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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黃巾亂 第五百一十九章 文 / 夏門

    第五百一十九章

    關羽死了。

    到底是死在自己的自負,還是死在對未來的絕望上,張遼不知道,其實,他本該有更好的選擇。

    剩下的戰鬥已經沒有絲毫懸念,唯一還能支持住那些平原兵戰鬥下去的依靠,已經被硬生生扳斷,當第一個人恐懼的退後,逃跑,本來簡陋的陣型,面對河東騎士的幾波衝擊下,立刻支離破碎。

    潰敗,慘叫,他們丟掉手上的武器,卸掉身上任何一件可以影響他們逃跑速度的東西,將後背毫無防備的交給敵人,只是因為死亡的氣息,那般沉重。

    可是,他們的馬匹已經被關羽下令拿去衝散對方的陣型,如今兩條腿的奔跑,如何能夠快過那群如狼似虎的河東騎士?

    刀光血影,四濺飛灑。

    一具具屍體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成片的躺在敵人的馬蹄之下,已經沒有人還敢回頭,更有人死死的閉上眼睛,死死的摀住耳朵,只是依靠著最後的力量,灌注到腿上,瘋狂的透支體力,向著前面跑,跑,跑。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聽不到那讓靈魂都顫抖的同伴死前的哀嚎,也聽不到那如同魔魘的馬蹄的震動,也看不到那如雨一般揮灑的鮮血……

    「將軍……俘虜稱劉備正領軍趕來,是否即可追擊?若是走漏風聲,怕是追之不及了!」一名騎士,手擒一個已經嚇壞了的平原兵向著張遼飛奔而來,將他隨便扔到地上,當即便對張遼道。

    「這裡是平原,我軍與關羽廝殺,動靜太大,劉備恐怕早有所準備。此刻去追,也不能辨方向……」張遼搖了搖頭,但是一想到對方三兄弟的情誼,忘了一眼即便是死去也不肯倒下的關羽,歎了口氣道,「不過,劉備兄弟三人確實重情重義,關羽犯險,未必不會喪失理智過來救援。」

    說道此處,張遼沉吟了一下,抬起頭來,「我軍令下去,分兵五百追殺殘敵,剩餘三千人隨我向東南,追殺劉備!」

    末了,張遼帶著悲哀的神色,看了關羽一眼,旋即閉上眼睛,沉沉的歎息了一聲,「讓人好好收斂關將軍的屍骸,不可褻瀆!尊重勇士,是河東歷來的傳統……」

    屬下唱了一諾,便要下去,但看到張遼胸口那條駭人的傷痕,不由猶豫了一下又道,「將軍,您如今負傷在身,不如先行讓軍醫為您止血上藥,至於劉備,不若便讓末將領兵便可!關羽已死,劉備大軍必是聞風喪膽不敢作戰,末將此去,必能生擒此獠解送將軍麾下,何須將軍再親自動手?」

    「你不明白關羽在劉備心中的地位,若讓他得知關羽已死,怕是不會是惶恐,而是震怒了……」得了這偏將的提醒,張遼方才感覺到胸口驀然間冒出刺骨的疼痛,強忍著摀住那道駭人的傷痕,又擺了擺手,繼續道,「張飛雖被典君殺得重傷,但受傷的猛虎一旦發狂更加可怕。劉備此人輕易不會動怒,一旦發怒,同樣讓人心驚……所以,我還是要親自前去,方才安心!」

    偏將見張遼執意,也便不再說什麼,默默退下去傳令去了。

    張遼看了胸口一眼,那條刀痕從右肩膀一直跨過左腰,猙獰無比,但傷口總算不是太深,未到致命處,只是表面嚇人而已。他穿戴的是一層皮甲外面包裹連環鐵鏈,是河東軍標準的騎兵配置,雖然防禦力不比重甲那般,但雙層防護下來,也並不算弱了。

    不過關羽那一刀下來,竟是硬生生的將外面那層連環鐵鏈和皮甲一併砍開,整個甲冑算是徹底報廢了。不過,總算撿回了一條性命,若不是關羽本來就是受傷不輕,氣力驟降,那這一刀回復全勝士氣的力量,恐怕就算防備得再堅實,自己也必然身首異處吧。

    張遼苦笑的搖了搖頭,雖然關羽是死在自己的槍下,但自己佔據了太多的優勢,勝之不武……

    將背後那凌亂的披風扯下,張遼用力將他們撕開,順著張口小心翼翼的包紮起來,但這樣簡陋的包紮並不能有效的遏制住傷口繼續惡化,不過能夠勉強止血,已經足夠了。

    很快,大軍再度重整陣型,而張遼也將傷口包紮妥當,灰白的披風碎條才剛剛裹在身上,卻已經染得緋紅,讓麾下大小諸將都忍不住再次勸他先行下去修養歇息。

    然而,就當他強自忍住,要下令出兵時,東南面,密密麻麻的出現了一些黑點,張遼瞳孔微微一縮,道,「看樣子,不用我去尋他們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顯然,前來的兵馬並沒有俘虜說的兩千餘人,目測之下,最多不過三四百而已。而且,領頭的人中,他並沒有看到劉備那熟悉無比的身形,也沒有張飛那高大壯碩的體格。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

    一襲青衫,一道文巾,再普通不過的文人打扮。張遼很快認出了那領頭的文士,卻是劉備麾下最為忠誠和任勞任怨的簡雍……

    「竟然是簡雍!」張遼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顯然,劉備和張飛竟然沒有出現在這裡,顯然是了意料之外,但旋即,他心中浮起了濃濃的悲哀。

    「雲長啊!我該為你感到高興,還是感到不值呢!?」張遼苦笑一聲,「劉備看樣子是繞道走了,卻讓簡雍孤身前來,送死?還是拖延我軍腳步!?」

    「殺!」一聲沉重的大喝,從張遼的口中響起,馬聲嘶吠,竟是一馬當先,直向那渺小的三百平原軍殺去。

    而另一廂邊,簡雍趕到現場時,只是看到那森嚴無比的數千河東鐵騎整兵結陣,周圍那凌亂不堪,屍橫遍地的模樣,顯然告訴他不久之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方能夠從容的重新整理隊形,將馬身對著他們這邊的方向,那先前那場戰鬥的結果,不論如何都已經非常清楚了。

    「為二將軍血仇!」簡雍一改往常那文弱,少言寡語的低調,當他明白了眼前的局勢,終於赤紅著眼睛,爆發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洪亮嗓門。

    那瘦弱的身板彷彿立刻高大了許多,舞動長劍的臂膀也勇猛無比,同樣狠狠的一踢馬肚,沒有對敵人的害怕,沒有對敵人的恐懼,竟然是一馬當先,孤身再度迎了上去!

    今晚,發生太多的不自量力……而這股不自量力,卻讓所有河東軍上下,再沒有半分嘲笑和憤怒。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尊敬……

    「殺!」

    滔滔的江水,和潺潺的溪流,迎面撞上,不是合圍一股,而是徹底的吞噬……

    而與此同時,另外一面的戰場,也落下了帷幕……

    血紅色的月亮已經漸漸開始落下,啟明星已經越來越亮,黎明漸漸到來。

    整個平原北門已經徹底變成了人間煉獄,衛三沉重的喘息著,眼睛通紅,他終於還是擋下了這群亡命之徒的衝擊。

    可是,付出的,卻是整個北營七成的傷亡!

    若非是他親自身臨其境,他都不曾能夠想像得到,當被團團圍住,對於死亡的害怕,和對生命的眷念,竟然能夠爆發出這樣的瘋狂。

    這樣的意志,甚至都不曾在草原上看到!

    漢人口口相傳的餓狼,馳騁草原無敵的牧馬,都從不曾有過這樣不要命的掙扎和反抗!

    漢人的骨髓中,確確實實存在著那叫做堅韌的血液……

    可是他現在卻沒有心思去感慨這樣的堅韌,而他那幾乎蹦碎了牙齒的憤怒,已經讓他失去了最後冷靜。

    看著自己那愛護備至的兩千兒郎,當他命令他們填補缺口的時候,這些戰士義無反顧,雖然明明知道,當他們騎兵的優勢因為陣地的固定而無法發揮開來,只會被敵人瘋狂給吞沒,這些驕傲的戰士也沒有半點退縮……

    而這兩千人,在最後擋住敵人瘋狂反撲的最後,能夠活下來,竟是不到三百……

    他們都是衛寧給予眾望的心血,是他衛三消耗了五年的光陰所拉扯起來的親人!

    信都一戰,這些兒郎戰士了上萬,現在每少去一些,都讓衛三心如刀割!

    一道軍令下去,殘存的,崩潰的,癲狂的,沒有活下去的希望的,所有被俘虜的,最後接近四千多再沒有戰鬥意志的平原兵,被衛三親自督導,砍下了一粒粒頭顱!

    四千個腦袋,堆積成山,而放眼望去,血流成河的土地,屍橫遍野,瀰漫著一股讓人作嘔的氣味,更顯得格外猙獰。

    這一戰,北門兩萬人,幾乎被衛三殺得乾乾淨淨,能夠逃出去的,不過區區不到百人!

    可是!衛三的怒火依舊不曾熄滅,卻下達了一道讓整個河東上下都震動的軍令!

    屠城!

    劉備臨時徵召的那三萬平原兵,兵源分別來自南皮,德州等四郡,但是,當年劉備在平原的影響力卻發揮了重大的作用,是以這三萬人中,平原城更是佔據了大半,乃至於其餘三城的總和,才堪堪和平原兵相差彷彿。

    而正是如此,平原城在衛三的眼中也是復仇的對象!

    殘餘的兵馬,在衛三的帶領下,嗜血的通過北門,衝進了城池。

    熊熊的火把,點燃了一座座民宅,沒有約束的士兵,盡情的宣洩劫後餘生的瘋狂……!

    地獄,從北門,延伸到了城內!

    哭喊聲,哀嚎聲,以及放肆的砍殺,猙獰的吼叫,整個城池,都已經瘋了……

    衛三屠夫之名,傳遍四野……

    以至於後來,不單單是其他勢力的士大夫,就是河東上下,不少文臣儒士都對衛三口誅筆伐。歷史濃濃的一筆,給衛三記下了最大的污點!

    當然,衛三沒有考慮過名聲,只是單純的洩憤。

    只是,他卻忘記了,就在不久前,平原城還是屬於河東的領地,而更在之前,平原城中依然出現了對劉備的不滿和騷動。更多的人並不甘心將自己的子弟送入劉備的麾下……

    他也不知道,這樣赤裸裸的屠殺,會給衛寧,給整個河東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這本就是多此一舉的東西。

    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天空,雖然啟明星已經高高的亮起,天空隨時都會露出魚白。

    當張遼殺敗了簡雍那批『自殺』性的衝擊,卻也為那遠遠處紅光漫天所驚呆了。

    他經歷過屠城,那一夜幾乎是他的夢魘,平原城那沖天而起的火焰,只會是無數房屋同時點燃才會造成這樣的聲勢。

    當初,呂布只是嘴皮那麼輕輕一動,便讓整個歷城化為一片焦土,數萬人的死亡,成為地獄,讓張遼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為亡靈所召喚。

    他並非是婦人之仁,若是情況需要下,他也會下達這樣的命令。只是,屠城這道命令,若不是迫不得已,沒有人會輕易下達……

    而現在,已經將劉備趕上了絕路,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冀州的局勢,屠城,除了讓河東一直經營的仁義美名付諸東流,烙印上殘暴不仁的名頭,還會帶來什麼!?

    這顯然,只是多此一舉的東西!

    「衛三!」張遼咬牙切齒,對方的一而再,再而三挑戰他忍耐的極限,他已經到了無可人手的邊緣。

    同樣,他卻不知道,高高站在平原城上,俯瞰底下那彷彿人間煉獄的衛三,放肆的大笑,猙獰無比,心中所想的,也是對張遼的痛恨,「張遼!若不是你,豈會讓我的兒郎白白犧牲!此仇不報,我衛三誓不為人!」

    沒有人能夠理解衛三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風餐露宿只是小事,在那茫茫草原上,能夠依靠的只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狼崽子。

    五年!

    五年的孤獨,五年的蠻夷生活,五年的殺戮,已經忘記了當初自己一樣承受過這樣的痛苦。

    當河東大軍征服一塊又一塊的土地,建立一個又一個繁華的區域,河東上下享受著百姓的擁戴和尊敬,享受美酒佳餚,高官厚祿。

    他在漠北!吃的酸膻的羊肉,喝得是苦澀馬奶,睡得是簡陋的帳篷,沒有漢人華麗的衣衫,只有一層層簡陋的皮革,沒有高大精良的豪宅,只是一棟棟簡陋的氈篷。

    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告訴與他一起在這苦寒之地隱伏,苦守的兒郎們,他們始終流淌的是漢人的血液,可是,風霜撲面,只是讓他們的身體裡也積累起狼性的力量……

    他沒有埋怨衛寧,也不敢質疑衛寧的決定,卻單純的憤恨,本該屬於自己最輝煌的時光,為他人所竊取。

    孤獨,讓他血液中屬於漢人的謙卑和仁慈,已經幾乎淡化虛無。他習慣用暴力和鐵血的手段去鎮壓任何一個敵人。當在草原上,襲擊一個又一個鮮卑人的部落,對整個部落的屠殺是減少敵人最好的方法,而他已經忘記了,現在,他已經回歸了曾經夢寐以求的故土,和他作戰的,是骨子裡流淌一樣血液的漢人……

    只是這樣的錯,他已經忘記,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維護與自己共同度過五年時光的麾下戰士而已……

    這已經是一種病態的執著,孤獨,不甘,嫉妒糾結產生,讓他已經渾然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職責。

    而不單單是如此,他這樣的強烈的私有**,渾然不曾發現,在外人看來,到底是何種的大逆不道。這五萬人,是衛寧當初的構想,為此一直暗中佈置甚至將他這樣一個親信放到如此重要的地方,他們的主人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衛寧,而,並不是他,衛三!

    張遼飛快的馳騁著,向著平原的方向奔跑。身後追隨的數千騎士,顯然也察覺到了平原城的異樣,不難想像,那裡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追擊劉備的殘軍了,比起劉備的危害來說,衛三這樣一個殘忍的命令將會給河東帶來的危害更是遠甚。

    河東統治河北的時間太短,不過區區兩年多而已。

    而從一個征服者轉變成統治者,兩年的時間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袁氏一族根深蒂固,百年名門世家的影響力是異常龐大的。不知道還有多少暗流潛藏在這片彷彿祥和的土地上。

    河東能夠在短時間裡消弭掉河北表面上可能存在的反抗,不外乎就是利用甄氏連接各個河北豪門之間爭取上流仕宦的依附,同樣,用仁義和寬容,來取得百姓的擁護。

    佔據了大義名分,顯然成果卓著,以至於劉備偷襲冀州,都不能完完全全得引起河北對河東反抗。畢竟,一個是事實上的仁義,而一個只是利用過氣的名望……

    可是,當衛三親手將河東努力營造的美名所撕開,用殘暴的事實來顛覆,一切便會迥然不同。河東的正面形象毀於一旦,更讓那不知道還有多少的殘留敵對人氏趁機歡欣鼓舞。

    而如今,正是河東和孫曹之間決一勝負,決定天下最後的歸屬的時候,河北的動亂將會給河東造成多少麻煩?

    他只能盡可能的向著平原城奔跑,希望能夠阻止衛三的施暴……雖然,他心中也認為,不大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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