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零八 清失其鹿(二) 文 / 世紀紅爵
二零八清失其鹿(二)
遼南,海城。
城南之外,兩條冰封的小河之間,一連十幾里的軍帳沿著兩條河流蜿蜒而建。從蓋平退下來的兩萬餘清軍,就將營帳設立在了這裡。大冷天兒的,這幫子清軍也想著躲進城裡避寒。只是,關東軍經略遼地四年多,海城早就成了其禁臠,這個時候想進海城,先看看城頭上那些個明晃晃的刺刀、黑漆漆的槍口再說吧。
寒冬臘月的,士兵一個個都縮著脖子,紮在營帳裡頭烤火。外頭偶爾走動的,除了幾個心不在焉的哨兵,就是捧著薪柴煮飯的伙夫。
營門口,十幾名清軍一邊兒跳著腳,抱著膀子,一邊兒不住地呵著氣。上到隊官,下到普通士卒,一個個沒精打采,滿臉的喪氣。
「當官兒的沒良心,一槍不放,掉頭就跑……」
「你看看海城的關東軍,嘴都撇到耳丫子上頭了,瞧咱們就跟瞧叫花子似的……真他媽的。」
「人家有本事打勝仗,誰叫咱們沒本事呢。」
「要是當官兒的狠下心,咱們就是搭上一條命,也不能受這個氣。瞧瞧人家吉林練軍,愣是一個營頭守了一個山頭整整一天半,全死絕了也沒下來,這才是真爺們兒。」
那位話還沒說完,這頭就有人道:「人家那營頭,帶頭的可是關東軍過去的軍官,能一樣麼?」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沉寂了下來。當日數萬大軍皆潰退,唯有趙四海帶著自己的營頭,死死地釘在一處小山頭上。前後打退了日本兵七八次衝鋒。到最後,機槍打光了子彈,步槍也打光了子彈,營官趙四海帶頭,端著刺刀突然來了個反衝鋒。一天半的工夫,楞是殺傷了七八百號小日本,全營三百多人,除了先期撤下來的傷兵,全軍戰死。
從古到近,軍隊裡頭最重英雄好漢,此等鐵血男兒,更是讓人分外崇敬。兩廂對比,撤下來的清軍大多心裡頭不是滋味。對面就兩萬多日本兵,可清軍這頭足足有六萬人,六萬人!三個打一個,不說能打過,堅持個十天半個月總成吧?一次總攻就全軍潰敗,普通士卒這心裡頭除了愧疚,就是對當官兒的埋怨。
正沉默的光景,遠遠的,就瞧見從海城方向奔來十來騎。清一色的遼東好馬,馬上騎士都是墨綠色的關東軍軍裝。前頭一名騎士打著關東軍軍旗,後頭跟著四人,手裡頭擎著長長的白蠟桿子,上頭挑著緣故隆冬的物什兒,遠遠的瞧不清是什麼。
待近了,眾人這才瞧清,感情四根桿子上頭挑著的是血肉模糊的人頭!
「誒喲我的媽呀,這是唱的哪兒一出啊?」帶隊的哨官嚇直縮脖子,甚至忘了自己把門的職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十幾名騎兵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
待過去了老遠,這才聽到十幾名關東軍發出的喊聲:「……葉志超、衛汝貴、豐升阿、粱敦彥,大敵當前,不思殺敵報國,鼓動營變,拖累友軍……數罪並罰,罪大惡極!奉何大帥令,梟其首級,傳閱各部……」
「奉何大帥令……」
小軍官嚇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我的媽呀,何大帥這回是來真的了!」
等小軍官想起了自己的職責,打算要通知上頭營官的時候,已經鬧得是滿營沸騰。十幾人迎著北風齊齊的吶喊,聲勢十足。先是有士卒聽了動靜,從營帳裡探了腦袋出來瞧熱鬧,而後就是無數的人影從各處帳篷裡湧了出來。
片刻之後,死氣沉沉的營盤裡便沸騰了,十幾名騎士之後,匯聚著越來越多的人影。有的驚詫異常,有的興高采烈,更有的兔死狐悲找了關係好的軍官商量對策。
何紹明這一手,再明確不過了,兩個淮軍大將,一個旗人都統,還有個北洋的幕僚,盡數砍了腦袋。其他人等都得琢磨琢磨,連這幾位何紹明都敢不請旨意就殺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敲山震虎!明擺著告訴營盤裡的那些怯懦軍官,有罪的,趁早滾蛋,別落在他何紹明手裡;就是沒事兒的,也得掂量掂量,日後對著小日本必須要死戰。
十幾騎沿著大營緩緩而行,剛剛走到一半,後頭更大的嗡嗡聲就炸開了。只見,一隊千多人的關東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營門口開了進來。
這支大軍和大家見慣的清軍是截然不同的氣象,戴著棉帽的士兵,依舊可以看出來沒有辮子,結實而整齊,隊列嚴整,只是滾滾向前。軍官年輕而剽悍,騎在馬上,下巴都快揚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這支軍隊更從上到下,都有一種百戰歸來,而且是百戰百勝才打造出來的驕傲昂揚的氣概。隊伍開進過來,捲起地是滿天的雪泥。帶來的也是滿天的殺氣騰騰!
開進來之後,也不見有什麼動作,就彷彿是為了示威一般,跟在騎兵之後,緩緩尋營而去。
前有人頭震懾,後有大兵示威,當即那些個帶隊的軍官就亂了。一個個紛紛匯聚到帥帳裡,去問老將軍宋慶討主意。
「宋帥,欽差何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是,咱們是敗了,可旅順那麼堅固,淮軍那麼精悍不也是讓小日本一天攻下了?咱們可是拼了兩天出頭!」
「狂妄!目無君父!不請旨意就砍了朝廷大員,他何紹明眼裡還有沒有朝廷?」
「宋帥為我等做主!我等願聯名上書,向朝廷請了旨意查辦何紹明!」
幾個吵吵最歡快的總兵、都統,都是當日最先潰敗的那一撥人,心裡頭沒底,嘴裡頭反而說個不停。而下座,徐邦道等一眾勉力戰事的將佐,面色則要平和的多,只是靜靜地看著,也不說話。
打心眼兒裡,徐邦道等人就瞧不上這些個害群之馬。當日若是齊心合力,旅順豈能那麼容易就丟了?前些天要不是這些人帶頭逃跑,整個蓋平防線又怎麼會那麼快崩潰?在他看來,有這些人在,反而拖了後腿。
上座,白髮老將軍宋慶額頭纏著繃帶,吊著膀子,面色蒼白。也是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直到後來越說越不像話,老將軍這才變色,用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拍桌子:「夠了!」說話間已然站起了身,大步流星走下去,挨著個巡視著方才開口的將佐,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那些人發毛,只對視了一會兒,便有些虧心地垂了腦袋。
「何帥是總辦欽差,總督遼南軍務,我等受其節制,自然聽其命令!現在怕了?當日跑的時候,你們怎麼沒想著有今天?摸摸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戰死的弟兄嗎?對得起祖宗麼?」老將軍說到後來,已經是怒髮衝冠。臉色漲紅,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當日潰退,要不是宋慶的本陣始終押後拖著日軍,還真不知道到了海城能剩下多少人。也因此,宋慶對這幫人心裡頭恨意滔天。三千子弟,整整三千子弟就這麼沒了。
方才氣焰頗高的眾人,當即就軟了下去。一名副將陪著臉子,小意哀求道:「宋帥,弟兄們是想打……可日本兵太凶了,咱們頂不住啊!大傢伙都從關內千里迢迢過來的,為的不就是打小日本麼?可宋帥您看,自打咱們來了遼南,糧食軍餉,武器彈藥,朝廷可發過足數的?沒銀子弟兄們誰賣命?沒槍拿什麼跟小日本拚命?咱們……咱們也不想退啊……」
見宋慶鬆了臉色,另一總兵連忙幫嘴道:「大帥,不念功勞,您也得念著苦勞。咱們跑到這冰天雪地裡頭,可有一天享福過?大帥,眼看著何紹明就要封營拿人了,您趕緊給大夥兒出個主意吧。」
宋慶瞧著一眾眼巴巴的將佐,連連搖頭,歎息道:「晚了……事到如今,老頭子都自身難保,就更別提你們了,自求多福吧……」
「大帥……」
待要再說,卻被宋慶擺手制止,轉身留下一個悲涼苦澀的笑容,而後老將軍緩緩踱步出了營帳。帥帳裡頭,留下一眾大眼瞪小眼的官佐。
宋慶一去,其餘自覺沒事兒的將官也陸續出了營帳。
潰軍的幾個統帶,當即又匯聚到了趙懷業身邊兒。這位趙懷業趙總兵,就是當日旅順的七統領之一,也是最先逃跑的那個。蓋平一戰,這位延續了當日的表現,在清日雙方還在僵持的階段,便率先帶著手下從右翼跑了。
瞧著一個個詢問的眼神,趙懷業長歎一聲:「事到如今,也只有走為上策了……關東軍前軍一到,何紹明也就不遠了。這位主心狠手辣,連豐升阿都宰了,更逞論咱們了。我看,還是趁著大軍未到,趕緊跑吧。」
底下還有人不服氣:「憑什麼?大冬天的,咱們往哪兒跑?再者說,他何紹明砍了咱們的腦袋,就不怕來日朝廷砍了他的腦袋?」
趙懷業搖頭苦笑:「列位,你們怎麼還犯糊塗啊?千軍皆敗,唯獨關東軍打勝仗,而且是一個接一個的大勝仗。朝廷、天下人現在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到了關東軍身上。就算何紹明再猖狂,只要他能繼續一路勝下去,就沒人敢動他一根毫毛……大勢所趨啊。」
「趙大人,那您說,咱們往哪兒跑?」
趙懷業略一思索,便拿定了主意:「遼西,投奔伊克唐啊、長順去……人家是滿洲將軍,長順還是何紹明的岳父,咱們走走門子,說不定就保住了腦袋。」
敲定了主意,眾人便紛紛行動起來。有的回去集了兵丁,有的僅僅帶著貼身的戈什哈,更有的隻身一人,打了個包裹,趁著那一隊關東軍還沒到來,蒙頭蒙腦地就往西跑。
整個大營,兩萬來號人馬,只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就走了一大半。
這一事態的電報稿子,立刻就擺在了何紹明面前。魏國濤親自送了過來,特意詢問了句,是否需要追擊。
而何紹明只是沉思了一下,便隨口道:「由他們去吧,反正老子就是想震懾震懾這幫子混蛋。現在跑了,咱們反倒省事兒了。」
清軍的戰鬥力,何紹明心裡頭再清楚不過了。整個軍隊體系,從根子到枝葉,都腐爛透了。原本在朝鮮還打著收編的心思,可實際一操作,反倒來了個兵變,差點兒把何紹明自己葬送在朝鮮。有了這麼一遭,他回過頭來反思,當即斷定,一支士兵帶著雙槍的軍隊,就算來個大清洗,那股子**的氣息也是掃不乾淨了。莫不如重新招募新兵訓練。
此番砍了四人的腦袋,而後傳閱各軍,一是震懾,而來是他日踏入軍營的時候,他就要趁機遣散各部。從任何角度來看,五萬多大軍,如今已經擴編成七萬多人的關東軍,都足以支撐這場戰事。其餘的清軍,根本指望不上,有的時候還得祈求著這些同胞不要拖自己的後腿。
是以,現在那幫人逃了大半,何紹明反倒是心裡頭有些慶幸,省了不少的麻煩。
按說,在派出一個團的士兵去往海城之後,他就得帶著大軍繼續前進。只是,他現在卻不得不處理一些重要的事宜。
他萬萬沒有想到,回到遼陽,除了受到鄉土老少的夾道歡迎、熱烈追捧,還得到了兩個還算不錯的好消息。
甫一到遼陽,等候在此的唐紹儀等人,便引著一名美國陸軍少校,介紹給了何紹明。這名美國陸軍少校,名叫摩爾,是美國特意派過來的軍事觀察員。此前戰事在朝鮮,何紹明一直不在遼陽,唐紹儀等人也拿不定主意該如何答覆,只得好好招待著,等著何紹明回來處理。
而另一條好消息,卻是闊別已久的詹天祐帶來的。這位未來的中國鐵路之父,聲色激動地道:「大帥……飛艇……飛艇造出來了!」
前者,來自美國的觀察團,充分地告訴何紹明,他已經躍上了東亞的政治舞台;後者,一個技術的超越,在十九世紀末來說,氫氣飛艇的出現,絕對可以略微地改變戰爭方式。
此刻,在趕往兵工廠的路上,何紹明不住地琢磨著:「危機危機,危險與機會並存……果然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