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奪嫡 第九章 議事 文 / 府天
第九章議事
「莫非張統領要說堅壁清野不成?」風無方的話語突然便得無比譏誚,「你們都是朝廷大將,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懂麼?平日你們就只會在小股敵軍身上討些便宜,現在來了硬骨頭便退縮了,傳揚出去,別人還以為西北軍中都是些懦夫!」他的話如同刀子一般刺在諸將的心上,「皇上也許嘴上不會說什麼,可是一直拖下去,虛耗的可是朝廷的糧餉,百姓的血汗,你們捫心自問,是否對得起這身精工鑄造的鎧甲和鋒利的刀劍!」
風無方既然已經將狠話撂下,其他人哪還敢多言。雖然他們平時鉤心鬥角,彼此間都提防著對方使壞,但畢竟都是沙場上建功的男兒,那點血性還是有的。當下就有幾個粗豪的漢子嚷嚷起來,要對那幫韃子還以顏色,帥帳的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
由於西北軍營和段致遠的軍營遙相呼應,而且兩邊統兵都有數十萬之巨,兵員充足自是不在話下,要想各個擊破也分外困難,因此風無方對這場大戰的勝敗並不在意。與之相反,從這場預期之外的戰役中間,敏銳的風無方隱隱約約嗅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即便準噶爾部客圖策零新近繼位,但也不會沒腦子到想率這麼一點騎兵攻陷中原吧?須知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多年積下的家底全部賠進去,三十年前那場大戰後,準噶爾可是損失了大批的青壯,倘若不是皇帝不想斬盡殺絕,恐怕他們就得遭到滅族之禍。
西北的一道道軍情急報馬不停蹄地送到了京城,風無方大約是為了穩定人心,因此報捷的信使幾乎是隔天便要從街上奔馳一回。原本有些惶惶不安的民眾也就安心了下來,不少說書的便趁機杜撰起西北大戰的段子來,一時之間竟把這渲染成了又一次北征,渾然忘記了此次是外敵率先擾邊。
勤政殿的氣氛一片凝肅,雖然在朝議上不論是皇帝還是兵部對於西北戰事都是輕描淡寫,但此時幾個重臣一看皇帝鐵青的臉色,便知那邊的戰況並不如想像中的樂觀。最最頭疼的便是蕭雲朝還在那邊以欽差的名義勞軍,碰到這場大戰的他自然無法歸來,這個督師的名義便擔定了。
皇帝瞧著下頭零零落落的幾個大臣,心底湧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本心想趁此機會剷除掉那些不穩的官員,但現在遭逢這般大變,朝廷的後方便無論如何都不能亂,否則消息若是傳到軍前,被有心人一挑唆便是大變。最可恨的便是風無方派人送來的加急密報,這等節骨眼上多出來的戰事居然還有人暗中搗鬼,軍中的制式兵器流落外族,這簡直就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事到如今,皇帝已經無法確認有多少人在暗中窺伺,他唯一肯定的就是,自己的計劃恐怕要大大修正一番了。
「諸位,西北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了。雖然朕對安親王很放心,但是如今情勢複雜,客圖又是挾多年前的舊怨洩憤而來,想必也是作好了萬全的準備,絕不可等閒視之。雖然先前只是數場小勝,安親王為了大局卻不得不大肆宣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如今大戰在即,戶部的糧草接應也必須備齊。」皇帝掃過下頭的幾個臣子,突然冷哼一聲,「只是安親王的這封密函倒是蹊蹺,奮威將軍段致遠曾與數千人的準噶爾騎兵交戰了一次,誰想居然發現那些韃子手持的兵器與兵部的制式兵刃極其相似,這倒是奇了。」
兵部尚書余莘啟聞言不由大恐,兵部各司的郎中主事,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的不在少數,往常太平時候倒還無妨,但這次居然捅下這樣的漏子,他怎能不心驚膽戰?只見他立即伏地叩首道:「微臣馭下無方,罪該萬死!不過,按慣例西北軍每隔一段時間便得換裝一次,先前端親王為大將軍之時,每年報上的損耗都遠遠大於實際所需。微臣畏於大將軍威名,因此不敢有違。十年下來,恐怕多送過去的兵刃箭支不在少數。」
誰都沒想到此事竟會牽扯到端親王風寰傑身上,自打風無昭在西北矯詔奪了風寰傑的兵權,並授意諸將上書彈劾了他之後,這位端親王便始終賦閒在家,不事政務。余莘啟此時將他攀扯出來,自然是為了洗脫自己身上的干係,可是此舉看在皇帝眼裡不免分外可恨。皇族中本就不甚太平,現在連一個已經沒有實權的親王也不放過,若是其他王爺鬧騰起來,未免又是一場亂子。
「余莘啟,你身為兵部尚書居然推諉責任,真是太令朕失望了!」出乎余莘啟意料,皇帝的雷霆仍然沒有漏過他,「端親王風寰傑卸任已經多時,你若是有懷疑自然應當及早稟報,怎可拖延至今?時至今日,你將此事抖露出來又有何用?朕一問你兵部失職之處,你就以這種虛言搪塞,莫非以為朕不能好生治治你那個兵部麼?」
余莘啟頓時啞口無言,他剛才那番言辭就是推搪之意,再者風寰傑當年確實虛報了不少損耗。可皇帝一句話就把他頂了回去,顯然是不願意再追查以前的事情。他只得連連碰頭謝罪,心中已是把那幫只知道撈錢的下屬罵了個狗血淋頭。所幸皇帝不想在這個時候大肆追究他這個兵部尚書的責任,只是令他秘密在兵部那些屬員中追查事情的真相。
雖然名為兵部尚書,但余莘啟對於行軍打仗並不是內行。相比統軍的大將,他這個經由科舉一步步進身的書生最多也就通曉紙上談兵的那一套。皇帝在一番對答無果後也懶得在他身上再費功夫,直截了當地將這位兵部尚書攆出了勤政殿,用的名義很簡單,籌備援軍事宜。可在場的人都知道,西北的大軍不是吃素的,是否需要援軍還難說得很,皇帝只是給余莘啟一個台階下而已。
「越千繁,西北戰事驟起,戶部將來勞軍的糧餉一定要及早籌備,前方將士浴血殺敵,莫要寒了功臣的心。」皇帝沉聲吩咐道,「西北乃是要地,安親王朕也信得過,想必不會有什麼吃空額的事,不過保不準其他地方的駐軍沒有。那些軍中的齷齪將領比之朝廷上的官員還要厲害些,他們壞的可是我凌雲的江山社稷!若非朕沒功夫清理他們,恐怕牽扯的又是一大串吧!」
皇帝突然說了這些,底下的臣子無不面面相覷,自古將吃兵餉乃是常有的事情,哪朝哪代也不見杜絕。至於安親王風無方本就是個富庶王爺,人又年輕,自然以建功立業為第一要務,何況那些運糧官又怎敢不打點好了他,火耗落在他腰包裡的就有不少,哪還用得著吃空額這般下作?
皇帝點了自己的名,越千繁也不能幹站著,只得站出來應道:「皇上放心,如今國庫盈實,微臣定當備妥一應物事,只等西北軍報捷!」
當下吏部左侍郎米經復又議了一陣西北各省官員陞遷的事,皇帝一時無話,幾個尚書之流也就辭了出去,只有海觀羽仍舊留在大殿裡。
「海老愛卿,朕是不是真的老了?」皇帝突兀地問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朕想幹什麼都掣肘重重,便是那些使慣了的老臣也動不動就敷衍朕,難道真的就那麼迫不及待地等著新君繼位麼?」皇帝的臉上儘是失望和疲憊,「就連那些準噶爾的跳樑小丑也一起攪和,若是換了當年,他們敢這麼放肆麼?」
帝王遲暮莫過於此,海觀羽的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由微微歎了一口氣。「皇上,眼下別人是不想讓您消停,因此之前的盤算恐怕要落空了。西北戰事可巧不巧地在蕭雲朝去勞軍巡視的時候爆發,不能不懷疑其中的用心。若是安親王密折上說的是實話,恐怕此事是早就有人下好套了。」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臉色也有些發白,「倘若賀甫榮此去西南又攪出什麼事情來,怕是別人已經如弈棋一般,一步步緊逼上來了。」
皇帝的心中一緊,這個海觀羽怎麼還是說話這麼直,就算是真的事情也該說的婉轉些,難道就不知道替君父分擔一些麼?他無言地看了一眼海觀羽愈發蒼老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老人已經盡力了,如今可不是自己早年,若是不把事情點透,也許一時糊塗之下,自己就會作出什麼錯誤的決斷來。
「朕知道了,明日就給展破寒下旨,讓他炮製點祥瑞出來,也是時候給他挪挪窩了。」皇帝滿面肅然地丟出一句話,「無痕早就來信說已經能握得住他八分,這也就夠了。如今豐台大營那些個兵痞子也該來他這麼一個人好生折騰一下,否則甭提拱衛京城,那些人就連刀槍都不見得能耍齊整!」
君臣兩個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一陣苦笑。所幸鮑華晟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如今正在進京的路上,否則老是他們兩人勞心勞力,遲早會把性命搭進去。現在這個時候非同小可,也只能他們這些老傢伙撐大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