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遊園 文 / 朝空城
又是三月,卻已是天祐十年,清風涼爽,桃花爭艷,暗香浮動,一簇簇身著各色官服的人也沒有看風景的心思,個個快馬加鞭,往聽朝門湧去。十年了,孝仁帝沒有上過一次朝,然而誰也無法忘記皇帝第一次上朝的情景,就是因為孝仁帝的第一次,改變了整個大明的走向。
「皇帝今天又會說些什麼呢?」所有人都在沉默,整個京城的人都在想著這件事,是緊張還是壓抑,誰也說不清楚。
「誰又要交大運了?」這是個特殊的皇帝,沒有任何的權力,說出來的話卻能牽動所有人的心,讓人無從辯駁的接受,是期待還是無奈,也只有站在權力最頂上的幾個人知道。
孝仁帝滿臉褶皺,兩鬢如霜,一個四十來歲的人看起來有六十歲,高高地做在龍椅上,卻佝僂著身子,瞇著眼睛,不知道是陽光瞇了眼睛,還是看不清東西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子們跪了許久,孝仁帝才艱難地點點頭,揮動著乾瘦的手,沙啞地輕聲說了句:「起來吧!」
孝仁帝不知是懊惱還是累著了,重重地歎了口氣,坐正身子,倚倒在椅背上,閉目養了會神,才又開口道:「朕有些乏了,眾卿家有事他日再奏吧。」
放權後孝仁帝的日子並不舒坦,年過三十,尚無子嗣,對一個皇帝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然而十年如一日的在後宮辛勤的耕耘,卻又得不到半點回報,讓孝仁帝欲哭無淚、心力交瘁。
呆呆地怔了會神,突然恍過神來,伸出纖纖木指指了指劉全。劉全會意,慢慢地攤開手上早已準備好的聖旨,高聲念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雖不才,賴眾愛卿之力,大明依舊國泰民安,十年來繁華不減。然居安也當思危,方保大明萬全。今特封江州刺史陳天海為關內路節度使,江州刺史由其子陳恪繼襲,封敏親王為毅王,代掌隴右路軍政,號大將軍。欽此!」
念完之後,孝仁帝方道:「眾愛卿有何異議?」
異議?笑話!一個江州陳天海一個夏州毅王,天下兵馬十之**都在他們手上。別看現在睿親王劉謹昺親王劉諭,明裡暗處爭得十分兇猛,在朝堂上不可一世,然而在陳天海及毅王眼裡他們不過是兩隻小蝦米而已,翻起臉來,搞他們就跟捏螞蟻似的。
「皇上聖明!」
眾臣跪下去,再抬起頭時,孝仁帝已經被太監們抬了下去,繼續去後宮耕耘了。孝仁帝的第二次早朝,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結束了,彷彿剛開了頭就煞了尾,一些新進的官員甚至禮儀都沒熱過來,還不知道孝仁帝嘴裡的「他日」又將是何年何月,又或許永遠沒有了這個機會。
深夜寒重,孝仁帝披著單衣,漫步在御花園內,桃花似錦,繁星滿天。劉全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幾次欲言又止。
「劉全,先帝在時,可曾有朕此時心境?」
劉全內心一緊,不知孝仁帝指的是什麼,也不敢胡亂猜測,放輕了腳步,緩緩道:「奴才不知,先帝爺當年腳寒體弱,不曾夜裡游過御花園。」
「哦」孝仁帝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看遠方,昏暗的宮燈下,有幾個宮女縮著脖子正在打著盹:「不必為難她們。」
「是」,劉全舒了口氣,隨著孝仁帝來到御書房內。硃筆已被收了起來,桌面上零散地放著幾本很久以前的奏折,以及一本《頻湖脈學》。
「皇上,該就寢了」劉全見孝仁帝準備看書,終於說出了早就想說的話。
「明日有何安排?」
「這」劉全錯愕。
孝仁帝說完,想了一會,又覺煩悶,扔了書,重又回到御花園內。見風吹花落,流水無聲,不禁感慨,歎道:「世人皆以朕微稱孤道寡者,然誰又不是孤寡之輩。人生天地間,夜涼日炙、花香水潤,只有自己感知,他人又能如何分擔?」
劉全只覺得孝仁帝話中有話,不敢接茬,默默地低著頭輕聲跟在身後,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
楚國已經平定了後唐,解除了所有的後顧之憂,正當國富民強。衛國內亂已平,邊境陳兵十萬,他們的目的難道還不夠明顯?朝中的官員們或許沒看到,陳天海和毅王難道看不出來?或許是他們都看到了,但是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然而作為皇上他不得不看到,不得不為大明的安危考慮。
所以孝仁帝只有放棄,放棄所有以安陳天海和毅王之心,希望他們至少不在戰場上陽奉陰違,從而保衛大明天下。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希望,就是希望毅王和陳天海相互制衡,利用他們制衡著朝廷的文武百官。但是孝仁帝對這兩個希望又有多少信心呢?但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這就是武德帝交到孝仁帝手上的人,一個個拳頭都比皇上大,調不動打不得,只有一次次犧牲國家的利益來哄著,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孝仁帝也很想打開這種被動的局面,但朝中之人又有誰可以信得過,用得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不知孝仁帝是否想過,他既無子嗣,如今如此為誰辛苦為誰忙,何不百年後管他花落誰家,此時便萬事盡隨風雨去,戲酒月下待天明,快意人生,也不枉做一朝皇帝。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目誰家院?」孝仁帝喃喃念道:「劉全,朕怎麼覺得這御花園朕不曾來過。」
「皇上,夜已深該就寢了。」劉全感覺孝仁帝身心疲倦,忙悄聲勸道。
「恩」孝仁帝應了一聲,漫步御河邊,又不禁歎道,「昔時人已沒,今日水尤寒,先帝英明,然朕又當如何自處?」說完落下兩滴清淚。劉全感覺到孝仁帝週遭的無奈,也不禁鼻酸眼熱,嚇得縮著脖子靜若寒蟬不敢上前。
「草閣散晴煙,柴門竹樹邊,門前有江水,常過打漁船。」
這是孝仁帝至今寫的唯一一首詩,是交給武德帝的功課。如今這首詩正落在陳天海手上,皇上的意圖他越來越不明白了,然而這十年來,卻搜集不到任何有關皇上有用的資料,單就這一點就讓陳天海焦躁不已。武德帝英明蓋世,他的繼承人孝仁帝也不會是個草包,可如今局面,孝仁帝又會從哪裡突破呢?
陳天海又將詩句念了一遍,自言自語:「今時不同往日,看來我也該問問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