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三千里河山 一三七 五百貂錦喪胡塵4 文 / 世紀紅爵
一三七五百貂錦喪胡塵4
天色微明。
黃土鋪就的官道上,一行十幾人,牽著騾子騎著馬,正急匆匆地朝西趕去。馬上之人,不斷地催促著著快行。幾匹高大的走騾,身上覆著大包小卷,行李箱子等物,走起路來不住地喘著粗氣,打著響鼻。任憑馬伕怎麼驅趕,依舊還是那個速度。
一眾人等,時不時地回頭張望著漢城那黝黑的影子,時而傳來類似鞭炮的響聲,讓眾人不禁連連色變,腳步愈發急促。
隊列前頭,化妝做朝鮮人打扮的袁世凱臉色鐵青著,垂著頭,也不知此刻他在想些什麼。也許,他還在心裡不住地自問著:「到底緣何至此?」
「袁大人,前頭來了一對騎兵!」
正思量間,身邊隨員一聲驚呼,引得所有人都朝前望去。只見正前方,黃土漫天中,隱約見到幾名騎士正策馬急行。須臾之後,耳輪中便聽得陣陣馬蹄響,如同滾滾而來的悶雷一般。
「大人,怎……怎麼辦?」
所有人都慌了手腳,眼巴巴地看著袁世凱。大傢伙都生怕被日本人抄了後路。
袁世凱畢竟是見過世面,壬午、甲申之中尚且指揮若定,此刻怎會亂了心神?當即略一思索,便認定這定然不是日本人的軍隊。自個兒一路前行的方向,可是朝西,如今日本人在漢城不過駐軍四百,其他都在仁川附近與牙山之清軍對峙著呢,哪兒還會有一支騎兵來抄後路。
思索罷,當即低聲吩咐道:「莫慌,不是日本人。讓在一旁,咱們現在就是走商的朝鮮人。」一聲招呼,一眾人等忙忙活活地將騾馬拉在路旁,閃出大道,靜靜地等著那隊騎兵經過。所有人都垂了頭,屏住呼吸,生怕對方來者不善。
片刻後,那隊騎兵已經近在眼前。當先的騎兵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路邊的一小撮人,連頭都不側,呼喝著,架著戰馬飛奔而過,只掀起陣陣塵土。
眾人待瞧清楚了對方的打扮,所有人都是長出一口氣。一身墨綠色軍裝,跟小鬼子的黑皮不一樣。隨即又有些疑惑,從哪兒冒出這麼一支怪模怪樣的軍隊?其他人不認識,可袁世凱人精一樣的人物,略一猜測便明瞭了。從西邊兒來,又是墨綠色的軍裝,聽著騎士呼喝聲明顯是漢語,不用說了,一準兒是關東軍!袁世凱的心猛然揪了一下:不是說關東軍早在兩月前已經奉命回撤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兒?莫非……
袁世凱是越想越愕然,他斷然沒有想過何紹明會如此大膽!隨即,袁世凱骨子裡那點兒投機之心砰然而動,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若是自個兒立即表明身份,跟著關東軍回返漢城,只要槍出朝王,這可就是大功一件啊。可是,回去也有不小風險,萬一小命交代在那兒……
袁世凱愣愣地看著經過的騎兵,腦中不停地計算著得失利弊,一時間猶豫異常。思索間,騎兵隊伍已經過了一半。只見幾名騎兵護衛著一騎著白馬年輕騎士,匆匆掠過。那騎士漫不經心地看了袁世凱一眼,而後輕『咦』了一聲,當即一撥馬頭,駿馬兜了個圈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隨即定在袁世凱身前。
那騎士戲謔一笑,抱拳道:「慰亭兄,你我兄弟二人雖在朝鮮,卻苦於無緣相見,何某一直引為憾事。不想,今日相見確實這番光景。」說話者不是旁人,正是連夜趕赴漢城的何紹明。
「何帥?」袁世凱愣住了。他想不明白,連面都沒見過,人家是怎麼認出自個兒的。
何紹明在馬上點頭哈哈一笑,隨即瞧了瞧身後正在遠去的隊伍,略一皺眉,正要說話。就聽得身後漢城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震得何紹明胯下戰馬不住地倒退著打響鼻,很是不安。何紹明安撫了戰馬,回望漢城一眼,隨即轉頭道:「小鬼子這是炸宮門呢吧……慰亭兄且先行一步,兄弟搶了朝王,在於兄一敘!」一拱手,撥轉馬頭,策馬疾馳而去。路旁,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袁世凱等人。
好半天,眾人這才嘰嘰喳喳說將起來。
「這就是關東軍?方纔那人是何紹明?」
「好傢伙,真夠張揚的,四九城的貝勒貝子也沒這派頭吧?」
「不是說倆月前關東軍就回撤了麼?何紹明怎麼跑漢城來了?這話兒怎麼說的?」
……
眾人說話間,袁世凱卻在琢磨著。話說雖然他是得了中堂李鴻章之令,准許必要的時候回返。可何紹明這麼一鬧,反倒襯的他更像是在逃跑。回頭人家大功一立,兩廂一對比,少不得背後有人戳自個兒脊樑骨。沒準兒好事兒的還得參上一本,告自己個不戰而逃。
與其如此,莫不如隨了何紹明同返漢城。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壬午、甲申之時局勢也不過如此,不如捨命一博,拚個富貴功名!想罷,袁世凱狠狠一跺腳,一把搶過韁繩,翻身上馬:「我等身為宗主使臣,怎可坐視宗藩淪陷?如今關東軍已然殺奔漢城,我輩男兒,自當景從!不怕死的,隨我來!」喝罷,也不理會眾人反應,用力一甩馬鞭,策馬朝東追了下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琢磨不透這位袁大人今兒是犯了什麼癔症。漢城裡頭可是有好幾百日本兵呢,關東軍能打的過?
一眾隨員待在原地,而那幾名挎槍的親兵就不一樣了,護衛袁世凱本就是他們的職責所在,袁世凱出了點兒差錯,他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隨即一咬牙,也上馬追了下去。
何紹明策馬正奔在隊伍之後,心中滿是焦急。半小時前收到漢城電文,日本兵兵分兩路,一路去往景福宮,一路殺奔大院君府邸。何紹明當時就急了。朝鮮幾月,他一早就知道如今的朝鮮兵是什麼德行了,訓練不足火器老舊,不堪一戰。否則,棒子也不會請求清廷派兵助其平內亂了。
就算依托著宮牆,佔據地利優勢,恐怕也是一觸即潰。若是自個兒晚到一會兒,讓日本人控制了景福宮,那可就大大不利了。
正一門心思朝前趕,就聽後頭馬蹄聲陣陣,回頭一望,卻見一身袁世凱穿著可笑的朝鮮商人服飾,策馬追了上來,其後,還瀝瀝拉拉跟著幾名親兵。
「何帥,袁某願景從大人,助大人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恐怕又是來投機的吧。何紹明只是點點頭,也不答話,只是急急地朝前趕著。
片刻之後,便到得了城門之前。此刻,漢城已亂做一團。城門大開著,守兵要麼四散而逃,要麼便在軍官指揮下回援景福宮而去了。
前頭,一眾先到的警衛營士兵都駐馬在城門前。漢城大傢伙都是第一次來,誰也不認識路,是以,在此等候何紹明的吩咐。
「何帥,沿著大道一直走,就能到景福宮。下官在前頭帶路。」沒等何紹明詢問,袁世凱便搶先而行,給眾人帶路。何紹明心裡琢磨著,這袁世凱心裡明白的很,知道如今有兵,這頭功是跑不了了。他也只能帶帶路,沾沾油水。
「進城!碰到小鬼子直接用槍子兒招呼!」
「是!」
一聲招呼,大隊騎兵魚貫而入。
景福宮門口。
大鳥圭介赤膊上陣,一把年紀掄起武士刀來依舊孔武有力。主帥如此,其他日軍自然奮勇。斧鑿刀砍之下,大門已經被開了個口子,週遭更是破爛不堪。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日軍一陣陣排槍打得牆頭的朝鮮兵抬不起頭來。偶爾起身還擊的,無一不被擊落牆頭。小半個時辰,零落的槍子兒只擊斃了兩名日本兵,而朝鮮兵這會兒傷亡已經過了二十。日本兵操練數年,可不是憊懶的朝兵可比的。
眼見大門鬆動,大鳥更是興奮,乾脆退了上身衣服,嚎叫著,招呼週遭士兵賣力鑿門。巨大的朱漆大門,隨著揮舞的斧頭在顫抖,一下兩下三下,而後,終於『碰』的一聲倒伏在地。
大鳥圭介臉色更是興奮,高舉著武士刀,喊一聲:「佔領王宮,抓住李王!」隨即,如同年輕了二十歲一般,率先衝了進去。身後,綿延不絕的日本兵嚎叫著,也衝殺了進去。
宮門一倒,守衛的朝兵最後的那麼一點兒抵抗心思也沒了,或是乾脆翻了牆頭,朝宮外逃去,要麼撇下武器,無頭蒼蠅一般亂竄。
大鳥當先一步,趕過去,一刀劈倒了一名慌不擇路的朝鮮兵,從後頸迸出的鮮血,噴了大鳥一身一臉。血珠子濺了一身,大鳥胡亂地抹了一把,又嚎叫著四處衝殺而去。
主帥如此,生生刺激了一眾日本兵。宮內的內侍、宮女,紛紛遭了殃。跑的慢的,就是一刺刀,而後捂著傷口慘叫著倒下;跑的快的,成排的槍子兒招呼著,沒出去多遠便被撂倒在地。一時間景福宮內槍子兒亂竄,喊殺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眼見大局已定,大鳥圭介也收了狂暴,拄著武士刀吩咐週遭日軍佔據險要位置,控制景福宮。而他自個兒則帶著一隊日軍衝向宮內,那裡,有被日本政府既定為是朝鮮傀儡的朝王與閔妃。
而此刻,景福宮交泰殿內,朝王高宗與閔妃就這麼坐在蒲團之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門口,等待著征服者的到來。
朝鮮地小國弱,一直在日清兩國的夾縫中求存。國內自然滋生兩派勢力,或是親清,或是親日。高宗生父大院君,那是親清派的首領。而閔妃,仗著高宗耳根子軟,多年來提拔自家親戚,一度讓閔氏一族權傾朝野。一八八二年,正值朝鮮大旱,軍隊人心浮動。大院君趁此機會,利用局勢攻擊閔妃一黨,說其外戚掌權,從而趁勢奪權。
閔妃失勢之後,自然心有不甘。暗中扶植開化黨,引為臂助。雙方勢均力敵,總體來說,還是大院君一系要強一些。畢竟,朝鮮連文字,都是漢人給造的,文化傳承更是不用多說。所以,士大夫更加傾向於大院君。
而後就是甲申之亂,開化黨打著強國的招牌,企圖投向日本。卻不想,走脫了朝王,而至於其到慶軍大營求援,袁世凱領兵平亂,開化黨這才徹底失敗。
他們鬧的歡,更多是因為朝王高宗實在是個無能且優柔寡斷之人。高宗夾在其中,更多的時候是做一個傳聲筒。哪方得勢,便傳哪方的旨意。
兩黨相爭多年,朝鮮幾乎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到了今天,反倒將這大好江山落入了日本人之手,可謂莫大的諷刺。
「大王,是臣妾辜負了大王。」閔妃此刻哀莫大於心死,目光呆滯,機械地說著。
朝王李熙無奈地笑了下:「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麼?朝鮮,怕是要淪入日人之手了……不知大清何時能助朝鮮恢復河山。」頓了頓:「愛妃,朕一直不明白,愛妃與父親都是一心為國,為何要鬥來斗去,不能靜下心來商量著辦呢?早若如此,何至於如今讓日人攻入宮門?」
閔妃只是苦澀地笑了下,沒有作答。權利,這東西實在太誘人了。哪怕剛開始大家都是出於單純的目的,一心為國,可最後難免不被權勢所迷惑,而至於……當然,仇恨,更容易讓人頭腦犯渾,尤其是女人的仇恨。
此刻,她只盼著那個負心漢袁世凱早已死在日軍手中。閔妃揚起了頭,雙眼滿是絕望。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告訴她,決定命運的一刻快到了。
日本人,是鐵了心要朝鮮亡國。至於樸泳孝所說的那番話,那些承諾,閔妃壓根兒就不信。看慣了百事的她知道,國與國,從來都只講利益。
歎了口氣,閔妃道:「大王,臣妾辜負了大王。看來是無法彌補了……此刻,唯有與大王一同面對了。」說著,她伸出手,覆在李熙手背之上。
李熙反手,握緊。二人隨即對視一眼,隨即神色黯淡地看著房門。
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