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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三千里河山 一三零 撤軍 文 / 世紀紅爵

    一三零撤軍

    五月的天,晴暖少雲,四處槐花香。平壤週遭,田野鄉間,成片地連著水田,綠油油地稻苗抽出半尺來長。穿著朝鮮傳統白色服裝,頭戴斗笠的農人間或其中,偶爾一嗓子引吭高歌,唱出一曲農忙樂,一副天下太平之景。

    平壤距離漢城不過八百里的距離,快馬三天的時間就能趕到。相比於漢城的一片愁雲,平壤倒是顯得出奇的平靜。關東軍第二師一萬五千人往這兒一扎,平壤附近的東學道份子立馬老實了不少,連平日集會都小心翼翼,更不用說鬧事兒了。

    要說一點事兒沒有,那也不太可能。清國欽差自打來了這平壤,便撒出去大批的黃帶子,提槍躍馬,挨個衙門晃悠,不是搶糧就是搶銀子。搞得平壤上下朝鮮官吏怨聲載道。可這跟朝鮮平民百姓一個大子兒的關係都沒有,關東軍除了操練,每日就待在營內,根本不擾民,大傢伙該忙農時忙農時,只要不走近關東軍軍營十里範圍內,嘛事沒有。

    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農人舉目望向遠處的軍營,稀疏的柵欄根本就擋不住視線,只見不時會有幾十名騎士簇擁著一個憊懶的黃帶子,趕著馬車進入軍營。不用說了,這肯定四處去『借債』的清國宗室回來交差了。

    太陽有些曬,那六半解著衣服,一邊兒催促喝著涼茶,一邊兒盯著軍需處的軍官清點物資。看著一車車物資,或是過秤,或是清點,記錄之後入了庫房,那六心裡多少有些肉疼。就這麼一趟,少說七八百銀子,自己得了一成五,這才一百出頭啊。這大熱的天累死累活的,他那六爺容易麼?

    那六雖然肉疼,可也只是腹誹罷了。他那六雖然貪財,可也懂得取之有道這個道理。這一趟隨著何大帥出來,算是徹底平了京師的虧空了,這一切得感激人家。人家何帥用了欽差的大印,隨便打發個阿貓阿狗都能辦好這差事。之所以便宜他們兄弟,還不是看著同是旗人的面子?有事兒何帥頂著,大頭何帥拿,這是天經地義的!再說了,這可是無本的買賣,這年頭黃帶子趕馬車的有的是,上哪兒找這差事去?人得知足!

    轉念又琢磨,這都倆月過去,按說該劃拉的地方都掃過了,如今地方州府衙門窮的都養不起耗子,下一趟可怎麼著啊?正發愁呢,冷眼一瞧,就見一大幫人簇擁著何紹明從軍需處路過。

    那六當即就來了精神,收了扇子,放下茶碗,幾步竄過去,彆扭地停在何紹明身前,而後一個標準的『偽軍』式敬禮,隨即點頭哈腰:「大帥好!嘿嘿,大帥,這天兒實在忒熱了,你尋營啊?誒喲喂,要不說怎麼是何帥呢,關東軍落在您手裡真是該著了!換個旁人一準兒辦砸了。」

    那六一臉奉承,馬匹意味十足。這邊兒何紹明停了身子,瞧了他半天,覺著眼熟,又一時認不出,隨即看見其身上的黃帶子,當即就樂了。沒等何紹明說話,寸步不離身旁的凱泰就說話了。「那六,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別礙著大帥。」

    凱泰一副冷面孔,再加上一身筆挺的軍裝,那六楞是被唬了一下。隨即醒悟這是從前一起混四九城的哥們兒,當即不忿道:「怎麼說話呢?什麼叫礙著?爺是有正經事兒找大帥,打什麼岔?合著你凱泰當了幾天大頭兵就覺著自個兒人五人六了,哦,開始瞧不起咱們了?」

    「你……」

    「凱泰!」何紹明揮了揮手,制止了繼續要斥責的凱泰,隨即和顏悅色道:「你有什麼事兒,趕緊說,要是容易辦本帥立馬給你辦了。」何紹明之所以給了好臉色,完全是因為這幫子宗室實在是太有『能力』了。小小的平安道,楞是讓他們挖地三尺搞來了四十萬兩銀子來。聽巡邏的士兵報告,其中某位宗室硬是拆了人家某官吏的宗廟,將其先祖銅像給搬了回來。還有更絕的,某貝子拆了州府的牌匾,揚言三日內不湊出一萬兩銀子就給人家牌匾劈了當柴火燒。人才難得啊!這讓何紹明確信了一句話,天生我材必有用!紈褲宗室也一樣。

    那六挑釁地瞪了凱泰一眼,這才拱手嬉笑道:「何帥,還是您好說話。這個,何帥啊,咱們兄弟這倆月早出晚歸風餐露宿的,圖的就是為大帥盡心辦差。可我怎麼聽說,咱們忙活了倆月,臨了某些物資還要靠遼東運過來?」

    何紹明點了點頭,等著他下文。

    那六故作痛心狀,比劃著自個兒臉虛打了一下:「誒喲,這是咱們差事沒辦好啊。」歎息一聲,隨即悵然道:「大帥,這您也不能完全怪咱們,我們個兒幾個就快跑斷腿了,可平安道就這麼屁大點地方,實在油水有限……呃,這個物資有限,您看是不是讓哥兒幾個去其他道轉轉?」

    「哈哈……」何紹明忍俊不禁,身旁一眾人等也是嬉笑紛紛。感情這位是嫌沒撈夠啊。

    那六陪笑著,翻著眼暗自琢磨,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兒過份了。

    不想,何紹明笑罷卻道:「成,本帥准了。可有一條,不許過大同江。大同江往北你隨便折騰,另外,普通老百姓沒什麼油水,別壞了咱們關東軍的名聲。」

    「誒,誒,得了,你請好兒吧。但凡是犯了一條,您把我那六扔小黑屋關倆月……回見了何帥。」那六興奮著,一邊兒招手一邊兒後退。退到車馬旁,挨個給自己的兵痞賞了一腳,也不管物資清點沒清點完,卸了車,急吼吼地走了。那六可精明著呢,正如那日他偶然聽到何紹明所說,信息戰,顧名思義信息就是優勢。回頭哥們兒弟兄都知道了,他那六再想拿大頭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何紹明等人駐足當地,看著遠去的那六等人連連搖頭苦笑。身旁,秦俊生撇著嘴,小意道:「大帥,這朝廷撤兵的公函也到手了,這回可隨了您的心思了?您打算什麼日子回撤?」

    今兒一早,朝廷撤兵的公函總算發了下來,何紹明心底一塊大石頭落地。何紹明電文中說的急切,裴緯不敢怠慢,此番,他又提了八十萬大洋在京師遊走。因著前頭走過一遭,這回是駕輕就熟,上下打點一番,總算又給慈禧捐了五十萬修海子錢。而其他三十萬,也一分沒剩,全都走了門路。當朝諸公,內務府李總管,這都得送到。否則,那五十萬銀子根本就送不上去。

    何紹明收了臉色,當先一步繼續朝前走去。「俊生,你是不知道,這些日子可把我自個兒愁壞了。倘若留在朝鮮,戰事一起,我等必然受調開赴前線。且不說戰局如何,只要關東軍顯示出丁點兒實力,我那位坐鎮盛京的『婆婆』肯定就得抄咱們老巢。再者說了,與北洋混在一起,這政令聽誰的?呵呵,說不清楚。如今這朝鮮,就是一塊是非之地,還是離開的好啊。」

    秦俊生點了點頭,隨即疑惑道:「那大帥為何不下令盡早撤軍?」

    此時,眾人已隨著何紹明出了軍營。站在營門口,遙遙朝南望去,隱約可見低矮陰沉的平壤城。

    「我在等一封回信。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秦俊生看到,何紹明在說此話的時候,目光迷離,既有期許又有些擔心。

    漢城。

    「袁道慰亭兄親鑒:

    被支平壤,實非本願,更無與兄爭權之意,緣由始末,想兄早知。慰亭兄經略朝鮮,歷壬午、甲申,十數年威名震朝鮮,實非兄弟可比。此番慰亭兄在漢城,兄弟駐平壤,不過八百里之近而不得相見,此誠為遺憾。近日,聞倭人照會於總理衙門,想來兄弟之關東軍,回撤之期不遠矣。

    是以,兄弟有言不吐不快。朝鮮局勢,每況愈下。東學道作亂,遠非朝兵可敵,料朝王借兵之期可待。然則,天津之約甚為掣肘,日本數十年厲兵秣馬,倘藉機出兵,戰事一觸即發。遍觀我朝,可戰之兵唯北洋,而中堂尚且未有防範倭人之心。戰事一起,以有備而戰無備,先機盡失。

    何某此言,想來慰亭兄只當悖論。且待來日,若兄弟果真言中,還請慰亭兄定要攜裹朝王而退漢城……交淺言深,臨書匆匆,雲泥兩隱。何。」

    簽押房內,袁世凱一身孔雀補子三品朝服,一手按著椅背,一手捏著手中的信箋。凝神看完,嗤笑一聲,旋即將其丟在一旁。

    「黃口小兒,口出狂言!小小日本如何敢挑釁天朝上國?」

    袁世凱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他少年從文不第,轉投軍旅,隨了吳長慶開赴朝鮮,壬午、甲申立了天大的功勞,頗受李鴻章賞識,謂之『知兵事曉政務』,是個難得的幹吏。一朝出人頭地,更是目中無人。吳長慶死後,因著打壓慶軍不服他的營官,又因甲申之中破壞了日本好事而被日本人發照會要求嚴懲,袁世凱被調回國。閒賦一年,次年又被啟用,重返朝鮮。旁的也就罷了,要說這朝鮮局勢,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在他看來,即便是朝廷出兵朝鮮,日本人頂多派上百十名軍士護衛使館罷了,怎麼會還敢跟大清交戰?日本並不在他眼裡,真正要防的,是俄國人。袁世凱知道,俄國人一直想要在遠東謀求一個不凍港。朝廷派軍入朝代戡,俄國人趁機出兵,這可就不好辦了。是以,袁世凱一直在此事上猶豫著。

    暗自嘲笑了一番,想想人家何紹明也是好意,自己不便駁了人家,便提筆回復了一封信箋,隨即交給親兵,叫其打發人送往平壤。人家何紹明放著電文不發,而是送來一封錯字滿篇的信箋,就是為了表明誠意,自個兒不能因為政見不同而失了禮數。

    「大人,朝鮮閔大人求見。」

    「哦?快快有請。」剛剛歇息了半晌,就聽親衛前來稟報,朝鮮閔泳駿求見。這閔泳駿官職雖然不高,卻是朝王與閔妃一黨與袁世凱的中間人,二人相交已久。

    沒一會兒,就見滿臉焦急的閔泳駿走了進來。二人見過禮,閔泳駿隨即急躁道:「袁大人,東學道亂黨已經攻下了全州,王上讓我來問問袁大人,如若借兵,天朝大軍何時可至?」

    「攻下全州了?這麼快?」袁世凱臉色平淡,結果他早已預見到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全州是全羅道的首府,它一陷落,意味著整個全羅道已經落入東學道之手。而如今慶尚、忠清二道,東學道也鬧的很凶,局勢不容樂觀啊。朝鮮一共才多大?倘若這兩道也全部陷落,那就等於半壁江山沒了。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清軍大舉而來,也不是那麼容易戡亂的。看來,這借兵之舉得從速!

    「誒呀我的袁大人,您別光愣神啊,您倒是給個准數兒,我也好向王上回話不是?」閔泳駿本就坐立不安,此刻更是一邊兒跳腳一邊兒催促。

    眼見著閔泳駿如此,袁世凱也不好嘲弄,當即正了臉色道:「閔兄莫急,袁某方才不過是考慮得失而已。」

    「得失?還用得著考慮麼,眼瞅著半壁江山可就沒了!」一聽這話閔泳駿更急了,甩著寬帶的袍子,不停地擦拭著額頭上汗珠。

    「閔兄,請回王上。只要朝鮮政府發出正式照會,我大清必會考慮維護宗藩權益,酌情出兵……」這話是套話,眼見著閔泳駿又要著急,袁世凱隨即改口道:「袁某估計,不出一個月,朝廷必然發兵。一個月,已經是最少的準備時間了。」

    「一個月?說准了?」見袁世凱只是笑而不語,閔泳駿也知道朝廷大事兒,不是袁世凱能拿主意的。別看袁世凱在朝鮮地位崇高,雖無總督之名卻有總督之實,可放到大清就是屁大的道員而已。「好!我這就去回報王上,袁大人留步,告辭告辭!」閔泳駿一拱手,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日到中天,前腳剛送走了閔泳駿,沒等袁世凱用飯,親衛來報,又來人了。

    這回來的人,名叫鄭永邦。此人雖為漢人,卻做了日本人的外交官。此人先祖移居長崎,而後時代以通譯為業。聞聽來者是鄭永邦,袁世凱很高興,他正打算借此機會探探鄭永邦的口風,詢問一下就眼前的局勢,日方的看法。

    「袁大人一向可好?」

    「永邦,莫要客套,屋內敘話。」袁世凱每次見到鄭永邦,都會覺得格外親切。『血濃於水』,這一古老的信念,在袁世凱腦子中是存在的。他認為身上流淌著漢族血脈的鄭永邦,不會做出有害祖先的祖國--中國的事情。他甚至還認為,鄭永邦肯定會瞞著上司做出有利於中國的一些舉措。

    他不知道的是,明治初年,正是日本國家意識高漲的時期,身上有著漢族血脈的鄭永邦,絕不像他想的那麼單純。相反,正因為鄭永邦有個中國姓,所以才會想當一個比所有人更加愛國的日本人!

    而鄭永邦的上司,正是因為知道了這兩點,才蓄意讓鄭永邦接近袁世凱。

    二人寒暄一番,旋即進了正題。

    鄭永邦低聲道:「朝鮮局勢崩壞,為何不見清國出兵?」

    袁世凱有些納悶:「怎麼聽你這話,反倒是在催促大清出兵?」

    「正是要催袁大人。」鄭永邦苦著臉道:「兩月來,貿易嚴重萎縮,已經損害了日本的利益。此番,杉村公使就是讓在下來詢問一下,清國究竟準備何時出兵?」

    袁世凱笑著指點著鄭永邦,道:「你啊,哈哈,且安心,大清早有準備。」袁世凱之所以嘲笑鄭永邦,那是因為鄭家在朝鮮有著不小的買賣。隨即又道:「永邦,同為漢人,可否透露……倘若大清出兵,日本如何處之?」

    「日本?」鄭永邦如同聽了笑話一般,滿臉驚奇。「伊籐內閣與反對派吵得一塌糊塗,哪兒還有工夫搭理朝鮮?最多加派一些使館護衛罷了。」

    鄭永邦這話倒是實話,此刻的日本,伊籐內閣與反對派的確在為是否出兵朝鮮而爭吵。這與袁世凱手中的情報倒是一致。

    是以,袁世凱心下稍定。他本就認為何紹明那一番話純粹是胡言亂語,此刻有了鄭永邦作證,就連那麼一丁點兒的猶疑也去了。「永邦,倘若大清出兵,按照天津之約,應當如何照會日本政府?」

    「總理衙門和北洋大臣都可以,我國必無它意。」

    「果真如此?」

    「誒呀,袁大人,我什麼時候騙過您?大清還是趕快發兵吧,早一天,我這頭也好少損失點兒不是?」

    望著鄭永邦那一臉不耐與肉疼的表情,袁世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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