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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鍾道新 鍾小駿:巔峰對決一 文 / 茅盾文學獎

    邢天雖然是知識分子,但還是喜歡看一些小報:小報不高頭講章,甭管真假,都充滿淋漓的元氣。候機樓的燈光色調偏冷,不過半個小時,他的眼睛就花了。他撇開報紙,望著遠處想:常言道,花不花,四十八。自己不過四十出頭,怎麼就花了?或許是常年無所事事的緣故吧?

    他畢業於著名學府q大學心理學系。在當下這個繁雜的時代,這應該是一個很有市場的專業:人之疲憊,莫過於心。心靈病了,就需要心理醫生。他的許多同學,因此腰纏萬貫。最少也是標準的中產階級。唯獨他,作為s市公安局的一名幹警,只有一份穩定但菲薄的公務員工資。對於物質,他的**並不強烈:有飯吃,有房住,有書看,今生足矣--人的痛苦,來自於現實和**的差距。現實是客觀條件,不會因你而改變,而**則是主觀的,可以調整。他是一個很善於調整**的人。所以在這方面,一點也不覺得痛苦。

    使他痛苦的是工作。在他分配前,一位公安部的領導,為了加強青少年犯罪的預防工作,向q大學要了一批心理學系的學生。可等他報到之時,這位領導已經離開了一線。人亡政息,怎麼安排他,很讓公安局領導頭痛。有人甚至提議把他放到醫務室去。最後平衡的結果,把他放到了刑事技術鑒定室。這一呆就是二十年。二十年裡,從外部看去,他除過發表了幾篇有關犯罪心理研究的文章、經歷了一場失敗的婚姻外,幾乎一事無成。

    「你知道,我念這個博士,就像增加一道新菜、添置一台新設備。一家沒有鮑魚、魚翅、燕窩的飯店,就和一家沒有核磁共振、伽馬刀的醫院一樣,沒有名堂提高收費。」江夏的父親是山西人,母親是上海人。換言之,古老的商業之樹添加了現代基因之後,必將結出奇異的果實。

    「名不正則言不順、則事不成!」邢天對江夏的這個作法表示理解:精神分析大夫的對象,幾乎都是有錢人:錢從來都和煩惱正相關。「劫富濟貧,轉移財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參觀過江夏的醫院:肅靜典雅、一塵不染,各種進口的儀器,從各個角落,透射出科學的光芒。護士們不光貌似空姐,服務亦如空姐。而且是日本航空公司的空姐。當時,江夏留他在醫院吃工作餐。他說怕自己把「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說出來」,執意離開了。「起碼你給s市提供了20個工作崗位。」

    江夏認為不止這個數:「醫院之外,還有洗衣工、打字員、食品加工者。」

    「破窗理論!」邢天笑著說:「破窗」是一個著名的經濟學理論:一個人打破一扇玻璃窗,就會給挖土、燒製、運輸等許多人製造工作機會。

    「我三年前發出的邀請,依然有效。」七位數的收入,完全能夠滿足江夏在消費層面上的需求。剩餘的資本,要尋求出路。他的終極追求,是建立一個商業帝國。而帝國的建造,人才尚在資本之上。

    「能再保留一年嗎?」三年前,同學聚會的時候,江夏很認真地邀請邢天以合夥人的身份,加入自己的醫院。他當時心一動,但沒有答應。

    「醫院在,我在,這個邀請就有效。」在熟人圈中,江夏最看重的就是邢天:創造力和執行力在他身上獲得完美的結合。猶為難得的是他還很厚道。

    邢天之所以動搖,實在是因為兒子的學費:前妻要讓兒子上s市最好的復興小學。而小學的錄取,根據的是「就近」的屬地原則。復興小學與前妻的駐地,一南一北,相差數十里。欲入其門,必須交納相當可觀的「贊助費」。由他負責的百分之五十,就達數萬元。這還不包括交際費用。錢是絕對唯物的,不由他不動跳槽之念頭。念頭雖然動了,但他在潛意識深處,總感覺到某些事情將要發生、總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c市的事件,經由公安大學的一些專家、教授的放大,轉化成文件,上達部長。部長迅速作出批示:建立相應機制,應對突發事件。

    這件批示,被迅速落實。s市公安局立刻組建了一個副處級單位,名曰「心理偵察室」,掛在刑事技術偵察處下面。

    機構是成立了,但在主任人選上,常委會發生了爭執。公安局雖說是與地市平級的廳局,但因為沒有人大、政協,黨委書記也是局長兼任,所以「寶塔」的尖子很小,幹部因此就沒有「去處」。漫說邢天這班資歷的幹部,就是在六十年代參加工作的老幹部,位居科級的尚不在少數。一旦新機構出現,各個副局長,紛紛提出安排自己分管「地盤」上的幹部,試圖鬆動一下板結的「土壤」。

    但「黨管幹部」是大原則,公安局長李漢魂還是堅持把邢天放到了這個位置上。

    面對市公安局的各級領導,邢天一點也不怯場,侃侃而談。

    他首先定義了什麼叫做「談判專家」:綁架者使用暴力,劫持人質,並與警方形成了武力對峙。此時出面通過語言--其中包括肢體語言--來與對方進行溝通,從而緩解現場緊張度,達到感化劫持者,制止其犯罪行為升級之目的的警務人員。

    但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先瞭解對方的動機和意圖。他特別強調了這兩個詞的不同:「意圖」是「行為的故意」,也就是希望「達到某種目的的打算」。而「動機」則是「犯罪的原因」,也就是「推動犯罪的原動力。」

    他知道這個問題很抽像,就舉了個例子:一個老太太,去集市上去買李子。小販甲上來便說自己的李子又大又甜。老太太不肯買。到了第二個攤子,小販乙說自己的李子很酸。老太太要了一斤。聽到這番談話的第三個攤子上小販丙,立刻明白老太太家要添丁進口了,得知是兒媳婦後,設身處地為這個兒媳婦高興,接著祝願老太太生一個的又白又胖的孫子。並且向她推薦了獼猴桃,說其維生素豐富,對嬰兒最好。結果老太太要了三斤獼猴桃,並成為他的熟客。

    為了掌握好節奏,邢天停了下來:「很簡單,老太太的意圖是買李子。那麼他的動機是什麼呢?」

    這些公安的幹部,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顯然不願意像學生一樣地回答問題。但也有例外。

    「當然是給兒媳婦吃了!」秦川不以為然地說。他是市局刑警隊的副隊長。立過很多次功。並且同時是華東地區警察手槍射擊比賽第二名、格鬥第五名。

    邢天搖了搖頭:「表面上看去是這樣。但這是淺層次的動機。更深層次的動機,是給孫子吃。這是老太太的採購的根本目標。至於是獼猴桃還是李子,都是意圖。瞭解了行為人的動機,就不難更改他的意圖。」

    秦川的嘴唇動了動。他本來的意圖,就是邢天這個位置:四十多歲,如果不上到處級,希望就很小了。可因為他只有可憐的中專學歷,在「硬件」對比上,很快就敗了下來。心裡也因此很不舒服。

    邢天繼續演講:「那麼,綁架者的動機是什麼呢?我們先用排除法:他顯然不是為了殺害人質。如果要是這樣的話,完全可以悄悄地,而不是在大庭廣眾面前進行。他更不是為了自己死。馬斯洛說過:追求生命安全,是人的本性。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他用自己的生命連同人質的生命作為賭本,去博取他認為『更好』的前途。」

    聽到這裡,秦川毫無先兆地插入:「甭管馬說,還是牛說,」因為有李漢魂在場,他沒有使用更不客氣「驢說」。「怎麼進入談話是關鍵。」

    邢天點頭:「沒錯。是關鍵。」

    「他要是一言不發怎麼辦?」

    「從理論上講,這是不可能的:綁架者心中有願景,就一定要描述。」邢天依舊不緊不慢。

    秦川站了起來:「我曾經親身經歷了八次綁架。四次在警方的強大壓力下,罪犯束手就擒。人質安然無恙。四次綁匪被擊斃,人質安然無恙。」他見有很多人點頭,便繼續說:「邪不壓正,只要勇敢、果斷,再加上好身手就足夠了。」說罷,他挑戰地看著邢天。

    邢天自然有應對:「秦川同志說的沒錯。但統計數字告訴我們:目前中國成功解救、兵不血刃的三分之一;僥倖成功地三分之一;失敗的三分之一。」

    「統計數字是統計數字。實踐是實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秦川還是不肯坐下,繼續提問。

    「沒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邢天很有風度地笑笑:「一位癌症專家對我說:肺癌患者五分之三是吸煙者。我立刻舉出我身邊的例子,說我認識的吸煙者當中,目前尚無一例。而不吸煙的人,卻有兩例。這位專家說:請你到我的醫院,或者到全國任何一家醫院去驗證一下。我敢肯定,這還是保守的估計。」他朝著秦川說:「我說的是宏觀統計,不是個案。」

    秦川只得坐下。

    「有了這個前提,綁架者就會有要求。有要求,就可以切入。要求越多就越容易切入。」邢天加重語氣說:「如果他沒有要求,就是你沒有找到切入點。」

    邢天屬於那種雷厲風行的人,拿到了由李漢魂簽發的文件後,立刻在全局的範圍內,開展了「招聘」工作。來報名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其中不少是基層的幹警:許多人都將此視為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更有許多人,持有某某領導的小「條子」前來。等到筆試過後,面試將舉行之前,「條子」和電話,更是鋪天蓋地。

    「你可怎麼辦啊?」籌備小組成員華天雪發愁地對邢天說:除去李漢魂外,幾乎所有的局領導,都寫過條子。更高級的幹部,也不乏其人。

    「對付條子有兩種辦法。」邢天伸出了一個手指頭:「第一,比條子。誰的條子硬,就錄用誰。第二,根據個人的實際能力。本人就準備採用第二種。您說呢?」他問秦川。

    「我說?還是您說吧。權柄在您手裡。」秦川沒好氣地說。他是被「硬」調入這個小組的,雖然牢騷滿腹,但組織命令還是服從的。

    「那就誰的面子也不看。光看水平。」邢天指點著面前的一堆「條子:「請小華把這些存檔。咱們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

    「也不能拿著令箭當雞毛!」秦川根本就不相信邢天有這個組織能力,他估計用不了多久,邢天的「外鬆內緊」的「專家組」,不是無疾而終,就是形同虛設。

    「考試的項目,我已經分發給諸位。請大家認真準備。散會。」邢天宣佈。

    第一個案件發生,一位社會底層人員,受到了朋友和妻子的聯合背叛,一怒之下找到了姦夫。

    邢天面臨的情況是:挾持方沒有受過教育,出獄後多年積攢的錢財被騙走,千辛萬苦娶到手的妻子不但出軌,還和自己幾乎是唯一的朋友聯合欺騙了自己,此時此刻,復仇是他的唯一念頭。

    用一位鄰居的話說:「他搬來一年多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所以邢天掌握的資料很少。但他相信只要把這些資料用好,就能夠打開楊六的「大門」。「楊大哥,是我。」他沒有使用手提喇叭:警用喇叭,也帶有威懾力,能不用。就不用。「我是談判手邢天。我是來幫你的。」

    「楊大哥」和「來幫你的」兩句話,起了很好的作用。楊六從窗戶往外張望了一下。看見邢天沒有穿警服,手裡也沒有武器,身材也不魁梧,多少放了點心。

    邢天也看見了他:「楊大哥,你把門打開,我一個人進去,和你好好談談。」

    楊六當然不會這麼聽話:「不行!警察要滅我!」

    邢天笑笑:「我們要是有這個意思的話,這會兒你已經中彈了。」見楊六趕緊躲了起來,他說:「不用躲了,來不及了。」他揮手:「各位請退後!」

    楊六重新探出頭,見警察們果然退後了若干米,多少放了一點心。

    「我們知道楊大哥是第一次幹這種事。」邢天往前走了兩步:「要不然,你就會拿手裡的那位大哥當擋箭牌。把門開開,放我進去,咱們哥兩個好好嘮嘮。」他已經聽出了楊六是河北人。

    「我一開門,你們都進來了!」楊六不肯。

    「就我一個人。」邢天指指自己:「我說到做到。再說,你手裡不是有炸藥嗎?我的命還想要呢!」他雖然已經看不見楊六,但知道他在猶豫:「隔著門,啥也說不清。開門啊,楊大哥!」

    門開了一道小縫,邢天盡量將雙手展示--如果你把手放在兜裡,對方就會懷疑你有武器--然後側身進了屋。

    他一進去,楊六就趕緊把門關閉。

    華天雪、秦川等立刻緊張起來。

    華天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緊閉的大門:「邢處一個人!防彈衣都沒有穿!」

    「防彈衣對炸藥作用不大。」秦川也著急了,轉身命令道:「把救護車給叫來!」

    進屋之後,邢天站在原地不動,讓楊六從容地退到馬飛的身後。他深諳楊六的心理:陌生人,尤其是警察,對他充滿威脅。所以,他要離開「威脅」盡量遠。他指指牆角的板凳:「楊大哥,我坐下和你談,行嗎?」這又是他舒緩對方緊張情緒的一個招:坐著的人,要比站著的人威脅小。見楊六點頭,他就坐了下來。

    楊六雖然不會分析,但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一大塊。

    「大哥一看就是出過大力的人。」邢天這話不是隨便說的:門口變形的皮鞋、楊六粗大的手和手關節,都說明了這一點:「大嫂呢?」李花走的時候,把屬於自己的一切都帶走了,但他還是根據利索的鍋台、床鋪,分析出這屋子有女主人。

    楊六沉痛、遲緩地說:「大嫂?」

    人和人的關係,一共只有三種:血緣關係、性關係、經濟關係。邢天知道第一種關係,只會在「共同犯罪」中起作用。而根據楊六、馬飛的的衣著分析,兩個人之間發生經濟糾紛的可能不能說沒有,但一定大不了。其中的道理很簡單:買菜時,很少討價還價。因為總共只有幾塊錢。即使全被「賺」,損失也很有限。而買古董就不然了,「虛」的空間很大。而女主人不在場了,「性」方面出問題的可能就極大。很可能是被「綁」的這個人,與「女主人」有所關聯--這就是近距離談判的好處:國外的談判專家,通常採用「遠距離談判」,也就是十米開外。這樣有助於保證談判專家的人身安全。而國內的以高峰教授為代表的專家,一般主張「近距離談判」:也就是五米之內。因為這樣可以捕捉更多的信息。更有利於疏導綁架者的心理。

    邢天立刻把分析的結果應用到實踐中:「這家裡沒女人,就全亂了套!」

    楊六不聽則已,一聽就怒火中燒。他狠狠地踢了馬飛一腳:「畜生!」

    馬飛的嘴巴,被一塊髒毛巾塞得滿滿的。再疼也叫不出來。

    這一腳比什麼都說明問題。邢天趁熱打鐵,進一步試探:「能害人的都是朋友。外人害也害不深!」

    楊六又踢馬飛一腳:「我早早地沒了爹媽,一共就兩個朋友。」他伸出兩個手指頭:「一個是劉老爺子。救了我,就死了。一個就是這個傢伙!」他再踢馬飛:「賣了我的女人!」

    「這個天殺的!」邢天跟著楊六罵道。對綁架者的行動表示理解,是談判成功的關鍵:拿自己的命去「博」,總是有道理的。他做放鬆狀:「不過還好。」

    楊六瞪著邢天:「好?」

    邢天指指馬飛:「我原來還以為這個傢伙把大嫂給害死了呢!只要人還在,一切都好辦!」

    「咋辦?」楊六趕緊問。

    「別的我不敢保證,找人我們在行!」邢天指指馬飛:「把他交給政府處理。我保證找到大嫂,還給你。」在這句話中,他故意迴避「公安」「警察」之類的詞彙。見楊六猶豫,他趕緊加碼:「他的命在你手裡,我的命也在你手裡。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命,也在你手裡。大哥想想:要是命沒了,找到大嫂,又有什麼用?」

    「沒有李花,我活也沒意思!」楊六的思路很窄。

    邢天重複「放人」要求,並且強調自己「全權負責找李花。」

    楊六猶豫了:「我放了他,你們能不判我刑?」

    邢天慢慢地搖頭:「綁架是重罪。要判刑。」他說得很慢:「判多少,法院說了算。但我可以負責向法院解釋。根據情況,或許可以獲得緩刑的機會。」邢天知道楊六是坐過牢的人,如果自己滿口應承,他就會有被騙上當的感覺。那一切就前功盡棄!

    「緩刑?」楊六不懂這個詞的含義。

    「就是判了刑,但不用坐牢。還可以跟大嫂過日子。」邢天伸手:「拉住我的手,咱們一起出去。外面是一片光明!」

    楊六猶豫。

    「大哥正當年,就算真坐牢,也坐不了多久。出來還有二十年好日子可過!」邢天伸出的手,一直沒有放下:「拉住我的手!」

    楊六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雷管,拉住了邢天的手。

    邢天的兒子邢小天,今年十一歲。十一歲的男孩,正是「消化一切」的年齡。所以吃完了一份肯德基之後,堅持還要一份。

    邢天非常「恨」這種洋食品。尤其當你完全瞭解其內幕的時候,你就會更「恨」它。別的不說,僅「反式脂肪」一項,就害人不淺:這是一種由植物油氰化技術處理而成的油料。具有耐高溫、不易變質、存放更久的優點。目前在快餐業使用的非常普遍。脆皮麵包、炸薯條和一些鬆軟的食品、人造黃油用的都是反式脂肪。研究表明:長期食用,會明顯會提高血管中所謂的「壞」膽固醇的含量,容易得心血管系統的疾病。美國心臟學會已經在指導標準中限制其使用。但你很難與一個孩子說清楚這些。

    但即使說清楚了,他也不會聽:肯德基、麥當勞是一種文化。邢天望著狼吞虎嚥的兒子想道。他們就是在這種文化的「熏陶中」成長起來,並且以之為標準。秦川就是一個好例子:他的太太非常喜歡也非常會作飯。因此,他抨擊一切飯店中的一切菜。換言之,他的標準,就是「太太的菜」,凡是「不一樣」,就是「不好吃」。

    邢小天吃完後,用一張很大的餐巾紙擦完嘴後扔掉:「你還是一個人?」見邢天點頭後,他又說:「怎麼搞的?你還是挺有魅力的!」

    邢天並不迴避這個問題:「這就充分說明,僅僅有魅力是不夠的。」

    邢小天咧開嘴笑了:「你沒有錢!」

    「但並不像你想像的的那麼少!」邢天也笑著說:「我已經把你的學費交給你媽媽了。」

    「你跟人借的吧?」邢小天不等父親回答就說:「你不可能有這麼多錢!」

    邢天多少有些尷尬地說:「你不要小看人。」

    「我不小看你。」邢小天搬動著手指頭:「你喜歡買影碟。還喜歡買書。現在的書多貴啊!對了,你還要還銀行的房子錢。真的,你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幹什麼?」

    「我不會永遠是一個人的。」邢天本來想說:「我總有一天,要把你接回來。」誰知道,在「出口」的途中,發生了改變。

    「你是想把我接回去?」邢小天敏銳地問。

    這就是血緣的力量。邢天想道。沒有什麼比它的力量更大。「你不能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你的意思是讓我口是心非?」

    「你在偷換概念。口是心非是說得和想的不一樣。我只不過讓你不要說不應當說的話。」邢天耐心地解釋。

    「你是說我不可以說?」

    「『應當』就是『不可以』。」邢天頓了一下:「《刑法》規定:醉酒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這個應當,就是必須的意思。《刑法》又規定:又聾又啞或者盲人犯罪,可以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這裡面的可以,就是也可以這樣,也可以不這樣的意思。」

    「有件事情,我應當告訴你。」邢小天迅速地理解了這個意思:「媽媽那天喝醉酒開車,差一點出了事。」

    「這個時候,你應當一上車就繫好安全帶。」邢天知道不能對兒子批評他母親:他們是血親。他說可以,而自己不能說。古語云:疏不間親。同理:親也不間親。

    「媽媽的男朋友,換了又換。我都懶得記他們是誰了。」邢小天似乎在自言自語。

    邢天沒有接茬。自己的前岳父是海關的關長,因此給前妻魯芹留下極其豐富的「政治遺產」。魯芹也善於將其發揚光大,進出口貿易的業績頗為不俗。

    「媽媽其實還是想著你。」邢小天眨著眼說。

    「玻璃體不會其騙人。只有孩子,才能有這麼純淨的眼睛。」邢天摸著兒子的頭說:「咱們走吧?」

    邢小天罕見地摸了一下父親的手。

    邢天覺得渾身一震。

    「有一天,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邢小天從來不稱邢天為「您」,他也從來不這麼要求。「終究有一天,你要和你自己在一起。」

    「你在躲!」邢小天生氣地說:「你總在躲。可有些你是躲不了的!」

    「也解決不了。當解決不了的時候,『躲』也不失為一種方法。」邢天結完帳後說:「中國與日本政府,在釣魚島問題上,有領土爭執。小平爺爺說:把這個問題,留給子孫後代去解決。要相信他們比我們聰明。從而極大加快了中日邦交正常化的進程。」他知道兒子處在「消化一切知識」的年齡。所以不管他懂不懂,也盡一切可能,「灌」給他一些知識,從而作為自己「缺位」的一種補償。

    第二個案件發生:一個國際知名品牌的食品公司受到了投毒勒索。這是一起典型的高智商犯罪——嫌疑人不但在作案時精心設計,沒有留下什麼線索,並且選擇了非常好的作案對象,食品公司為了避免自己的形象受損,傾向於破財消災,這意味著邢天腹背受敵——不但要和嫌疑人鬥智鬥勇,還要面對著受害者不願意合作的情況。

    華天雪的檢驗,前兩次都呈現陰性。蔣勳忍不住埋怨道:「真不順利!」

    「證明或者證否,都是咱們的目的。」邢天不同意這個說法:「不能基於『罐頭內一定有毒』這樣一個假定。」他轉向華天雪:「我想,這只一歲狗,不會無緣無故地死去。有沒有這樣一種毒藥:進入體內後,導致中毒,隨後迅速代謝,並且排出體外?」

    華天雪瞪著眼睛看著邢天,好一會兒後,恍然大悟:「生物鹼。應該是生物鹼。」她站起來:「一種生物毒藥。種類繁多,烏頭屬、曼佗羅、馬錢子、秋水仙鹼等等、等等。」說罷,就要進入化驗室。

    「且慢。」邢天召喚住她:「茲事體大,需要盡快。所以最好把方向選得准一些。」見華天雪有些迷惑,便說:「哪一種代謝最快,就先從哪一種做起。」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而且是一種不用去藥店,自己就能獲得的毒藥。」他深深相信,自己遇到的這位對手,一定是一個老謀深算之徒,必定會把痕跡隱藏至最小程度。

    兩點交叉,華天雪很快得出結論:「秋水仙鹼!」

    華天雪一步到位,從罐頭和斑點狗的體內,分別檢測出秋水仙鹼的成分。

    秋水仙鹼是一種天然生物鹼,在秋水仙中自然生成。含量為千分之一,毒性極強。口服6毫克即可致人於死亡。

    至於江夏委託的化驗師,為什麼在罐頭內沒有檢測出來,華天雪認為是選錯了方向:因為毒物之海,浩瀚如煙,一般的毒物檢測,都選用「常規毒物」來檢測。秋水仙鹼,乃非常規者,自然不在其列。那為何在斑點狗身上,也無功而返的原因,她認為是因為秋水仙鹼在生物體內的代謝極快,達到致命的濃度之後,迅速從尿內排出,剩餘的含量極微。她把報告遞給邢天:「我用的是微量分析法。每升血液中,才有5微克。」

    「秋水仙鹼能夠自己提取嗎?」邢天問。

    「有普通的化學知識、設備就可以提取。」華天雪說。

    「能有多大量?」邢天著急地問。

    華天雪笑了:「偉大的邢處,提了一個幼稚的問題。」

    「確實幼稚。」邢天笑不出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他頓了一下:「如果提出造成一百人死亡的量,需要多少水仙?」

    「大約500毫克。至多是1000毫克。也就是1克。」華天雪稍微計算了一下:「我估計,有一院子秋水仙足夠。」

    「秋水仙鹼能夠存放多久?」邢天知道遇到了大麻煩:如果是常規的毒藥,可以通過獲得途徑入手。雖然很困難,但畢竟是一條途徑。但此毒藥是自產的。倘若不能存放,他就需要較大面積的種植。也不失為一條途徑。

    「秋水仙鹼,是一種鹼。」華天雪不敢再笑了。

    邢天點頭:「我立刻向李局匯報。」說罷出門。下了樓,他才想起江夏還候在自己的辦公室,就用手機把他叫了下來。告訴他自己要到局裡去匯報。

    「匯報什麼?」江夏趕緊問。

    「這是公務。」邢天回答。

    江夏看著邢天的公文包:「可以讓我看看檢驗報告嗎?」

    「當然不可以!」邢天拉開車門:「你通知謝明明,在沒有得到公安局同意的情況下,不得離開。」

    江夏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等邢天的車開走很久,才慢慢地走向自己的車。

    這是一個公安局內部最高級別的會議,所有在家的領導都來了。大家認真地聽取了邢天的匯報。

    「這人會不會是一個瘋子?」分管治安的金副局長問。

    「我從這封信裡面,看不出任何發瘋的跡象。」邢天肯定地說。

    「如果他是瘋子,你果真能看出來?」金副局長追問。

    「精神病患者,或者說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寫東西,往往沒有一個中心意思。換句話說:一開始或者有意思,但隨著句子的進展,這個意思逐漸被淡化。最終完全消失。凡是聽過精神病患者說話的人,都會有同感。」邢天指點著信:「而此信的作者的閱讀和寫作水平,起碼在平均水平之上:手段和目的都很明確。以『投毒』威脅,獲取十萬美元。」

    「k公司是一個跨國大公司。十萬美元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金副局長說:「悄悄地了結,也是一個辦法。」他今年就要退居二線了,實在不願意再經歷這樣一場「從未見過」的戰爭。當然,他知道自己說了也是白說。「和諧嗎,有時候就意味著大家都讓一讓。」

    邢天不願意也不能夠直接反駁金副局長,只好看看李漢魂。

    「邢副處長昨天給小區的無名屍體,畫了一幅心理畫像。秦隊長他們按圖索驥,幾乎沿著直線,找到了當事人。」李漢魂是操縱會議的行家,不動聲色地將會議帶回了正路:「我們很希望再度看見一幅傑作。」他看著邢天說。

    邢天感覺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目前還沒有可能。」他老實地說:「無名屍體本身就攜帶著大量的信息:屍僵的形成、後背的壓痕、衣著、穿反的內褲等等。而關於此案,我們僅僅掌握一封信和一聽罐頭。」

    「一句話引發一個概念、一個概念引發一部作品。」李漢魂鼓勵道:「說說,哪怕只是猜測。」

    「從這封信的謀篇佈局來看,此人應該有商業背景。否則,他不會寫:尊敬的謝明明執行總裁。」邢天其實不需要鼓勵,只需要允許:「一般人,是分不清總裁、總經理、董事長,更不會說『執行』。鬧不清楚的時候,會籠統地說:負責人。」

    「從信紙、信封、筆跡上,可不可能突破?」金副局長問。

    「這封信是打印的。所用的是惠普打字機,這是世界上最多的打字機。所用的信張、信封都是最普通的。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文章可做。」邢天回答。

    李漢魂非常厭惡這種無端地「插入」,但也沒有辦法:「繼續分析,小邢。」

    「應該是個男性。第一,這有統計支持:以經濟為目的的敲詐,百分之九十以上由男性所為。第二,行文簡潔。某超市、10號貨架第一層、第二列、左數第五個罐頭。簡潔是男性的特徵。頻繁地使用數字,也是男性的特徵。以形容一條路為例:女性通常會說,在某某商店、某某單位的後面。而男性則說:穿過三個路口右轉。然後直行。經過兩個紅綠燈後左轉。」邢天一頓:「至於年齡,我以為應該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在這之下的人,很難在美國建立聯繫。而在這之上的人,在他們青年的時代,國門緊閉,也很少有人能夠掌握工具,開通途徑。」

    「我這歲數的人,別說讓我去敲搾,就是讓我一個人到美國去把這筆錢拿回來,我也做不到。」金副局長說。

    「他應該就是s市的居民。非如此,不可能在最敏感處切入。」邢天說:投毒的超市,緊靠一片高檔小區。其中,大型名貴犬數量很大,狗糧消耗,為全市之冠。

    「他會不會就在附近的小區內?」秦川問。

    「沒有證據表明這一點。」邢天說。

    「有商業背景、三十歲到五十歲的男子、有國外的聯繫。」李漢魂總結道:「我的理解對不對?」

    「這裡有一點矛盾。」邢天擺弄罐頭:「把這個罐頭打開、放入秋水仙鹼後再閉合。需要若幹道複雜的工序。一個純粹的白領,很難完成。」他向眾人展示罐頭:「很漂亮的工藝。用老話說:三級以上的鉗工水平。」

    「白領加藍領,等於什麼?」金副局長說:「什麼都不等於。」

    「或許是一個集團?」李漢魂問。一個高級別的世界經濟峰會,三個月後,將在s市召開。他感覺到很大的壓力。

    「敲詐需要的只是智力,所以很少有集團作為的。」邢天見李漢魂不停地用鉛筆輕擊桌面,知道他很著急,於是說:「第一步,犯罪嫌疑人只是簽訂合同。在隨後的履行過程中,他需要指明放錢的『筐』在什麼地方。再以後,有越來越多的細節需要敲定。線索也會隨之越來越多。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就可以抓住他了。」

    「你有信心?」李漢魂問。

    「有。」邢天知道李漢魂雖然貴為局長,但也是凡人。警察破案,與作家創作差不多:即使是成名作家,在構思一部作品的開始、創作的過程中,經常會階段性地喪失自信。需要一定的外力支持。

    李漢魂環顧四周:「此案是本年度第一號大案。各位要全力以赴。本局的一切資源,都要為此案服務。」

    與此同時,k牌中國區執行總裁謝明明已經與嫌疑人聯繫並且達成共識,支付了一筆款項。但是,**受到鼓勵,越發的強大起來,第二封勒索信再次出現。

    邢天是在門口遇到謝明明的。他當然不相信謝明說的「獨自散心說」,進來之後,他就觀察。可惜的是,他先被魯芹看見。

    「這地方美女如雲,對不對?」魯芹順著邢天剛才掃視的方向觀察。「怎麼樣,有中意的沒有?要不要我給你去拉皮條?」

    「你瞎說甚麼呢!」他看看魯芹手中緊握著的半杯白蘭地。

    「我不瞎說。《紅樓夢》裡賈母說得好:哪有貓不偷腥的?年輕的時候,都這樣!」魯芹喝了一小口酒:「早懂這個,我就應該原諒你。」

    他知道魯芹這是在「瞎說」。他的道德品質幾乎無懈可擊。魯芹曾經不止一次地說:「你不應該叫做邢天,而應該叫做邢守玉--守身如玉!」兩個人分手的原因,就是性格和志向不一樣。更準確地說,主要是志向不一樣:魯芹非常喜歡錢,甚至把「賺錢」當成人生的惟一目的。而他則喜歡作自己喜歡做的事。如果僅僅如此,也許也能過下去。關鍵是魯芹的性格太具侵略性。她不止一次強迫他辭職與她一同下海。道理就是「我最討厭警察!」。溫和一些的也是「別人要是知道我的先生是警察,都會小看我!」。有些東西,是禁止觸動的。「你所謂的要事是什麼?」他不會與她辯論:在夫妻之間--即使是「前」夫妻之間--講理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沒事就不能請你來一起坐坐?」魯芹直視著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邢天望著這雙曾經清澈、美麗,而此刻卻像蒙著一層灰塵的眼睛,心裡感覺到一陣酸楚:一個美麗的大家閨秀,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金錢的力量實在是大!

    「我老了是不是?」魯芹摸摸自己的臉。

    「這是進行性的。我也老了。」邢天知道「把自己捎帶上」是唯一可以對付魯芹的方法。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魯芹堅持自己的話題。

    邢天不說話,看看表。

    「你知道中國最美麗的女人是誰?」

    邢天搖頭。

    「是李萬雞。」魯芹見邢天一副不開竅的樣子,得意地笑笑:「因為一旦形容某些人重要,就說他日理萬機。」

    邢天這才明白魯芹是在**意義上使用「日」字,於是重重地說:「這樣不好。很不好。以前的魯芹,完全不是這樣的。」看來商場確實是一個「大染缸」,她入鄉隨俗,「久聞不知其臭」了!

    「以前有你!」魯芹心裡一直放不下邢天,這可能就是這些年來,她男朋友無數,卻不結婚的原因之一。

    邢天知道自己也放不下魯芹。但同時深知,「分道」之後的魯芹,更不可能「不遠而復」:追求金錢之路,幾乎是條不歸路。

    「我要嫁人了!」魯芹又喝了一大口酒。

    邢天覺得心頭一震,但還是得體地說:「恭喜你!」

    「也沒有什麼值得恭喜的。」魯芹擺擺手:「我請你來,就是給我把把關。」

    「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邢天可不想蹚這渾水:「老古人說得好:不作保、不作媒。」

    「不是讓你做媒。就是把關。」她很隨便地在電話裡命令「過來吧!」,然後又對邢天說:「我一定讓你作充分的調查!」

    只不過幾秒鐘,一位標準已極的中青年男子,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在李漢魂再度主持的有關投毒案的第二次會議上,邢天坦然承認「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金副局長不客氣地糾正道:「不是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而是沒有進展。」

    邢天不認可這種說法:隊伍已經集合起來,而且下一步,就會進入敲詐最難的一個環節:取錢。「在前半部分,往往是敲詐者佔據主動。他在暗處,咱們在明處。而到了後半部分,就是咱們占主動了:他必須浮出水面,才能拿到錢。我有信心,在這個環節抓住他。」

    「你描繪了一幅美麗的遠景。」金副局長頓了一下:「或者叫做願景更確切一些。」他敲了一下桌子:「你知道,萬一,這個投毒販,在某個超市的某個櫃檯上,放了毒,被人吃了,是什麼後果嗎?」

    「目前,他還沒有提出付款的方案,是不會盲目升級的。」邢天強調:「投毒不過是手段,不是目的。投毒狗糧罐頭,就是他的『試應手』。」

    「試應手?」金副局長問。

    「就是試探咱們的回應的意思。」邢天解釋道:「咱們沒有回應的時候,他是不會升級到人的食品的。」

    「投毒、放火的人,都是瘋子。」金副局長說。

    「我們已經分析過了:他不是瘋子。他是一個理智的敲詐者。他的動機是金錢。」

    「猜測!」遭到下屬的反對,金副局長很不舒服,聲音也因此變得很刺耳。

    邢天也很生氣。但不會反應到語氣上。他平靜地說:「不是猜測,而是廟算。」

    「神機妙算?」金副局長譏諷道:「這都是諸葛孔明說的話。」

    「是廟算。不是妙算。」李漢魂糾正道:「廟算出於〔孫子〕。廟堂籌劃的意思。泛指宏觀分析。」

    聽到這話,邢天一陣感動:這是領導的最大支持。

    「邢天同志說得對:馬上就要進入咱們占主動的階段了。必須在這個階段中,解決這個問題。」李漢魂轉向邢天:「你以為這個階段應該什麼時候到來?」

    「這種投毒案與綁架案類似,不同的只是人質的類別。按道理說,應該即刻就提出交付的方式和時間。」邢天頓了一下:「但我以為,最晚也不應該超過五天。」

    「密切注視,全力以赴。」李漢魂總結道。

    邢天回去,立刻把自己的觀察所得,經過分析、處理,拿到了會上。

    其內容,有以下三點:

    第一,謝明明的夫人與兒子,最近才離開中國。因為照片的背景是一場大雪。

    第二,他杜撰了「美國飲料公司投毒敲詐案」。

    第三,他最近研讀了《刑法》。

    華天雪首先「發難」,質疑第一點:「你光憑相片,又怎麼能夠知道是最近,而不是去年,或者更早一些照的呢?」

    「首先,背景是一場大雪。這場雪,是近五年來最大的一場。」邢天頓了一下:「更重要的是,謝明明的相貌。」

    「邢處越說越深,一個成年男子,一年能有多少變化?」蔣勳不服氣地說:「再說,別說一年前,就是一個月前,你也沒有見過老謝。」

    「一年沒有多少變化,這話不假。但有變化你承認吧?」邢天見蔣勳點頭,就接著說:「把照片上的謝明明,與我眼前的謝明明比較,髮型、眼角的皺紋,基本無變化。這就說明了是最近照的。而他告訴我,兩年前,太太和兒子就回國了。」

    「這個很容易就能查出來。」秦川說:「但你怎麼知道美國某飲料公司的投毒敲詐案,是這老小子編的呢?」

    「有史以來的大敲詐案、綁架案,我知道大部分。十年來成規模的敲詐案、綁架案,我全部知道。而近三年來,所有公開的敲詐案、綁架案,我都知道。」

    「你就不會搞錯?」秦川問。

    「不會錯!」邢天肯定地說:「也從來沒錯過!」

    「或許他以前讀過《刑法》?」蔣勳說。

    「你是刑警學院的高材生。《刑法》應該是必修課。你給我說說,危害公共安全罪,在《刑法》的第幾章第幾條?」

    「我光知道放火、爆炸、決水、投毒四項。」蔣勳說。

    「是放火、決水、爆炸、投毒。」邢天糾正了順序:「第二章、第一百一十四條、一百一十五條。他如果對《民法》很熟悉,我不奇怪。商人嘛!可有誰會平白無故地去研究《刑法》呢?就如同一個人如果潔身自好,就沒有必要去研究性病一樣。」

    「你的比喻不正確。」華天雪糾正道:「性途徑並不是性病傳播的惟一途徑:輸血、遺傳等都可以傳播。」

    「我錯了。」邢天笑著承認:「他為什麼要這麼幹?」他掃視眾人:「我以為,他已經和那個投毒者,聯繫上了,並且很可能達成了某種協議。」

    「立刻對他進行審訊。」秦川說。

    「他是個敏感人物。要慎重。更重要的是,一旦驚動了這個投毒者,局面就會變得更複雜。」

    「投毒者或許就會跑掉。」秦川說:「也許也是一件好事情。」

    「我的小叔,在山西昔陽縣插隊。那陣兒全國時興『農業學大寨』。大寨就在昔陽縣。昔陽縣是山區,夏天多冰雹。為了防止這個樣板被毀,專門在大寨周圍安排了防雹部隊。」

    「冰雹怎麼預防?」華天雪問。

    「雷達預測某塊雲中有冰雹,就用火箭轟擊這塊雲。」邢天針對華天雪「是否把冰雹擊碎」的提問回答:「你是醫生,肯定知道即使擊碎體內那怕一塊小小的石頭,都需要極大的能量。何況數噸、數十噸的冰雹?不過是把包含冰雹的雲層,打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最終不還要落下來?」

    「但榜樣卻保住了!」邢天笑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秦川聽明白邢天是在批評自己的本位思想:「對謝明明實施全面監控?」

    邢天點頭:「但要把相關的手續全部辦好。這傢伙自己可能不守法,但如果咱們這邊出了紕漏,他就一定會拿起法律的武器。」

    意外發生,在密切注意超市的同時,一位復轉軍人的行為引起誤會,局面迅速惡化,面對著軍人拿出的手雷,刑天再次上場。

    邢天火速趕到黑森林超市的時候,秦川和特警們已經佈置好了。

    蔣勳簡要地把王從軍的身份向邢天作了介紹:投毒者。

    邢天一言不發地盯著大屏幕看。

    通過閉路監視系統,可以清晰地看到保安室內的一切:王從軍陰沉沉地坐在角落裡,陳堅和小周跪在當地。

    秦川指點著保安室的窗戶和王從軍的位置說:「只要他挪動一點,我就可以一槍把這個投毒者擊斃!一槍,保證沒有問題。」

    邢天吶吶地說:「他不會移動的。」

    秦川不服氣:「十分鐘不移動、二十分鐘不移動,兩個小時也不移動?」

    邢天把閉路的錄像倒回去:「一個半小時,他一動都沒有動!」

    「過去不動,不等於將來不動!」秦川還是不服氣。

    「他不可能是投毒者!」邢天面對著屏幕說。

    「保安小周,親口向我匯報的。」秦川不服氣地將王從軍的「可疑行徑」敘述了一番。

    「含毒罐頭在哪裡?」邢天問。

    蔣勳回答說:「我們找了半天,沒有見到可疑的罐頭。」

    「胡適說: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九分證據,不說十分話。」邢天再度轉向屏幕:「他的衣服、形象,都不符合心理畫像。」

    秦川認為邢天這是在故意抹煞他的功績,反駁道:「心理畫像能算幾分證據?」

    「他很可能有過從軍的經歷。」邢天指點王從軍的影像說:「軍裝、軍褲、軍靴。拉火環套在小拇指上,完全的制式動作。可以通話嗎?」聽蔣勳說「可以」後,他又說:「請李局長到這裡來。」

    王從軍的大腦內一片空白:這完全屬於一個隨機事件。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了:只有歹徒,才會隨身攜帶手榴彈!管他呢!最後頂多一死了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誰叫他們欺負我呢!

    人的大腦,有一個類似核反應堆碳棒的安全裝置--當反應過激的時候,能夠吸收反應物質的碳棒插入就深一些。反之,則淺一些。這樣,才能使得反應堆正常工作--一旦這個裝置失靈,類似切爾諾貝利的事故就會發生。

    此刻王從軍的大腦,早已經越過了臨界值。他小拇指在失控狀態下抖動著。

    陳堅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但凡「色厲」者必「內荏」。這時候,桌子上的電話響了。他好像見到了救星一樣,指著電話說:「電話!」

    王從軍一動不動。

    「電話!」陳堅再喊。

    「再出聲,我就拉響它!」王從軍晃動手榴彈。見陳堅一下子縮成一團,他感到一陣控制的快感。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威形象,他沒有去接電話,任憑它頑固地鳴叫。

    這時候,一個手提喇叭響了起來。

    「朋友。我是市公安局談判員邢天。現在奉命前來與你談判。」這個喇叭,是他親自選購的,聲音雖然柔和,但穿透力極強。「請你接電話。」

    王從軍勉強開動大腦,思考著。

    「戰友!」邢天見沒有動靜,就使用這個名詞。「真正的軍人,應該敢於面對一切!」他知道激發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喚起他的榮譽感。

    這句話拋出去之後,邢天從身邊的小屏幕上可以看到王從軍慢慢地拿起電話。他有條不紊地將身邊的副機拿了起來--這部電話,連同「小電視」都是從集中控制室連接過來的。一切器材,都是談判小組常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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