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五零 大廈將傾1 文 / 世紀紅爵
一五零大廈將傾1
自打八月一日大清對日宣戰,朝廷裡總算統一了口徑,開始著手準備應戰。可朝堂上的大佬們,有一個算一個,引經據典誇誇其談能說上個三五日不重複,真要應戰了,怎麼籌措糧餉,怎麼募集兵丁,又怎麼協調佈防進攻,所有人都兩眼一抹黑。更何況,帝黨上下先前得罪了何紹明,現下唯一能指揮得動的也就是一部僅存的湘軍而已。
同治中興的重臣裡頭,也就老李一個人兒跟外國打過戰,老李又跟帝黨實在不對付,是以,這場戰事說白了,大部分的責任都落在老李一個人頭上了。宣戰當日,李鴻章先是為取得牙山大捷的葉志超請了功,而後再次申飭入朝四大軍,加快行軍步伐,早日趕赴平壤駐防。跟光緒等人的躊躇滿志不同,李鴻章琢磨的,還是先保平局,而後待局勢成對峙,再求談判。
這場戰事,大清打不起,北洋更打不起!連番催促之下,八月四日,衛汝貴和馬玉昆始至平壤。六日,左寶貴到。九日,豐升阿最後趕到。至此,四大軍的大部分兵力都集結於平壤了。四大軍共三十二營起,因有些營兵不足額,故合計僅一萬三千五百二十六人。再加上正在撤往平壤的葉志超、聶世成,此時入朝各軍總計一萬八千餘人。
待得了准信兒,各部兵馬業已進駐平壤,李鴻章這才鬆了口氣。入朝四軍,可謂大清最後的精銳,將近兩萬人,跟小日本差不多了。按說,就算不能平定局勢,勉強維持個不勝不敗總可以吧?
朝廷、北洋都在忙碌著,何紹明的關東軍也沒閒著。到了八月下旬,何紹明總算跨國了鴨綠江,與進駐九連城的關東軍第二師會和了。本來按照光緒的意思,是打算讓關東軍入駐義州,為李鴻章把把後門。可李鴻章不這麼想。如今海路斷絕,糧餉補給全靠陸路,關東軍進駐義州,那就等於李鴻章將自個兒的命門全都交到何紹明手上了。他老李,精明了一輩子,再怎麼著,這點兒放人之心還是有的。是以,上了電文,說九連城乃奉天門戶,如今只有兩營練軍駐防,實為不妥,敢請關東軍進駐云云。如今是北洋頂在最前頭,光緒再怎麼昏頭,翁同?再怎麼想著與李鴻章的齷齪,此刻倚重著人家,這點兒面子還是得給的。一封電文,關東軍改道九連城,就地駐防。
臨時搭建的參謀部內,牆壁上掛著巨大的地圖,中間擺放著縮小比例的沙盤。電報機之聲滴滴答答不絕於耳,參謀們不停地往來發放著文件。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看似雜亂卻井然有序。每個人彷彿一個零件一般,精確地工作著。
何紹明沒有為自個兒擁有一個遠超現在的參謀系統而沾沾自喜,此刻他正皺著眉頭,盯著電文反覆地看著。「一派胡言!先戰成歡,再戰牙山,現如今又回到平壤整修,沒聽說過打勝仗還能一路朝北退的。」何紹明輕蔑一笑,甩手將電文扔了出去。
牙山大捷,明顯就是葉志超虛報戰功。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不對來,可朝廷上下,包括精明一世的李鴻章,這會兒彷彿都成了傻子一般,就是看不出來,反而頻頻嘉獎葉志超。這裡面的彎彎繞,略一琢磨就能知道個大概。左右戰事已起,再追究這個只會令自個兒更加喪氣,反倒不如裝了傻子。若是連這麼點虛妄的信心都沒有了,那朝廷與北洋還能剩下什麼?
秦俊生嗤笑一聲,撿起電文,交給身後的參謀叫其歸檔,隨後笑道:「大帥,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那位葉軍門什麼德行,咱們幾年前就心裡有數了,犯得著這會兒跟他置氣?再說了,北洋吃癟,不正是您樂於看到,並且算計了好多年的事兒麼?」
從平壤一路到九連城,入朝增援的四大軍,何紹明都陸續與之相會過。軍容不整、士氣憊懶,軍械物資還算充足,只是何紹明琢磨不明白,差了不小口徑的步槍子彈,怎麼通用。這樣的軍隊增援平壤,再加上葉志超那個主帥在那兒,跟去送死有什麼兩樣?多少次,何紹明想對著迎面開過去的隊伍喊道,回去吧,這是條死路。張張嘴,卻始終說不出口。即便是這會兒,除了關東軍上下,也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他。
甲午已經開始了,何紹明愈發亢奮起來。頂著巨大的壓力與亢奮,何紹明現在反而愈發冷靜下來。從一開始,他就明確了自個兒的目標。他要拯救的,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確切的說是這片國土上的大多數人。公平,這一規則就是為了大多數人制定的。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成全大多數人,這就是公平。什麼入朝四大軍,什麼白白送死,都去見鬼,自個兒所要做的,就是改寫這個民族的歷史!
自嘲一笑,何紹明道:「俊生,沒錯,北洋不敗咱們是不太好來個偷天換日。可你別忘了,這片土地將來是屬於咱們的,真要打成一個爛攤子,你樂意?」轉頭對著那副巨大的地圖,慨歎道:「千萬平方公里的國土,萬里海疆,咱們關東軍不過五萬來人。北洋敗了,咱們就得頂上。到時候,一軍之力抗一國,又沒有海軍,這仗實在不好打。」轉頭指著秦俊生道:「所以,我現在盼著的不是北洋怎麼慘敗,朝廷怎麼糜爛,反倒是能夠上下一心,齊心合力先滅了小日本。」
秦俊生聽罷,靠在沙盤上大笑不止:「大帥,這事兒您就別琢磨了。大清早就爛了,北洋也爛了,這都宣戰二十多天了,各地督撫電文上說的漂亮,可一直到現在也沒選派一兵一卒,糧餉器械更是全無,如此不敗,當真是出了鬼了!誒?大帥,這事兒您應該比我還清楚,怎麼這會兒犯了糊塗?」
何紹明自嘲一笑:「我是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恥辱重演啊。」
重演二字脫口而出,秦俊生卻以為何紹明說的是幾十年前的鴉片戰爭,所以沒當真計較。只是繃直了身子,恭敬地敬了一個軍禮:「大帥幾年前在舊金山謀劃的,不就是為了這些麼?這也是我們追隨您的目的。」
何紹明瞪了他一眼,隨即揮了揮手,朝外就走:「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別來煩我,趕了幾十天路,骨頭都散架子了……瞧著吧,要不了一個月,北洋就會全軍而潰,到了那個時候,就是咱們頂上跟小鬼子刺刀見血的時候了!」
朝鮮,平壤城。
葉志超剛剛安頓下來,便有手下戈什哈來報,聶世成求見。說實話,葉志超實在不喜這位喜歡叫真而且不甚通人情的老將。自個兒前腳進城,還沒安頓休息,便上門來叨擾,怎麼說也是不懂禮貌。轉念一想,此刻還得倚重聶世成的四營兵馬,便叫人引著聶世成進來了。
「葉軍門,您這是什麼意思,我軍連番退卻,怎麼反倒成了功勞了?」一進門,聶世成便急不可耐地發問道。
牙山,沒有獲勝,哪怕是平局也沒有。聶世成是被擊敗的。他已經盡了自個兒最大的努力,親臨第一線,冒著槍林彈雨,鼓舞士氣,大呼酣戰。聶世成所部四營,也是出了名的淮軍精銳。可對面的小日本一個白刃衝鋒下來,本來很是鞏固的營壘,就被人家給衝了下來。一路向北,從成歡到牙山,再到平壤,淮軍戰損百餘人,途中走失過百人。若不是沿路大肆搜刮了朝鮮民眾一番,能不能保全大部退回平壤都是兩說。
本來,成歡戰前,葉志超親臨成歡與聶世成商量對策。聶世成判定牙山不可守,與其守牙山不如守公洲、成歡二處,憑險而守,可以痛擊日軍。聶世成也是這麼辦的,在成歡抵抗到最後一刻,才率隊撤望公洲。沒成想,葉志超當面答應的好好的,臨了變卦。不但在已經議定放棄的牙山放置了一營兵馬,還直接放棄了公洲,直接就往平壤撤退了。更離譜的是,葉志超冒天下之大不諱,上報朝廷,謊報戰功!
「功亭,莫急莫急。且坐下說話。」葉志超陪著笑臉,將怒氣沖沖的聶世成拉著坐下。這才道:「功亭,日人來勢洶洶,雄兵數萬,直撲牙山。你我不過四千兵馬如何抵抗啊?這敗仗,肯定是得吃的。」這會兒的清軍,還是中古的建制,各類情報根本就沒有精確的數字。偵騎四出,離得老遠查看下日本兵的大概數量,而後琢磨一番,加料上報給主官。這麼一層層的虛報,到了葉志超這兒,本是與自個兒兵力相當的四千日軍,變成了三萬多人馬。就是聶世成自個兒在成歡登山觀望,見了漫山遍野的小日本,也覺著對面之敵少說有兩萬。未戰膽先怯,焉能不敗?
「你……葉軍門,你既然明知會敗,為何還謊報軍功?你可知道,這可是欺君大罪!」聶世成這會兒有些急了,剛剛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來。葉志超虛報軍功裡頭,有他一份兒。他日論究起來,他聶世成也跑不了。
葉志超笑著,又將聶世成按了下來。「功亭,我這可不是虛報軍功。成歡、牙山,咱們都確確實實的打了,咱們折了百多號人,小日本也沒便宜到哪兒去。說起來,頂多算是平局。我這麼說,是給中堂一個交代,給朝廷一個交代。是將豐島一役丟了的面子,變著法兒的找回來。如此一來,提了民心士氣,朝廷也好上下一心,戳力備戰,你說是不是?再者說了,四大軍入朝,各部互不協統。咱們也得為北洋考慮,為中堂考慮不是?」說著,左右瞧了瞧,湊近,低聲道:「要是沒有這軍功,朝廷能讓咱們北洋統領各部?笑話,指不定這會兒,中堂苦心多年的淮軍精銳就得讓人家吞了,連骨頭都不吐!」
聶世成指著葉志超,半晌無語。而後猛的一拍大腿,歎息道:「軍門,我可讓你害死了!」良久,驟然抬頭道:「葉軍門,旁的也就不說了,這平壤,咱們就算是死,也得戳在這兒,可不能再退了!」
聞言,葉志超不自然地笑了笑:「功亭放心,我也知道平壤與中堂而言的重要性,定然戳力而守,必不讓日本人渡過大同江!」
聶世成朝其拱了拱手,滿臉不安道:「好!葉軍門,我可記著您這話了,您可不能食言而肥。」說著,站起身,告辭離去。
望著聶世成遠去的背影,葉志超的臉色僵住了。時值今日,他也沒鬧明白,對面的日軍到底有多少人。平壤城幾軍會合,現在也就一萬八千多人。對面幾萬日軍撲過來,能守的住麼?豐島海戰失利,聶世成被擊敗,海上補給被斷絕,北洋水師只能游弋黃海。如今平壤只有區區不到兩萬陸軍,這局勢,只能用糜爛來形容了。
想到這兒,葉志超甚至有點兒暗恨自個兒。怎麼偏偏就讓中堂給挑上了呢?當初他想著的是,自個兒頂在前頭,而後中堂後頭談判著,不過幾個月的差事,過後他就能奉調回國。可偏偏,局勢愈發惡劣,最後兩國居然宣戰了。
正在這兒發呆呢,外頭一名戈什哈悄沒聲的走了進來,垂立一旁低語道:「軍門,北洋楊大人給您送了一封信。」
「哪個楊大人?」回過神來,葉志超伸手接過來信箋,拆開來,仔細看了起來。
「葉軍門曙青兄親啟:
……連日來局勢危急,中堂日發憂慮,每日垂思,少有入睡……前,兄所上奏之捷報,兄知,中堂知,北洋知。朝鮮之局,危亂萬分,兄上報捷報,為民心士氣計,中堂亦知。……染值此危難之際,各地督撫自重,半分協助之心也無,不遣一兵,不發一餉,著實可恨!……為中堂計,為北洋計,若戰事有可為,兄務須恪盡職守,死守平壤,保不敗之局。若不可為,則力保淮軍精銳,速退歸國。日人所圖者,無外乎朝鮮也。淮軍敗損,則北洋不保,中堂不保。淮軍尚存,兩者皆可保全。日人所圖者,無外乎朝鮮化外之地也。兄退回後,自有中堂與日人交磋……臨書潦草,請兄見諒。
弟北洋楊蓮府」
看罷了信箋,葉志超本是糾結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