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寧 肯:天 ? 藏 文 / 茅盾文學獎
《天?藏》是一部開放式結構的小說,有三條敘事線索:主公王摩詰的教書生活;與維格的情愛;馬丁格與父親讓-弗朗西斯科的哲學與宗教對話。三條線索立體迴旋,展現出不同的精神界面與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小說形式上的創新之處是對傳統註釋的「借用」,將註釋引入了敘事與作者的旁白功能,註釋的長度常常僭越正文,長達數頁,與小說的開放結構達成共振。
小說主人公王摩詰是一位西藏志願人員,原本在內地一所大學教書,是一位青年哲學教師,九十年代來到拉薩郊外一所鄉村中學教書。故事發在某個午後,一場雪降臨,在雪中散步的王摩詰看到外籍修行者馬丁格坐在一塊石頭上打坐,幾乎與石頭成為一體。王摩詰想起維格的話,馬丁格可在雪中坐上三天三夜,有時可以讓雪不觸及自己,以致自身成為一個半圓的窗框間。回到學校,王摩詰決定邀請維格去看雪中的馬丁格,路上兩人談起馬丁格的父親要來拉薩的事。
馬丁格父親讓-弗朗西斯科快八十歲了,滿頭銀髮,系懷疑論哲學家,法蘭西院士,不久前內地王摩詰還在讀老頭的書。二十年前老頭的兒子馬丁格在靠近尼泊爾的喜馬拉雅山區皈依佛教,之前馬丁格是一名在讀的生物學博士。對兒子的皈依當年老頭沒反對,老頭認為那不過是兒子的一時衝動,不久就會回歸正軌。這一判斷對那個時代的法國青年是對的,老頭沒想到兒子如此堅定,一去就是二十年,也已成為大師。老頭有許多真正的問題要問題作為佛學大師的馬丁格,譬如佛教是否真的像西方許多論者所說狗腿子決了「我們應該怎樣生活」的問題?這是蘇格拉底的命題,在當代愈演愈烈,西方哲學已走入死胡同,但老頭也不相信佛教解決了這一問題。老頭要與兒子做一次對話,並為此寫一本書。
曾到法國留過學的維格,現在是馬丁格的弟子,作為馬丁格的弟子維格對懷疑論父親的到來有些疑慮,王摩詰要維格不用擔心馬丁格,馬丁格有足夠的佛法接受父親的懷疑論的挑戰。
王摩詰初到拉薩,終日過著形而上的生活,以自身為哲學對象,思考人與存在的關係。午後,陽光強烈,村子安靜,狗睡在牆下,拖拉機像靜物,王摩詰出來散步。融水季節,溪水潺潺,繞屋而行,王摩詰看到一個三歲男孩出來,到了小溪邊上,想要邁小溪卻又不敢。孩子沒任何玩具,水打濕他試探的鞋子,他把鞋脫下,於是發現了鞋,把鞋當成了玩具。男孩用鞋舀水,就像大人汲水一樣。鞋子不慎失手,漂了起來,順流而下,男孩非但不急,反而好奇地注視。鞋子消失了,孩子拿起另一隻,看了看,輕輕放在水上。王摩詰深深感歎,幾乎洞悉到人類最初創造的秘密。
王摩詰在門前開有一小片菜地,自己種菜吃,並不是王摩詰要模仿古代知識分子,或像維格那些自以為是的拉薩的朋友嘲笑那樣模仿陶淵明,主要是沒菜吃。王摩詰學過生物,就像馬丁格那樣,種菜對他是小菜一碟,不過就是開上一小片地,扯上點塑料膜,撒上種子,澆澆水,非常簡單,與維格朋友說的田園或偽田園都無關係。王摩詰的菜地不大,卻足夠精緻,長勢亦好。但是有一天早晨,王摩詰發現那些嫩綠的小油菜竟然少了一半。
維格偷了王摩詰的菜,招待了她那些拉薩來的朋友。維格主動告訴王摩詰是她偷的菜,要付錢給王摩詰。「錢就算了,」王摩詰萬分不解地說,「你怎麼能對那些還沒長成的小菜苗兒下手?那只是嫩芽!」「就是嫩著才吃呀,老了,老了還怎麼吃?」維格操著一口北京話,神態也像她的話一樣。「維格,你一點也不像藏族,你就是漢族,什麼都吃,什麼都下得去手。」「你這人真逗,吃你點破油菜就算下得去手?漢族怎麼著?漢族就漢族,你不也漢族嗎?沒事你別老裝我們藏族,告訴你,看好你的菜地吧。」
維格的確不全是藏族,她有一半是漢族血液,在內地長大,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到法國留學,後隨母親回歸故里,定居西藏。她的父母都在中央民族學院任教,父親是漢族,母親是藏族。從小到大,維格在北京一直都是漢族名字,到西藏後重新命名了自己:維格-維格拉姆。這是母親的名字,也是外祖母和老祖宗的名字,家族中的女人世代都有這個名字。
維格選擇拉薩郊外教書,一是這裡原是家族領地,二是靠近西藏最大的寺院白哲寺。她與城裡保持著神秘的距離,又沒放棄城裡生活,不斷有人來找維格,房間總有人聲。由於維格門前常常停了各式各樣的車輛,這所郊外的學校一點也不再顯得偏僻。半夜偷菜事件不一定是維格親自所為,無疑是維格那些朋友干的,王摩詰能想像那些人怎樣嘲笑他的偽田園。
王摩詰決定加固菜園,專門裝了一道木門,上了一把特大號的鎖。起不起作用單說,至少鎖是引人注目的,王摩詰要的就是這點。開始幾天維格見王摩詰加固菜園,譏笑王摩詰小氣,及至看到特大號的鐵將軍把門,才忍不住憤怒起來說,「你這鎖是專門對付我的?你也太誇張了吧!」王摩詰頭也不回地說:「我還沒裝警報器呢」。「你這是對我的侮辱!」「你認識到就好,這鎖相當於告示。」「你!這是上次給你的錢,拿去吧!」「等一下,這點兒錢恐怕不夠吧」「我付你的是十倍的價錢!」「它們是無價的,以後不再要干就是了。」王摩詰的口吻本來是半認真的警察的口吻,沒想到進入了某種認真的角色,而且越來越認真。某種過度的憤怒恰是由此引起的,這天早晨,王摩詰的菜園不翼而飛,被夷為平地,好像昨夜刮了一夜颶風。塑料薄膜被撕得稀巴爛,青菜連根拔起,酒瓶碎片四處散落,幾乎可以聞到地上殘存的酒氣。不是一個人的暴力,是多人的暴力,甚至暴力的狂歡。有些暴力根本無法思考,換句話說,沒有什麼比超出想像的暴力對王摩詰這種喜歡思考的人更具有一種嘲諷的效果了,以致王摩詰在這種情況下甚至連一點憤怒都沒有。
因為無法思考施暴者他只能退而思考自己:他的鎖是否裝得太大了?太惹眼了?是否過分了?如果裝一把小一點的鎖是否比較理性?許多天了,菜園廢墟像展品一樣曝露在陽光下,有一天王摩詰的學生們想幫王摩詰清理一下菜園,被王摩詰制止了。王摩詰在刺眼的陽光下坐在廢墟邊上,一動不動,感覺到某種歷史場景再現。當然,有時候這樣坐著也是等維格下課回來。維格儘管還是過去高視闊步的樣子,但走到廢墟前還是難掩不安,有一次差點摔倒在上宿舍的台階上。
如果適可而止,如果適時地把「展品」一樣的廢墟清理,也許維格一直會心存愧疚,康德的「星空」還會持續一段時間,那樣維格也就不至於報復發性地招來她的朋友,舉辦了一次盛況空前的party。而且,事實上,時間也並不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隨著菜園被毀已不再是新聞,人們慢慢的不再關注這事,廢墟慢慢顯出了陳舊、過時,本來固有的正義變成了真實的垃圾。
某個週末,沉寂許多天的校園突然喧嘩起來,發燒級的音樂震撼了整個校園,維格的朋友去校園,維格身著白色皮草,頭戴黑色貝雷帽兒,進進出出,杯盤響亮。王摩詰儘管一如既往坐在在廢墟或真理旁,儘管仍是非暴力主義者聖雄甘地樣子,但因事實上是坐在垃圾旁,更像一個拾荒者。王摩詰拿起了掃把、鐵掀,推車,開始在太陽底下,在肖斯塔科維奇音樂的轟響中,清理垃圾或自己的真理,重建菜園。王摩詰照例不用任何人幫忙,只是自己幹,慢慢干,工期比上次拖得還長。有時王摩詰無意間看到維格從操場上回來,便側過身去,背對走過來的維格。菜園這次更別緻了,設計了一個開放的月亮門,門邊上還裝飾了經幡、哈達和一小塊繪有釋迦牟尼佛的唐卡,幾乎一個宗教性場所。這些或許可以代替鎖的功能,王摩詰想。
拉薩的夏季,當棄山星第一次閃現,沐浴節就開始了。眾目睽睽下,維格款款入水。維格只穿了一條丁字褲,上身披了一條飄逸的哈達。哈達不時被風掀動,不僅沒有遮住,反而描述了高聳的胸部。哈達是聖物,傳統上從來沒有人披哈達入水,不知是維格自己別出心裁,還是某個編導朋友設計了這個現代與古老結合的「儀軌」。哈達表明了虔誠、潔白、古老,同時也與人體、棄山星、水構成了從未有過的關係。當然,這是一次名叫《西藏:今天?昨天?明天》dv拍攝活動,作為一種符號,不能不承認哈達在維格胸上創造了迷幻效果。
維格在水中完成了各種儀軌,包括注目棄山星,蓮花指彈水,掬水灌頂,長髮向天空打開,水滴鑽石般綴滿**,深深的浸入水中,慢慢的出水,最後,將哈達交付流水……維格一身潔淨,向河水和公眾袒露了一切,慢慢轉身,上岸,身上再無一物。在閃光燈下,維格眼中沒任何人,像塑料模特,並沒走向朋友,而是走向不遠處母親。母親迎接女兒,給女兒披上浴巾。母親的帳篷距女兒眾多朋友的火堆不過幾米,卻完全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老人並不孤獨,因為老人有念珠、梵香、棄山星。
真正孤獨的是王摩詰。王摩詰遠遠地坐在一旁。維格換好衣服出來,回到眾人之中。眾人舉杯,起舞。維格徑直向王摩詰走來。
「你要麼就過來,要麼就再離得遠一點,你不覺得你一個人很可笑嗎?」「一個人就可笑?令堂大人好像也是一個人。」王摩詰邀維格坐下。「她不是一個人,她有上帝,你有什麼?」「應該是佛祖,不是上帝吧?」王摩詰說,「這沒什麼不同。」維格不在意地說。「恐怕不一樣,一個是有神教,一個無神教,人人可以成佛,人人會成為上帝?」
維格正式把王摩詰介紹給她的朋友,王摩詰打斷維格一本正經的多少帶著嘲諷的介紹:「對不起,我可以喝點什麼?」
啤酒,王摩詰說,「我從不喝酒,只喝水。
「哈,這人真乾淨!」有人尖聲嚷道。
有人遞上一支煙,王摩詰不抽煙。敬煙的人認真看著王摩詰:「你又不抽煙,又不喝酒,肯定也不嫖……」「娼」字沒出來,粗痞而又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依然舉著煙問王摩詰,「那你--每天都幹什麼?」「沒事,就是呆著。」「呆著?」「是」「我操,真牛x,我還從沒見過坦誠的人!」
援藏女法官於右燕邀請王摩詰跳舞。王摩詰變幻出類似倫巴的花樣。「啊,你會跳!」「我以為我不會了。」「討厭,你會,是個高手。」「說不上。」「你為她而來?」「是,她通知了我。」「她已名花有主,那個不跳舞的人。」「我知道。」「你知道?那我可真要拜訪你去了。」「剛才是假的?」於右燕在王摩詰背上輕輕掐了一下,「我們都知道你,常談論你,都吃過你的菜。」「還毀了我的菜園。」
於右燕又掐了一下王摩詰,這次重了一些。
維格邀王摩詰去白哲寺見馬丁格。馬丁格的小院明亮,自然,一方石桌,兩個石凳,一棵樹,一間石頭小屋。馬丁格一身紅氆氌,身材高大,目光寧靜。小屋只有經冊,淨水,油燈。馬丁格用藏語感謝王摩詰的蔬菜,讚揚王摩詰的志願者行為。這是維格學法的日子,在絳紅色藏桌前,馬丁格捧著經卷朗讀,講解,維格一身藏裝,念珠,整個人頗有質感,讓人不由想到油畫,文藝復興,好像這時不是二十世紀末,而是中世紀。
維格的母系家族是古代藏傳佛教寧瑪巴大師蘇窮?西繞扎巴的後裔,世襲領地在藏南亞東等地。維格的信仰儘管並不純粹,仍有著某種血液的淵源。維格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出生時上面已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對最小的女兒母親總有一些想法,比如將自己名字維格拉姆起給女兒。雖然母親來自西藏高原,但在北京,在那個無差別的年代,已經有了六個孩子的維母親和北京的任何一個普通的母親看上去沒什麼不同。而且母親從來對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就好像母親來自天上,像家裡那塊巨大的陳年的上水石,因為佈滿青苔和植物,沒人知道那原本是塊塤石。沒人知道母親是寧瑪派大師的後裔,沒人知道母親的父親蘇窮?江村晉美是最早接觸西方的藏人,曾皆同外婆長駐歐洲四年之久,代表十三世**喇嘛向英國女王贈送禮物,拜會外交大臣,考察議員選舉制度。
沒人知道維格拉姆夫人--年僅十七歲的外婆曾以流利的英語和美貌傾倒了英國上流社會,上過多次《太晤士》報。沒人知道蘇窮外公當年從歐洲回來便向十三世**喇嘛上書,諫言改良。十三世**喇嘛贊同維格外公的主張,任命蘇窮外公為「包細勒空」即徵糧局負責人以及藏軍司令。那段時間外公蘇窮身兼軍政大權,是十三世**喇嘛「新政」的主要推動者。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正當「新政」富有成果之際,十三世**喇嘛卻突然圓寂,致使保守勢力向蘇窮外公反攻倒算,秘密扣壓了蘇窮外公。蘇窮?江村晉美外公被判處挖去雙目,兒女全部發配亞東原籍。宣判前,維格拉姆夫人從內部得到消息,帶著最小的女兒,也就是維格的母親,避禍於青貴族宇哲家,後來嫁給了宇哲……多年後外公出獄,外婆帶著十一歲的母親回來,自己沒進家門,只把母親放下,自己出家為尼。蘇窮外公悒鬱而死,十一歲的母親維格拉姆超度了外公,從此虔誠修行,直到命運把她拋到北京,嫁給父親……
維格敞開了自己漫長歷史,那段時間,維格與王摩詰或者品茗或散步,有時日以繼夜,有時夜以繼日。幾乎所有同維格打過交道的男人維格總是或多或少嗅到他們身上尋尋覓覓的動物氣息,王摩詰沒有。王摩詰從裡到外都那麼乾淨純粹,純粹得讓她完全放鬆,甚至驚訝。漫長的講述過程,實際上上也是愛的過程,兩人討論歷史,分析疑難,心心相印。殊料,王摩詰的「純粹」原有問題,對正常男女事之不感興趣,反而與女法官於右燕有異常交往。王摩詰並不掩飾自己受虐戀的性取向,甚至讓維格親眼目睹了自己在於右燕面前的受虐,被法官皮帶鞭打,用狗鏈牽扯王摩詰到處轉。讓王摩詰學狗叫……本來,這方面傳聞曾毀了維格對王摩詰的愛戀,現在親眼看見反而引起維格一種宗教的感情。
維格與王摩詰商量如何接待馬丁格的父親,懷疑論哲學家。王摩詰建議維格騰出自己的房間讓老頭住,維格住到拉薩的母親家。維格不同意懷疑論老頭住自己房間,讓王摩詰把自己的房騰給老頭,王摩詰住到她的房間。王摩詰儘管驚訝卻沒有拒絕維格的建議,但說自己不習慣兩人住,會失眠,希望在他和維格之間拉一道隔簾,類似分成兩個房間。維格同意了,兩人去超市購物。
父親與馬丁格的哲學與宗教的對話在馬丁格小院進行,老頭把拉薩的稱作重重幻象,「我穿過重重幻象,終於正式見到了你。」老頭意味深長對馬丁格說。三天前父子倆在機場匆匆見過一面,老頭被安排到拉薩飯店靜養適應高原環境,對此老頭頗為不滿。
「拉薩很特別,但是,很顯然,她更是一個有思想的城市,我當然是指佛教思想。同時,我必須承認,某種意義,我是被迫而來的,部分原因是佛教在西方思想界受到越來越多的歡迎,這或許有佛教本身的原因,但我更傾向於認為是西方哲學出了問題。」老頭異常嚴肅,認為從紀元前六世紀直到十六世紀,哲學在西方主要由兩個分功能:一個是對人類生活的引導,一是對自然的認識。從十七世紀開始,西方哲學對於第一個功能不再感興趣,將它拋棄給了宗教……第二個分支則由科學擔負起來了。這時哲學所剩的僅僅是對於超出自然之物,也就是形而上學的研究。「從這時起--『我應該怎樣生活?』這一問題就被西方拋棄了。至於科學,雖然完全獨立地得到了發展,但科學本身並不建立道德和智慧。因此,總的來說,是哲學的逃脫與科學的技術化,使得佛教在西方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但佛教真的能解決『我們該怎樣生活』這一蘇格拉底式命題嗎?你修行了這麼多年,對佛教對此的最直接看法是什麼?佛教在哪些方面屬於哲學範疇?佛教是一種哲學,還是一種宗教?或者既是哲學,又是宗教?」
馬丁格從容不迫回答父親,「如果,人們所說的宗教,是指對一種教義的贊同,」「如果對這種教義,人們出於盲目的虔誠接受它,而根本不用自己親自重新發現教義的真實性,那麼佛教不是一種宗教;但是,如果考慮到宗教一詞的詞源之一,即『聯繫之物』,那麼佛教肯定是被『聯繫』在那些至高的形而上學真理之上。在這個意義上,佛教顯然又是一種形而上學傳統。」
維格給王摩詰作同聲翻譯,一面照料老頭,燒飯,打茶,煮咖啡,同時晚上還要以密宗的方式救贖王摩詰身體與心靈。那段時間,對維格而言,白天是東西方哲學宗教的對話,晚上是晦澀身體的對話。本來房間拉了隔簾,王摩詰躺在折疊床上覺得還過得去,沒想到第一個晚上關燈時,隔簾被維格突然拽下。
王摩詰恐懼維格的美麗,渾身發汗,汗流浹背。看到王摩詰的樣子,維格嘲笑王摩詰應該寫一本「身體筆記」而不是「零」筆記——一本關於數學、哲學、佛學的書。安靜、默啟,靜靜地開放,維格像牆上的壁畫--度母或智慧女,王摩詰慢慢感到主體的存在,手觸到了維格,但很快又縮回來。
對話圍繞佛教,並不限於佛教,懷疑論老頭不可避免地談到了弗洛伊德、無意識、力比多、壓抑、密修。自精神分析問世以來,性處於壓抑狀態並影響了人的行為,人們並無意識,弗洛伊德因此斷定靠通常的智慧跨越那道無意識構成的障礙是徒勞的,只有精神分析可以揭示並消除。「那麼這個以性為中心的無意識命題在佛教看來是否存在?如果存在佛教能消除它們嗎?」
老頭的問題幾乎就是王摩詰對馬丁格過去的問題。
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王摩詰撫摩維格的手,維格的手修長、清涼、佈滿藍色的月光,幾乎具有大理石的光亮與鎮定劑的效果。王摩詰看了一下自己同樣佈滿月光的手,又放在維格的手上,再收回,再放,慢慢的非常自如。
維格卻異常冷靜,俯瞰著王摩詰,髮絲垂到了王摩詰變形的臉上。
不,維格厭倦地拒絕了。
對話結束了。送走了哲學家老頭讓-弗朗西斯科,王摩詰在機場咖啡廳請維格喝咖啡。老頭走了,留下了仍然晦澀的問題。一場成功的對話與一場失敗的同居,大致可以這樣總結他們的關係。
維格調離了學校,到西藏博物館成為一名講解員。這曾是王摩詰給維格建議與人生的終極定位。維格誓言不再見王摩詰,王摩詰認為這不可能,因為維格既然是講解員,就是公眾人物,他會成為她的聽眾。維格告王摩詰即使他來博物館她也會對他視而不見。事實也是如此,王摩詰作為聽眾與維格形同路人。王摩詰並不在意,每週仍像別人去去寺院一樣去一次博物館,尾隨在聽眾的隊尾,然後離開。同居並沒完全失敗,愛,情感,身體,或許剛剛開始。而且,愛是漫長的,不在一時,愛對王摩詰來說幾乎是一種宗教。而維格也變得越來越抽像,越來越像一幅畫。一切並沒結束,但一切又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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