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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黃巾亂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文 / 夏門

    第五百一十八章

    關羽也不多話,只是將目光炯炯放到張遼的身上。手中的青龍大刀從斜刺裡猛然攤開,一躍馬,便直直的向著對方衝將過去。

    這卻不似剛才衝陣八百人了,面前可是還在奔馳的數千騎兵,而相對來說,關羽那孤身犯險的背影卻毫無適才的意氣風發,卻反而有種英雄末路的亡命。

    事實上,不單單是後面結陣準備禦敵的那些平原兵馬,而張遼那邊數千騎士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關羽竟然敢獨自衝出陣地反而向他們撲殺過來!

    一人一騎,不知是勇,還是狂。

    關羽此時此刻,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邊的一切,只有一個念頭,如同剛才強行擊殺河東守將一般,只有剪除張遼,才能打亂對方的步驟,打亂對方的調度,從而爭取那最後的一線生機!

    可是,那一人一馬,在數千騎兵的面前,卻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和不堪。仿若一葉扁舟,即將迎來的是滔滔巨浪。

    張遼瞳孔微微縮小,不知不覺,眼前那個身影,卻在他心中無限放大。彷彿,能夠看到當年,某個曾經讓他誓死相隨的人的身影。

    一連串的記憶不停的湧現出來,敲開他已經封存許久的心。

    一樣的孤傲,一樣的強大,一樣的無所畏懼!

    曾經多少次,那個人孤身一人,殺敗群雄,睥睨天下。

    又曾經有多少人,只是看到他雄壯的身影,便只會膽戰心驚,惶恐無度。

    是了,張遼的眼睛中,此刻已經不是關羽,不是青龍大刀,而是一柄鋒銳的畫戟,一匹赤紅的戰馬,還有那沖天束髮的金冠,還有那狂傲天下的神情。

    「溫侯……」張遼短暫的失神,卻不妨礙身邊眾人的義憤填膺。

    面對數千兵馬還如此狂妄大膽,在對關羽的敬佩之下,卻更是巨大的憤怒。他們,都是傑出的騎士,他們是河東軍勇敢的戰士,而對方,如此輕視他們,那只有用鮮血,才能洗刷!

    「大膽賊子,欺我河東軍無人!殺!」數千人的齊聲怒吼,顯得異常可怕,那滔天蓋地的怒喝,只震的那些目瞪口呆而戰戰兢兢的平原兵們更是倉惶驚懼。

    這無數聲匯聚而來的大喝,也終於換回了張遼那片刻的失神。而關羽已經開始了與麾下騎士的短兵相接。

    現在畢竟是自己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張遼在短暫的錯愕後,很快清醒了過來。顯然,關羽的目標便是放到他身上,而自己卻是不可能會和他玩什麼公平的決鬥。

    事實上,關羽也知道張遼不是那樣迂腐的人,連挑釁搦戰都省下了功夫,只是憑借自己渾身最後的氣力,想要換取那微乎其微的一絲希望曙光。

    不過,面對這樣一個孤身前來的悲壯敵人,雖然不能在公平的環境上與他一戰,也不代表張遼會對自己武藝的怯懦,他連續幾道軍令傳遞下去,麾下的騎士頓然分成三股,除去中間留下和關羽纏鬥外,另外兩側的騎兵各分一千,環繞著向著那原地結陣的平原軍殺奔過去。

    而自己勒住了韁繩,鄭重無比的握緊長槍,等待,對方殺到自己的面前……

    關羽此刻儼然已經放棄了身後的那批兵馬,或許是為了幫助自己分擔壓力而吸引張遼分心絞殺的誘餌,但更多的是,他沒有辦法再去顧及別人。

    而現在的情況來說,若是自己真的能夠斬殺張遼,那身後的兵馬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此時此刻,張遼的反應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而與此同時,他深陷敵軍馬陣之中,終於是再沒有了什麼其餘的顧及。

    除了殺,還是殺!

    赤紅的眼睛充滿了殺意,青龍大刀的環繞,吐出一圈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光暈,一如同剛才那邊馳騁縱橫。但卻比之之前,顯得更加吃力。

    這些人,可不是剛才那些已經嚇破了膽的河東步卒,他們訓練有素,勇猛過人,他們對關羽的蔑視充滿了憤怒,更不可能放任他衝到張遼的跟前。每讓關羽向前行進半個馬身,都是對於他們的侮辱。

    繞是關羽依靠勇猛無雙的力量,在馬陣中橫衝直撞,但戰馬的互相碰撞下,很快,便讓他胯下的坐騎陷入了乏力的狀態,從剛才的一往無前,氣勢漸漸衰弱。

    現在,剩下的只是糾纏。

    染紅鮮血戰袍本已經乾涸,但此時,又染上了新的色彩。

    一個個騎士被關羽打落下馬,一個個騎士被梟首翻天,一個個騎士被他劈開四分五裂。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刀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無主的戰馬叫起了悲傷的嗚咽。

    他前進的腳步,緩慢,卻依然堅定的向著張遼的方向前行,一條屍身血海鋪就的道路,滾滾煉獄,驀然成型。

    但是,他終究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神靈。

    他的敵人,也不會是當年討伐的黃巾軍那樣的烏合之眾,也不是那些聞風喪膽的匪類,他們是河東軍的精銳,是張遼專門用來對付他們的殺手鑭。

    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皮開肉綻,被刺穿了多少槍傷,不知道有多少刀痕滾滾沸騰著血液,渾身那已經被染成漆黑的戰袍早已經殘破不堪,露出了內裡猙獰翻捲的皮肉……

    可是,他的雙眼依然冰冷,不曾放棄的向著張遼,沒有哪怕一絲的猶豫,哪怕一絲的痛苦。彷彿身體上那越來越多的傷口,並不是在他的身上,那滾滾流淌的鮮血,並不是他所流!

    這是他的高傲,即便身處最惡劣的境地,哪怕一絲的痛苦,哪怕一絲的懼怕,他都絕對不願意展露在敵人的眼中!

    他,便是這樣一個高傲的戰士。

    關羽,已經渾身染血,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血人,分不清是自己所流,還是敵人噴灑。八尺雄軀幾乎找不到還有完好的地方,下顎長長的美髯,甚至因為染血凝固再也有沒有飄逸的感覺。

    河東軍的騎士們,開始震驚了,無論他們如何攻擊,給關羽帶來多少傷害,似乎都無法擊倒他,反而賠上更多袍澤的性命。

    無論他們如何的阻攔,卻依舊阻止不了關羽堅定而執著的腳步,與張遼的距離越來越近。

    天下間能做到這樣一步的勇士,屈指可數,他們這些人甚至認為,就算是河東四大柱石也無法在他們的攻擊下堅持到這樣一個地步。可是,眼前那副活生生慘烈的景象,卻顛覆了他們所有人的自尊和驕傲。

    不管是敵是友,一個勇敢的戰士,總是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張遼沉默的看著好友一步一步的攻向自己,不單單是關羽本身那再無完好地方渾如血人的身體,胯下的坐騎,似乎也已經到了極限,但卻激發著最後的生命力,想要送主人走上人生最燦爛的巔峰。

    事實上,不管如何,這一戰下來,不論勝敗,關羽的名聲,已經足夠震動天下。可是,換取這樣的名聲,代價實在太大。

    張遼握緊了長槍,終於不再忍耐和等待,對敵人的尊重,亦是對自己的尊重。如果不能親手做個了斷,他覺得,似乎自己人生從此都會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輕輕的一踢馬腹,張遼終於向著關羽的方向迎了上去,迎上關羽那一直都不曾改變的堅定目光,充滿了遺憾……

    是了,這樣一個人,本是他的好友,他們脾氣相投,他們才華出眾,本是應該豪氣干雲,沙場相攜,痛飲美酒,共同殺敵。命運掩蓋了他的才華,捉弄他的一生,他的才能,本來應該讓整個天下都驚歎,但最後卻只能如同一個莽夫一般,走向末路……

    而親手瞭解這一切的,還是他這個曾經的知己。

    戰場的廝殺從剛才的慘烈漸漸歸於安靜,擋在張遼身前的騎士們彷彿明白了什麼,心有靈犀的讓開了一條道路,縱然是前一刻還在和關於搏命的人,也紛紛停下了動作。

    一條清理開去的甬道,連接這張遼和關羽之間,胯下的坐騎都不約而同的再次奔跑起來。

    橫起長刀,挺起長槍,這是一次了斷。

    當前面的歡呼聲趨於寧靜,轉而是鋪天蓋地的馬蹄震動,還有義憤填膺的嘶吼,本是向著關羽方向快速前行的劉備臉色霎時變得異常難看。

    此時此刻,與關羽約定的匯合地點,距離已經不遠,劉備不難想像到現在關羽遭受到什麼樣的情況。

    他的眼睛已經開始通紅,而比起他來說,身邊的張飛尤其顯得格外猙獰。

    張飛忍不住一拍馬匹,便要領軍前去救援,卻在這時,一個瘦弱但在此刻卻分外有力的手掌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袖口。

    不是劉備,因為此刻劉備也已經因為驚怒而喪失了理智,那隻手的主人,平淡而毫不起眼,但對於整個劉備軍中,一直都是默默付出,最為勤懇的一人。

    簡雍死死的拉住張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竟然讓張飛無法掙扎,或許是因為張飛重傷未癒,但更多的是,他對於未來的焦急。

    顯然,簡雍已經看到了張飛,看到了劉備的反常,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微再慢片刻,張飛早已經絕塵而去,而他的主公,也必然緊隨其後。

    可是,如今唯一還能夠保持冷靜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前方的戰局不明,只是從喊殺和震動來看,西營河東軍的增援速度顯然是超出了他的計劃之外,而在如此茫然的情況下貿然前去,這區區兩千人,到底還能起什麼作用?

    說不定對方還是故意引誘他們前去,前面或許灑下的是一道巨大的獵網!

    「放開!放開!」張飛氣的虯髯鬚張,噬人的目光死死的盯著簡雍,發出憤怒的咆哮,「簡雍,你幹什麼!?」

    急到這般程度,張飛甚至暴躁的便要舉矛向簡雍拍去。

    繞是張飛如今身體不曾康復,但就算是十分之一的氣力,也不應該會是簡雍能夠承受得了的。

    但他偏偏就死死的不曾放開手來,反而躍下戰馬,死死的攔在劉備和張飛的身前,猛然跪倒在地上。

    額頭猛然的扣倒在地上,三扣下,已經滲出觸目驚心的血紅。

    「主公!不可啊!」

    當血水順著簡雍的額頭潺潺流下,滲入他的眼球,不單單是劉備,就是張飛也微微清醒了一下,可旋即而來,遠方的激鬥之聲音卻更加刺激他們的心臟。

    「讓開!憲和!」劉備臉色鐵青的看著對方,「二弟有難,若不去救,我還有何面目苟存於世!」

    「敵軍不明,前方戰況不顯,主公貿然前去,若遭埋伏,如何是好!?」簡雍渾然不顧額頭的傷口,再一次狠狠的叩打在地上,泣聲大呼道,「敵軍增援如此迅速,已然是情況有變,主公若去,豈非自投羅網!還請主公既可轉到西進,不可耽擱!」

    「混賬!」劉備和張飛齊聲大喝,瞠目怒喝,「二弟(二哥)如今落入危境,你竟勸我等臨陣脫逃,是何居心!快滾開!」

    「簡雍願親領一隊兵馬前去救援,但求主公既可西進!以二將軍武勇未必會有危險,但三將軍如今重傷未癒,豈能受得了這般廝殺!「簡雍滿臉淚水,雙膝向前挪行,「下官必誓死救出二將軍,屆時必與主公相會!」

    見劉備還沉默冷冷的看著他,簡雍取下腰間佩劍,橫舉高前,「天下可無二將軍,可無簡雍,卻不可無主公!還請主公三思!」

    「還請主公三思!」而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決絕,一干對劉備忠心耿耿的大小文官武將竟然齊齊下馬,隨同簡雍跪倒在劉備跟前,面帶決然。

    「請主公三思!」

    「請二將軍三思!」

    劉備臉色霎時一片蒼白,看向關羽那邊的方向,嘴唇因為激動而劇烈的顫抖起來,手指著前面密密麻麻跪倒的心腹們,怒極反笑,「二弟如今安危不知,你等竟逼我棄之不顧,我若苟存,還有何意義!」

    「大哥!別理他們,我們走吧!」張飛漲紅著臉,憤怒的大喝起來,恨不得將這些人全部一矛刺死。

    「吾等願為主公前去,還請主公西進!」簡雍帶著眾人頓時堵截在劉備跟前,讓對方無法離開。

    「滾!」劉備忍耐性已經到了極限,狠狠一甩馬鞭打到簡雍的臉上,一條火辣辣的鞭痕默然浮現。

    簡雍依然不退半分。

    而恰在這時,劉備只覺得後背猛然受到一擊,腦袋不由自主的開始昏沉,只能聽到一個自責無比的聲音,「主公得罪了!」

    當他暈過去的瞬間,還能看到,同樣有一個身影將張飛也悄然擊昏過去……

    出手的,竟然是與張飛形影不離的那十八燕將中的兩人!

    劉備和張飛昏死過去,簡雍抹了一把額頭的血跡,終於送了口氣,對著那十八燕將鄭重躬身苦笑道,「沒想到在下先前所預料的最壞情況還是發生了!所幸還有諸位忠義,主公與三將軍,便拜託諸位了!」

    十八燕將眼中都露出濃濃的悲哀,事實上,在關羽還未出城起,簡雍便暗地找過他們,並且相約好了如今的情況應對。簡雍的忠誠沒有問題,即便再苦難的時候,也堅定不移的跟隨劉備的腳步,十八燕將,同樣對張飛忠心耿耿,同樣是為了守護自己宣誓要付出生命的對象,一拍即合……

    雖然,這最壞的情況都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卻偏偏又不幸發生了。

    十八燕將能從簡雍的身上看到對死亡的毫不畏懼,也知道簡雍接下來將要做什麼事情。沒有人開口去勸阻,只是默默的看著那個在此刻高大無比的身影跨上馬背,帶著數百步卒,向著關羽的方向趕去……

    或許這一去,只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只是圖給對方增添一道功勳……

    但是,簡雍只能去,以他文弱的身體抗下這巨大的職責。

    正如同他所言,天下可無他,卻不可無劉備。他只是用生命來求得劉備的諒解……

    而十八燕將,也知道,恐怕等到劉備和張飛醒過來,他們也只能用生命去謝罪自行其是的後果!

    不猶豫,不後悔。

    這是他們的一生……

    簡雍帶走的兵馬並不多,不過區區三四百人而已,十八燕將只是肅然的望向那消失在地平線的身影,終於轉道向著更南一點的方向再度開播。

    行軍的速度再次加快,而他們不知道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只能不停的奔跑,不停……

    明月當空,漸漸蛻變成血一般的顏色。

    未來的道路,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是迷茫,還是希望,沒有人知道,只是,這條路,在他們看來,無疑太過坎坷……

    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不知道下一刻又會是誰?

    與此同時,關羽和張遼的決鬥,終於也落下了帷幕……

    胸口一道駭人的傷痕,皮開肉綻,潺潺流淌著血液,張遼忍住疼痛,眼中卻是悲哀……

    他的長槍,穿透了對方的身體,刺破了要害……

    青龍大刀沉重的落在地上,右手緩緩的伸出,抓住槍柄,隨著生命的流逝,眼中的執著已經開始越來越淡。

    驀然,關羽笑了,是解脫,又是自嘲,「張文遠,這一次是你贏了!真……羨慕……你……啊……」

    羨慕……是的,他用他的生命給自己的人生寫下了句號,可惜,並不完美。

    大手頹然落下,一代豪傑,就此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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