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和尚 文 / 燕小乙
聶如龍背著麻袋一頓猛跑，直到已經看不見屠宰場的煙囪了，才停下來慢慢走。背上麻袋裡忽然有了響動，聶如龍連忙放了下來，那隻狗蹭的一下就竄了出來！
看見這狗衝自己呲牙咧嘴，聶如龍連忙後退了兩步，從兜裡摸出來一塊留了幾天的硬邦邦的饅頭扔了出去。那狗看來是真餓了，三下兩下就將饅頭吞了下去，差點噎得閉過氣去。一個饅頭下肚，這狗立刻態度收斂了三分。
「唉！」聶如龍歎了口氣，自己這是幹啥呢？一時的衝動，救了條畜生，結果老爸留給自己的錢全花光了，唯一的饅頭也沒了。
「你走吧，老子養不活你，別跟著我了。」聶如龍衝著狗說起話來，「只要你別再被老八抓住就行了，老子得找東西填自己的肚子了！」說完，聶如龍把麻袋一扔，轉身就走了。
聶如龍遠遠地回頭，發現那狗還站在原地未動，愣愣地盯著自己。「嘿！」聶如龍看著它的呆樣子，樂出了聲。
日子依然那樣過，聶如龍依舊每天上街擺個破帽子蹲守，晚上回到臨時的窩啃著涼饅頭。雖然胸口還有一張百元大鈔，可是聶如龍卻沒想到要花掉它。
那狗也怪，自從餵了那塊硬饅頭，那狗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狗皮膏藥，粘上了！看著聶如龍的眼光也沒了殺氣！不論怎麼趕也趕不走，最後這乞丐和狗就混到了一塊，也成了當地一道另類的風景。聶如龍也成了那一帶唯一一個富的可以擁有一條惡狗的乞丐。
鋼筋水泥的叢林裡，寂靜而陰冷的黑夜裡，小乞丐終於有了一個同伴兒，一人一狗合力抵抗著飢餓和寂寞。好狗能壯三分膽，一點也不錯。自從小乞丐有了這條狗，還真是睡了幾天的好覺。而且，過了幾天之後，狗的另一樣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一天早晨，聶如龍照例起床拿著破帽子要上街去擺攤子開練，走出破窩發現正前方的麻袋片子上，一隻冒著黃油的燒雞正滋滋地響著！旁邊那狗正帶著諂媚的笑容看著他。諂媚？你能看出來？能，反正小乞丐是看出來了。
看著燒雞上一個深深的狗牙印兒，聶如龍一腳就將狗踢了個跟頭：「你這個慫狗，不學好，去偷人家東西！」那狗無限哀怨地嗷嗷叫了幾聲，躲到邊上了。小乞丐看了看燒雞，又看看了狗，燒雞上的狗牙印清楚地顯現出來，算了，送回去也沒人能吃了，看這只燒雞冒著黃油，還熱乎著呢，應該挺好吃的吧？
小乞丐正義的心思還沒過，飢餓的感覺就上來了。反正偷是偷來了，扔了也浪費，不如就吃了吧！甩開腮幫子顛起大槽牙，小乞丐這頓吃啊！美就一個字！當然，乞丐也沒忘了給狗僕從發幾塊好肉和骨頭，一人一狗今天開了頓葷，也算打牙祭了。
接連一段時間，那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反正不是燒雞就是豬蹄兒，不管乞丐怎麼打，第二天照叼不誤。時間久了，乞丐也懶得打了，反正目前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滿足人們群眾的溫飽，其他都是次要的了。
聶如龍這一晚又夢見吃燒雞了，睡夢中一邊淌著哈喇子一邊吧嗒嘴呢，猛然聽見外面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孽畜，竟然幾次三番行竊善良人家，今天老衲就超度了你！」
聶如龍鬼使神差一樣一骨碌就爬起來了，鑽出小窩一看，一個醬紫色布衣的高大的老和尚正揚起了拳頭，而拳頭對面赫然是一隻叼著一隻肥鵝的紫銅色厚毛的狗！
「和尚，住手！」聶如龍想也沒想，喊了一聲就竄到了和尚和狗之間。
那和尚顯然沒想到這荒僻之地居然還藏了個人，等到一看是個小孩子，還一副大義凜然忠心護狗的樣子，不禁笑了笑：「娃娃，這是你的狗麼？」
「是！啊不，不是……」聶如龍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說。
「啊，呵呵，既然不是你的狗，那麼你快讓開，老衲這就超度了它，順便將其肉身也佈施給施主一些，以解小施主饑寒之苦，不知道小施主意下如何？」老和尚說話還文縐縐的，改口叫起「小施主」來了。
老和尚滿以為聶如龍會滿口答應，因為看起來這瘦乞丐也很多天沒吃東西了。可是出乎意料，聶如龍一個斬釘截鐵的「不」字將和尚擋了回去。大奇之下和尚追問了一番，這才知道事情發生的前後原因。
「呵呵，看不出，看不出，這畜生竟然還有幾分人情，難得啊！」和尚歎了一聲，瞄了聶如龍一眼。這一瞄不要緊，和尚把下面要說的話嚥了回去，開始仔細地打量起聶如龍來，越看臉上笑意越濃，越看眼睛裡賊光越盛。
「娃娃，聽你這樣說你家裡人都死光了？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啊？難不成就在這大城市中流浪一輩子麼？」和尚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有感染力。
和尚的話還真把聶如龍問住了，是啊，以後就在這裡混一輩子麼？這個問題還從來沒有想過，現在聶如龍想的只有如何盡量讓自己不挨餓。「我不知道。」小乞丐迷茫地答道。
「呵呵，看你也無親無故，不如跟著老衲走吧，也是算你運氣好，老衲雲遊四方，剛好近日回程路經此地遇見了你。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你就跟了我去，也好過在這裡受些辛苦，你看如何？」老和尚繼續循循善誘。
聶如龍見這和尚看起來不像壞人，想了想，認真地問道：「管吃飽麼？」
「哈哈哈，自然是管飽！」和尚被聶如龍這個問題逗得哈哈大笑，「不過你要聽話，否則就沒東西吃了。」和尚見小乞丐偏頭去看那條狗，知道他的心思，繼續道：「還有，你要是願意帶著這條狗，那也由得你。」
那還能說什麼？聶如龍就像天上掉下個大餡餅，還正好砸在自己腦袋上那麼高興，這麼好的事哪找去。當下進了小窩收拾收拾，一人一狗就跟了和尚去了。
一條山間小路上，遠遠地走來兩個人影。「和尚，我們去哪啊？」聶如龍整天跟著和尚走，還儘是些山野小路，旅途生活遠沒有心裡想的那麼美好，這一日終於憋不住開始問了一句。
「少林寺。」和尚輕飄飄地答道。
少林寺？！小乞丐心裡一呆，揉了揉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千年古剎少林寺，萬載佛龕羅漢堂。」聶如龍是哪來的？河南！
天下武術，源出少林。聶如龍從一懂事就聽身邊的老少爺們兒講了無盡的奇聞逸事，全是有關少林寺的，確切地說，是那些神秘的少林和尚的。傳聞中嵩山腳下數百里，人人會武個個都是練家子，不論是街上賣菜的大媽還是屋簷下編簍筐的老爺子，那都是平凡底下藏絕活兒的高手。聽多了，想多了，聶如龍就對少林寺有了那麼些個嚮往。
武俠小說看得多了，時下的青年們又有哪一個不嚮往了？金大俠筆下的少林武當，迷倒了多少年輕俊彥，造就了多少人的武林夢。可是，真去過少林寺的又有幾個人呢？去過了少林寺不失望的又有幾個人呢？那傳說中的絕代高手掃地僧哪去了？那達摩堂戒律院羅漢堂藏經閣呢？和尚倒是有，但是看起來不是木訥呆滯，就是現代氣息頗濃，找不到一點想像中的影子了。
聶如龍看著眼中那個略顯破敗的小院兒，心裡的少林寺一下坍塌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少林寺？！幾個年輕的小和尚正拿著掃帚打掃院子裡的灰塵和敗葉，看到小乞丐和老和尚來了，詫異地迎了上來。
看來老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不低，幾句話之後小和尚飛奔進去，大概是報信去了。過了一會兒裡邊陸續走出來四五個大和尚，個個是腦滿腸肥的樣子，見了老和尚立刻跪了一溜！呵！這陣勢，把聶如龍嚇了一跳！老和尚是什麼人？
「參見師叔祖！」中年和尚們口宣佛號齊聲拜見。
師叔祖？我的乖乖，聶如龍想起自己一路上和尚和尚地叫著，臉上不由冒了點虛汗。老和尚面色如古井不波，也不答話，微一揮手就徑直朝裡面的跨院走去。聶如龍亦步亦趨地跟著老和尚進了跨院，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和尚從後面飛奔過來，貼著老和尚問道：「師祖爺爺，您今天晚上是住在山下呢，還是回寺裡？」
老和尚站住了，略微尋思了一下，道：「暫時先住在別院裡吧，寺裡太吵鬧，你給我找一個清靜些的地方好了。」小和尚一聽立刻轉身就要去準備，「等等，再準備一間小屋，就在我旁邊。」小和尚應了一聲，這才飛奔而去，臨走還不停回頭看著聶如龍的異種紫銅色厚毛狗。
聶如龍這才聽明白，敢情老和尚叫自己來就是住在這少林別院裡，早就聽說少室山腳下有個少林別院，原來就是這裡！在外人看來，這裡根本就不算少林寺的一片地，因為這裡在早年間原本是一塊菜地，種上一些瓜果蔬菜以供寺裡僧人們食用。一些犯了寺規的僧人和幫廚等等也會被罰到這裡來幹些重活修身養性，久而久之，這裡地方越來越大，就建了個少林別院。
少林別院都是平房，沒法和上海那些高樓大廈相比。跨院裡那些青灰的方磚已經斑駁處處，顯示著久遠的滄桑。一面牆的牆角堆放著一些簡單的農具，相對的另一面則掛滿了辣椒蒜頭等一大堆蔬菜。跨院之間的門大都已經破敗不堪，半隻腳就可以叫它們碎成八塊。這哪是少林寺啊！分明是典型的河南農家小院！小乞丐聶如龍失望已極。
不管怎麼樣，從此一老一小就在這農家小院裡住下了，每天除了那個小和尚按時端來飯菜按時來收拾屋子之外，其他和尚一個也不見來打擾，日子過得倒也清靜。
明月如鉤，斜掛天際。聶如龍睡得正香，老聶死後最初的一個月裡，小乞丐夜夜都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藉著那些燈光和月色，聶如龍翻檢著老爹留給自己的遺物。那些密密麻麻的帳目，那一張一張的賣血清單，記載著老聶平凡而短暫的人生旅程。徹骨的悲痛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得淺淡，偶爾想起來只是一陣感傷。
偶爾沒事的時候，聶如龍也經常把那個黃澄澄的鏈子拿出來把玩，雖然他認為那絕對不是金鏈子，可終究是爸爸的遺物，也是爸爸在這世界上留給自己不多的財產之一。鏈子入手也很沉，藉著月光，鏈子上古怪的紋路顯得很迷離。鏈子中心的墜子是個金黃色的小佛，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笑呵呵地看著他。
聶如龍試著把鏈子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涼的金屬氣息由胸口傳來，雖然很重，聶如龍卻好像多了一顆心臟一般，他甚至幻想這是爸爸以這種方式留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照顧他。
到了新的環境，小乞丐終於可以不用做乞丐了，頓頓都有飽飯吃，有新鮮的白米飯和綠油油的蔬菜。還有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和尚一起玩，日子就像全國剛剛解放的時候，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
每天早晨，別院裡的和尚們都在做早課，早課之後就輪起鋤頭鐵鍬開始在菜園子裡幹上一個鐘頭。等到太陽升起來了，熱力上來了，和尚們也就下工開始吃早飯了。聶如龍剛剛到了一個新環境，一切都還很新鮮，每天也早早地和大和尚們一塊早課，一塊下地，雖然都是做個樣子，可是憨厚的稟性和機靈的言談讓別院上下的和尚們都開始喜歡上了他。
加上他是老和尚帶回來的孩子，所以久而久之，院子裡的和尚都對他高看一眼。從上到下的和尚們的住所和禪堂，沒有聶如龍去不得的地方了。可是有一樣，不管聶如龍怎麼折騰，有一個上了鎖了的小院，他從來沒有進去過。
這個小院整天關門落鎖，顯得很神秘。每次想要叫小和尚帶自己進去看看，小和尚總是支支吾吾地推托。對外號稱這是堆雜貨的廢棄的院子，可是聶如龍透過門縫看過，裡面院子收拾得很乾淨，甚至比其他院子還要乾淨！難道少林別院裡有什麼特殊的秘密？還是這些別院裡的和尚們背著住持和方丈藏了女人？聯想到現在社會上的傳聞，聶如龍好奇之心大起，決心要一探究竟。
這一次他連小和尚明心都沒告訴，因為小和尚明心太膽小了。晚上吃過晚飯之後，趁著和尚們晚課的機會，聶如龍帶著阿福，也就是那條紫銅色的厚毛犬，偷偷地翻了院牆，朝著那個神秘的小院跑去。
月朗星稀，兩個影子貼著牆根兒快速地移動著。小院的門仍然緊鎖著，聶如龍看了看不到兩米的高牆，稍微往後退了幾步，助跑之後一手搭上了牆頭，接著腰一用力，乾淨利落地翻到院裡。而阿福則在原地轉了轉，四肢一縱也翻過了矮牆！
院子裡灑了一地的清輝，周圍的東西都泛著銀光。小院裡被人收拾得很乾淨，除了牆根處有一些縫隙裡長著雜草之外，其他地方沒有一點髒東西。院子裡的地面都是青磚鋪的，可能是時間太久了，有的青磚已經凹下去了，形成一個個的坑。西牆角一排堆放著一些石碾、石凳，都是那種自然的大青石依據各自特點鑿成的。除了院子裡略顯乾淨之外，這裡和其他的院子沒什麼不同，眼前的一切讓聶如龍微微有些失望。
有些不甘心的小傢伙悄悄蹩到了院子裡唯一的小屋門口，正待往內窺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咳。聲音雖然不大，可在這靜夜裡著實把他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