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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七三、在舞傾國 文 / 祈水

    一七三、在舞傾國

    戰爭也許並不是李治生活的主題,卻是他生活的目的。

    所以即使如今他在欣賞著歌舞的時候,心思還是不由自主的飄向了出征的軍隊。

    事實上,李治如今是真心想過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了。

    如果說以前他還是太年輕,那如今他總算是知道了,原來希望平凡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本來就平凡的不能平凡的人,對於那些不平凡的人生,只是奢望的人,而另外一種,就是不平凡而追求平凡的人。前一種,無論你的心境多麼高,都有那麼一點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味,而後一種,則是真真正正的瞭解了平凡兩個字的真正涵義。他們,往往渴求這種平凡的寧靜,卻總是得不到。

    然而什麼又是平凡呢,在李治的眼中,也許百姓是平凡的,可在百姓的眼中,誰又是平凡的呢。這又說不清楚了。

    「皇上啊,如今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讓軍營之中歌舞昇平,簡直就能和隋煬帝想比了。」

    楊雁就站在李治的身後,臉上恭謹的表情,讓人看不出,這個女子,和皇上有著何種關係。

    「我不喜歡這些依依呀呀的,尤其是在這軍營裡,太柔了,要不——」

    李治突然轉身,眼神灼灼的看著楊雁,滿懷希望的道:「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跳舞的時候,就是那個時候,你讓我感覺到是天上的仙子,那樣的美麗,那個時候你說,劍舞不加戎裝,是因為戾氣太盛,可如今是在軍營,要不,你就為我跳上一次。」

    李治如此說話,讓心境穩若江海的楊雁,也不禁有些感動。畢竟李治是當今天子,可對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什麼架子,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自己才喜歡他的吧。

    想什麼呢,沒有架子的人多了,何必選他。

    楊雁在心裡搖了搖頭,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李治什麼。

    「既然你想看,我就跳給你看,皇上請稍等。」楊雁說完最後一句,做了一個揖,倒是嚇了李治一跳。

    過的半晌,就在李治已經不耐煩的時候,帳外突然閃進一個人影。

    期盼已久的身影終於映入了自己的眼簾,不知怎地,李治突然有了一種滄桑的感覺。

    他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楊雁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化名作公孫芷,進宮跳了一曲西河劍器,那個時候的她,一身的柔色,劍光中的溫暖,給了李治極深刻的印象,如今這一眼,李治才知道,劍舞的氣勢,在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發揮出來。

    楊雁一身戎裝,暗紅色為主調的前衣,左臂上有一個大大的「戍」字,衣角邊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曲線,整身衣裳,在這軍營之中,果然散發出特殊的英氣。

    「皇上,這次,讓我為你舞一次裴將軍滿堂勢吧。」

    一時間,大帳之內,只有李治粗重的呼吸聲。

    「名劍能飲血,一舞是戰人。」

    隨著楊雁輕聲呢喃一般的聲音,剛剛還如泰山穩立的楊雁,突然動了起來。似乎剛剛的穩重,都被踏在腳下,舉手投足之間,山川一般厚重的氣息,開始瀰散,還未出鞘的劍,將那煞氣,層層如旋風般散落出去。沒有劍光寒,也無雷電震。李治就感覺自己似乎坐在一場席捲天地的龍捲風前,感受著面前那撕天裂地的風氣,如劍四濺。

    「一掃三千里,在封九州沉。」

    在環環劍光掩映下,呢喃話語突然轉成凌厲長嘯,圓潤的劍道突然變的菱角分明,橫掃斜削,出手厚重,襲敵迅疾。

    一個人的舞蹈,卻因為觀者不一樣的心情,而變的絢麗多姿起來。

    也許是因為劍舞的魔力,讓李治幾乎在楊雁說出沉字的同時,心也陡然沉重起來。

    所謂君王,天下事也。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一王功成呢?

    劍光閃閃,李治的瞳孔開始迷濛起來,光化掩映中,似乎戰場上的廝殺,都真實的呈現在李治的眼前。戰馬臨死前的哀嚎,戰士斷臂的痛苦。沾染了血色的斷戟,以及如野獸一般瘋狂而又決絕的眼神,這一切的一切,讓李治不寒而慄。這,就是戰爭。劍舞者,為戰。

    「破城歌殘月,寒塞一龍吟。」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到處都是紅色的六瓣雪花,不,應該是血花。冰冷的月光,勾勒出遠處的斷壁殘垣,廖遠的煙氣,燻黑了半邊天空。

    又是一片閃光,沖天的哭號聲猛然響起,那聲音層層震盪著,似乎在這個空間裡,次次輪迴,卻總是衝不出。

    「砰——」

    城牆上的大炮,發出了巨龍一般的怒吼,李治甚至懷疑,這還是炮嗎,有這樣能讓天地變色,山河哭號的炮嗎,那血紅色的炮彈,到底能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

    「聲斷雲乍碎,結草花色新。」

    狂濤巨瀾依然轟鳴陣陣,李治卻驚奇的發現,自己似乎站在一搜小船上,這艘船,奇跡般的躲在一個角落裡,任萬千波濤眾星捧月,卻安之若素。

    他的視線似乎無限變小了,就在那如血殘陽的左側,正靜靜的屹立著一躲嬌艷欲滴的花苞,傾盆大雨騰起的水霧,讓這花苞不停的顫抖。可它就是在那裡,與大海,與殘陽,與風雨雷電一同在一個世界。他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嫩蕊,也是浩瀚星河世界。

    「胡笳吹柳笑,戰骨傳俗音。」

    我是世界。

    一剎那,李治的靈魂似乎跳了出來,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看著課本咿呀學語的時代。

    「老師,這個『亡者萬餘』,是什麼意思啊?」

    一個小孩兒扯著老師的衣角,不讓老師走啊。

    「就是說,死了萬人以上啊。」

    溫柔的聲音並不能釋去孩童的疑惑,他那天真無邪的眼神裡,還不能明白萬人,到底是個什麼概念。

    「教授,既然『古來征戰幾人回』,為什麼還要『醉臥沙場君莫笑』呢?」

    這個時候的男孩,已經成長成了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也已經明白了萬餘的概念,卻又不明白,為什麼這『萬餘』人,即使要死,也要不遠迢迢萬里,奔向邊關和死亡呢。

    「這個,也許是因為他們又不得不去的理由吧,戰爭嘛,是人類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命運。」

    老教授說的話,讓這個已經懵懂世事的男孩,記住了一個詞——戰爭。

    「斬下青絲淚,托起玉關春。」

    一盞燈滅了,一個人死了,一個世界,卻重生了。

    「不,我還不想死。」

    如同被驚醒沉夢一樣,李治禁不住喊出聲來,他的臉上,全是駭然的表情。

    這是哪裡,是地獄,還是天堂?李治在黑暗中行走,驀然,前方突然閃出一處光亮,在光亮的正中有一本打開的書,書上流動的字,吸引了李治所有的目光。

    公元649年五月,太宗駕崩,子治登基,次年改國號永徽。

    帝治,不類太宗,好戰。

    永徽三年,對高句麗戰,勝。死者三萬餘。

    七年,殺武媚娘。

    挑起河東西內爭,累計死者萬餘。

    永徽十年,對吐蕃戰。

    ……

    昏暗的書頁讓李治泛起苦澀的心情,原來自己已經穿越重生了,做了那個歷史上最窩囊的皇帝,而如今,還在親征當中,率領著大唐數十萬的士兵,不,是數十萬的百姓,走在自己心中認為正確的道路上。

    「傷身歸故里,白髮憐王孫。」

    「我還能回去嗎?」

    李治不知楊雁的劍舞已經停了下來,正神色複雜的看著他,他只是本能的在問。

    在這個世界上,確切的說,是在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真真正正的來客觀的評價他,對於君王來說,能評價的,有資格評價的,只有歷史。

    李治已經不在追求現代卓越的物質生活了,他如今只是在想,他還有沒有機會,回到後世,看看被他改寫的唐朝歷史,到底是怎麼說的。看看在歷史上,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剛剛看到的書頁,難道就只單單是幻覺那麼簡單嗎?

    搖搖頭,李治不敢確定,他不能確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哪怕他是君王。

    「藏劍當速朽,宇內浩氣存。」

    楊雁悠悠歎了一聲,當朗朗將長劍收了回去,口中最後一句,猶如氤氳思語。

    大海、浪濤、夕陽、曉月、花蕾、女兒癡。

    原來,這些,都是戰爭。

    繽紛的戰火編織成絢麗的色彩,在李治的心底,繪成了一幅幅褪色的畫卷。他知道,當自己忘掉這場舞蹈的時候,自己也就忘掉了自己帝王的身份,而只要自己還是帝王,就永遠也忘不掉那寒光千里背後的呢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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