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江州 文 / 朝空城
不日李安等人即到江州。
農豐民樂,雞犬相聞,小兒無賴戲耍鄉間,老者無聊相聚閒話,一派祥和安樂的氣氛。一路借宿,民風淳樸,黃酒肥雞待客,倒令李安坐立不安,連連離席道謝。夜則睡不閉戶,行則路不拾遺。
「如何敢當」望著滿桌子的飯菜,李安誠惶誠恐。
「不礙事,待會孟里長也要來」
話未了,一老翁拄杖而至,人未進門聲先聞:「呵盧老漢又在編排我什麼不是?」
「雲浦兄說笑了」說時老漢起身相迎。
老翁頭頂禿亮,兩邊髮髻長軟如柳柔韌如絲,顏色微黃,包裹著一張圓小的臉,長寬大衣,瘦小身材,左手拄著竹竿,右手拿著一本書,對老漢「哈哈」一笑,走進門來。見李安,忙長揖到地:「不知貴客在此,叨擾,叨擾」
李安忙還禮,口稱:「里長」
兩廂客氣,方分賓主入席。
酒過三巡,老翁向李安說道:「令郎顏色舉止不對,莫非有恙?」
李安有了前事之師,雖然老翁言笑安泰慈和,卻不敢過分親近,一笑了之。老翁見李安侷促,忙解釋道:「大人放心,學生不懂醫,更不會胡亂治病,只是有些歲數,生來死往見得多了,對身體的好壞自然熟悉,如此而已!」
李安慚愧,歎道:「里長之言高見,我等學醫行醫也不過如此。」
李彥臥在母親懷裡,本來就覺得此次出京頗不尋常,經此一路,雖然事事都擺在明處,讓人看在眼裡,卻又滴水不漏,讓人無從猜測。就是眼前的里長,一啄一飲,俱是恬然自得,十分滿足。他顯然已經知道李安的身份,然又有誰能想得出,一個如此知足、行將就木、無牽無掛的老人,他想從李安那得到什麼,又會對李安李彥做些什麼。
里長擺擺手,笑道:「不瞞司馬大人,學生少時科舉不第,一時心灰意懶,也曾扮過鈴醫潦倒赤腳行走江湖。」見李安臉色不愉,復又解釋道,「病倒沒敢治,就是喝了兩車的酒,逍遙自在,倒也算人生一件快事。」
李安正色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常懷憐憫之心,如履薄冰,怎可兒戲?且救病治人,雖療其身,更安其心,若醫者與病人兩廂猜疑,何安其心?」
里長聽言忙放下酒杯,起身向李安行禮,誠懇道:「大人教訓的極是,學生受教。」旁邊老漢也拍案笑道:「妙哉,大人之言高義,如雷貫耳,痛快之極。來,我等同敬大人一杯。」
觥籌交錯,三人相談甚歡,李安也破例講了許多話,直到深夜才散席。里長已有九分醉意,老漢好勸歹說將他留在家裡住了一宿。次日絕早,小萬已收拾好了行裝,向老漢問明前方的路程,便叫醒李安夫婦,繼續前行。
不知何時,里長已站在了老漢身後:「走了?」聲音雄渾有力,與晚上說話時的輕軟沙啞完全不同。
「恩」老漢點點頭。
「宗長覺得如此付出,是否值得?」里長說話時慢慢躬下了腰,垂手而立。
「我早就知道瞞不過戴護法,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認出來了。」說完從臉上撕去人皮面具,一身怒吼,在里長震驚的眼神下,身子漸漸縮小,到原來一般高時才停住:「戴護法莫非不服?」現在的「宗長」說話雖然威嚴,但聲音稚嫩,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女孩。
「屬下不敢」
「戴叔叔請起!」女孩轉過身,看著東方漸白,露出堅毅的眼神,而又一臉的落寞:「先父常說,你我性命不過螻蟻,即是偷生百年,也毫無意義,倘若能為天下蒼生計,竟不枉!嶼雖年幼識淺,卻不敢忘先父之志。」
「那他一定的能挽救大明得命運?」里長本想說,「那小孩年紀太小,尚且看不出心性,如能知未來能力」,但想到「宗長」也不過十來歲,便將話吞了回去。
「盡人事聽天命,如今這是唯一的方法。況且我宗此百年間,何時做過十拿九穩之事,不過是一次次拿命去賭。此次雖把握不大,也只不過退隱幾年,於我宗並沒什麼損失。」
里長聽言暗歎慚愧,只見女孩虛空揮了揮手,整個村子的房屋便開始慢慢下降。
「戴叔叔,好好看看這一次的天空吧,我們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再看到。」
里長愈發對「宗長」從心裡敬佩,沒想到,她如此小小年紀,竟然萬事都已安排妥當,一步步絲毫不差。且行事果決,毫無半點拖泥帶水,隱然一股大將之風。
李安走了兩日才到江州城,並不像傳言的那樣十室九空,反而繁華熱鬧不輸京城,處處梨園賭坊紅樓酒場。
李安上任後,本意住在衙內,公私兩便。然而半年來,不曾見到陳天海一面,所有的事務都是由其子長史陳恪在打理。陳恪雖然沒有難為李安,但也如李彥所料,沒有分配任何事務給他。聖旨上也沒言明,李安也懶得爭論。見陳家如此,李安索性搬了出來,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繼續修學醫典。
先生不在,沈燕雙也沒有另請夫子,閒來沒事,將京城帶來的幾本破舊的書,反反覆覆地讀給李彥聽,不過是《孫子》《吳子》《鬼谷子》《韜略》而已。
諸事如常,唯一讓李安夫妻欣喜的是,李彥開始長個了,而且勢頭不弱。吃飯喝水倒可以自食其力,只是依舊不能下地走路。李安夫婦並不急於求成,依舊悉心照料,看著李彥一天天成長,甚是寬慰。
光陰荏苒,五年過去,這日李彥一大早就醒了,連放了三個震天的響屁。李安夫婦還以為牆塌了,衣服還沒穿齊全就跑了過來,卻驚訝的發現李彥奇跡般地站了起來。
李彥聞著臭屁,臉上潮紅一片,扭扭捏捏了許久才道:「爹、娘,我以後可以幫你們打醬油了。」
這邊正在歡慶,京城的孝仁帝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附:原本以為醬油是近代才有的事,查一下,卻沒想到《詩經》便有記載,唉,孤陋寡聞孤陋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