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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三千里河山 一一九 送你都不敢要! 文 / 世紀紅爵

    一一九送你都不敢要!

    「何帥凱旋而歸了!」

    這一嗓子喊得的是驚喜中飽含著激情,立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外頭。

    一票隊伍黑壓壓開進了軍營,打頭的兩名士兵各自扛著一面大旗。左邊兒一面淡黃蒼龍旗,右面兒一面紅旗繡著明黃色五角星,下面還寫著大字:「關東軍第四旅」。旗手後頭跟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步兵方陣,墨綠色小開領的新式軍裝,珵亮的小牛皮靴子,大簷帽,隊官配著指揮刀,士兵扛著步槍,一個個面色冷峻。高抬腳重落足,隨著哨子聲,踏著響亮的腳步聲,如同一股洪流一般壓了過來。

    幾個方陣之後,百十名騎兵簇擁著一年輕軍官,後頭打著帥旗,上書:「關東軍提督、欽命練兵使何」,一手楷書寫的蒼勁有力,旗幟飄動,襯著軍官愈發威嚴。

    榮祿一行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這氣勢,這派頭,絕了!按說榮祿早年東征西討,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還是生生地被眼前的軍容給鎮住了。西洋鬼子的兵陣他也不是沒見過,鬧鬧騰騰,吹笛子拉風琴的,活脫脫小丑遊街,榮祿可萬萬沒想到,在這遼東之地居然看見一支比列強軍隊齊整,更多了一些肅殺之氣的隊伍。

    榮祿面上還矜持著,可他手下的親兵就沒那城府了。一個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議論開了。

    「瞧瞧,這才是新軍,北洋淮軍跟人家一比就是叫花子。」

    「好好的軍隊,就這麼落敗了,可惜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才是關東軍。」

    「等大人上書請餉,這幫人得了好處,一準兒感恩戴德,大人入住關東軍也就順理成章了。」

    ……

    這邊兒議論著,陪著榮祿的那軍官告罪一聲,便迎了上去。小跑著,立在何紹明馬前,說了幾句什麼。馬上的何紹明聞言似乎頗為欣喜,當即發了令,陣型一遍,一個個方陣排著分列式,漸漸排在操場之上。何紹明則在軍官指引下,催馬領著百多名親兵直奔榮祿而來。

    近得身前,飛身下馬,臉上掛著笑,離老遠便拱手做禮道:「誒呀,榮大人,失禮,實在是失禮。早就聽聞榮大人要來,兄弟一早便算了日子等候榮大人。可巧,近來綹子猖獗,搞的地方民怨沸騰,兄弟算算日子,估摸著榮大人還有段日子才能到,這才領著弟兄們出去練練手。不想,您榮大人竟然提前來了,還到了兄弟的關東軍營中。少不得,待會兒兄弟自罰三杯給榮大人賠罪。」

    榮祿訕訕笑了下,道:「何兄綏靖地方,榮某又來的倉促,何罪之有啊?」話說榮祿來這麼快,連那些個宗室破落戶都撇下了,圖的就是趕在何紹明之前掌握關東軍。如今正主兒回來了,他這臉色難免有些不好看。

    名義上,朝廷給何紹明找了個婆婆。給何紹明掛個漢軍旗副都統,榮祿任正都統,榮祿大了何紹明一級。可人家何紹明還有個練兵欽差的身份,真要叫真兒,關東軍輪不到榮祿指手畫腳。榮祿見了關東軍如此破敗,可用之兵雖然精煉卻只有三千來人,一面兒心中失望,起了罷手的心理,另一面兒,何紹明回來了,被人撞破好事兒,這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是以,任憑何紹明怎麼熱情,又是安置行轅又是設置酒席,他榮祿始終愁眉苦臉,笑容生硬,頗不自然。

    酒席上,榮祿幾次想要告退,可何紹明就是不肯,揚言今兒個不喝醉就是不給他面子。酒杯換碗,再換海碗,上百關東漢子輪番敬酒,不出一個時辰除了榮祿其他人等都鑽了桌子。

    榮祿身份在那兒呢,平常人等自然不好上去灌酒。可如今榮祿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路急行,風餐露宿,到了關東軍軍營,來不及歇息吃食,就被何紹明拉上了酒桌。腹中空虛,心中惆悵,酒精一刺激,榮祿腦袋頗有些昏沉。

    「榮大人,恭賀您高昇了!宦海浮沉,榮大人沉寂十年如今厚積薄發,來日封侯拜相不在話下!」何紹明兩世為人,心思活泛,察言觀色那是個中好手。見榮祿這番模樣,頻頻舉杯,目的就是灌趴下榮祿,免得拿著雞毛當令箭,再起什麼ど蛾子。

    「何兄,榮某實在……」話沒說完,就見何紹明咕咚咚一飲而盡。「誒,得,這可是最後一杯了,榮某量淺,不如何兄海量啊。」強忍著嘔吐,榮祿飲了杯中之酒。瞧了瞧一臉憨態,熱情無城府的何紹明,隨即,這心思就活泛開了。如今看來,這關東軍就是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關東軍如今就是個大窟窿,自個兒要真是搶了軍權,就憑後黨,拿什麼填這個無底洞?少不得,不出半年,這關東軍就得散架子。到時候一準兒帝黨就得跳出來彈劾。這事兒還沒法兒明說,哦,你說關東軍是個大窟窿,那人家何紹明在的時候怎麼不這樣?到榮祿手裡就成大窟窿了?說不過去啊。萬一真搶了軍權,這替罪羊是沒跑了。

    還有那幾十個破落戶,一路上那吃拿卡要的架勢,所到之處刮地三尺,比之蝗蟲尤有過之。就算後黨撥了銀子,恐怕沒等開了軍餉,都落入這幫害蟲的口袋了。與其費力不討好,莫不如甩了包袱,老老實實去盛京當自己的太平將軍去。

    想到這兒,榮祿眼珠一轉,假笑著,親自給何紹明斟了酒,舉杯道:「何兄,榮某此番赴任盛京,與兄弟不過幾日的路程,你我二人又都掛著漢軍旗旗務,今後少不得親近親近。還請滿飲此杯。」

    「這是自然!干!」酒杯相撞,兩人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榮祿擦拭了嘴角的酒漬,湊過頭去,低聲道:「何兄,其實此番兄弟走的如此匆忙,是因為朝廷風聞何兄不在軍營,而是去了美國,讓兄弟趁何兄不在,來……」

    『碰』的一聲,不待榮祿說完,就見眼前的何紹明一頭載在桌子上,人事不知,醉了過去。

    「誒?何兄,何兄?這話兒怎麼說的?」榮祿一臉鬱悶。

    主人都醉過去了,酒宴自然就此結束。

    翌日,一夜翻來覆去,想著如何甩掉包袱的榮祿,清早剛起來就得了消息,關東軍提督何紹明昨日受了風寒,臥床不起。如今已送往遼陽休養,走之前留書一封,囑咐手下,若有要事可與榮祿商量。

    「啊?真病了?」榮祿心說好嘛,這何紹明是打算撂挑子啊。沒來得及反駁,便被如山的公文淹沒了。

    送來公文的軍官一個個滿臉希翼,理由更是噎得榮祿無話可說。「榮大人,邸報上可說了,您總督整飭遼地練軍事宜,這關東軍也在您整飭範圍內不是?」

    無奈,榮祿耐著性子批復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好傢伙,這口子一開,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幾個營官帶頭,上百軍官圍著榮祿住所,追問著到底何時發餉。問榮祿關東軍到底算不算朝廷的軍隊,若算,這餉該不該朝廷出。

    榮祿一個頭兩個大,乾脆派了戈什哈驅散眾人。不想,這下子捅了馬蜂窩了。不出一個時辰,上千號大頭兵圍著住所,一副不給銀子就兵變的架勢。

    鬧騰了半日,榮祿又是好言相勸,又是拍胸脯保證,這才散了人群。沒等用午飯,後勤的軍官拿著賬本來了,說如今全軍存量就能維持三日,問榮祿是不是撥銀子先買些糧食,否則怕『日久生變』。

    榮祿撓著腦袋,思索半天,正要推辭,外頭又來了一撥人。一個個滿臉橫肉,拉長著臉,夾著賬本拎著算盤,這是各地商戶來討債來了。

    榮祿心中有火兒,一幫商人也敢騎在他朝廷一品大員的腦袋上?姥姥!吩咐了兵丁就要將討債商人亂棍打出去。不想,那商人嘴巴一撇,肆無忌憚大笑起來。

    「榮大人,您前腳兒打了咱們,後腳自有內務府找您要債。得,不勞煩您了,咱們自己會走。」

    榮祿當時楞在當場,內務府可是老佛爺的門下,就算自個兒這個一品將軍也是惹不起的。人家來了不逢迎一番也就罷了,自個兒還想著亂棍打出去,這不是茅房挑燈籠找死麼?賠笑,自掏腰包,好好宴請了這些商戶,又好言相勸,這才下了台階。

    這還是第一天,此後數日,麻煩不斷。糧食、軍餉、軍械補充,換季被服,種種種種,沒一樣少的了銀子。更可氣的是,那幫終於結束遊山玩水,到了關東軍軍營的宗室破落戶,剛來第一天就到處鬧事兒。上躥下跳,將庫房翻了個遍,發現關東軍與傳言不符,將榮祿堵在房內,冷言冷語,罵罵咧咧不休。

    「榮大人,咱們兄弟跟著你是來陞官發財的,外頭多說關東軍如何有錢,可咱們一看,整個就是一外表光鮮的破落戶啊。榮大人,話說您吃肉也得讓咱們喝口湯不是?您自個兒都吞下去也不怕噎著?」

    「榮祿!爺可是姓愛新覺羅,你個當奴才的也忒過份了。撇下主子自個兒偷偷發財,有這麼幹的麼?」

    「甭廢話,今兒要不給咱們弟兄一個交代,這事兒沒完。我還告訴你,我那六四九城橫著走這麼多年,就沒吃過虧。你要不信咱就試試,且看爺們兒怎麼讓你流放寧古塔。」

    「給錢給錢!」

    榮祿這時候上吊的心都有了。心說,徐用儀出的什麼餿主意,還有攪屎棍子翁同?,這不是逼著自個兒上吊麼?又急又惱,榮祿一口氣沒上來,昏厥過去。

    一幫破落戶嚇了一跳,心道莫非這榮祿被嚇死了?方才出言的那六膽兒大,湊上去探了探鼻息,笑道:「沒事兒,就是昏過去了,死不了。」

    眾人長歎一口氣,放下心來。

    「死不了就成,嚇死我了,老傢伙要真蹬腿了,那這銀子不泡湯了麼?」

    「姥姥!就是追到陰曹地府爺也得給追回來。」

    七嘴八舌一番俏皮話兒,虧得榮祿昏過去了,聽不見,若此時能聽見,沒準兒真給氣死了。

    榮祿病了,發著高燒,直說胡話。與何紹明不同,他是真病了。可就算如此,榮祿也不忘『公忠體國』,拖著病軀,連夜啟程趕往盛京赴任。用他的話說,「榮某不能做死在上任路上的第一任盛京將軍。」且不管他打的什麼主意,總之,再次撇下一群破落戶,急急地走了。

    外頭市井百姓都莫名其妙,好嘛,關東軍一旬間病了兩位大帥,莫非這關東軍的帥印上染多了血,沾了不乾淨的東西?夠邪性的。

    遼陽,何府。

    何紹明一身綢緞衫子,挽著袖子,躺在籐椅上,藉著樹蔭納涼。不時發出嘖嘖聲,逗弄著剛過百日的小女兒。旁邊兒,凝香抱著孩子,喬雨桐打著扇子,佩頓在給小安妮讀著莎士比亞的詩集。天倫之樂不過如此,彷彿外頭的一番風雨與之全無關係一般。

    腳步聲輕響,一臉壞笑的內務部少校徐立仁捏著一封信,走了過來。

    一個漂亮的軍禮,而後戲謔道:「大帥,榮大人公忠體國,抱病連夜赴任盛京去了,這是留給您的信。」

    「走了?我還琢磨還能堅持兩天呢,誒。」何紹明歎著氣,接過了信,看也不看扔到了一旁。

    身後,打扇子的喬雨桐抿嘴笑著:「爺,這回又是您輸了,那柯爾特手槍可歸我了。」

    「給你給你,活生生一個討債的。」何紹明拉著臉,滿臉不悅瞥了喬雨桐一眼,隨即正色問道:「告訴秦俊生,領著其他兩個旅回來吧,這戲也算唱到頭兒了。剩下的,就是想法把那幫破落戶送走了。誒,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徐立仁嘴角抽動,嘟囔道:「再神能有大帥您神?軍權送人家手裡都能給退回來。話說就沒見過這麼無賴的……」

    「嘟囔什麼呢?」

    「沒!我這就去給參謀長髮報!」一個立正,肅容敬禮,徐立仁轉身走了。

    望著遠去的身影,何紹明沒好氣地道:「臭小子,一肚子壞心眼兒。」

    聞言,身後喬雨桐撲哧一笑:「爺,再壞還有您壞?好好的盛京將軍愣是讓您給嚇病,還連夜跑去盛京。再說關東軍折騰成那樣,實在是……」

    那日,得了榮祿在牛莊登陸的消息,何紹明在船上便發了電文,安排秦俊生等人佈置一切。有句話說的好,眾人拾柴火焰高,一夜間電文往來,這麼個餿主意就弄了出來。

    一邊兒,凱泰帶著人堵住榮祿,無論如何起碼拖上幾天。有這幾天的工夫,何紹明就能返回關東軍。另一面兒,關東軍整體拉出營四處剿匪,廠礦暫時停工,將庫房內的一切都搬進山裡早就開鑿好的洞穴中封存起來,而後將營地弄的要多破敗就多破敗。待何紹明從牛莊上岸,便會夥同早就等在海城的關東軍第四旅趕回遼陽。而後,按照劇本,來個以退為進,讓榮祿知難而退。整個佈局,完全是依仗著信息優勢。

    何紹明發明無線電起碼四年了,偌大個中國,除了北洋可憐的二十幾台,其他地方居然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無線電這東西。有的地方還在洋鬼子的忽悠下,繼續架起電線桿子,要上有線電報。

    一面兒痛恨滿清閉塞,另一面兒,卻也讓何紹明有了信息優勢。如此一來,何紹明如同一名棋手,指揮著各個方面運作,而榮祿則變成了棋盤上的棋子。孰優孰劣,早有定數,結果,也是必然的。

    何紹明歎息一聲,做憐憫狀:「話說這榮祿也夠可憐了。散盡家財好不容易討了個美差,沒成想好處沒撈著,不但搭進去兩萬兩銀子,還鬧了一身病,怪可憐的。」旋即,眉毛一立:「老子這兒也不是開善堂的!不這麼干關東軍就得姓榮,姓葉赫那拉!」

    陡然提高音量,引得凝香責怪連連:「老爺,墜兒(小女兒的小名,百日起的。)剛哄睡,要是吵醒了,待會兒您哄?真是的。」

    「誒喲,忘了忘了。」一提可愛的小墜兒,何紹明立刻沒了那副擇人而噬的架勢,連連拍著額頭,隨即小心地捏了捏凝香懷中的墜兒,滿臉慈愛道:「這閨女真好看,越來越像她娘了。」

    語氣不鹹不淡,引得三女一陣白眼,好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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