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小屋的秘密 文 / 燕小乙
慧海禪師高大的身形如一棵古松昂然而立,潔白的鬍鬚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脫俗,整個人有種飄飄欲仙的姿態。慧海禪師輕輕捻動手裡的念珠,溫言道:「小傢伙,睡不著了?呵呵,腿腳夠利索的。」
慧海禪師說道這裡停了一停,本來意思是給小傢伙一個說話的機會,可是等了半天發現沒有回音,那孩子愣愣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旁邊的大狗倒是很知趣地躲到一邊去了。
「小傢伙,深更半夜的,你跑到這裡來到底想做什麼呀?」慧海禪師見聶如龍不答話,決定單刀直入。
「我……我……」聶如龍翻著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老和尚,「我想看看這裡到底有什麼。」
「呵呵!」慧海禪師本來是等孩子認錯的,沒想到等來了這句話,不由被孩子的直爽逗樂了。「這裡很神秘嗎?你看看,除了鋤頭就是辣椒,你看到什麼了?」
「沒……沒看到什麼,可是,為什麼明心不帶我進來呢?每次我要說來他都嚇得扭頭就跑,而且這裡整天上著鎖。」見老和尚不像要批評自己的意思,小傢伙膽子慢慢變得大了起來,試探著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呵呵,好奇心這麼大!」老和尚再次笑了,移步走到一個石凳跟前,和尚坐了下去。抬頭看看天上皎潔的明月,和尚開始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
「這個小院年代很久遠了,久遠到可以追溯到幾個朝代以前。少林別院最老的一座房子就是眼前的這座,差不多和寺裡的房子一樣年齡了。以前這裡是那些犯了戒律的和尚,寺裡希望通過體罰來使他們認識到錯誤。呵呵,別看這個小院不大,可是卻住過很多有慧根的和尚,比如有石佛之稱的圓通大師,當年幫助秦王建功立業的覺遠大師,呵呵,我年少的時候也在這裡住過呢!」
「你看看這腳下,這些坑坑窪窪的,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少林寺千年傳奇的見證啊。那個時候我們整天種菜澆地,閒來無事就在這院子裡練功,每天都是一身臭汗。呵呵,那時候我有個師兄叫慧明,還經常拿菜和周圍的老鄉換酒吃,有時候還下山去偷人家的雞。」
小傢伙挨著石凳聚精會神地聽著,兩隻眼睛睜得大大,對慧海禪師說的東西無限神往。當聽到慧海禪師說到去山下偷雞時,小傢伙不知不覺笑出了聲兒。
「人來人往,來來去去。」慧海禪師的話語裡少見地多了一絲滄桑。「住得久了,和尚們天天在這練功,這裡的地面就被踩得凹了下去。對了,你看看這幾個石凳,石碾,看起來毫不起眼,可是他們的年齡恐怕比我都要大好多咯!」
聶如龍聽著老和尚的話,摩挲著那些冰冷的石器,那歷史的滄桑和厚重沒來由地使他的心微微有些震撼。
「十二年前,本寺有兩個弟子下山被政府招入了軍隊,下山之前他們也在這裡住過了幾個月的時間。可是好景不長,兩年以後,其中的一個弟子死在了南方,寺裡從那時候起就把這個小院封了起來,一半為了紀念那名弟子,一半也是為了警示寺內弟子們,莫要再好勇鬥狠了。呵呵,這些想必說了你也不大明白。」
慧海禪師絮絮叨叨的半天,一半是說給小傢伙聽,一半也是自己緬懷那些逝去的歲月。可是說到後來他發現小傢伙有些聽不進去了,一雙小眼睛晃來晃去的總盯著那間小屋往裡看。唉!慧海禪師輕歎一口氣,當年的弟子也是這副模樣,罷了!師傅引進門,個人的前途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慧海禪師走了。
聶如龍一眨眼的工夫,老和尚就不見了。嗯?聶如龍呆了一呆,慢慢地琢磨出了點意思。慧海禪師既然不聞不問了,那聶如龍還客氣什麼?阿福靜靜地趴在院子裡享受著月光,聶如龍自己從上了鎖的屋門擠出來一條縫,鑽進了那個神秘的小屋。
從破碎的瓦楞間灑下的月光將屋內照得勉強可見物,屋子裡牆壁上掛滿了刀,各種各樣的刀!從古老式樣的到現代式樣的,從長的到短的,中國的外國的,密密麻麻地掛了一屋子!而屋子的地上則是一排排的兵器架,上面什麼兵器都有,藉著月色發出冰冷的寒光。
聶如龍的注意力忽然被一個兵器架上一根短棍吸引了過去。短棍放在兵器架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全長大概只有七十公分,棍身烏黑發亮。摸了摸,沒有其他鐵器特有的冰涼感覺,在棍子的一端有處凹凸不平的地方,細看之下竟然是兩個小篆字:醉龍。不知道為什麼,一摸到這根短棍的剎那間,就像壓抑了許久的火山將要噴發,聶如龍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想要釋放的感覺。
棍影落處,兵器架頹然倒地,被棍子掃到的兩根長槍斷截處如利刃劃過,整整齊齊,斷口平滑光鮮。聶如龍愛煞了這個短棍,拿到手裡好像熟悉了幾十年!在這個月華如水的夜晚,從來沒有做過賊的小乞丐在這個小屋裡帶走了一根棍子,同時也帶來了一段極富傳奇色彩的江湖歲月。
半年之後,慧海禪師帶著聶如龍上了嵩山。嵩山少林寺,當這五個大字映入聶如龍的眼簾時,當看見那些隱映在樓台殿閣中的佛像時,聶如龍忽然感到一陣恍惚,似乎場景是如此的熟悉,可是又偏偏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聶如龍每天都會很早起來,和寺裡的和尚們在山前上山下山地跑上一圈,然後和尚們去做早課,聶如龍則準時地來到素膳房幫助諸位火工師傅們忙活一陣子,最重要的是還要給兩個人送齋飯,兩個在少林寺裡極為特殊的人。
這兩個人的地位不是少林寺最高的,可是卻是最特殊的。一個就是帶他上山來的老和尚,就是全寺上下除了釋如信方丈叫師叔以外其他人都要喊師叔祖甚至太師叔祖的慧海師傅。慧海禪師帶著聶如龍在少林別院裡住了半年,然後就帶著他住到了嵩山少林寺後殿的禪房裡。
另一個人就是在寺裡最後面一層院子裡住著的男人,不是和尚。古時佛教昌盛,各地寺廟如雨後春筍,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說,傳教的僧人們往來不絕,少林寺更是一時鼎盛,掛單的游僧和方外之人多不勝數。可是到了現代,天主教基督教等等外來衝擊,加上社會各種潮流的興起,少林寺除了作為佛教標誌和古典名勝開發旅遊景區之外,好像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了。至於掛單的人,都跑到嵩山腳下的各大酒店和賓館裡去了。
整個少林寺裡的俗家人,就只剩下了那個住在最後一進院子裡的男人了。聶如龍第一次給他送飯,還是方丈吩咐的。因為整個素膳房的廚子火工,送過一次飯之後,死活都不願意再進那院子第二次。一個和聶如龍相熟的火工頭陀,其實也就是年輕的幫廚,送過飯後回來居然嚇得尿了褲子!
怎麼回事?不管怎麼問,那火工頭陀只是搖頭,嘴裡嗚啦嗚啦地半哭半啞。聶如龍疑神疑鬼地將飯端了進去。結果聶如龍進進出出一點感覺都沒有,在他看來那院子和少林寺普通的院子沒什麼兩樣,甚至更加清貧。除了一棵參天古樹之外,連個石凳都沒有!這一次送飯的直接結果就是自那以後,給最後一重院子送飯的任務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聶如龍的專項差使。
令人驚奇的還在後面,過了沒多久,大概就是寺裡小型的比武聯誼會之後,有一次火工頭陀半夜起床撒尿,發現聶如龍竟然夢遊一樣從最後一重院子裡慢慢地走出來,渾身**地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該不是瘋了吧?從那時開始,寺裡的和尚們看著聶如龍的眼神就變得很奇怪,而他在暗裡也被大家送了個外號:聶瘋子。有好事之人立刻把這件怪事報告給了方丈,方丈只微笑著說了一句隨他去吧就再無二話了。
少林寺古來收徒甚嚴,到了現在雖然有一些武術訓練班,但也只是限於弘揚武術精神,振興傳統文化這樣的宗旨下的一些培訓,而且是少林弟子下山之後在別處開的,寺內是不准閒雜人等踏入的。而一般的武術訓練班開班或者畢業,都會由原來的少林弟子帶上一些功夫較好的學員來少林寺參觀瀏覽一番。由此衍生了一項節目,就是武術訓練班的學員和本寺弟子之間的友好切磋,以武會友,好聽的名稱就是比武聯誼會。
聶如龍上山後掐指算來已經有一個年頭了,除了每天早課晚課唸經幫廚之外,也跟著寺裡上下的武僧們學了一些把式。經常在一起的兩個和尚一個是法信,一個是法禪。法信是年輕一代的大師兄,法禪則是排行第七。兩個人的功夫都很不錯,不過身為大師兄的法信似乎更傾向於佛法妙理的研究,法禪則天性好武,時不時就拉聶如龍練上兩手。
每次練完之後法禪都會指導一下哪裡練得不對,應該如何打,久而久之,聶如龍功夫大進。時間漸長,聶如龍的特點就顯現出來了。別看拳腳功夫不怎麼樣,聶如龍對器械彷彿帶著與生俱來的靈性,不管是什麼兵器,拿到手上熟悉一會之後,就能使得似模似樣。尤其是隨身攜帶的一根黑色的醉龍棍,曾經讓法禪大吃苦頭。
時光荏苒,這一日聶如龍又去後院送飯,那個怪人依舊和每次來時一樣,面對牆壁靜靜地坐著。聶如龍把食盒放下,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那人說話了:「等等,我有幾句話問你。」
聶如龍心裡一驚,這可是這個人第一次開口說話,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壓力。愣神間那人已經轉過了身來,聶如龍這才看清這人的長相。這個人和寺裡其他和尚一樣,是個光頭,一對濃眉斜掛至鬢角,兩隻白慘慘的眼睛甚是嚇人,一隻左耳缺了半個,右耳上掛著一隻大號的金環。獅子鼻,闊口,下巴上一團亂蓬蓬的鬍子。
「你去過山下那個小屋?」聲音不高,也不凌厲,可是聶如龍聽著總覺得有點怪異。
聶如龍偷眼瞄了瞄那人坑坑窪窪的一張臉,遲疑著答道:「是,是的。」
「你拿了我的東西,知道不知道?」語聲依然。
「啊?」聶如龍一臉的茫然,他的東西?自己什麼也沒拿啊,除了那根……難道是那根黑棍子?聶如龍還在遲疑的當口,猛地裡腰間一動,沒看得清怎麼回事呢,藏在腰間的醉龍棍象長了翅膀一樣,居然出現在那人的手裡!
「拿了我的東西不和我說一聲也就罷了,居然還給我丟人!今天上午的架打得也忒寒磣了!」那人說著,醉龍棍在指尖一陣舞動。一道道黑色的光華由指尖綻放出來,雖說那人是以指舞棍,可是手指中間卻夾雜著千軍萬馬的氣勢,逼得聶如龍不住地往後退,差點喘不過氣來。
聶如龍知道怪人說的是什麼。上午少林寺又來了一撥武術觀光團,帶隊的是德川大師,德川武術總會的會長,有少林俗家第一高手之稱。相傳德川乃是師承傳說中的少林名僧緊那羅一脈,緊那羅是什麼人?居《嵩書》記載,西元1341年少林寺忽然來了一個和尚,蓬頭跣足赤著上身,只拄著根棍子,後來被安排到素膳房幫忙。到了1351年3月26日,穎州紅巾賊率眾突襲少林,正要燒殺搶掠的時候,這個僧人拎著條燒火棍竄了出來。見風即長直達數十丈,立於高峰之上聲震千里:「吾緊那羅王是也!」於是賊眾皆散。從那以後,少林寺裡就多了緊那羅殿和他的塑像,被譽為少林護伽藍神。
《嵩書》上說的未必是真事,可是德川大師每次來都要上緊那羅殿上香叩拜卻是事實。這一次武術團大大小小的光頭和尚來了一大批,浩浩蕩蕩來至伽藍殿前認祖歸宗。大殿之內香煙繚繞,一派興盛氣象。
方丈和一眾僧人都在一旁陪著,甚至慧海禪師也從後殿出來了。談禪論道的形式一過,接下來就是所有僧人期待的重頭戲——比武。這種形式的比武一般只有三場,而且一般是文比,就是不互相交手,只是相互單練一遍完事。可是德川武術團不一樣,從第一次回訪開始,就沒有文比這一說法,都是雙方對練。拳法、腿法、器械,一連三樣,比完就走,也不來什麼花樣,所以寺裡那些年輕一輩的一聽說是德川武術團來了,都心癢手癢外帶腳癢。
本來今天三場照例比完就該散了,可是巧的是德川今年上山還帶了個俗家的小徒弟,剛好和聶如龍一般大小,所以德川提議讓兩個俗家弟子也切磋一番。本來大家都是看著玩,兩個小孩子能有多大能耐,權作娛樂助興而已。事實也是這樣,兩個孩子雖然在拳腳和器械上顯露了一定的天賦和武功根基,可是在比試中大都攻大於守,破綻甚多,在場的幾位師傅指點了一番之後就下去了。聶如龍本人也沒有放在心上,哪知道這個平日不出門的怪人居然也有興趣去觀戰。
「把你今天的那套拳再打一遍。」怪人淡淡地說道,好像師傅在命令徒弟。
「噢!」聶如龍也聽教聽話,馬上一扎馬步,把一套羅漢拳從頭到尾練了一遍。
「還湊合,出去掛個牌子騙騙人足夠了!」那人說著夾了口菜放在嘴裡,伸出筷子點了點聶如龍:「德川家的那個小傢伙還不賴,居然知道拿你腰間。」說著話,那人手臂忽然像多出一截一樣,筷子一曲一伸,點向聶如龍腰間,居然和上午那個叫林子玄的招式一模一樣!
聶如龍幾乎想都沒想,身體自然反應向後微撤,雙掌一錯想使出擒拿手叼住對方的筷子。哪知道未到中途,筷子忽然加速,聶如龍腰間一麻,動彈不得。
那人繼續吃著聶如龍送來的飯菜,卻沒有說過一句話,好像壓根兒就忘了有聶如龍這個人。過了大概一個時辰,那人吃飽喝足了,聶如龍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這才將筷子甩過來解了穴道。
「知道你錯在哪裡了麼?不夠勇,不夠狠,不夠快!你要記住,任何招式都是建立在出招人夠快、夠準、夠狠的基礎上的,失去了身體基礎,一切都是廢話!明白了嗎?」那人現在還真像教起徒弟來了,聶如龍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之後,那人一招接一招,一式接一式地那當天的對打詳細講解了起來。
聶如龍是小孩心性,當那只自己非常熟稔的醉龍棍在人家手裡象變戲法一樣隨心所欲地使用時,聶如龍的心裡羨慕得不得了。現在怪人願意教,那還有不願意學的?從那以後,聶如龍除了早晚課和幫廚之外,基本上都呆在後院那個小屋裡。發展到後來,甚至到了一練就是大半夜的地步,所以才有一次被火工頭陀看見半夜從最後一重院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