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九五 蒼天有眼(下) 文 / 世紀紅爵
一九五蒼天有眼(下)
一**四年十一月六日,上海。
與美租界虹口領事館隔著一條街外的一處巴洛克式三層小洋樓,已經成為了整個南中國地區的焦點。大冬天的,天剛濛濛亮,即便是地處長江出海口,上海的天氣依舊冷得讓人直哆嗦。可即便如此,小洋樓依舊被裡三層外三層,等候的人群圍了個嚴嚴實實。
這麼些日子以來,等候在此的人,一早就混了個臉熟。大傢伙一碰頭,『年兄年弟』『三老四少』『張家長李家短』一通招呼,都是熟人。而隔著不遠,涇渭分明地站著一溜『文明國家』的紳士們。這才大清早,往來停落的轎子、馬車,已經將半條街塞了個實成,後續到來的人,只能勉強擠出一條通道,慢慢往小洋樓方向挪動著。
公共租界裡纏著紅色頭巾的阿三們,似乎早就對此習以為常了,只是拎著警棍,站在街邊維持著秩序。而更多的時候,阿三們在研究小洋樓上掛著的與整體建築風格完全不相符的四個漢字。他們搞不清楚,為什麼這四個字兒就這麼有魅力,中國人也就罷了,就連大英帝國的紳士們,也大清早就急吼吼地等在這兒。
儘管不認識,可阿三們依舊知道,這四個字,寫的是『時文報館』。
時文報這些年可闖出了不小的名頭。長年累月地報道西洋人文科技,介紹西洋列國社會變革以及歷次戰爭,其詳細程度,那是以往比不了的。眼下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有識之士都在尋找著一條新的道路。洋務幾十年下來,工廠槍械局子辦了不老少,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大清還是那個大清,頂多算得上是新瓶子裝舊藥。十年前如何,現在還是如何。即便是跟法國佬戰平了,即便是掏出老底建了個世界第七的北洋水師,可在西洋大鼻子面前還得裝孫子。這自強洋務,眼瞅著就在大清國走不通了。
從前大傢伙兒就是想出路,兩眼一抹黑,許多論調,更多的時候是略知一二便將其理想化。缺乏必要的實踐性。時文報這麼一出,可算是對了大夥兒的口。看著報紙上新奇而細緻的報道,眾人這才恍然,原來西洋是這樣,原來洋鬼子不吃小孩,原來英國皇帝是從外地請過來的……
甲午戰事一起,大傢伙兒對時文報又有了別樣的期待。時文報總會在第一時間,報道戰事的最新最詳細的情況,無論從清日的兵力對比,還是具體的傷亡數字,一條條詳實可查。現如今,要想從大清瞭解戰事的消息,要麼就是侯在北京,走總理衙門、軍機處的衙門,總會得到最新,但卻有些離譜的消息。中國的官僚作風,實在讓西洋大鼻子看不懂,明明是戰敗,可從總理衙門得到的消息卻是戰勝,而且更離譜的是,把屢次戰事殺敵數字累加起來,現役的日本兵都得死絕了不說,日本還得再搭上兩個師團才夠數。大鼻子們對此也只能哭笑不得。
還有一種方法,偷偷進了遼陽。遼陽有發達的通訊站,其電台水平就是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正是因為這點,遼陽現如今已經隱隱成為整個遼東、朝鮮地區的信息站,各種各樣的信息都通過這裡往來。只是天殺的關東軍,直接玩兒了個戒嚴,美其名曰防範間諜。別說大鼻子了,就算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也別想進得了遼陽。
刨去這兩條,還剩下最後一個選擇,上海的時文報。消息靈通人士一早就知道,時文報背後的老闆就是關東軍何紹明。報館裡頭就放著一台無線電,時刻都能從前線得到何紹明的消息。從這兒能獲得最新戰況報道,已經是人所公知的事實。所以,大傢伙都對時文報有了別樣的期待。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流逝,晨起的薄霧已然散盡,按照往日裡的慣例,即便是沒有戰況消息,這會兒報館也該開門了。可今兒犯了邪性,這都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大門紋絲合縫,裡頭靜悄悄一片,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這一反常的現象,引得外頭等候消息的人猜測紛紛。
「今兒怎麼這麼邪性?我說……莫非出大事兒了?」
「大事兒?日本兵南邊打到了大連灣,旅順朝夕不保,北邊兒奪了義州,關東軍生死未卜,這消息一來,一準兒就是大事兒,就沒小的可能!」
「旅順就算了,北洋完了,旅順肯定讓小日本奪去了……還唯一有點兒指望的,就數關東軍何大帥了。」
「不好說啊,我掐指一算,九死一生……」
那位說喪氣話的,還沒等說完,面對著眾人整齊的怒目而視,只得縮了縮脖子,生生將後頭的話給嚥了下去。
要說開戰至今,老大的帝國,陸軍在敗退,水師也是損失慘重,就讓一開始大傢伙兒誰都瞧不上眼兒的小日本打得沒了脾氣。在這關鍵口上,也只有孤軍深入朝鮮的關東軍,何大帥的關東軍!一來消息,準是捷報!舉國上下,上到皇親國戚、權貴士大夫,下到市井黎民、販夫走卒,大傢伙兒心裡頭那麼點兒唯一的期盼,全都集中在何紹明的關東軍身上,集中在朝鮮。
可自從半個月前義州丟失,消息就隔絕了。現在,誰也不知道朝鮮到底打成什麼樣兒,關東軍到底贏沒贏。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聚集在此,焦急地等候著。
報館裡頭,『啪啦』一聲,位於三樓的房門推開了,蓬頭垢面、睡眼惺忪的梁啟超一把推開了房門,就伏在欄杆上,面色複雜地在思索著。
命運在此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轉折,本應該師從康有為的梁啟超,在來報館投稿的時候,意外地被聘做了報館的主筆。而從此,越來越多接觸西洋文化的梁啟超,逐漸發現了那位南海先生的不足。更加意外的是,只用了短短的半年時間,康、梁二人因為觀點不同而引發的矛盾,竟然導致二人決裂了,比歷史上早了許多。
與恩師決裂後的梁啟超,就這麼一心撲在了報館上。也因著其才思文筆,現如今他已經做到了總編。朝鮮來的消息,都是經過他的手潤色,才刊印發行。
這會兒,樓下的眾人都停了手中的活計,眼巴巴地仰脖瞧著梁啟超。朝鮮來的電文一早就來了,只是這位總編居然用了個多時辰,至今才從房間裡出來。大傢伙兒都在猜測著,到底是什麼樣的消息,讓梁啟超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沉默了良久,梁啟超臉上複雜的神色,逐漸統一,而後揮舞著手中的稿件,激動道:「關東軍……大捷!立刻刊印!」說著,已經將稿件拋了下去。
下頭人一陣爭搶,吵嚷著,傳閱著。看罷了稿件的人,一個個都是滿臉的激動,相互默默對視,握手,而後急急忙忙開始了手頭的工作。今天的頭版頭條,就等著這篇稿子呢!
沉默了一個多時辰的印刷機,開始轟鳴著開動,將一張張報紙印刷出來。搬運的工人麻利地將其整理好,用麻繩捆了個結實。大傢伙兒在這一刻,只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只是宣佈了消息之後,梁啟超逐漸收了興奮之色,就這麼趴在欄杆上,愣愣地注視著下頭的忙碌,整個人陷入了沉思,或者是憂愁之中。透過電文,他已經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思索良久,心裡頭長歎一聲:「何大人……您可千萬別做了曹操啊……」
大街上等候消息的人群,可不知道報館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根據這一反常的舉動,都知道准出大事兒了,可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誰也不清楚。
猜測,議論。到了後來,再也控制不住,開始有人越過幾個阿三,砸起了報館的大門。
「爺可是南洋大臣打發過來的,有什麼消息痛快點兒告訴大傢伙兒,再不開門爺回頭砸了你的報館!」
阿三們如臨大敵,掏出警棍,作勢欲打。只是混亂已經發生,哪兒是幾個阿三能控制的?
眼瞅著就要擋不住了,就聽吱呀一聲,報館的大門打開了。
報館總理黃勝,就這麼笑吟吟地站定在那兒。
黃勝甫一出來,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眼巴巴地等著他開口。甭管什麼消息,總算是能知道了。
黃勝卻一點兒都不著急,朝前走了幾步,對著眾人一拱手,而後背轉了身子,抬起了頭。大傢伙兒都跟著他,也抬起了頭。只見不知什麼時候,報館三樓的幾扇窗戶已經打開了。黃勝對著上頭一招手,片刻之後,兩掛長長的鞭炮就垂了下來。
這會兒,大家心裡頭都跟明鏡一樣,連鞭炮的掛起來了,看來是好消息了!可是大家依舊在等著,等著好消息從黃勝嘴裡頭說出來。
黃勝安頓好了,再次轉過了身子,深吸一口氣,而後用最大的聲音喊道:「最新消息:關東軍在何大帥帶領下,一舉擊破義州,擊斃日軍第三師團師團長桂太郎,全殲第三師團。而後,大軍深入朝鮮,連番激戰,多次擊潰日本第一軍。刻下,關東軍已經將日本人打過了清川江,平壤,收復在即!」
人群哄的一聲就炸開了。在此國家危難之際,舉國皆敗,只有關東軍,也唯有關東軍,從來就不曾讓國人失望,勝利,勝利,一個接一個的勝利!亂世出英雄,關東軍,何紹明,就是大清的英雄!
緊接著,兩掛長長垂立的鞭炮便被點燃了。辟辟啪啪作響的鞭炮聲,竟然絲毫沒有蓋過人群的呼喊聲。有不少人,已經喊出了看似大逆不道的話語。
「何大帥萬歲!關東軍萬歲!」
「打過清川江,打過漢江,收復漢城!」
「北洋李中堂不行了,現在只有指望遼東何大帥!」
人們擁擠著,跳躍著,叫喊著,甚至還有不老少的飽學之士,開始愉悅地嚎啕大哭。報紙成摞地堆放在了門口,黃勝放話,今日報紙,一律免費。
緊跟著,無數青衣小帽,穿著紅色馬甲,背後印著『時文報』三個大字的報童,手捧著一大摞報紙書籍,沿街叫著:「號外號外!關東軍大勝!何大帥帶兵殲滅第三師團,擊斃小日本師團長桂太郎!號外號外……」
洋鬼子們在愕然著,他們從沒有見過,中國人居然如此瘋狂了起來。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捷報傳遍了上海的每個角落。到處都是喜悅的人群,到處都是歡快的呼喊,整個上海,如同過年一般,鞭炮響個不停,整個城市陷入了瘋狂的海洋之中。
日本,廣島。
與上海相反,整個大本營卻陷入了一片哀怨與死寂之中。
第三師團全軍覆滅,第一軍危在旦夕,與座的日本精英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陷入了如此的絕境。大本營,陸軍參謀部,已經足夠重視關東軍了。為了消滅這個對日本征清計劃阻礙最大的對手,帝國在朝鮮投入了兩個師團,三萬多兵力。這還不算,還從遼南登陸的第二軍,抽調出一整個師團的兵力,北上支援第一軍。
而且,除了山縣有朋這位帝國陸軍的締造者親自壓陣,還有帝國智囊川上操六參謀長親自指揮。本來情勢一片大好,甚至在奪取了義州之後,已經有人預言,關東軍覆滅在即。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僅僅是兩天,兩天之後,關東軍用瘋狂的恐怖的攻勢,一舉殲滅了第三師團。戰爭進行到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起初的預計。現在,所有人都在反思著,莫非發起這次戰爭是個錯誤?莫非對面的清國,真的就不是小小日本可以征服的?日本呢?日本的出路又在哪兒?
就在這一片沉寂中,就聽外頭喊道:「大日本帝國首相伊籐博文閣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