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篇3 沒關係 第十九章 一石三鳥 文 / 愛情有害健康

    執黑的吉住以堂皇的三連星開局，布下「大模樣」（這種佈陣即在棋盤一邊連占三個星位構成陣勢，它具有氣墊宏大、積極多變等特點，為現代擅長攻擊和大形勢作戰的棋手所樂用），以期先聲奪人。陳彥穎以星－－小目的配置對壘，其意圖是稍側重於取地。

    宇宙流？陳彥穎非常驚訝，她是有驚訝的道理的。隨著「宇宙流」武宮正樹的老態畢顯，昔日紅極一時的「三連星」佈局就像被埋進了墳墓，已經很久無人問津了。棋盤上既然設置了九個星位，那它們的作用就應該不只是當坐標，總要有一些區別與其餘點的地方。武宮正樹直觀地把這些點連成一個整體，只要有星位就去占，三連星、四連星直至五連星，用極明朗的方法去圍大模樣，這是幾乎每一個剛學棋的人都曾有過的念頭。而吉住居然將這付諸實施？年輕真好。當年我真想模仿吳清源第一手便下在天元上，終究缺乏這份自信。不過，你在我面前圍模樣，那是癡心妄想。黑棋大模樣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四角穿心。

    陳阿姨還挺配合我的下法，這還真有點意思。吉住一面點頭，一面飛快落子。不幾手，黑棋便布成一個龐大外勢。白棋則取得不少實地。一時之間，雙方倒也相安無事。

    陳彥穎我行我素地撈取實地後，就胸有成竹地揮子打入黑下邊的大模樣，主動挑起了中盤激戰。不過至黑19手，吉住突然露出「殺機」，在邊角得手後遂擺出「宇宙流」的架勢，白子盤面頓顯劣勢。

    客廳的氣氛有點緊張，陳靖緣發現媽媽的棋吃緊，反覆演算白子擺脫困境的良策，卻尋不出妙著。她似乎有點失望了，打算放棄尋覓。

    豈料這時吉住緩緩抬起頭，出語驚人：「陳阿姨，你這麼久不落子，是不是看見什麼『東西』了？」

    媽媽她會看見什麼東西呢？陳靖緣視線集中在吉住的臉上，期待著他的後話。

    吉住只是說：「我開始有些擔心。」

    「擔心？」開什麼玩笑，你的黑棋不是正佔優嗎？陳靖緣十分不解。

    吉住解釋道：「正是因為現在黑棋太順利了，出乎意料的順利，我才擔心。」

    陳靖緣疑惑地將視線轉向媽媽那，只見她臉色凝重，處於沉思。先前那手恐怕打入得太深了，對於吉住來說，猶如太歲爺上動土！吉住頓生圍剿之意，「啪」地一子靠將上去。頓時，棋盤上狼煙四起，十幾著過後，就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白在42手時，陳彥穎下出了妙手，一舉扭轉了危局。這一手如橫空出世，突兀飛來，令觀者拍案稱絕。陳靖緣愈琢磨愈覺得妙味無窮，不禁湊上前親了媽媽一下，連說：「媽媽，你好厲害。」

    吉住謙恭地說：「阿姨這一手著實令我始料不及。」

    陳彥穎滿意地向後靠到椅背上，遠距離地審視一遍棋局，得意地向吉住和女兒娓娓道來：「這一手，並不是我急中生智的靈感，而是早在白26時，我就算到了。為了使對方誤入岐途，我苦苦長考了15分鐘，以誘黑棋採用強攻而落入圈套。如果不是這樣，我的棋下下去將會全面崩潰。」

    這招妙手究竟妙在何處呢？圍棋術語有「一石三鳥」的說法，是指一著棋含有多種用意、在大局上幾方照應的好著。陳彥穎的這著棋可謂「一石三鳥」的生動體現：第一妙用，陳彥穎借助第42手白子的神功得以舒心地衝破黑棋的堅固防線；接著，白棋又一順勢衝出，更是痛快之極，有著令人心曠神怡之感。第二妙用，陳彥穎在吉住黑棋「圍追堵截」的強攻前，突然的金蟬脫殼，大膽棄掉了一直被認為沒有可能丟掉的三顆「棋筋」（對全局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絕不能輕易放棄的棋子），而另闢蹊徑地鑽入黑棋的「大本營」，令吉住猝不及防。第三妙用，反觀黑棋在中央下得非常之厚，但由於白棋的左下「一隊人馬」已經安營紮寨，使得黑勢失去攻擊目標而「英雄無用武之地」。陳彥穎用的是局部受損全局「生動」之計，從而奠定了勝局。

    也許吉住想求穩保住優勢，對白棋的攻擊有氣無力。而陳彥穎大膽地殺入黑陣，左衝右突，無所顧忌，最後成功地佔領了右上角。當然吉住不會就此束手就擒，他在厚勢的威力下突然發難，將陳彥穎的白棋強行分斷，隨即亦步亦趨地向左邊的白棋大龍展開了強攻，局勢進入了白熱化。

    挫殺敵人最重要的方法是什麼？就是以硬對強，徹底摧毀他的信心，最終打得對手體無完膚，讓他在今後聽到你的名字都會聞風喪膽！聽上去這有點太過殘酷，甚至有一種不顧死活、瘋狂蹂躪的血腥味道。不過棋盤上的真理永遠都是如此：如果你沒有能力蹂躪對手，那麼自己就會慘遭蹂躪！陳彥穎耳邊迴響起父親陳樂峰的話語。在她小時候，父親一直這樣對她說。只要她一看到圍棋，就會想到父親的這句話。

    吉住雖然形成了厚勢，但是實空落後了一些。他這時不得不使出了最強的手段，把白棋兩塊割裂，準備實施總攻。而陳彥穎左邊這一塊大龍還沒有活，她遲遲不活，心想：其實我沒看清怎樣走在不損的情況下就能做活，但是我明白你肯定也看不清怎麼樣就一定能把我吃住，既然都看不清，那我乾脆就不走，反正首先不能在氣勢上讓你佔了上風。當我把這塊大棋活淨之後，你恐怕已經是回天無術了！

    她為什麼不活？難道她是故意讓我來吃？吉住微笑地望著陳阿姨，心想，阿姨，其實你早就計算好了，我根本就吃不住，是不是？我在你提出和我下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你作為我父親三十多年的好朋友，雖然阿姨是女性，但沒有道理不會下圍棋，並且棋力和我父親當在伯仲之間。我一開始下得是有些隨意了，太放任了。總而言之，我小瞧了你。

    陳彥穎發現吉住突然笑了，有點摸不著頭腦。他該不會想出什麼能扭轉乾坤的妙手吧？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是如何將死馬當活馬醫的。正當她滿懷期待吉住出招的時候，讓她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吉住居然投子認輸。他可能看出殺不了我的大龍吧，找不到機會了。算他識時務。

    「媽媽，你好厲害。」陳靖緣只是稱讚了這麼一句，畢竟母親贏的是阿住，不能讓阿住太難堪。

    吉住想了好久，才問：「陳阿姨，你應該接觸有幾十年了吧。」

    「嗯，有三十五年了。」陳彥穎回憶道，「我的父親，即小靖的外祖父陳樂峰，就是我的圍棋老師。」

    「那我父親的老師也是－－」

    「不錯。」陳彥疑知道吉住想說什麼，立即回答了他，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陳樂峰，解放前出生，五六十年代屈指可數的國手之一。六十年代中後期，退出中國棋壇，從此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他居然有女兒？而他的外孫女居然就是小靖？吉住驚呆了，因為比起他們的師父陳樂峰在棋壇的影響力，自己的父親、小靖的母親簡直可以用微不足道來形容，他們幾乎沒有給世人留下任何的印象，哪怕是一個名字。八十年代，正值舉國上下學習圍棋，爭取實現中國圍棋界數代人「趕超日本」夢想的年代，他們為什麼一一選擇了放棄圍棋？並且，為什麼陳阿姨這十多年從來不讓自己的女兒陳靖緣接觸圍棋？

    陳彥穎看出了吉住的困惑，可是顯然她不願意再提往事，吩咐女兒收拾棋子，就回房間看電視劇去了。

    看陳靖緣剛才的表情，她也不知道她媽媽和她外祖父的事情。吉住欲開的口又閉了起來，默默地陪她一起收拾棋子。

    「我外公真的很厲害嗎？」陳靖緣終於還是忍不住向吉住發問。她知道問媽媽是不太現實。她要告訴我，早就會說了。

    「是的。」吉住不禁為陳靖緣感到悲哀。天可憐的，她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誰。

    陳靖緣非常自豪，其實她從先前吉住聽到自己外公名字時驚異的反應，就已經猜出外公是一個厲害角色了。可是這並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媽媽為什麼要一直瞞著我呢？外公你現在又在哪裡呢？

    「怎麼啦？」吉住看到陳靖緣的表情有些怪異。

    「我想找到我外公，看看他現在過得好不好。」陳靖緣答道。

    陳靖緣的外祖父，算起來至少也該有六十歲了。她要去找她外公，難不成她要上演一出千里尋外公？吉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