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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江湖 文 / 朝空城

    建和十三年三月一日,孝仁帝登基,改號天祐元年,大赦天下,江州、夏州免賦三年。

    孝仁帝坐在龍椅上,聽著群臣高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心裡雖然有一絲的激動,但他明白,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這個「萬歲」是什麼主意都不能拿什麼決定也不能做,就是拿了做了也不會有幾個人放在眼裡。所以他必須忍耐、等待,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生。

    此時,李安的馬車已經出了殷門,又走兩日,進入并州。

    這日黃昏正要打尖投店,一位胖掌櫃忙一步三喘地快步跑到馬車旁,又停下喘了十幾口氣,這才道:「敢問客官可是京城來的李大人?」

    李安幼年早孤,十歲母親棄子改嫁,親人早已音信全無,待考入翰林醫官院,一心修學,更是連文友同僚都疏淡了,卻沒想到遠在并州竟有人認識自己,愣了片刻,方道:「不敢,在下李安。」

    胖掌櫃頓時歡喜的汗流滿面,彷彿見到了失散多年的主人似的,忙恭敬地低下身子,一句一喘地說:「這個,房…客房已備好,呃…請問是先休息,還是…吃飯…」胖掌櫃顯然是不慣於伺候人的,短短的一句話說得生硬饒舌,斷斷續續。

    李安一時不知所措,猶豫道:「這……」

    正說著,店小二跌跌撞撞跑來,一路喊道:「禍事禍事,掌櫃的,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胖掌櫃聽言立即睜開小眼,陰沉著肉臉,怒道:「怎麼沒規沒矩的。」白乎乎地小手隨意一揮,掌風掀塵而起。遠在十尺開外的店小二見機得快,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落地後急退幾步,卻依舊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又聽胖掌櫃呵斥道:「不想幹了嗎?去,告訴他們,今天司馬大人要住店,要投胎的明天再說。」

    店小二嚇得話也說不出口,連滾帶爬地又回去了。

    這時沈燕雙牽著李彥從車上走了出來,李彥向胖掌櫃的笑了笑,轉頭對李安說:「爹,既然胖叔叔一番盛情,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李安惘然不知就裡,眼見前不著村後不挨店,也只好道:「有勞掌櫃的。」

    胖掌櫃連連擺手搖頭,道:「不敢不敢…」

    李安抱過小孩,小萬搭著包袱,隨著胖掌櫃進了店來。

    李安剛跨進門檻,裡面「唰」的一聲,道:「參見司馬大人」

    黑壓壓一片,屋裡竟有幾十個人,聲齊調同振聾發聵。

    李安未及說話,胖掌櫃便將他請上了樓,店小二泡了壺茶,端著熱水毛巾跟在身後。下面的人見李安消失在樓道,才輕輕坐下,不敢稍有半點聲息。

    「不知下面都是些什麼人?」

    胖掌櫃搓著手,笑道:「青幫、鹽幫、盧家堡、六仙門…」見李安聽得一臉茫然,忙改口道:「不過是些江湖小輩,久聞司馬大人之名,得知大人近日即到并州,特來相送。」

    李安「哦」了一聲,卻更顯昏亂,百思無解。

    「還沒請教,掌櫃的貴姓?」

    胖掌櫃呵呵笑道:「小的姓屠,單名一個運字,因為長得胖,常被人喚做胖屠子。」

    李安無話,胖掌櫃也不敢打擾,親自沏了杯茶,便逕自關門出去了。

    李安愚極而靜,凝神想了許久,依舊理不出個頭緒。沈燕雙性本恬淡與世無爭,且向來夫唱其隨,此時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李彥身上,忘然物外。李彥精神極差,聽完父親與胖掌櫃的對話,便合眼睡了。殘月如鉤,夜涼如水,一宿無話。

    翌日,胖掌櫃恭送出門外,又行十里,早有一行人敲鑼打鼓迎於道旁。

    「李大人慢走…」

    李安看時,說話者闊背圓腰,濃眉直須,皮膚卻白皙如紙潤玉如嬰,對照反差,令人納罕,且一派書生打扮,青衫綸巾,語出如鶯,謙謙立於群莽間,更是格格不入。

    「得得…」大漢話未完,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

    「好個白面書生,竟早來了…」

    李安聽了,看那大漢,卻也覺得「綽號」甚是貼切。又見說話人也未勒馬,飄身下地,輕如塵靈如風,說話間已與大漢並肩而立。

    「確實好」接話的人,聲如洪鐘,拖個碩大的銅錘,灰塵四濺,一步一印走來。每當他踏地時,李安都會覺得天地晃動而站立不穩。

    「南吳北吳,南吳匯關州,書生吳文,判官吳用,解元吳名,哈…不蒙司馬大人經此而過,我等三吳相會還不知在何年何月,痛快…」

    騎馬者撫掌笑道:「快哉快哉,當浮三大白。」

    「解元當真知己,久聞吳兄海量,今日相遇正好領教。」拖錘者聽言顯得急不可耐,嘴角口水都流了出來。

    倆人向李安作個揖,便相攜而去,來去匆匆。

    獨留白面書生依舊垂首立於道旁,見其遠去,才抱拳道:「司馬大人遠行,請恕我等不便相送。此處即是并州邊界,前方十里便入江州。藍盟主曾有遺言,莫入江州,我等小輩不敢有違,見諒!?」

    李安忙道:「不敢,勞累各位,但請自便即可。」

    書生再不言語,施禮攜眾而去。李安搖頭不做他想,繼續前行。

    正要入江州,突聞有人高聲念道:「天有奇文,地有奇事,人有奇病,不可拘也。欲治其病,不可以常藥治之。」

    李安奇之,出車看時,只見一老者坐於青石之上,鶴髮童顏,長鬚慈目,身著白色道袍,一塵不染,暗暗讚道:「果真仙風道骨!」

    小萬停了車,李安走上前去,施禮道:「老人家莫非醫者?」

    老者起身還禮道:「司馬大人有禮,醫者大矣哉,老朽愚鈍,不敢言知也!然應故人之請,特來為令郎看病,說不得要獻醜賣乖了。」

    「敢問老先生雅號?」

    「老朽賀行,辱添武當掌門,道號玉虛子。」

    李安聞言大喜,連忙將賀行請到車上。賀行看過李彥左手脈,又看右手,觀其臉色,然後仔細問了李安許久,又看李彥的舌眼,皺眉撫鬚片刻,朗聲笑道:「此病雖難,卻也不是無解。」

    李安聽了,顫聲道:「真的?!」猶自不信,定定的看著賀行。

    只見賀行從袖中取出一隻青色瓷瓶,小心傾出一粒褐色丸子,笑道:「將此藥搗碎,合水內服,三日便見功效。」

    李安拿到鼻前聞了聞,便知其中含有幾種極其名貴的藥材,世所罕見,訝然道:「此藥莫非武當至寶,蟲花玉露丸。這如何擔待得起?」

    賀行笑道:「司馬大人言重了,此物便是用來救人的,既然得其所歸,何憾之有,還望司馬大人不要推辭。」

    李安感恩不已,將藥交給了沈燕雙,讓她搗碎了餵給李彥。

    「阿彌陀佛…」

    李安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瘦小的和尚,穿著一件極大號的僧袍,一面跑著一面氣急敗壞地念著佛號。瞧見賀行,忙喊道:「快跑,假道士,真的來了。」

    賀行「哎呦」一聲,也不等和尚,自顧自地跑了個沒影。

    和尚跑到車邊,換口氣,毛手毛腳地整了整皺巴巴的袈裟,拉一拉臉皮,自覺嚴肅認真了,才向李安盈盈下拜,嬌聲道:「李大人萬福。」李安聞聲絕倒,待爬起來時,和尚已經甩開了膀子狂奔而去。

    不消片刻,又追過來一道一僧,瞥見李安,忙恭身行禮。和尚見李彥顏色有異,一步踏到身前,湊近聞了聞,頓足歎道:「來遲一步」一雙沙包般大的拳頭,緊握著揮到李彥面前,青筋暴出。

    道士忙拉住和尚,急道:「大師不可,當以大局為重……」

    「洒家性命倘若不保,大局於我又有何用?」和尚口雖如此說,卻轉過了身去,朝賀行逃跑的方向「哼」了一聲:「也罷,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卻不知他說的這個「我」是指自己還是賀行。

    道士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隻小葫蘆,交到李安手上:「令郎昨日在客棧所喝之茶,今日三吳傳授之功,以及剛服食的丹藥皆為至陽之物,恐其身不堪受,此藥如痰,當外敷,見灼傷處點一滴即可,若無事,切不可碰到皮膚,切記!」

    和尚愣了片刻,一指搭在李彥左手的關寸之間,不久歎道:「道兄目光如炬,果真如此:胖屠子以紅威喂茶,三吳合力傳功入密,而今道長又以蟲花玉露為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洒家卻因為一顆小小的大還丹而斤斤計較,枉為出家人。」說完甩袖而去。

    道士聽言,含笑點頭,緊跟其後。

    李安再給李彥診了一次脈,並無任何異樣,又見李彥臉色紅潤,鼻息均勻,方才放下心。又見手中葫蘆,思來路之事,終難釋懷,只覺身心無力。

    李彥見李安神色倦怠,知是為自己擔心,深感自責,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父親,對自身之病又無能為力,一籌莫展。

    「爹爹不必擔心,并州所遇之人,對爹爹雖不諂媚但個個恭敬,是友非敵,定然不會加害於我。」

    李安點點頭,道:「彥兒之言不無道理,然庸醫殺人,眾人雖是好心,但恐藥不對症,反倒害病。」

    李彥自思父親博覽醫典,這些方面定然辯不過他,說得多了,反添父親自責之心,便轉言道:「不知這些人受何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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