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三千里河山 一三五 五百貂錦喪胡塵2 文 / 世紀紅爵
一三五五百貂錦喪胡塵2
朝鮮黃海道白川東四十里。
日頭西陲,半掩在山間。
村口,五百餘警衛營騎兵分成四個方陣,排列整齊。一個個端坐在駿馬上,恢復了本來的軍裝,面色冷峻。胯下的戰馬裹了嚼頭,馬蹄上包了棉布。一桿關東軍軍旗迎風獵獵,更是襯托了肅殺之氣。場面,一時間安靜之極。他們面對的正前方,何紹明就這麼佇立著,眉頭緊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命令。二十天晝伏夜出,近兩月的蝸居,更誇張的是每日輪換著換上棒子的衣服,扮作守衛,堪稱關東軍精銳中的精銳的警衛營,上下早就憋了一口氣。就等著這一時刻的到來。隊列前頭,凱泰早就憋紅了臉。這位貝子,充分證明了隔代遺傳的可能性,骨子裡那股好戰嗜血的勁頭,一點兒也不必他的先祖差。
隊列前方,何紹明一動不動地站著,臉上全無表情。此刻,他的內心是矛盾異常。兩月來,朝鮮局勢撲朔迷離,東學道退了,隨即日軍來了,而後清日齷齪不休,又藕斷絲連地談判著,英、法、俄、美等列強也紛紛登場,若不是何紹明穿越而來,已經知道了結果,定然也會以為這朝鮮就此會攪成僵局,再差也是清日對峙,劃大同江而治。
洪門探子,將各種情報匯總到他案頭,待日本公使小村壽太郎第二次遞交絕交書,何紹明便知道,如同歷史上一樣,小鬼子玩兒的是障眼法,甲午一戰不可避免!恰巧在這個節骨眼上,何紹明收到了遼陽電文,『榮祿欲來奪權』幾個字兒震得他頭皮發麻。他不禁暗暗自討,自己穿越以來,幾乎就是一路順風順水,還是低估此時人的智商。試想,再怎麼白癡的榮祿,日後能做到軍機首輔的位置,這權謀之術又豈是自己一個小白領能敵得過的?當即就有些後悔,當日莫不如隨了大軍返回遼陽,若真如此,管它朝鮮政府如何,自己大軍在手,戰事一起,兵來將擋水來土囤,贏了,從此以後天下再無人可治!輸了,無話可說,穿越一遭,甲午分毫不變,國朝再經受五十年屈辱,近百年沉淪,自個兒活著還有何意義?莫不如戰死疆場,留個身後美名揚!
今天已經是七月二十二了,而漢城那頭依舊沒有動靜。再等下去,按照歷史到了七月二十五,甲午戰爭可就要爆發了!何紹明又非學歷史的,只是憑著愛好,泛泛看過甲午戰爭的書籍,知道七月二十五甲午戰爭爆發,也知道在這之前日本人率先攻佔了漢城。可具體什麼時間他根本就不知道,況且,自己這蝴蝶的翅膀一扇,有沒有這麼檔子事兒還兩說呢。
事到如今,莫不如破釜沉舟,也不等消息,索性來個先發制人。何紹明就不信,自己的五百士兵明晃晃的開過去,小鬼子還能忍得了,將到嘴的肥肉生生吐出來。
拾掇了心思,何紹明掃視一圈,目光所及之處,士兵本就挺著的身體愈發筆直。「倭人佔據漢城,居心險惡,日前得了消息,倭人又遞了第二次絕交書。此刻,對面的倭人顯然是起了動手的心思!二十名警察、三百水手月前就入駐了漢城,如今漢城日軍兵力近四百,而大清兩千兵丁則遠在牙山!倘若漢城生變,小鬼子攻進了王宮,脅迫朝王矯旨與我國宣戰,則我國必處於被動之中。」何紹明頓了頓,繼續道:「小鬼子打的好主意!哼!咱們關東軍偏偏不讓他如意!且隨本帥殺奔漢城,將朝王搶了出來!」
「搶出來!搶出來!」
急促而整齊的呼喊聲中,何紹明大手一揮,率先翻身上馬,當先一步奔向官道。身後,五百警衛營騎兵策馬追隨,漸漸,在官道上拉成了長長地直線。
朝鮮,漢城日本領事館。
此時已是深夜,使館內卻是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般。
一身洋裝的杉村睿,神色焦急地來回踱步,時不時看向門口。在他身後,全權公使大鳥圭介則安穩的多。畢竟上了年紀,神色倒是如常,只是眉頭蹙著,思索著什麼。大鳥圭介生於天保三年,先後與日本陸軍省任職,如今則作為日本駐朝全權公使,領著二十名警察,三百海軍陸戰隊進駐了漢城。與少壯派的杉村睿不同,大鳥圭介從一開始並不贊同此刻就對清宣戰。
大日本帝國,維新三十年,不過草創了軍工業與紡織業,綜合國力與清國還相去甚遠。即便是日本有了六個精銳師團,再加上一直足可以打敗北洋水師的海軍,此時開戰也是不智。初期好說,日本定然佔據主動,海路兩軍必然節節勝利。可接下來就不好說了,清國實在太大了,清政府只需遷都內地,一心反抗,戰事一旦陷入僵局,那可就對日本大大的不利了。如今的日本,幾十年偏向軍隊建設,國內民生凋敝,只要一陷入僵局,民眾必然起來推翻政府。到時候,日本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想到這兒,大鳥圭介眉頭鎖得愈發緊了。少壯派打的,是以戰促和的主意!算準了**的清政府不堪一戰,只需偏師攻入腹地,必然賠款割地。清國有句話說的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此將保壓在對手身上,實在是不智!可是來自大本營的電文,卻讓他不得不遵從這個賭博式的戰略。『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參與其中,將結果變的更好一些。』這是大鳥圭介此刻的唯一想法。
腳步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也打斷了杉村睿來回如同驢子一般的踱步,二人同時朝門口張望。片刻,一直軍靴率先踏入,而後,一身戎裝,滿臉風塵的川上操六步了進來。
「杉村君、大鳥閣下,久違了。」川上操六微微笑了下,隨即一個四十五度的鞠躬,起身,臉色說不出的自信。
二人回禮,隨即,杉村睿請川上操六落座。「川上君,大本營到底是什麼命令,不能通過電文,而讓您親自來一趟?」方才落座,杉村睿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不擇手段,立即挑起戰爭!」川上操六語氣昂揚,一字一頓。此話一出,在座二人臉色各不相同。
杉村睿先是愕然,而後變作驚喜,狠狠地砸了下拳頭。長出一口氣道:「帝國終於下定決心了!好!」
與之相反,大鳥圭介卻是愁容滿面。以一彈丸之地小小島國,挑戰橫亙在西幾千年的天朝上國,到底是對是錯,他實在不知道。是以,雙眼中更多的是茫然。
「朝鮮政府,先後拒絕大日本帝國善意的意見,拒絕改革,拒絕驅逐弱清,這是對帝國的挑釁!早就該教訓教訓了!」說話間,興奮中的杉村睿甚至站了起來,再次學起了蒙眼驢子,來回亂轉。
川上操六隻是笑笑,轉而瞧見大鳥滿臉憂容,沉吟了一下,道:「大鳥閣下,同為明治重臣的伊籐閣下,已經同意對清作戰計劃了。如今,帝國海路大軍匯聚朝鮮,兵力遠超清國。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大鳥微微俯身,道:「帝國真的準備好了麼?借口呢?歐洲列國可做出承諾了?」
川上操六微微一笑:「借口?不妨告訴您,報紙輿論已經提前制定了消息,只等我們攻下景福宮,就會對天下宣佈,漢城混入清國奸細,率先向帝**人開槍……至於列強,只要日本贏得了這場戰爭,他們都會乖乖閉嘴的。俄國人如今在遠東兵力薄弱,絕對不會在此時橫插一腳的!」
「既然如此,那麼一切都聽川上君吩咐。」大鳥圭介聽罷了這番話,一時無以辯駁,只得俯身應是。只是隱約中,總覺得漏掉了什麼。「那麼,川上君打算何時動手?」
「明日拂曉!」川上操六起身,踱步到牆壁上的漢城全圖前。攤開巴掌,慢慢地放在地圖中央。「今天是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凌晨,就是帝國政府對朝鮮的最後期限。不論朝鮮答覆如何……總之,我們必須拿下朝鮮政府!」巴掌緊握,將本是平掛在牆上的地圖揉皺。川上操六那張娃娃臉上,掛著邪邪的笑,眼中光芒愈發陰狠起來。
大鳥圭介沉思著,也站起了身,神色漸漸變得決絕:「那麼,到時鄙人會親自帶隊,一舉拿下景福宮!」『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參與其中,將結果變的更好一些。』心中,大鳥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與此同時,在漢城的另一頭,大清領事館內,卻上演著另一番情景。
一個個使館隨員,來回穿梭,焦急地來回搬著東西,將其整理在箱子內。院子內,一個放著一個不合時宜的火盆。火光飄渺中,一名隨員不停地向其中加拋灑著文件資料。而那位朝鮮總督袁世凱,則端坐在正堂上,目光呆滯地看著火光。雙眼滿是迷茫。整個使館就在一片淒涼中,忙碌著,如同末日臨頭一般。
袁世凱迷惑了,甚至弄不清事件的主流究竟是什麼?
兵力上的差距他是看清了。從仁川到漢城,沿途到處是日軍。牙山的兩千清兵越發顯得暗淡無光。
袁世凱頭痛得厲害。
這些年來,他滿以為在朝鮮政界中培養了許多親清派政客,可是,當日軍增援完全壓倒了清軍時,親日派政客就驟然增多了。昨天還是親清派,今天就搬弄起親日的言辭。這種消息不斷傳進袁世凱的耳朵裡,他不但頭疼,而且陷進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迷惘之中。
至今他也沒搞明白,朝鮮局勢何至於變換至此,日本又如何敢於天朝上國為敵?
撥楞了下有些昏沉的頭,袁世凱努力地忘記這些問題。沒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日本人已經給朝鮮政府下了最後通牒,過了今夜子時,肯定會有所行動。漢城之內,日本人有四百多士兵,是大清使館內卻只有十幾名護衛。離漢城最近的清軍,也遠在牙山。一旦事起,就算及時呼救,也趕不及。更何況,與牙山相聚不過二十里,還有四千日軍正時刻虎視眈眈地觀望著。又想起何紹明當初的一紙信箋,他不由得慚愧連連。那一番細緻的分析推測,幾乎全部都化作了現實!若是自己當初信了,局勢何至於斯!如今……
唯今之計,只有走為上策!
想到這兒,袁世凱不住地扼腕。日軍甫一入漢城,他便多次去電,建議李中堂速速增兵漢城--只有掌握了兵力優勢,才佔據了主動。怎知,李鴻章醉心於列強調節,只是『坐觀其變』,致使眼前局勢愈發對大清不利。
袁世凱歎了口氣,無力之感湧上心頭,暗道:「中堂,日本人就快亮出刺刀了,您也該醒醒了吧?」
「大人,文件都燒了,行李也收拾齊全了……您看……什麼時候啟程?」正當此時,一名隨員悄沒聲的走了過來低聲問道。
袁世凱回了神:「夜長夢多,趁著日本人還沒封鎖城門,咱們連夜就走!」
一語而定。不到半個時辰,使館上上下下幾十名工作人員齊聚院內。夜色之中,悄沒聲兒地溜出了使館,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奔向西門。
而袁世凱則呆呆地站在使館門口,望著使館的門臉發呆。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一名隨員這才過來悄聲道:「大人,人都出來了,您也走吧?」
袁世凱此刻心中如同打開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麼滋味兒都有。就在這使館內,屢試不第的袁世凱先後在壬午、甲申二次變亂中立了大功,一時名震朝野。也是在這使館內,因為年少輕狂,攬權心切,他被一紙斥飭一抹到底,乖乖回家做了閒散翁。更是在這兒,轉過年來,他捲土重來,憑著才幹做了無名有實的朝鮮太上皇。
如今……俱往矣。
袁世凱又是惱怒,又是氣悶地摔了下袖子:「走!來日咱們必定風風光光地回返!」
歷史在這兒轉了個小彎兒,本應早就離開漢城,甚至在二十一日就已經回返天津的袁世凱,直到此刻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