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三千里河山 一三六 五百貂錦喪胡塵3 文 / 世紀紅爵
一三六五百貂錦喪胡塵3
遼陽,關東軍軍營。
「來來來,大帥,這一杯您得喝了。」
「就是就是,大帥神機妙算,否則也……嘿嘿,喝!」
「八匹馬……五魁首……巧兒,巧兒!喝!」
……
後勤餐廳內,一眾官佐喝的昏天黑地,一個個漲紅了臉,擄胳膊挽袖子,歪戴了帽子,吆五喝六地鬥起酒來。上首,榮祿春風滿面,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說不出的得意。
這一路南行,榮祿年過六十,硬是拿出二十歲小伙子的勁頭,一日間人不離鞍,馬不停蹄,直奔遼陽而來。除非晚上到了宿頭,否則根本就不停。手下一眾兵弁是叫苦連天,自不用多說,若不是榮祿不住地封官許願,早就散架子了。幾日間趕到遼陽,一打聽,何紹明還沒回來,眾人當即就來了勁頭。草草休息一夜,翌日天未亮便起身趕往關東軍軍營。
進了軍營,榮祿這派頭就來了。他是一品將軍,又是滿人,此刻關東軍營內,最大的官兒唐紹儀不過是個三品道台,軍事主管魏國濤更不用說了。一日間意氣所指,將關東軍查了個底朝天。這一查不要緊,本子上的數據,讓榮祿越看越心驚。
好傢伙,帶走了一萬五千人,營內還有三萬五千多號,這是什麼意思?朝廷不是說關東軍只有不足兩萬人麼?一番責問,卻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魏國濤擎著聖旨出來了,上頭寫的清楚,責令何紹明五年內練就三師新軍。至於為什麼沒上報朝廷,簡單,新軍還沒練成,怎麼好上報?
榮祿也不在意,轉而一門心思琢磨,怎麼將關東軍收入囊中。
酒桌上,榮祿談笑風生,時不時地瞄一眼離著桌子老遠,立在門口的魏國濤等人。眼神中挑釁與輕蔑意味十足。他榮大人此刻胸中自有一團錦繡,眼下何紹明不在,他榮祿可掛著督練盛京新軍的名頭,『提拔』幾名屬下也是有這個權利的。明兒一早,只消將手下將佐提拔安插一番,他何紹明回來就得乾瞪眼!
想到得意處,榮祿舉起酒杯,朗聲道:「兒郎們!這一路隨著本帥巡查,著實辛苦,本帥心中有數,待他日上報朝廷,少不了爾等的好處!」
「喲,多謝大帥了。」
「還是跟著大帥好,這實惠淨給咱們了。」
「日後鞍前馬後,任憑大帥驅使。」
……
裡邊兒喝的熱鬧,外頭幾名關東軍軍官恨得牙癢癢的,臉色一陣鐵青。此刻若是魏國濤一聲令下,這幫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拔槍斃了這一幫無賴。
張成良就立在魏國濤身後半步,眉頭緊鎖著,小聲道:「這幫人實在太囂張了!師座,倘若明日還沒有大帥消息,乾脆咱們……」說著,張成良屈指,做了個開槍的手勢。
魏國濤輕蔑地哼了一聲:「用不著。這位榮大人咱們關東軍跟其他滿清軍隊一樣,以為換了軍官,就能順利掌管軍權……太天真了!」若是此刻單單是關東軍新建第三師在營內,榮祿玩兒這麼一手,還真沒準能成功。可如今第一師也在,情況就不一樣了。第一師成軍三年,上到官佐下到士兵,習文操武,又有何紹明那本思想啟蒙小冊子指引,早已今非昔比。榮祿就算替換大批高級軍官,也指揮不動這支軍隊!
沉吟了一下,魏國濤繼續道:「再說了,大帥幾時說錯過?忍一忍,就在這兩日,必有變局!」
一番話,讓本已熱血沸騰的一眾軍官又冷靜了下來。不是因為說話的是魏國濤,而是何紹明幾年來的確沒有說錯過一件事兒。此刻,軍官們對何紹明更多的是盲目的信任。
夜色深沉,星月無光。
奔往漢城的官道上,一條火龍正在緩緩地移動著。
隊伍之中,何紹明端坐馬上,也不持韁繩,就這麼信馬由韁,隨著大溜馳騁著。與周圍一眾官佐滿臉的興奮不同,何紹明則是滿臉的憂色。如今早就過了子夜,一直開著的電台,還是沒有收到漢城生變的消息。自己就這麼冒然闖了過去,萬一要是被小日本當了借口,反倒是得不償失了。
自個兒本就是違令率孤軍潛伏在朝鮮,此刻榮祿更是到了關東軍軍營要奪權,若真是事敗,不但沒搶出朝鮮王室,反倒給人家落了把柄,那個半死不活的朝廷一旦找自己當替罪羊,自個兒這麼些年的努力,恐怕就會瞬間付諸東流。
命懸一線!越是到這個時候,何紹明越是埋怨自個兒實在太武斷了。頗有些悔不當初的意味。
正思索間,就聽隊伍後頭傳來一陣更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騎兵放緩了馬速,跟在何紹明身側,語氣興奮道:「大帥!漢城來電,小日本點兵了!」
一句話,頓時讓何紹明如同吸了大麻一般,身子先是一麻,而後氣血不住地上湧!小鬼子終於要動手啦!機會就在眼前!幾番失算之下,卻是歪打正著,還真讓何紹明給蒙對了。當下,何紹明清咳一聲,掩飾住自個兒的興奮,努力平靜道:「小鬼子還挺配合,知道咱們趕路辛苦,趁夜就要玩兒篡權。」
旁邊兒,凱泰那張被火把映紅了的臉,愈發漲紅。貝子爺雙手交叉,一陣骨節辟啪之聲。「大帥,弁下這回徹底服您了,諸葛孔明復生也得對您甘拜下風!嘿嘿~」
「少拍馬屁!」何紹明掏出懷表,藉著火把的光亮一瞧,此刻已經是凌晨三點一刻。隨口問道:「離漢城還有多遠?」
「回大帥,還有小二十里呢。」
沉吟了下,何紹明一揮手,一字一頓道:「傳令,全軍,全速前進!」
「是!」
一聲令下,不過須臾之間,整個隊伍便加快了速度。關東軍警衛營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都隨了凱泰的脾氣,多少有點好戰的秉性。這會兒聞聽小日本即將動手,一個個都繃著臉,憋足了勁頭,一點也不惜馬力,加速地朝前趕著。一片黑暗之中,士兵的呵斥聲,戰馬嘶鳴聲,陣陣馬蹄聲,連成一片。火把連成一線,迎面風吹拂之下,拖拽著長長的尾焰,遠遠望去,便真如一條游弋著的火龍一般。
天色微明。
漢城,日本領事館之前。四百多名日軍整齊地站列著,在他們面前,佇立著大鳥圭介、杉村睿以及此次行動的指揮者,川上操六。而他們身後,則站立著幾名韓人打扮的男子,當先一人,卻是幾月前返回朝鮮的樸泳孝。
瞧了瞧天色,大鳥圭介又看向川上操六,見其點頭,隨即轉頭道:「樸君,正如之前所說,大日本帝國會全力幫助朝鮮朋友的。只要一會兒我們攻進景福宮,抓住阻止朝鮮開化、日韓共榮的大院君,而後樸君上台組閣。朝鮮振奮之期指日可待!再然後,日韓攜手,將弱清趕出朝鮮,從此,日韓將是東亞最先崛起的國家!」
在他側後,樸泳孝卻是一臉蒼白,那番昂揚的說辭,絲毫沒有影響到他。開化黨是親日的沒錯,可親日的目的,是要倣傚日本,變法維新,振奮圖強。開化黨成立之初,就始終抱著這個心思。正是因此,才會博取了閔妃的賞識,從而發展壯大。
親日,但並不代表他們就心甘情願地任由日本侵略。眼前這架勢在明顯不過了,日本人根本就沒打什麼好主意。難怪自從日軍進駐漢城,閔妃便一改往日的熱情,寸語不言奪權之事。
樸泳孝心中在哀歎,想想自個兒流亡日本十年,一心想著振興祖國,臨了反倒成了朝奸,人生最大的諷刺沒過如是。
「樸君,到了這一刻,用若清的話說,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究竟還在猶豫什麼?」大鳥見其神色猶豫,厲聲斥責道。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對方還是豢養自個兒十來年的日本主子。樸泳孝身子一顫,這才惶恐著嚅嚅道:「在下只是……只是有些激動。公使先生需要我做什麼,還請吩咐。」
「哈哈……樸君放心,帝國絕對不會讓朋友涉險的,你只需要將帝國的武士,帶往大院君的住處就可以了。有問題麼?」不待大鳥發話,杉村走過去,笑著說完,還拍了樸泳孝的肩膀。只是在樸泳孝看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有嘲諷的意味。
所有的問題都已經交代了,大鳥與川上二人對視一眼,隨即會心一笑。只是,大鳥圭介心中那股隱隱的不祥之感,依舊籠罩心頭。
『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參與其中,將結果變的更好一些。』大鳥再次念叨了這句話,堅定了自個兒的信念。而後,眉毛一立,凶相畢露:「天皇的士兵們,帝國興亡在此一舉,向景福宮前進!」
在一眾士兵應諾下,大鳥與川上各自招呼所屬士兵,衝上街頭。
大鳥身為全權公使,帶領著三百名士兵直奔景福宮而去。而川上操六則帶領著百多名士兵,在樸泳孝的指引下,直奔大院君府邸。
一**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拂曉,漢城百姓還在沉睡中的時候,兩隊日軍猖狂地奔馳在街頭。黑色軍服,如同一股暗潮一般,席捲漢城。
偶爾有早起做買賣的棒子,方才開門,便瞧見殺氣騰騰的日軍席捲而來。目瞪口呆之下,日軍就這麼堂而皇之、不管不顧地朝景福宮與大院君府邸進發著。
大鳥圭介一行率先趕到了目的地--景福宮。
五百年前李朝太祖所建的宮殿,在二百年後豐臣秀吉出兵朝鮮時幾乎被全部燒燬,一直荒蕪,李太王即位之後才重建。新宮殿在1870年建成,迄今才十餘年,不見一絲舊痕。
在正面的光化門兩旁,蹲著一對石雕獅子。石牆高高圍繞的宮殿,宏偉壯麗。位於正殿的勤政殿,是一座有安定感的兩層樓房。李氏朝鮮在國事衰微之際,建造了如此宏偉的宮殿,真具有莫大的諷刺性。然而,這座從遠處看來相當壯麗的宮殿,實際上細部加工是非常草率的。據說,這就是李朝末期建築的一種特色。
三百多荷槍實彈殺氣騰騰的日軍遠遠奔來,守衛景福宮的朝兵見狀,當即就慌了手腳,手忙腳亂下好半天才關閉了宮門。膽兒大一點的小軍官,仗著膽子站在牆頭朝日軍喊話,詢問來意。回答他的,是雨點兒一般的彈子兒。
之前,日軍早就進行了詳細偵察、縝密謀劃,如何攻打景福宮早就心中有數。
當即,下面一陣火力攢射,壓制住牆頭的朝軍,幾名日軍抱著炸藥包奔到宮門口,安置好炸藥包,布了引線,點燃導火索之後隨即轉頭就跑。
片刻之後,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震得人耳鳴不止。
大鳥圭介舉起手中的武士刀,正要呵斥士兵跟著自個兒殺進去,打眼一瞧,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一見愚蠢而可笑的事兒發生了,只見景福宮門口硝煙散盡,那兩扇朱漆大門依舊挺立在那兒,除了覆了一抹煙塵,屁事兒沒有。
「混蛋!」衝鋒二字變成了辱罵。大鳥惱羞成怒,甩手給了放炸藥的士兵幾個耳光:「混蛋!你是怎麼計算的?立即再去放炸藥!」
那士兵應了一聲,卻沒動地方,好半天才嚅嚅道:「閣下,此番我們估計不足,只帶了一個炸藥包……」
大鳥怒極,他自認為,終於找到讓自個兒多日不安的問題所在了。也顧不得斥責那士兵,解了衣服,露出整個右臂,高喊一聲便衝到了宮門口,隨即舉起武士刀對著大門就是一陣狂砍。其餘士兵見狀,也有樣學樣,紛紛拿出作為備案的斧頭,衝過去,開始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