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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一一 清失其鹿(五) 文 / 世紀紅爵

    二一一清失其鹿(五)

    天津,北洋大臣衙門。

    「中堂!中堂,朝廷來的電報碼子……」一名幕僚一邊兒喊著,一邊兒衝進了簽押房裡,手裡頭拿捏著一封電報,高高地擎著,滿臉的喜悅之色。

    簽押房裡,卻是一片哀鴻,那幕僚的喜悅與房內的氣氛格格不入,讓眾人為之側目,大傢伙兒都想知道,朝廷來的到底是什麼消息。

    這些日子,隨著遼南大潰敗,威海又危在旦夕,整個北洋已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遼南也沒什麼,起碼還有個關東軍,小日本也不敢就這麼明目張膽暴露了側翼,直接叩關。威海就不一樣了,整個北洋所剩無幾的家底,可全都在那兒呢。花費十年時間修建的炮台,還有靡費數千萬銀子的水師,可都在威海呢。如今小日本已經攻克了南幫炮台,若是日本人就此滅了水師,那北洋可就真要覆滅了!

    這個時候,到底是什麼消息,讓那幕僚這麼喜悅呢?朝廷來的,莫非是日本同意停戰議和了?

    憔悴的不成樣子,眼看著垂垂老矣的李鴻章,探出乾癟的手,接過了電報稿子,而後哆嗦著,細細閱讀了起來。跟那幕僚相反,李鴻章是越看臉色越沉重,到了最後,已經是一片鐵青之色。

    一陣風灌入房內,竟然將李鴻章手中的電報稿子吹落,而他本人,依舊保持著木然的神色。

    「中堂,您這是怎麼了?」說話的楊士驤,滿臉的關切之色。何紹明到底是賣了李鴻章一個面子,沒有把之前的事兒鬧大,而是乾脆就砍了兩名出頭的小嘍?。與之相對的,換來了北洋上下集體對此事的沉默。所以,楊士驤依舊好好地待在了北洋。

    詢問了一聲,見李鴻章沒應聲,楊士驤急走幾步,一哈腰,撿起了電報稿子。細細一讀,片刻後已經是滿臉的喜色:「中堂,好事兒啊!老佛爺都出面了,中堂、北洋,算是保住了!」

    電報稿子從楊士驤手中傳來傳去,片刻之後,整個簽押房內一片雀躍。上頭,可是軍機首輔世鐸的簽字兒,轉達的是老佛爺的意思。

    意圖再明確不過了。頭天夜裡帝黨攛掇著十八省的舉人,還有京師衙門裡的閒散官員,刀筆小吏,共計千多人,聚集在都察院,來了個公車上書。請何紹明進京勤王的口號喊得震天響,這就逼得慈禧不得不動手了。這封電報寫的清楚,著李鴻章即刻調兵進京彈壓。慈禧允諾,打成什麼樣兒,有她老佛爺兜著,有她在一天,就絕對會保著李鴻章。

    眾人心裡頭明鏡兒一般,只要李鴻章不倒,北洋就不會散了!

    「佛祖保佑……老佛爺總算開了口了,我就說,老佛爺不會不管咱們中堂。」

    「老佛爺還得倚重咱們北洋,沒咱們,拿什麼跟帝黨鬥?要知道,帝黨那邊兒可是有何紹明在支持著呢。」

    「何紹明?嘿,不過是黃口小兒罷了!做人不懂得韜光養晦,早晚不等,他何紹明就得倒台!」

    張佩綸剛剛進簽押房,就看到了這麼一副情景。他方才是籌措調往威海練軍的軍糧去了,各種物資,軍械補給,足足忙了他一整天。聽著一眾人等莫名其妙的言語,心裡頭頓時就咯登一聲。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電報稿子已經傳閱到了他手裡。

    白紙黑字寫的清楚:調淮軍入京,著水師即刻投降!

    他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就炸開了。再往後頭看,帝黨煽動公車上書,老佛爺遣使東渡日本求和,日本提出,停戰條件就是北洋水師即刻投降。

    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朝廷裡帝后二黨的黨爭,已經讓整個大清的政治中心震動,兩撥人顧不得國戰局勢到底如何,已經撕破了臉皮,圖窮匕見,各顯神通了。帝黨要調何紹明進京,這是逼宮,老佛爺要淮軍入京,也是逼宮。現在已經沒有人再理會跟日本人打成什麼樣,就看著眼前,拼了命地要奪權!

    張佩綸看罷,頓時滿臉的惶恐:「中堂,中堂!咱可不能答應啊……這……這是要被後人戳脊樑骨罵一千年的!」

    楊士驤走過來,一把奪過電報稿,而後高高舉著:「張幼樵,你瞧清楚了,白紙黑字寫著呢,這是老佛爺的慈諭,咱們做臣子的難道還要抗命不尊?」

    「楊蓮府!小人!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們一個個不就是想保住前程麼?為了自己前程,你們連祖宗都不要了!呸!這是太后詔諭,不是皇上的。」

    「張幼樵,你別假清高!咱們大哥別說二哥,你當年在鎮南關也不怎麼光彩!多少年了,這官兒就是這麼當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能找出個特例?哦,何紹明……嘿嘿,他何紹明不過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我還敢打賭,只要咱們進京穩住了形勢,老佛爺一道旨意過去,他就得老老實實待在關外!醒醒吧,幼樵。他何紹明不過是特立獨行、譁眾取寵,加上有那麼點運氣,才走到了今天。你還真當他是『岳武穆』了?」

    張佩綸被噎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你……中堂,中堂!您再想想,可不能啊……」

    直到此時,上座的李鴻章才緩過了神:「不能?不能又如何?誒,幼樵,認命吧……」歎息著,強撐起了身子,再抬頭,已經是老淚縱橫:「李鴻章啊李鴻章……你當什麼官兒,出什麼頭兒啊?老師,學生對不住您啊……」『噗』的一聲,李鴻章驟然噴出了一口鮮血,而後身子一晃,已經是搖搖欲墜。

    「中堂!中堂!」

    「中堂……快傳大夫!」

    屋內幾十人,呼啦啦搶上前去,七手八腳扶住了李鴻章。這個拍胸脯順氣,那個捏人中,好半天,老李這才悠悠轉醒。

    他轉著木訥的眼球,好半天才重新聚焦,而後苦澀一笑:「死不了……要死,也得把身後事兒安排利落再說。」轉頭對著楊士驤,思索了下,這才道:「蓮府,咱們北洋是靠著太后才起來的,老佛爺就是咱們的主子……你去安排著辦吧,我李鴻章不想臨了還換個主子。」

    楊士驤點頭應是,起身,道了句:「中堂萬事寬心,既然有老佛爺保著,您就不會……」

    「且去吧,且去吧……老佛爺這是要和談了,和談誰出面?還不是我李鴻章?我好不了了,日後就得被人家一輩子罵『漢奸』『賣國賊』……去吧,你們都去,有幼樵陪著我就成。」

    楊士驤苦笑一下:「中堂能保住就是好的,些許謠言,中堂何必在意?」說著,一拱手,慢慢退了出去。其餘人等,有樣學樣,依次退了出去。

    頃刻間,諾大的簽押房,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了李鴻章與張佩綸二人。

    李鴻章這才歎息道:「幼樵,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我老頭子能說了算的了……這北洋,已經成了活物。這些年我老李虧了不少,這輩子還不成了,你且去帶著我那閨女,趕緊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中堂……」

    「能不當官就盡量別當官,老百姓說的好啊,當官兒不辦事兒,辦事兒不當官……可歎,我到今天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這條路走絕了,大清朝也快走絕了……」

    「中堂!」

    「我知道你志向不小,你跟何紹明素有交情,投奔他也說得過去……替我老頭子帶句話,就說我在看著呢,看著他能走出一條什麼道兒來。」

    張佩綸幾次三番要插嘴,卻始終沒**去。李鴻章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彷彿交代遺言一般。說道最後,兩眼一閉,略微揮了揮手,就不再出聲。

    張佩綸一把年紀的書生,宦海沉浮幾十年,這會兒卻生生地濕潤了雙眼。就這麼定定地站在李鴻章面前,看著這位垂垂老矣、風燭殘年的老人,哀莫大於心死地挺在那兒,軀殼還留有氣息,可整個人已經如同行屍走肉。

    好半天,他再也忍不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李鴻章『彭彭彭』連續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李鴻章才重新張開了眼睛,隨即呢喃道:「何紹明……嘿,真想看到啊,你到底能走成什麼樣子……」說著,頭一歪,昏厥了過去。

    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慈禧秘電李鴻章,著其帶兵入京戡亂,以及責令其負責與日本議和事宜。翌日,李鴻章上書,已調二十營練軍入京,但身體不適,暫時不能入京,懇請慈禧另選談判代表。而就在此刻,與歷史上截然不同的是,整個戰局,完全沒有陷入糜爛的境地。在山東,威海的北洋水師還在抵抗,在遼南,何紹明的五萬關東軍,正在加緊南下。

    京城,大柵欄胭脂胡同。

    提起這胭脂胡同,那可是中外聞名。為什麼?因為其是八大胡同之一。北京人所說的八大胡同,其實是個泛指,指的是大柵欄一帶。在這一帶,到處都是青樓茶肆、窯子以及半開門的勾欄。風塵女子以及雜耍藝人,扶著欄杆朝下攬客,終日人流不息,生意異常紅火。真正的八大胡同之外,都是些低檔次的窯子,窯姐模樣不成,歲數也偏大,招待的都是販夫走卒。

    而八大胡同不一樣,裡頭的青樓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通。招待的,要麼是官場的官吏,要麼就是手面大的商人,再差也是招待進京趕考的風流才子。

    內裡的裝潢已經到了奢侈的地步,人們來到這兒,一邊兒品茶聽曲兒,旁邊還有《》,比外頭的青樓不知高雅了多少倍。自然,這價錢也是翻著翻地往上漲。

    而胭脂胡同裡頭,楊柳春無疑是最好的一家青樓。裡頭的女子大多來自南班,此等煙花女子擅長琴棋書畫,吟詩作對,其秋波明媚,顰笑情深之態,往往令名流士紳、權貴富商趨之若鶩。今兒卻犯了邪性,門口站著的幾個龜公,嚴實地把門口給封了。來了人先問有無請柬,若是沒有,對不起,恕不招待。

    來往的客人無不納悶,到底是什麼人,包了楊柳春的場子。

    抬頭一瞧,就見胭脂胡同楊柳春樓上,透過窗花,就看見滿滿地擠著一幫子士子身影。有好打聽的一問,好傢伙,原來是昨兒擊鼓都察院的那幫子士子聚集在了這兒。當即也沒了埋怨,灰溜溜換了一家,左右圖個樂和,犯不著跟那些瘋子較勁。

    此刻,楊柳春二樓上,整整擺了十來桌酒席,山珍海味,海路雙匯,上了個齊全。桌面上杯盤狼藉,旁邊兒坐著的一個個也喝得臉紅脖子粗,還有不少的人已經禿嚕到了桌子底下。

    渾然沒有一丁點兒文人的架勢。每個人臉上,除了雀躍,還是雀躍!

    正中間,五短身子的康有為踩著板凳,站得高高的,嘴巴就差咧上了天。脖子仰得高高的,眼神之中,頗有一些指點江山的架勢。

    「列位……列位……」他一開口,場面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滿意地笑了笑,而後繼續道:「康某有幸與眾位賢才共舉盛事,實乃三生有幸。國家危亡,匹夫有責!我輩讀書種子,不能眼看著國土淪喪,聖主蒙塵!」

    「好!」

    「說的好!」

    「康南海正是我輩典範!」

    他一揮手,又讓場面安靜下來,繼續道:「正是如此,我輩公車上書,才可挽救大清於水火!如今朝廷已經見識了咱們的利害,就算是……那位,這會兒也不敢再垂簾了吧?嘿,到時候只要遼南何紹明揮師南下,威海那點兒的日本人根本就不夠瞧!」

    下頭有不識趣的,反問道:「南海先生,何大帥就那麼點兒兵,救了山東,那遼南怎麼辦?」

    康有為哈哈一笑:「簡單,分兵!當初何紹明一萬多人就滅了小日本兩個師團,現在裡外裡最少三萬人,一分為二,先擋住日本人。日本勞師千里,都不用打,只要熬上一段日子,就得不戰自潰!」

    「好!」

    「南海先生果然謀略老成。」

    那位不識趣的又來了一嗓子:「要是何紹明不聽令,那該怎麼辦?都說何紹明,可是大清的曹操……」

    一句話,徹底掃了康有為的面子。他陰沉著臉色,好半天才道:「何紹明……一介武夫耳!他能知道什麼?他能有今天,還不是靠了皇上的賞賜?他要敢不聽命,我康有為一封檄文,天下幽幽之口,就得把他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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