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弦月勾 第十五章 飛蛾撲火(修改版) 文 / 白髮三千
在女王的示意下,被輕聲叮囑了幾句的芙洛亞行禮離去。
女王抬手,沉重的石門輕巧的滑開,在女王命令下悠然而開,乳白的霧氣蔓延出來,凝聚起,又散開,阻隔得人的視線有些朦朧。
小殿中,一個雕刻成床的寒冰上,少女安詳地沉睡,淡金色的髮絲灑落她蒼白透明的肌膚,長長的睫毛給少女雪白的臉帶上一點點不正常的陰影。
櫻桃般的唇微微顫抖著,有著絕色容顏的女孩閉眼沉睡,猶如傳說中的睡美人。
她纖長的手指輕輕的放在寒冰之上,一層淡淡的霧氣不時從寒冰上騰空而起,將她籠罩在一片似夢如幻的霧氣中。
女王走到冰冷的寒冰床邊,凝視著少女蒼白的絕美臉龐半晌,微微俯身,探出的指尖溫柔地劃過少女冰冷的頰。
「千凝……」她歎,眼底恍惚在一瞬間閃過了一生的千愁百劫,最後一刻,沉溺到無窮的黑暗。
回頭,站直,看著那笑呤呤看著自己背影的銀髮少年,女王已是面沉如水,眼底波瀾不興。
她是女王,在神面前或許是微小的,但她依然是人間的王,無論何時,她都要保證她的威嚴。
殘卻是不在意地漫步而來,目光在沉睡的少女上一轉而過。
「真可憐……」他說,只是那含笑眉眼卻是落在女王身上。
女王一怔,一股怒意湧上,他怎麼膽敢用如此無禮的語言來形容自己!
對面,恍不覺女王怒氣的殘說話間已是輕輕伸手,恰好風起,她一頭長髮卻恰飛揚著從殘探出的指間滑開。
飛花漫天,白霧飛揚。
銀髮的少年淺淺一笑,散盡落花的一瞬。
殘輕聲道:「你很辛苦吧?」
少年微笑的清澈眼底,儘是空谷夜寂的溫柔,細潤無聲,淌過千萬年的時空。
那一句,怒氣竟是散盡而去。
那一眼,恍惚看透的千言萬語。
那一笑,雪化春雨,淌開一胸的淚。
茫然間,突如其來的落淚,竟不知是為何。
是眼前的人凝視自己的目光太溫柔,還是自己真的太脆弱?…或許,在少年那彷彿能溺透一切的溫柔注視下,百煉鋼化柔,堅強也就成了脆弱……
記起了,少女時溫暖的陽光;記起了,少女時無知的自在;記起了,那人溫柔的懷抱;記起了,那個人,在血泊中注視自己的憐惜的目光。
太多太多她強迫自己忘記的事情,太多太多刻骨銘心的痛,太多太多午夜夢迴時清醒的寂寞,在少年溫柔的笑靨中,盡數記了起來,盡數化淚逝去。
女王的面具已在剎那間崩潰,已經習慣了刀山火海,已經習慣冬夜寒風,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堅強很堅強……只是那輕輕地一絲微笑就輕易打碎自己足以漠對死亡的莊嚴。只因為那對面的美麗少年,有著溫柔到讓人哭泣的微笑。
「呃?」不太明白為什麼女王會突如其來的失態,身為罪魁禍首卻沒多少自覺的殘,有些困惑地伸手探向她。
雙肩被人握住,輕輕向後拉去,殘順勢後退一步,回頭。
握住他肩的修寒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做聲,又抓著他的肩帶著他向後退了幾步。雖然殘依然修寒的示意去做了,看著修寒的眼卻依然帶著困惑。
修寒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殘還是一樣一點自覺都沒有,根本不明白他自己的影響力有多大。
寫出歌謠中那句『他只要一個微笑,就足以讓惡魔的宮殿崩潰』的呤游詩人,定是在見過殘的微笑的情況下歌唱出來的吧。
彷彿是一道從天而降的最純粹的光輝,對陷落黑暗的人而言,那就是救贖,那就是寬恕,那就是希望。
…………
但那並非只有正面的含義——
想得到他,想獨佔他的溫柔,不願失去那樣的溫暖——如果真要失去,那就毀了,拉著他一起墜入地獄。
那是毒,染上就戒不掉的毒。
……………
修寒抓住殘的肩的雙手微微收緊,自己手中的這個人,就是這樣毫無自覺的散發出甜美而誘人的毒氣,一如那曼珠沙華的芬芳。
觸上了,就是萬劫不復。
微微收緊,下一秒卻又鬆開,修寒無聲地輕歎一聲,他並不是在乎那些人——修寒在乎的是殘,殘太能引起他人獨佔欲,偏偏又天性…無論對誰都盡極溫柔……溫柔到足以讓對方誤會自己是殘的特殊,沉溺到那溫柔的微笑中,就仿如得到了整個世界的滿足。
就是如此,才導致了前一世的悲劇。
修寒非常清楚,對殘而言,根本沒有什麼特殊,說得好聽是一視同仁,但換個說法就是殘酷、絕對的殘酷。
殘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動情。
只有清楚地明白這一點的人才有資格陪伴在殘的身邊……自己,還有眼前沉睡著的少女,千凝。
他的目光看向冰床上少女蒼白的頰。
在認識殘的時候,千凝就已經在殘身邊很久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殘的身邊。
那一天,天邊雲霞滄然,他坐在紫影搖逸的竹下,風簌簌而過的時候,紫色的細長葉子便投向天邊的落霞。
殘伏在他膝上淺睡,柔軟的銀髮滑了一地。
風再起的時候,金髮的少女踏霞光而來。有著洋娃娃般精緻美貌的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眼底儘是冰霜。
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淺睡的銀髮少年身上,已化為落霞柔光。
「殿下,請醒醒。」她輕撫著殘的肩,「王在四處尋找您……似乎有要事。」
淺睡的人有了動靜,微微抬了抬頭,又低下去。
「千凝嗎?」殘揉了揉眼睛,語氣中多少帶著抱怨,「最近事情怎麼這麼多?」
「是。」少女卻是失笑,「您辛苦了,不過,還是請您快過去吧。」
殘衝她笑了笑,起身走了幾步,便已經消失在他們面前。
殘消失的那一刻,少女臉上溫和的笑容也消失了,一點點沉澱,凍結成冬夜的冷寂。而他,那時候也並不想與她交談,便站起身來,也準備離去。
「很溫暖吧?」
她突兀的話語讓他靜止在原地,只是默然不語。
「和殿下一起的時候,覺得很溫暖吧?」就算對方不回答,她也自顧自地道,「因為殿下對你很溫柔,對吧?」
他依然不說話。
「那是假像。」她說,面無表情,「我看得出來你想要什麼,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她說:「殿下並非你認為的那般親切,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殘酷。」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漠然開口,卻依然背對著她,不回頭。
「他總是很溫柔。」她站著,風簌簌然散開她一身的紫色長袖,「對你、對我、對其他人也是……但你若因此認為『你就是他特殊的存在』,那麼最後受傷的人就是你自己。」
「沒有人是他的『特殊』,他對你我伸出的手,同樣也會對任何人伸出……所以永遠不要想能夠獨佔他。」她低低地說,「要逃走,要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他慢慢的轉身,看著落霞中的她,最後的霞光,像是給她染了一身的血。
而他,慢慢地搖頭。
她笑了,勾起的唇角卻是苦澀:「…做好丟棄一切的準備了麼?」
明明是冷漠的姿態,他卻偏偏從她隱約寂寞的眼底看出了一觸即碎的脆弱。
「陪伴他,你要付出所有,但是什麼都得不到——若你有這樣的覺悟——」她話說了半截,卻突兀的轉身離去。
而他,在很久以後,才慢慢懂得了她話中的含義。
只是,在懂了它的含義以後,卻是義無返顧。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注定是讓人無可救藥的沉陷於他的魅力無法自拔的人;那種人,注定是站在顛峰,讓人想要追尋想要接近的人;那種人,注定是一種毒藥,即使有著甘甜誘人得令人落淚的芬芳,也將所有靠近他的人如飛蛾撲火般無怨無悔地落在他腳下。
付出所有,但什麼都得不到——這就是陪伴在殘身邊的人的宿命。
「抱歉……」精靈女王的聲音讓修寒從恍惚中醒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鬆開,抬頭看向已經離開自己身邊的銀髮少年。
即使什麼也得不到,也不願意將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那麼耀眼、那麼溫暖,所以,即使是飛蛾撲火,那也是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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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失態了。」
「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麼?」殘有些困惑地說,眼底多少有些內疚,但仔細思量,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女王輕輕地說,她看著殘,眼神很是複雜,「皇子殿下,您真是一個可怕的人哪。」
「呃?」
「不,也不能這麼說。」女王突然又輕快地笑了起來,「畢竟這麼多年來,我還從沒有感覺像今天這麼輕鬆,好像所有沉重的東西都放下……所以還是要謝謝你。」
「……?」有些莫名其妙,沒弄清楚狀況之前殘決定沉默以對。
「一個有著那麼溫柔的笑容的人,怎樣也不可能是一個壞人吧?」
「啊?哦,謝謝。」雖然還是沒弄清楚原因,但是被人誇獎是應該道謝的。
「如果千凝選擇的人是你,我也安心了。」
「千凝?」
「是的,我的女兒。」女王微笑著,輕柔撫摸著少女的頰,凝視她的眼底,有著母親的眷念,「她是精靈,可她同樣也是人類,所以她不能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雅狄斯的皇子殿下,無關於交易,這只是一個可悲的母親的請求——我將她托付給你。」
「…你說她選擇了我?」儘管前面有些困惑,殘依然沒有喪失分辨某些奇怪的疑問的能力。
女王笑了起來,眨眨眼,彎起的唇角多少有些狡黠。
「那麼請您過來,如果您的吻能將她喚醒,那麼我們的睡美人選擇的就是你。」
「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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