出任總經理,他拒絕了。他打算自己貸款,辦一個現代化農場。汪百團還要跟著他幹,他幫助這個童年的夥伴開始了痛苦的戒毒。
家裡有了兩個孩子,一下子熱鬧起來。老七童稚非整天和老人孩子糾纏,自己的生活全荒蕪了。烏力天揚心裡有愧,覺得對不起小妹。他說服了小妹的未婚夫,把他們的小家安在烏力這個大家裡,感動得童稚非直流眼淚。
魯紅軍結案出了看守所。符彩兒要去北京讀博士,臨行找到烏力天揚,要他去看看魯紅軍,並把軍功章還給了他。天揚找到魯紅軍的住處,魯紅軍正在自殺,天揚救了他。魯紅軍嚶嚶地哭,拖著沒了腿的臃腫身子向天揚爬來。天揚厭惡地離開他,想要嘔吐。他知道,他一直在尋找天使,可天使不在天堂裡,而在地獄中。他也許還會走上戰場,那時,他再也不會鬆開那個被地雷掀起來又落回到地上,並且丟掉雙腿和睪丸的兄弟的手了。
春節快到的時候,簡家姐妹回到了武漢。烏力天揚給簡雨槐帶來了烏力天赫的信。天赫已離開阿富汗,他終於對雨槐說: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要回到國內,把沒說出來的話說給你聽……雨槐一生都在等待這句話,她終於等到了。天揚走了,去看望那個自傷的連長段人貴和其他戰友,看看能為他們做些什麼。而後他將去司法部門,說出幾個月前自己接過的那件危險的活兒……
「那個孩子,是你的孩子。」雨槐對著空空的門說。
烏力圖古拉在彌留的迴光返照中。他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的老五烏力天揚,「給我,剃頭。」天揚不禁想起「文革」中自己衝上台給父親剃陰陽頭的場景。這一次,他剃得很小心,很認真,每一推子都推進得十分徹底,烏力圖古拉的臉上露出享受的神情。一頭雪白銀髮的薩努婭也不是這麼多年的薩努婭了,她思維正常,條理分明,沒有任何失憶的表現,「你們的老子,他要撒尿,他不想躺著撒。」薩努婭驕傲地向兒子們宣佈。烏力天揚想,這個老傢伙,他還是贏了!
「你們走吧,老子要死了。」烏力圖古拉說完,再也不理睬他們。
天揚像薩努婭一樣平靜,甚至沒有再看烏力圖古拉一眼,向門口走去。他就像貼著地面飛的雨燕,根本不看咄咄逼人的顫抖著的天空,迅速地掠過春天裡最後一道余霞,去尋找暴風雨到來的那個方向。
離開莫斯科的前一天,烏力天赫去新聖女公墓看望尼?奧斯特洛夫斯基。他駐足紅場,默默背誦這位好兄弟在病床上寫下的那段傳遍世界的名言。然後,為了一個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