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鍾道新 鍾小駿:巔峰對決二 文 / 茅盾文學獎
「你打開門,咱們面對面地談談。」邢天說。
「我不開門。」王從軍充滿敵意地說:「我一開門,狙擊手就會把我打死!」
「是可以把你一槍擊斃。」邢天知道自己必須坦誠:「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為了人質的安全,也為了你的安全。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不會開槍的。」
「我不相信!」王從軍吼叫道。
「我要處在你的地位,也不會相信。」邢天知道,必須順著對方的思路,然後再將它反轉:「這樣,我站到門前。子彈總不能穿過我,而把你打死吧?」他從屏幕上看到王從軍猶豫,就說:「機會不是總有的。要抓住機會!」說著,他走到保安室的門口。「這是一個機會。」
門慢慢地打開一條縫。
邢天側身進去,然後替王從軍把門關好。
這個精心設計的「替」,顯然起了很大的作用:王從軍安靜下來。
邢天指指一把椅子,用請示的語氣說:「我可以坐下嗎?」見王從軍點頭,他坐了下來:他知道一個坐著的人,給對方的壓力,要比站著小得多。抓住罪犯之後,命令他蹲下,道理就在於此:一個坐著的人,要做什麼動作,需要比站著多一道程序。「你也坐?」他使用的是徵詢語氣。
王從軍的敵意顯然沒有那麼容易解除:「我不會上當!」
「我要是設計一個圈套讓你鑽,就不會提著自己的命,來跟你談判了。」邢天看看王從軍的手榴彈:「蘇制手榴彈。有效半徑為9米,爆炸後碎片的數量為90至120片。」他輕鬆地轉頭看看:「這間房子,至多10個平方,一旦爆炸,一切都將毀滅。」這些知識,是他進來之前,從網上查來的。「我說得對嗎?」
王從軍看看手榴彈,沒有回答。
「我姓邢,名天。是市公安局的談判員。」邢天再度介紹自己:「戰友貴姓?」
邢天充滿誘導的語氣,讓王從軍不得不開口:「姓王。」
「王兄當過兵?」邢天沒有問他的名,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當過。」
「幾年?」
「十多年。要不是這十多年,」王從軍說到這,突然頓住:生死關頭,訴苦是沒有用的。
「這麼說,是軍官了?」因為這是常識問題,邢天不用王從軍回答:「怎麼,轉業到地方不順?」這是很簡單的推論:從形象、神態都可以看出。
王從軍不置可否。
「現在講究關係。離開家鄉十多年,關係就少多了。」邢天繼續推論:「洪水來了,大家盼望解放軍;大火來了,大家還是盼望解放軍。可解放軍的幹部戰士轉業復員了,大家就好像不那麼歡迎他們了。」他從王從軍的神態上看出,這話打動了他,就繼續說:「這不對!也不好!」
「你當過兵?」王從軍突然問。
「沒有。」邢天知道,這是不能撒謊的。撒謊一定會被看出來:部隊有一套部隊的「語言系統」,外人說上一兩句還行,多了就一定「露餡」。見王從軍有些失望,就補充說:「我的好多朋友,都是軍人。我理解軍人。」
「沒當過兵,就不能理解!」王從軍的情緒陡轉:「永遠也不會懂!」
邢天當然不肯讓王從軍把「門」關閉:「別人不懂。我懂!我是心理專家。」聽到王從軍「哼」了一聲,他就說:「你別不以為然。我說來你聽聽:你轉業回到地方,什麼事都不順:工作工作不順,家庭家庭不順!」
「別提家庭!我沒有家庭!」王從軍幾乎怒吼著打斷。
邢天之所以說得這麼慢,就是希望被打斷。打斷就是信息。「老婆走了,孩子也走了。人生悲痛,莫過如此!」他很正確地用了這個「走」字。此字多解,離開、去世,都可以。見王從軍沒有反對,他知道一語中的了,於是接著說:「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將來再結婚,再把孩子要回來。」他仍然說得很慢,見很順暢,便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往絕路上走!」
「我要一輛車!」王從軍本能地不願意被左右。「馬上給我弄一輛車來!」
邢天改換態度,居高臨下地說:「不好。這樣很不好。」定性之後,他馬上更換成說服:「你這都是從美國電影、港台電視劇裡看來的。據我所知,在中國大陸,沒有任何一個人,這麼幹成功的。最終都是毀滅!這樣做,是死路一條!我不願意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去送死!」他盡量說得直白。「看看你有別的要求沒有?」
「要求?我還能有別的要求嗎?」王從軍絕望地說。
「當然。要不然要我這個談判專家幹什麼?」
「我知道這麼一干,我就要在監獄裡過下半輩子了!」王從軍晃動著手榴彈。
陳堅看得很清楚,驚恐地說:「別扔!千萬別!」
「鎮靜!」邢天命令道:「王兄不會扔的!」莫斯科大劇院綁架案,就是因為人質情緒失控,導致了歹徒開火,死亡多人。
「我會扔!該扔的時候,我一定扔!」王從軍話雖這麼說,手卻不再動。「拿著這東西,就是大罪,早晚是個扔!」
「你說的了一部分。」邢天語調平靜地說:「非法製造、買賣、運輸、郵寄、儲存槍枝、彈藥、爆炸物的,都屬於『危害公共安全罪』名下。罪名雖然已經成立,但是量刑卻很不同:從三年一直到死刑。」他見王從軍很認真在聽,便說:「我可以理解你這種行為。我的孩子,從生出來到兩歲,一直在爺爺奶奶處,我把他接回來之後,他總拖著自己的一塊小毯子。睡覺也要抱著,髒了也不讓洗。誰要也不給。」他的口吻很家常。「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普遍的現象。叫做安全毯現象。這塊小毯子,就和你的手榴彈一樣,」他頓了一下,「跟過去一段美好的歲月相聯繫。你拿著手榴彈,我相信,並不是為了使用。只不過讓你覺得有安全感罷了!」
「安全感?哪來的安全感啊!」王從軍哀歎。
「如果你拿的不是手榴彈,而是一把刺刀。我相信我可以說服法庭,讓你在外面生活。」邢天提高聲調:「手榴彈肯定是問題。但你就此罷手,法庭會考慮的。」
「我就像蘭博!」王從軍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到哪裡都受欺負!誰也欺負我!」他狠狠地踢了陳堅一腳:「是人不是,都欺負我!我立過功、受過獎,我是連職幹部!」
「他做得不對!」邢天指著陳堅說:陳堅在「收拾」王從軍之前,把監控錄像關掉了。他雖然沒有看到實況,但完全可以想像這條大漢,下手會多麼狠。
「狗急了還跳牆呢!你說對不對?」王從軍邊說,邊晃動手榴彈。
「沒錯:狗急了會跳牆。但你是人。一個受部隊教育多年的轉業幹部!」邢天從耳機內聽到李漢魂到來的消息,於是便問:「你是哪個部隊的?」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王從軍不肯回答。
「我們的局長,曾經是部隊一位副師級幹部。現在,他來到了這裡。想和你對話。」邢天說:「我的份量不夠,一位曾經的副師級幹部、現在的正局級幹部,與你對話,份量總夠了吧?」
王從軍點頭。
邢天在電話裡,請李漢魂來保安室:他知道,軍人對上級的服從,已經融入骨髓。李漢魂的出現,肯定會使局面逆轉。尤其是當王從軍說出了「蘭博」之後,他更堅定了信心:《第一滴血》中的蘭博,最後就是被上校「收服」的。「但你最好把這枚手榴彈給我。」
「我不給!」王從軍拒絕。
「那你給李局長吧!」邢天相信王從軍不會扔。
李漢魂的出場,確實有大將風度:堂堂正正地闊步進來。然後,站在當地,用洪亮的聲音說:「王副連長!」
王從軍不由自主地立正回答:「到!」
李漢魂目光如劍,直視王從軍:「我是a軍,第二師副師長李漢魂。」
王從軍也立刻回答:「c軍三師一團二連副連長王從軍。」
「現在我命令王從軍副連長把手榴彈交給我!」李漢魂命令道。
王從軍機械地把拉火環從小拇指上退下來,然後欲把手榴彈交給李漢魂。
李漢魂不伸手,而是呵斥道:「一切復原後,再交給首長!」
王從軍聽話地把拉火環放入手榴彈的後蓋,把蓋子蓋好,雙手恭敬地遞給李漢魂。
李漢魂接過手榴彈後,命令道:「現在你跟我走!」說罷,扭身出去。
王從軍勤務兵一樣地跟在後面。
「他無情,不等於她的女友就不相信愛情。信息不對稱。現在,我來形容一下這個女人。」邢天說:「這個女人多次往返美國。最近去過夏威夷。25歲到30歲。不會再大了。也不會再小了。再小就無法承擔任務。單身,這不言而喻。不會住別墅。應該是一套高級公寓。就在這一帶。」他再一次指點地圖。
邢天此刻正在「圖上作業」:這段期間,s市去美國的人不少。但大部分是男人。而女人中間,又有很多是學生。然後再把年齡不符的去掉,剩下的不過一百多人。而這一百多人當中,大部分是「已婚」的。再去掉。剩下的不過數十人。他又命令把一些明顯不符合k「審美標準」的女人,放入「備查」一欄中,所餘不過十人。
賀燕就在其中。
行動開始:若干輛警車,分頭悄悄出發。
天公作美,公寓的保安,提供了一條極有價值的信息:一個幾乎完全符合邢天的「心理畫像」和趙教授「生理畫像」合成之像的人,在晚八點左右,進入了賀燕家。
邢天考慮到k可能有槍,就決定強攻。
「我跟你這麼多年了,可我總覺得,」賀燕頓了一下:「弄不懂你。」
「是看不透吧?」卞宇的笑容淺得不能再淺:「別說你看不透。我也看不透。有人給京劇大師梅蘭芳寫過一副對聯。」他用極富磁力的聲音朗誦道:「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下聯是,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
賀燕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明白:對聯這東西,聽和看文字,有很大差別。她老實地說:「我不懂。」
「你也用不著懂!」他給她倒了一杯酒,遞過去:「你只要美麗就足夠了。」他舉起杯:「我祝你,」說到這,他突然頓住。
邢天為首的一群警察,出現在他的面前:除去邢天一人外,其餘人都持槍。槍口也就對著他。
「你被捕了!」邢天說。
卞宇慢慢地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彭妮綁架案」的輪廓很簡單:一位名叫彭丹燕的青年單身女子,昨天上午十點,把熟睡的一歲女兒彭妮放在家裡,鎖好門後去超市買東西。一個小時後回來,女兒不見了。安全門沒有撬動的痕跡,也沒有任何人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於是,彭丹燕就報了警。到了晚上十點,快遞公司送來了一個包裹。其內容很簡單:一隻彭妮的繡花鞋--案件的性質,從此由「失蹤案」變成了「綁架案」。
邢天的分析由以下若幹點構成:
1,通常沒有人會把一歲女兒放在家裡,獨自去超市買東西。儘管她在熟睡。合理的作法,應該在女兒醒的時候,帶去超市。這是很方便的事。
2,女兒不見了之後,她的第一正確反映就應該是報警:沒有親戚、安全門完好、一歲的孩子,還不會走路。所以不應該去「找」。這個「找」,目的就是讓那位「周大媽」看見。
3:她有超市的**,而且隨時準備往出掏。
4:她不可能是單身一人。因為月入兩千,不可能維持一個相對體面的生活。
5:她在撒謊:孩子已經一歲,她來上海已經一年。不可能在老家生。兩者當中,必有一個是錯的。
「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是對的。又能說明什麼呢?」秦川不同意邢天的說法:「也許她今天就是不想帶孩子去。也許見孩子不在了,慌了神,東找西找的。也許她有一個已婚的『男朋友』,不想往出說。」
「一個也許沒問題。兩個也許也能說過去。但三個四個都這樣就講不通了。」蔣勳說。
「撒謊有連續性:有的時候,無意中撒了一個謊,就必須說第二個。為了掩蓋這兩個謊的結合部,第三個謊又自動生成。」華天雪也質疑邢天的說法。
邢天邊放彭丹燕的「報警錄音」邊慢慢地解說:「沒有任何一位家長,會在第一時間說『我的女兒被綁架了』。」他一頓:「『綁架』是一個很可怕的詞。一個任何人,包括我們這些職業警察,都迴避的詞。」他環顧眾人:「假設一個人的親人得了癌症,他會怎麼說?一種『很麻煩的病』?『很不好的病』?總而言之,不會直接使用『癌症』這個詞。」他再度停頓:「一種心理迴避。來自本能的心理迴避!」
蔣勳點頭:「彭丹燕卻迴避了這個迴避,直接把話說了出來。」
「綁架的目的,通常是勒索。」邢天拿著一張繡花鞋的照片:「只有一隻鞋。沒有要求。怎麼會有這樣的綁架?誰會去勒索一個月入兩千塊錢的人呢?」他轉向秦川:「用秦川同志的話說:為這點錢賭牌,還不夠買蠟燭的呢!」
秦川聽到邢天引用他的話,很是高興:「快說結果。」
「一定是她自己把孩子丟到某個地方。」邢天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華天雪著急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孩子丟掉?」
「一個男朋友?一個不喜歡別人的孩子的男朋友?」邢天說話的內容雖是「或然」的,但語氣很肯定:「去找吧,應該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秦川立刻站了起來:「原來的方向錯了。現在找到了方向,一下子就能把這個男人找出來。調出彭丹燕的電話就可以了。」
「她不會把孩子殺了吧?」華天雪雖然經常性地與死屍打交道,但對生命,尤其是弱小的生命很熱愛。
「應該不會。」邢天這次的語氣不很肯定:「殺人是要很大的決心的。尤其是預謀殺人。她或許把彭妮丟在一個什麼地方?」
「為什麼不會賣給人呢?」華天學問。「然後謊稱綁架呢?」
「那一定會有一個全國範圍內搜查。再者說,她也不一定能夠找到買主。隔行如隔山!」邢天站起來:「再次審訊她的時候,一下子把結論亮給她。說不定,她會被擊垮。越早找到孩子,孩子的生存可能就越大!」
華天雪悄悄地打開辦公室的門後,發現邢天站在窗前,眺望晨曦。「我還以為你睡了呢?」
「你說我睡的著嗎?」邢天慢慢地轉過身。「怎麼樣?」
「你說能怎麼樣?」華天雪頑皮地問。
「愛因斯坦預見到1911年的日食發生。後來果然發生了。有人問他是否驚奇,他說:一點也不!要是沒有發生,我才會感到驚奇!」邢天說。
「這話應該別人來說才對。再說,你還是沉不住氣。要不然,你應該睡覺才對。」
「我不擔心孩子在不在那裡。因為他一定在那裡。我擔心的是孩子的生命安全。」邢天坐回沙發上。
「除去驚嚇、中度脫水外,沒有大礙。」華天雪很被邢天的人本精神所感動:「醫生說,再過幾個小時,就晚了。」她看著邢天洋溢著笑的眼睛說:「您不說點什麼?」
「欲說還休!」邢天覺得疲倦湧了上來。「我相信國士平不是他的真名字。我還相信,這位『國士』,在小的時候,一定有虐殺小動物的行為。」
「你剛才站在窗邊的形象特別像一個人。你猜是誰?」
「千萬不要說我像福爾摩斯。」邢天擺手:「因為那不是人,而是一個文學形象。」
華天雪撅起了嘴:「一個人要是太聰明了,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聽見電話響。她邊拿邊說:「千萬不要是案子。」
邢天說:「不是案子,還能是什麼呢?」
果然是案子。
周密的女兒周童失蹤,繼而發現屍體就在家中地下室的冰櫃中,可離奇的是,與屍體一同發現的還有一封勒索信。
周密先生:
一,你的女兒,在我們手裡。如果你想讓她活著過聖誕,就得給我一百萬塊錢。這對你來說不多。我們要一百塊錢的票子,放在黑色的高級真皮箱內。明天二十點到二十二點之間,我會給你來電話。告訴你地方。
二,你不能對任何人講這事。如果你講了,你的女兒將會死得很慘。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很討厭她了:她又哭又叫,很不聽話。你和你太太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你要是報警,你的女兒就百分之百死定了;你要是不準備好錢,你的女兒百分之百死定了;你要是敢在錢上作記號,你的女兒也百分之百死定了。如果你聽我的話,我們保證,你惟一的女兒百分之百、完好地回到你的身邊。
三,你是投資銀行家,智商高,還在美國混過,應該能夠知道利害。
吳名
在屍檢報告沒有出來之前,這封「勒索信」成了重點。
首先要判定的是寫信人的性別。這一點上,不能統一:
秦川認為是男性,依據就是「很討厭她了」這一句。另外還有「百分之百」、「死定了」等典型的男性語言。
蔣勳則是從筆跡學的角度出發,認為字體豐滿、下筆很重,脈衝控制很低,所以很可能是女性。
兩個人爭執不下,要求邢天仲裁。
邢天當然不會輕易下結論:「這封信很可能是一個慣常用右手寫字的人,改用左手寫的。」三個小時以來,他一直在研究這封信:「這樣做的目的一定是要掩蓋什麼?掩蓋什麼呢?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寫信人有前科,筆跡很容易在犯罪檔案中獲得;一種就是寫信人是死者身邊的人。」
「我想:應該是那位父親。」秦川說。
「說說理由。」邢天也傾向於是周密,希望獲得支持。
「性原因。」秦川回答很簡短。
「周童可是周密的親生女兒啊?」蔣勳反對。
「禽獸不如的人,多的是。而且大都是有錢人。」
邢天不太贊成這種說法:周密並不缺乏性資源,應該不會在內部尋找。但他還是鼓勵秦川繼續推測。
「要不然就是周童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比方周密與某個女人在一起等。」秦川說。
邢天仍然認為這是一種無力的推論:婚外情不說,就算是**,也只對公務人員的政治生涯形成危害,而對周密這樣的企業家一點威懾也沒有。至於家庭,至多是一場小地震罷了。但他沒有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
「兩個人合謀的可能性也很大。警犬泡泡就能證明這一點。」秦川堅持自己的看法。
「地下室的那塊玻璃,是從外面打碎的。當時你就應該派你的朋友泡泡,去追蹤。」蔣勳說。
「警犬追蹤,要給它指定目標。沒有周密夫婦以外的人的痕跡,讓它去追蹤誰?」秦川替自己的愛犬鳴不平。
「原因越多,方式越少。方式越少,原因越多。」邢天晃動著手中的勒索信的複印件說:「你們對這信的文本有什麼看法?」
「應該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團伙。」蔣勳把結論放到了前面:「他三次使用『我們』,而四次使用『我』。使用『我們』的目的,就在於迷惑我們。」
「這裡有一個疑點:寫信人的文化似乎並不很高:」秦川並不是一味地固執己見:「『在我們手裡』、『活著過年』、『黑色高級真皮箱』、『一百塊的票子』、『你聽我的話』、『美國混過』等,都不像周密的語言。這小子不管是不是罪犯,文化不低。」
「你把『惟一』兩字寫來看看。」邢天遞給了秦川一張紙。
秦川毫不猶豫地在上面寫下了「唯一」兩字。
邢天看看,在紙上寫下了「惟一」兩字:「根據語委會的規定,這兩個字應該這麼寫。」
「可我們老師一直這麼寫。」
「還有,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投資銀行家』嗎?」邢天見兩個人都不知道,就解釋道:「銀行家之一種,專門對某個項目發放貸款,而不做一般商業銀行的業務。」他一頓:「所以我認為,寫信人偽裝低文化,其目的在誤導我們。」
周密與陳曉嵐一年來,第一次睡到了一張床上。但兩個人並不是像一般夫妻碰到災難一樣,親密無間地依偎,而存有極大地間隙。
「不是你幹的?」陳曉嵐直截了當地問。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周密反問。
「你回答。」陳曉嵐追問。
「你的精神分裂了。」周密背轉身去。
「你說!」陳曉嵐強迫周密轉過來。
「你弄疼我了!」周密說:「我怎麼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這個人。我跟你生活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你?為了利益,你什麼都幹得出來!你是冷血動物!」
「就算我有動機,我也沒有時間啊?」
「你可能半夜裡起來,把童兒殺了。」陳曉嵐坐了起來,眼睛發直:「也可能白天回來,把童兒殺了。」
「我為什麼要殺童兒?」周密痛苦地說。
「你說過你有動機!」
「我是說,就算我有動機。」周密解釋。
「你有動機,也有時間。最可能的就是26號白天。」陳曉嵐執著地推論:「勤雜工老馬都成了你的球友,他全家的錢加起來,也買不起半件打球的傢伙。」她使勁搖晃周密,聲音嘶啞地說:「你說,你幹嘛要殺她?」
周密知道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攻為守:「我還說是你幹的呢?」
「我?」陳曉嵐指指自己:「我殺從我身上掉下來的生命?」
「對。是你。」周密冷冷地說:「你和你踢足球的男友,正在婚床上**。可憐的童兒闖了進來,於是你,更可能是你那常年坐冷板凳的孫姓男友,上去就把孩子掐死了。」
陳曉嵐愣了一下:她原以為一切都是秘密,沒有想到周密知道這麼多?「你敢僱人跟蹤我?」
孫東為了表白自己,拿出了一件很有利的證據:錄像帶。「我與每個女人作愛的時侯,都留有記錄。」他說這話的時候,毫不臉紅:「這是25號深夜。我和蘋蘋在一起。」
華天雪雖然是醫生,但看著屏幕上高強度、高難度的床上動作,不禁感到臉紅--噁心的臉紅。
「這是我和你們說得那個老女人。26日上午到下午。」孫東大言不慚地說:「再以後,就與你們沒有關係了。」他停止播放:「反正我沒有時間作案。」
「你認識周童嗎?」華天雪問。
「有一條黃金定律:不要與你情人的家人認識。尤其是孩子。小孩子和狗一樣,一下子就能聞出味道來!」
秦川站起來,從錄像機中取出錄像帶後對華天雪說:「這地方太臭了,咱們走吧。」
華天雪跟著他出去。
孫東緊緊地跟在後面:「用完把錄像帶還給我。那是資料。」
秦川根本不予理睬。
邢天是個相信「六人理論」的人。這個理論說:世界上任何人和任何人之間,無論地理距離多麼遙遠、社會地位多麼懸殊,中間都只隔著「六個人」。只要你正確地尋找,通過六個人,都能聯繫上你需要的那個人。這個理論,還附帶一個數學模型。他選的切入口,就是江夏。並特地約他吃飯。
「你這頓飯,便宜大發了!六個人?」江夏指著自己說:「一個!」
「你和他熟悉?」邢天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熟!太熟了!我們是球友,」他掰著手指頭數:「棋友。」
邢天很希望江夏再數下去,可他停住了,只好問:「酒友?」
「不是。他不喝酒。」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惡魔。對於那些沒有道德約束的人,只要條件合適。這個惡魔,就會把他從人變成獸。」邢天堅持自己的觀點。
「我承認你的觀點。但我要告訴你的人:這個惡魔,往往是變態的。而周密如果需要,無論是男色、女色、童色,都有無窮的供應。犯不著冒如此大的風險。」江夏說:「這是根據你最喜歡的『成本-收益』公式推算出來的。」
「時也!勢也!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邢天強調:「紐約的一隻蝴蝶煽動翅膀,就會在太平洋上形成一場風暴。」
「討厭的混沌理論!你真是頑固不化。好了,周密的女兒就是周密殺的。行了吧?」
「你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邢天還是不依不饒。
又一起突發案件,一位婦女準備跳樓。
因為未封閉的高層建築上的風很大,從耳麥傳送的信號質量相當差。基本上聽不清楚。再加上,邢天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索性摘下了耳麥,觀察兩個人的行動。
從望遠鏡裡,可以清楚地看見華天雪已經在與那名婦女對話。而蔣勳則隱在一側,隨時準備行動。
邢天放下了望遠鏡時,已經明白了兩個人行動的構思:華天雪說服那位婦女,自然皆大歡喜。退一步說,能夠說服她從開放式陽台的邊沿,往裡面走幾步--甚至是一步--蔣勳就可以一把抓住她。
警官也看出了其中的名堂,就問道:「那位高個子警官是不是試圖擒拿住這女的?」
「有這種可能。」邢天點頭。
「談判專家不就是談判嗎?」警官不解地問:「要是論行動,肯定不如我這兒刑警隊的小伙子。」
「要把她談到安全的地方,才能行動。」邢天居高臨下地說:「你這兒的人,有這本事?」
「要是萬一談不成,或者行動失敗,兩個人都從上面掉下來。」警官說:「全身的骨頭都得碎了。」
邢天看了他一眼,重新舉起望遠鏡。
「李大姐,你這是何苦呢?」談了足足兩個小時,華天雪惟一的收穫,就是知道這名女子姓李。因為不知道名字,只能這麼稱呼她:「上有老,下有小。你死容易,可他們怎麼辦?」
「老人沒了。閨女也嫁人了。一身輕。」李大姐望著遠處說。
「還有你男人呢?」見自己的勸說,把李大姐的嘴,撬開了一條縫,華天雪很是興奮
「哼!」李大姐十分不懈地說:「男人!男人就認識錢!有了錢,什麼都干。可我,偏偏沒有錢。沒有錢!」她頓了一下:「沒有錢,就沒人要!就不活了!」
華天雪突然想起一句話:錢的事情,要用錢來辦。於是,靈機一動,指著牆角,用指責的語氣說:「你這個人,口口聲聲沒有錢。那不是錢?」
「錢?」李大姐茫然地看著華天雪:「哪有錢?」
「那裡!」華天雪直指牆角。
李大姐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她不是犯罪分子,她只不過是一個一時想不開的普通婦女。作為一個普通人,在聽到一些敏感的詞語,譬如「錢」、「兒子」、「女兒」、「相好」等,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一直蓄勢待發的蔣勳,趁這個機會,往出一竄,一把就抓住了李大姐。
華天雪的談話,確實給了邢天很大的震動。所以,他沒有去周密的辦公室,更沒有把他傳喚到公安局來談。而是把他約到郊外的一處有著茂盛植物的田野中,邊走邊談。因為這是一次非正式的談話,所以他沒有按照「兩人以上」的規定,單獨前往。
周密一開始,戒備心理極重,但隨著邢天的開誠佈公,心扉慢慢地打開。
邢天當然不會操之過急,而是慢慢地深入。談話是從童年開始的。
周密有一個近乎完美的童年:他的爺爺是解放前交通銀行上海分行的襄理,解放後,被定為高級職員,而不是「被贖買的資方人員」。這個定位,就使得其父能夠順利地完成大學學業,並且在一所中學當數學教員。其母則是同校的音樂教員。
「書香人家。」邢天給出了它的定位:「按照春秋秦漢的分類,屬於士。」
這一句話,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周密開緩緩地講述有關父母的故事。「我父親一向認為為人師表者,首先要注意的就是自己的儀表。每次上課前,總要把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穿上正規的中山裝之類。復課鬧革命的時候,沒幾個學生來上課。可他還是認真備課,上課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這連母親都不能理解。父親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某些時候,老師的一個舉動,就會影響學生的一生。』最後一次,一個學生也沒有來。但父親還是在教室裡堅持到下課。你可能不知道:連下課鈴都沒有了。」
邢天望著周密的眼睛,發現其中沒有虛假。這樣的細節也很難編出來,文學大師也不行,除非有生活。想到這,他就否定了「童年不幸」說:這是很流行的一個學說,意思是成年後的變態行為,總能在童年找到根源。
但話題轉到周童身上後,周密突然說:「你知道我女兒最初叫什麼名字嗎?」見邢天搖頭,他望著西墜的落日說:「她是日出的時候出生的,所以爺爺,給她命名為曈。你知道是哪個曈嗎?」
「『千家萬戶曈瞳日』的曈。」邢天知道這個「曈」的意思是「初生的太陽」。
「邢警官淵博。可好多人,甚至包括老師,都不認識這個字。就改成了童年的『童』。或許,是這個名字改壞了。」周密發現邢天在看他,就盡量迴避:「當時要是找一位易經大師咨詢一下,或不至如此。」
「《易經》是哲學。不是玄學。沒用。」
「真的沒用?」周密轉過頭來,看著邢天。
邢天看著他眼中噙著晶瑩的淚水,鄭重地點點頭:他明白,這是周密在尋求支持、解脫。
「那我也有無可推卸的責任。」周密的話匣子終於打開,歷數自己種種過錯。敘述的過程中,淚水時斷時續,他卻連擦的意思都沒有。
談話告一段落後,邢天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他與陳曉嵐的關係惡化之原因。
「士農工商。士農工商。為什麼會把『商』排在最後一位呢?」周密自問自答:「因為唯利是圖。身不由己啊!」他長歎一聲:「要是早知道,我就,」他說不下去了。
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後,邢天再無其他。等周密完全平靜下來後,他慢慢地說:「你要麼無罪。要麼就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好的演員!犯罪的大師!」
周密默默地看著邢天,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剛剛從黨校學習回來的李漢魂,親自參加了由邢天主持的「周童案」分析會。
邢天第一個發言:「看來前階段,我的思路是錯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或者說基本上知道兇手不是誰。但我們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他環顧眾人:「可這也是一個很大的成績:對於任何一對夫妻來說,儘管這對夫妻關係惡劣、有著眾多的見不得人的**,但失去孩子,仍然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而在孩子失去之後,再被冤枉成兇手,則是極端可怕的事情。切除犯罪這個社會的癌腫,是我們的責任。而驅散人們心中的陰霾,更是我們的責任。」
沒有人鼓掌,但與會者都報以會心的笑容。
邢天請李漢魂作指示。
「哪有什麼指示?起碼具體的指示沒有。」李漢魂笑笑說:「我當領導時間長了,有兩條基本的體會,說給大家聽聽。第一,領導作指示,應該原則。比如『要抓緊』啊、『要搞好』啊。這樣的指示雖然沒有用,但永遠不會錯。第二,領導崗位,尤其是一把手的位置,是滋生自我至上、個人主義最好的溫床:因為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無所謂是非對錯。昨天,我們全家聚餐。在什麼地方吃飯,通常是由我來定的。我就選擇了『餃子宴』。我是北方人,喜歡吃餃子。吃完之後,我問大家怎麼樣?大家都說好。我於是作出了『物美價廉』的總體評判。隨著我年齡的增大,很少有人反對我了。包括之前以至於我針鋒相對的太太。」
眾人笑了起來。
「這時,只有我的小孫子站起來說了實話:爺爺的戰友來的時候,奶奶說來餃子宴吃,爺爺不同意。非要去『國際飯店』。吃完之後,爺爺就說:多排場啊!爺爺總是這樣,來來回回地說,而且每次都是他對。」
眾人的笑聲又起。
「所以一把手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日三省吾身』不夠,要多次反省自己。」李漢魂接著說:「具體的指示我沒有。有也不會說。我只有一個張家口公安局長講給我聽的故事:在張家口市內的一家修理廠,發現了一輛可疑的山東牌照的車輛。此車前燈被撞碎、右側雙門凹陷。顯然是出過重大事故。詢問車主,沒有結果。只好從來源查。它是北京方向來的,這有過路費用的單據作證明。所以北京方向就是重點。但查了三天,也沒有結果。這時候,一位同志提議:逆向查一查。結果很容易就查到了在山西境內的陽高縣,發生了一死兩傷的重大交通事故。肇事的就是這輛車。」
「李局的言外之意是?」秦川問。
「沒有言外之意,更不是微言大義。一個普通的故事而已。」李漢魂笑著說:「還有一個更普通的故事:我太太和我剛結婚的時候,不管是任何魚,她都要切三刀。注意,這並不是像飯店一樣,分成『魚頭』、『肚襠』、『划水』好多賺錢。純粹是家裡吃。我就問她原因。她說:我媽就切三刀。我這個人,有一個大缺點,喜歡刨根問底。等我岳母來的時候,我就追查。岳母的回答,與我太太如出一轍:我媽就這樣。三年後,我的太岳母,也就是岳母之母來了。我就問這位健康快樂的老太太為什麼要切三刀。老太太一語以蔽之:嗨,那會兒家裡沒有大盤子!」在大家的笑聲中,李漢魂說:「我還有點小事,先走一步。」
邢天非常佩服李漢魂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工作方法。這是最高級的工作方法。至於李漢魂的意思,不說大家也明白:去掉「思維慣性」和「逆向思維」。
思路調整「外部侵入」方向後,第一個問題是:罪犯為什麼沒有在雪上留下痕跡?
答案是:地上的雪,原本就很薄,而且又被小區物業及時清理。所以罪犯即使是從地下室的窗戶進去,也不會留下痕跡。
第二個問題是:罪犯如何進入房子的?
答案是:山泉別墅是一個低犯罪率小區。這裡居民的防範意識不強。那些外面看去美觀的窗戶,很容易被打開。
另外,周家前前後後,換了若干位保姆。還有小區的一些物業維修人員,都曾持有過周宅的鑰匙。這些人都能夠「方便」地出入周宅。
第三個問題:如果罪犯沒有被抓住,為什麼沒有再犯類似的罪行?
答案是:並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是連環殺手。或者說,連環殺手在殺人犯中,也不過是少數。所以此案的罪犯,很可能只是一個初出茅廬、沒有經驗、計劃不周密的罪犯。
第四個問題:罪犯為什麼要在犯罪現場待那麼長時間?
答案是:這個罪犯,很可能瞭解周家的行動時間。也許已經對周家進行了長時間的監視。更有可能的是他在這之前,通過合法或者非法的途徑,進入過周宅。所以很從容。
第五個問題:為什麼要用周家的信紙,寫那麼長的一封勒索信?
也許他寫好的勒索信,因為疏忽,沒有帶來。也許他隨身帶來了一封勒索信,但發現還有時間,所以就寫了一封長的勒索信。
第六個問題:罪犯的動機是什麼?
最可能的是發洩和報復。
雖然有了如此之多的分析,但罪犯的形象,依然很模糊。
「很遺憾,」邢天說:「犯罪分析至今不是也從來不是一門精確的科學。我們的所作所為,只是使得我們靠近罪犯一步。」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蔣勳說。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秦川說。
停了好一會兒,邢天才若有所思地說:「以前或許是這樣:犯罪都有著明顯的動機。但在現代社會,準確地說,是現代消費社會,**、機遇、差異、風險、壓力、衝突等交織在一起,隨時都可能誘發犯罪。更加上急劇裂變的社會分層,使得人們失去共同生存的意識。當一些人,面對500平方米以上的別墅、八缸汽車、鐵絲網圈起來的高爾夫球場等權力的符號時,突然發現自己,還有自己的兒子、兒子的兒子,根本就沒有可能進入其中時,憤怒就產生了。這種憤怒,一定會導致犯罪。而這種犯罪,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針對一個階層。」
一起鬧事搶劫殺人案發生。兇手逃之夭夭。
兇殺案現場,離邢天住宅不遠,他和華天雪抵達時,110剛到,但120還沒有來。
華天雪過去一看,便說:「已經死了。不要叫120了。」
別說110的警察,就是邢天也不相信:「你可連脈搏也沒有摸?」
「這些血量,差不多有兩千毫升。人體的一半。」華天雪指指地上的血:「胸腔、腹腔中,還有該有一些淤血。加起來,幾乎是此人的全部血。沒有血,」
邢天趕緊說:「沒有血,肯定不能活。」
「我估計這一刀大概刺中的心臟。」華天雪彎下腰看了看。
邢天看看不遠處的奔馳車後,四下尋找,立刻看到了銀行的招牌。
「情殺?」華天雪問。
「情殺乎?非然也!」邢天指指不遠處的銀行招牌:「你看見廣告上的字了嗎?」
華天雪念道:「實現你心中理想,請找我們銀行。」
「這種破廣告詞,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好像是號召人來搶他們似的。」邢天邊看警方搬運屍體邊說:「一個好的廣告詞,不容易想出來。必須簡單明白。我所見過的最好的廣告詞就是通訊部門設立的:光纜沒有銅,偷了要判刑。」見華天雪不解,他解釋道:「在邊遠地區,後來甚至在准邊遠地區,有很多人偷盜電信、電力電纜。偷了電力電纜,換上就行了。而且通常電力部門都有備用線路,也不至於斷電。而電信電纜,尤其是光纜,一旦被盜,更換的難度很大。不過碗口粗的一條電纜,其中有成千上萬路電話。恢復的工作量極大。」
這時,秦川攜分局刑警隊長過來。刑警隊長給邢天敬禮。
邢天還禮後問:「這是普通的命案,叫我們來幹什麼?」
刑警隊長看看秦川。
「是我的主意。」秦川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繁華區公然殺人搶劫的都不是善良之輩。」
「照你的邏輯:趁風高月黑、在偏遠山村槍劫的,就是善良之輩了?」邢天開玩笑。
「總之,我一聽報案,就感覺不善。所以就勞您大駕了。」
「確實不善!」
毛氏兄弟「穿越超市」這一招,確實很管用:警方除去兩個現場目擊者,語言不詳的敘述外,什麼線索都沒有。
不光兇犯的線索沒有,連死者的線索也沒有:關小燕的駕照倒是在車裡。但到發照地一查,卻沒有登記。把她的名字輸入戶籍系統,倒是有若干。可沒有一個能與她相對的。
按說汽車是「登記動產」。可從這條路上去查,發現牌照是假的,而車上的發動機號,也被剉掉了--這倒不是因為關小燕所「傍」之蘇大款不捨得錢,而是他的招數:不能給相好任何「動產」,因為那樣,她很可能會脫離控制。而用「假」的牌照、手續,她就拿不走。「物」走不了,人就走不了。
銀行的人,倒是很容易認出了關小燕,也找到她提款的帳戶--這麼美麗的人、提這麼大數額現金的人,畢竟不多--可那是一張借記卡。卡上的姓名是姚言,一聽就是假的:「姚言」者,「謠言」也。不會有人叫這個名字。
「這幫人,就沒點真的?」秦川憤怒了。
「邢處說過:罪犯從現場那走多少,就留下多少!」蔣勳說。
「他們拿走十萬,可沒留下十萬!」秦川沒好氣地說。
「要不然,咱們去找邢處,讓他畫像?」蔣勳小心地說。
「別忘了你是刑警隊的人。」秦川嚴肅地說:在任何機關,部門都有著部門的利益。
「那你到定個方向啊?」
「對!」秦川一拍桌子:「兩個人:一個人在銀行裡偵察,一個人在外面持刀等候。他們之間一定要用電話聯繫。去查電話記錄。走!」他一擺手。
蔣勳也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用小華刺我的話說,這叫做: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殺豬殺屁股,一個人一個殺法。」秦川得意地說:「各村地道都有高招!」
邢天一直在關注著銀行命案。他調來了三十年來,所有的銀行劫案的卷宗。統計下來,一共只有八宗。其中六宗結案,兩宗未結。
未結的這兩宗,一宗是直接在銀行內搶劫,劫匪雖然持槍,但一槍未發。用刀殺了兩個人,搶走的錢是六十萬。另一宗是搶劫運鈔車,總共七十萬,開槍打死兩名押運的武警。
「沒有一起作案手法與這起相同。」邢天合上卷宗後對華天雪說。
「不用看內容,我也能知道。」華天雪對充滿疑惑的邢天說:「第一起未結的銀行劫案的歹徒戴面罩,看不清臉。但據身手判斷,一為青年、一位中年。第二起則只有一名歹徒,雖然沒戴面罩,但經過化裝。可這分別是八零年、八三年。如果還是第一起的那兩個,那就應該是一中、一老了。」
邢天拍拍自己的腦袋:「看樣子,這東西真應該重新格式化了。」
「應該用『升級換代』才對。」華天雪知道知道他對電腦並不精通,只處在「不完全使用」階段。隨後,她把關小燕的《屍檢報告》遞給他。「此人經過隆鼻術、割過雙眼皮、還作過隆胸術。」
「一個人造美人。」邢天作結論。
「但屬於可造之材,基礎不錯。」華天雪說:「同時檢測出她患有多種性病。」
「哪些?」
「你知道的幾乎都有。」
「艾滋病有沒有?」邢天見華天雪搖頭後說:「沒有艾滋病,便能排除自殺之可能。」
「自殺?」華天雪不明白邢天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分明是他殺啊?」
「他殺在某些時候,也是自殺之一種。毛姆有一篇小說,叫做《沒有毛髮的人》。這個沒有毛髮的人的人,是一位職業殺手。與a先生一同被派去執行一項任務。在火車上,a先生問這位沒有毛髮的人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殺掉b先生。沒有毛髮的人回答很簡單:他是自殺。a先生很不理解:因為b先生與沒有毛髮的人的人素不相識,只是在他與一位女士談話的時候,從兩個人中間穿過。而且是在擁擠的雞尾酒會上。沒有毛髮的人的人解釋:按照我們民族的習慣,從兩個談話的人中間穿過,是極大地侮辱。所以b的行為,就是自殺行為。」邢天隨後補充道:「侮辱殺手,就是自殺。」華天雪點頭表示同意。
「多種性病並存。」邢天思考了一下:「她應該是傍在一個什麼人身上?或者說,專屬於某個大款。」
「不可能是職業性工作者?」
「女性,尤其是她這樣有一定經濟實力的女性,應該很注重自己的健康。因為身體對於任何人,都是本錢。對她這樣的職業性工作者尤其是。」邢天聽華天雪質疑「尤其是」這個詞,便解釋說:「兄弟我的工作,身體雖然重要,但頭腦也重要。準確地說,頭腦的占的股份要更大一些。有坐在輪椅上的科學家,比方高士其、比方霍金。但絕對沒有柱著雙拐的妓女。」
華天雪再度被說服:「那她傍的是個什麼人?」
「一個剛剛發財的人。一個土大款。」邢天邊走邊分析:「這個人,頑固地保留著農村的性習慣,在過性生活的時候,不肯採取任何保護措施。加上性生活極度猖獗,所以是一個功率強大的性病擴散器。關小燕的職業性質,決定她只能無條件的服從。她可能去醫治過,但醫不勝醫。反覆被污染,所以也就放棄了。」
華天雪欽佩地說:「你為查找屍源指明了方向。」
「因為是遭遇戰,找到屍源,於破案無補。」
「你說秦隊他們能從電話中找出線索來嗎?」她聽他說「理論上說不可能」,便問:「為什麼?」
「你不能想像犯罪嫌疑人a用電話在銀行裡對外面的犯罪嫌疑人b說:這個女的,取了十萬塊錢。動手不動手?」邢天比劃:「他們之間的信息交換,要麼是手勢,要麼是短信。無聲是關鍵!」
「那你為什麼不指出秦隊他們的方向性錯誤?」華天雪問:「辦公室政治?」
「不是。」邢天解釋:「第一,不能排除犯罪嫌疑人使用電話聯絡。第二,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時候,蔣勳進來,沮喪地報告:那兩個「靜默」的電話的主人一個病了、一個出國去了。統統被排除。
邢天的方法很簡單:犯罪嫌疑人一定要踩點。踩點就要進入銀行大廳。而進入銀行大廳的人,都應該是辦理與錢有關業務的人。如果有一個人,沒有辦理業務--或者是象徵性地辦理業務--那就應該是犯罪嫌疑人。
根據銀行的監控錄像統計,在案發之前的一個小時內,一共有二百三十人辦理了業務。很容易就把犯罪嫌疑人甄別出來了:毛勇並沒有那麼傻,他排了兩次隊,分別給自己和毛敢的手機交了費。
「錄像雖然不清楚,但手機號碼很珍貴。」蔣勳高興地說。
「手機號碼大概沒什麼用。」邢天邊說邊撥號:兩個都是空的。「我想他們也不會那麼傻。」他對華天雪說:「有請畫像專家趙教授。」
趙教授很容易地把像畫了出來:他把電子圖像放大,然後抽像出面部輪廓的基本點,再把「零部件」添加上。也就完成了。
「您這活不難。」邢天與趙教授很熟悉:「您說我這個門外漢,強化訓練幾天,也差不多能畫出來吧?」
「文革期間,我看了一本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驚歎其文筆。但一直無法找到他別的書。直到開放以後,我才在一位學日文的中學同學那裡看到他的原文文集。我問這位同學:『沒學過日文能看嗎?』他憤怒已極地回答說:『那哪能!』後來我想想也是:要是不用學,就能看三島,那他的大學不白上了?」趙教授一看就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人。
「看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畫我的心理畫像了!」邢天故作失落地說。
「畫鬼容易畫人難啊!」趙教授很誇張地說。
「沒錯。我不過是濫竽充數而已。豈可與神筆趙教授同日而語?」邢天自嘲道。
趙教授的畫像,通過警方的網絡,迅速地傳達到各個角落。
按照邢天的分析,被列為重點的p市,行動尤為迅速。
很快,毛勇就被認了出來。
於是,在第二天下午,兩個人提著買來的五四式手槍,出旅館的門時,被當地警方輕鬆擒獲。
邢天睡不著--在周童案的兇手沒抓到之前,他估計自己很難睡一個好覺。突然間,他感覺到什麼,猛地起身,進入兒子的住房。
邢小天正在酣睡。他看著兒子,實在不忍心把他喚醒。但最後還是狠下心來,推醒他。
「怎麼了?」邢小天根本就沒有剛醒之人的懵懂。「有事?」
「有事?」邢天笑了:「你能辦什麼事?不過有個問題要問你。」
「您說。」
「我有份文件,想讓你看看。」
「《遺囑》還是《復婚協議》?」
「都不是。」邢天把兒子領到電腦前,將周童案中的那封《勒索信》調了出來:「你看看,這東西可能是誰寫的?」
邢天在會議上,通報了研究的結果:「這封勒索信裡面,有兩個關鍵的詞。以前一直沒有看出來。一個是『砍頭』。一個是那個被塗抹掉的『銀子』。」
眾人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我先說『銀子』。」邢天在白板上寫下了這兩個字:「原來賣腦白金的那個巨人史玉柱發明了一款遊戲,叫做《征服》。其中有一個任務叫做『運鏢』。這是是所有任務中經驗值最高的。玩家一天可以運5次,每次平均要交2錠『銀子』。也就是5元人民幣,給系統。如果你的鏢半路被人打劫,那你的的『銀子』也就被系統沒收了。與此同時,劫鏢者能得到一定的『銀子』。」
「系統?系統不就是他嗎?」蔣勳見邢天點頭:「這傢伙一年要賺多少錢?」
「七八個億的營業收入。」
「七八個億?」蔣勳吸了一口氣:「連聖人都會動心。」
「第二個詞『砍頭』。現在誰還說砍頭?槍斃都不用了。」邢天把談話的方向扭過來:「可在一些人當中,這個詞很流行。如果你玩過網絡遊戲《地域暴龍》、《封神榜》,尤其是《高級大屠殺》的話。」他所謂的《高級大屠殺》,是美國的一個遊戲商,根據著名的「科恩拜恩校園大屠殺」改編的一款血腥網絡遊戲。在中國雖然被明文禁止,但仍然有很多玩家。
眾人幾乎立刻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一個網絡遊戲玩家。
「應該是一個年輕人。」邢天說。
「年輕男人。」蔣勳補充。
「男人是問題。有問題的大部分是男人。」邢天附和這個說法:「至於他有多年輕,我想,應該在十六歲到十八歲的樣子。至多不會超過二十歲。一個孩子,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看到了性、看到了暴力。首先感到震撼。隨後就不滿足了。就要在現實的世界裡,尋找對象。」他的目光變得很深遠:「他應該在學校裡,或者在學校到周童家的路上,偶然認識她的。是廣義的認識。」
「網吧,或在去網吧的路上。」華天雪改用了一句很時髦的話:「周童從來不去網吧。一定是在去網吧的路上。」
「他應該是一個離群索居的人。沉溺於網絡遊戲的人,大體如此。」邢天繼續作心理畫像:「他一方面很優越,一方面又很自卑。工作不好,準確地說,是學習不好。家庭不健全。」
「動機呢?」蔣勳見大家沒有反應:「可能是一起偶發的『無動機犯罪』。」
「每一個犯罪,都有一個動機。沒有找到罷了。」邢天說:「罪行對他來說,是使用權力的一種方式。給屍體蓋上毯子,則表述的是一種『軟弱』。至於那封勒索信,」他略微一頓:「一個剛成年人,年齡和心理結構,根本不可能讓他全面考慮。受到暴力遊戲和其它的不良影響,開始是偷窺,後來可能是調戲,最後入室企圖強姦,因為怕被認出來,就殺人了事。一次成功,就會變成範式。最後成為連環殺手。」
「終於找到了一個!」蔣勳和華天雪進來後,興奮地說。
邢天接過華天雪遞過來的一個文件夾:裡面是這個叫做王國的人的像片和dna檢測報告。
「他提供的是別人的dna樣本,我一下子就發現他神情不對,就讓先檢測他的。」蔣勳得意地指點著照片說:「你看他的神情,多像是兇手。」
「像不等於是。」邢天邊翻動報告邊說:「卓別林有一次到英國去旅行,在英國鄉間巧遇一個『誰像卓別林』的比賽。他匿名參加,結果只得了第三。」他說完後問:「其餘的人呢?」
「這不來向你請示了嗎?放了吧?」蔣勳問。
「您的意見?」邢天問秦川。
「我剛結婚的時候,住在郊區縣一座簡易樓的頂層。有一天想吃涮羊肉,就認認真真地切了一下午。媳婦下班回來,一看挺高興。並且告訴我,她還存著一包好佐料。我一聽有好佐料,順手就把那包已經過期的佐料從窗戶扔到電力局的宿舍院。」秦川笑著說:「那會兒的人,沒有什麼環境意識。而且很本位。可誰知媳婦說沒找著那包好的。我一聽,趕緊跑到電力局的宿舍院去找。可早就不知道被誰給揀走了。最後只好蘸醬油湊合吃了一頓。」
「再買一包不就行了?」華天雪表示不理解。
「那是一個商品短缺的時代。沒得賣不說,商店也到點就下班。」
「您的意思是等好佐料來了之後,再扔不遲?」蔣詢問。
「然也!」秦川笑著說:「咱們也來句文化的:半途而返,善就很大。」
「學也學不像。」蔣勳也笑著說:「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走。一起去詢問這個王國。」邢天站起來。
王國並不像蔣勳形容的那樣獐頭鼠目,而是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英俊小伙子。起碼以前是英俊的,邢天望著他有些浮腫的眼睛想。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秦川指指門:「一旦你從這裡出去,到了公安局。那就不會按照自首論處了。」他的聲音因為低,所以很重。
邢天看到王國的眉毛輕輕地抖動。他知道這是害怕的表示:「即使是故意殺人罪,自首與否,也有很大的區別。」
「她死了?」王國驚訝地問。
「那還用問嗎?」秦川厲聲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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