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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一二 清失其鹿(六) 文 / 世紀紅爵

    二一二清失其鹿(六)

    京師,戶部尚書翁同?府邸。

    二門的會客室裡頭,燈火通明,窗子上映著起起伏伏的身影。外頭北風呼嘯,裡頭卻人聲鼎沸,聲音傳得老遠,氣氛熱烈至極。

    翁大中堂就端坐在主位上,下頭一桿子清流,挨著個兒地站起身來,眉開眼笑地恭維著。

    「中堂這步棋,高!實在是高!這幫士子一鬧騰,就算是把老佛爺封了口了,甭管怎麼打算,都得眼睜睜看著何紹明帶兵進京。」

    「不錯,要是那幫子後黨再想逼宮,就得考慮考慮這天下悠悠之口。」

    「何紹明一到,大局鼎定,不論戰事如何,聖主都穩穩地站住了腳,西邊兒那位還是回園子榮養去吧。」

    「哈哈……志大人噤聲,那位可是太后老佛爺,不可口無遮攔。」

    在這一片恭維聲中,翁同?頻頻點頭,臉上掛著說不出的得意。如今匯聚在堂子裡的,基本都是帝黨的中流砥柱,還有幾個新晉投靠過來的閒散王爺。公車上書之後,一夜之間,帝黨勢力大漲!從前還觀望聲色的,這會兒都巴巴往翁同?這兒遞了拜帖,恭順得不得了。

    起碼在外人看來,帝黨,已經牢牢地佔據了主動權。

    這會兒,翁同?心裡頭除了志得意滿,就是滿腔的抱負。琢磨著,何紹明一到,皇上肯定是掌權了。然後就能好好打上一仗,輸贏無所謂,贏了是托了聖主的福分,輸了是前面有人搗亂。替罪羊早就找好了,就是北洋李鴻章。老李一倒,老佛爺再也沒了依靠,再怎麼也折騰不起來了。再然後,自己扶持聖主,臥薪嘗膽,有個十幾二十年,未嘗不能中興大清!到時候,他翁同?在史書上就是中興名臣!

    心裡頭想得美,表面上還是留著謙遜,連連推脫:「這都是聖主掌權,天下歸心,外加上大傢伙忠心耿耿,與我老頭子沒太多關係……」

    他這一謙虛,旁人不幹了,加了份量的阿諛奉承,接連而來。

    就在氣氛已經熱烈到極點的時候,門猛地被推開,呼嘯而進的冷風,吹得眾人都是一激靈。再看門口,卻是站著一臉焦慮之色的文廷式。

    翁同?一愣,情知怕是出了事兒,但面子上還保持著宰相的氣度,當即連連招手:「道希(文廷式字),你來的正好,就差你一個了……」他的意思很明白,眼下還有外人,有什麼事兒過會兒再說。

    可誰知,文廷式根本就不理會,沒等他說完,已經開口道:「中堂!大事不好,太后急招北洋練軍進京,眼看著大兵就要開進來了……他們……要動手啦!」

    『啪』的一聲脆響,翁同?一個激動,碰落了手邊的茶杯。再看翁同?,整個臉色已經鐵青一片:「道希,此言當真?她……太后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

    文廷式幾步搶過來,急促地道:「中堂,錯不了!府裡頭老門子親眼看見,大隊大隊的淮軍正往城裡頭開……中堂,您趕緊想想主意,要不了一會兒,封了宮門,再封了京城,淮軍就得挨家拿人了!」

    翁同?聞言一個趔趄,仰頭倒在椅子上,前指著的手指狀似捏著蘭花,不住地顫抖著,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慄:「太……太后……真的逼宮了?那她怎麼跟天下交代?」

    「交代?軍機處早就露出風聲了,談和的是李鴻章,簽約的皇上,主戰的是咱們這幫人,關老佛爺什麼事兒?這裡外裡,錯都在旁人身上,據說威海那頭馬上就要投降了,老佛爺這會兒站出來,只要囚了皇上,矯發聖旨,事後誰也說不出個不是!」

    翁同?腦子嗡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到了這會兒,他總算明白鬼子六那番話是什麼意思,論手腕心計,就算滿朝加起來,也不是西邊兒那位的對手。戰事是翁同?等人攛掇的,皇上同意並主持的,如今打成這樣的爛攤子,怕是天下早有微言。談和一成,簽約的又是光緒,她老佛爺就一點兒責任也沒有。反過來,倒是可以藉著這個由頭,狠狠地打壓一下帝黨。

    到底是掌握大清朝幾十年的老佛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在頃刻間便將帝黨之前種種努力與優勢,打消了個乾淨。到了這個時候,帝黨就算是想反抗也反抗不成,兵權、財權,甚至之前一直引以為豪的大義名分,全都沒有了。這一刻,翁同?只覺得全身的無力。

    屋子裡靜悄悄一片,前一刻的熱烈戛然而止!

    好半天,翁同?才猛地掙扎著站了起來:「皇上……保全皇上!來人,備馬車,去紫禁城!」

    這會兒老翁算是病急亂投醫了。明知道最大的可能是,紫禁城已經施行宮禁了,還是抱著一點兒的僥倖,想趁亂救出光緒。

    紫禁城,東暖閣。

    京師風雲湧動,紫禁城無疑就是這混亂的中心。只是此刻,皇宮內院卻如同暴風眼一般,安靜的可怕。除了當值的宮衛,連個走動的太監宮女都沒有。

    東暖閣內,葉赫那拉氏慈禧端坐在椅子上,旁邊兒大太監李蓮英垂首站立,下面蒲團之上,年輕的皇帝光緒恭恭敬敬地跪伏著。蠟黃的臉上,寫滿了恐懼,雙股更是顫慄不休。

    慈禧那猶如厲鬼般高八調的聲音,就在這小小的房間內呼嘯著:「……皇上能耐大了啊,都敢明發旨意跟老太婆來了個逼宮了,你真是出息了!」

    最後幾個字眼,陡然再次拔了一個聲調,嚇得下頭的光緒連連叩首:「親爸爸明鑒萬里,兒子不是要跟您逼宮……兒子是想著,調何紹明衛戍京師,這不眼瞅著小鬼子逼過來了麼?」

    「你還真當何紹明是『岳武穆』了?他一來,準能打退小鬼子?」

    「親爸爸,如今遼南匯聚六萬大軍,總兵提督無數,可就是接連吃敗仗。何紹明不一樣,他一個軍就滅了日本兩個師團,只要何紹明大軍回援,再委以重任,假以時日,必定能打退……」

    「你還有理了?」慈禧臉色煞白,鞋拔子臉上寫滿了憤怒:「哦,合著你真把我老太婆當傻子了是不是?翁同?那麼點兒小心思能瞞的過誰?你們就差跟我撕破臉皮了!」頓了頓,繼續道:「當初你說什麼來著?你說小小日本,不足為懼,不打必被列國小看。好,我說什麼了?你說要打,就得集合天下兵餉,畢其功於一役……我準沒准?我放著手讓你施為,結果都打成什麼樣兒了?還不得老婆子我出來拾掇祖宗江山?」

    「再者說了,就算調何紹明回來又有什麼用?他回來了,山東這邊兒是沒事兒了,可遼南呢?祖宗陵寢還要不要?你糊塗!翁同?那幫清流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們一群腐朽書生,能懂什麼?是懂得統兵還是懂的撥餉?」

    慈禧說了一通,隨即呷起了茶,瞪著光緒不說話了。下頭,光緒憋紅了臉,偏偏嘴拙,無法反駁。正在這尷尬的當口,李蓮英和起了稀泥:「皇上啊,不是老佛爺說你,你這回真的辦錯了……小鬼子離得遠,千里迢迢坐著大兵船打過來,圖的是什麼?不過是幾塊飛地,還有點兒錢財。又不是要亡了咱們大清國,左右咱們大清又不缺這點兒,給了就是了。」

    「可何紹明不一樣啊,這小子就是大清朝的曹操!好傢伙,倆提督,一個副都統,說砍就砍了,連根朝廷招呼一聲都懶得打……這叫什麼?擁兵自重!要不盡早收拾了他,藩鎮之禍近在眼前吶。您還要調他進京……保不齊,他就學了王莽,到時候就得亡了這大清朝!」

    光緒直挺挺地跪著,只是垂首不語。

    李蓮英小心地走了過去,伏在其耳邊,小聲道:「皇上,太后也是氣你辦錯的事兒,趕緊賠個不是……日後老佛爺還得榮養,這天下,還不是皇上的?」

    光緒此時不知從哪兒來了勇氣,猛地抬起了頭,嚇得李蓮英向後小跳了一步。「親爸爸,咱們再敗不得了哇!大清二百年的威望。再敗下去,就失落無遺,洋鬼子可是實實在在曾經滅人國的……這一敗,輸給了小日本,回頭洋鬼子可都要上門了哇!」

    『啪』的一聲脆響,一具上好的白玉杯,在光緒腳邊摔得粉碎。

    再看慈禧,整個鞋拔子臉已經成了醬紫色:「混賬!我看你這皇帝是不想當了!」

    話音剛落,已經驚得光緒癱坐在了地上,整張臉上佈滿了恐懼與無助……

    紫禁城東華門外。

    一頂綠呢馬車高速飛馳而來,車把式連連抽著鞭子,拉車的兩匹河曲馬,不住地希律律嘶鳴著,嘴裡頭噴著白氣。隱隱地,還能從車廂裡傳來催促聲:「快點兒……再快點!回頭老爺加你月俸。」

    馬車甫一到東華門外,還沒等立定,簾子一挑,歲數已經不小的翁同?一下子就跳了下來。一眾大內侍衛看得直愣神,天知道這位翁大中堂怎麼有這麼利索的身手,保不齊以前就練過。

    就在這幫大內侍衛胡思亂想的光景,翁同?已經搶步小跑了過來,遞了牌子,焦急道:「快,去稟報皇上,就說我老翁有要緊事求見。」

    領頭的藍翎侍衛賠著笑臉:「翁中堂,對不住,已經宮禁了……您還是別讓我們弟兄為難,要不,您明兒再來?」

    「宮禁了?」翁同?心裡頭咯登一聲,這才什麼時辰,天剛擦黑沒多久,怎麼就宮禁了?保不齊,人家已經動手了!

    老翁心裡頭焦急,一摸袖子,掏出一打銀票,也沒數,直接塞到那侍衛手裡頭:「阿爾薩蘭……借一步說話。我就問句准話,這宮禁……是不是老佛爺下的令?」

    阿爾薩蘭就是那侍衛的名字,掂量著手裡的銀票,估摸著怎麼也得有三五千兩,臉上,卻寫滿了為難。不為別的,眼下正是帝黨走背字兒的時候,天知道自己會不會受牽連。為這麼點兒銀子丟了小命,不值當。

    翁同?徹底急了:「阿爾薩蘭,你別忘了,要不是皇上提拔,你現在還跟那幫子破落戶給人家趕車呢。到了這會兒,連個消息都不敢透露麼?」

    阿爾薩蘭一狠心,隨即揣起了銀子,小聲道:「回中堂,李蓮英大總管親自下的令……眼下老佛爺正在東暖閣跟皇上說話兒……一時半會兒沒什麼事兒。」

    核實了猜測,翁同?已經渾身無力。晚了,什麼都晚了!戰不戰的,已經無關緊要,現在的問題是,連皇上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踉蹌著身子,又上了馬車。

    趕車的車把式連忙問道:「中堂,咱們還去哪兒?」

    「回家……等死。」一句大喘氣的話,說出來顯得無盡的悲涼。

    車把式也不說話,掉了車頭,往回就走。

    走出去沒多遠,就突然從巷子裡冒出一個人影,橫在了馬車之前。

    「中堂?翁中堂?我是小德子啊,你可得給皇上做主啊!」

    翁同?挑開簾子一瞧,就見馬車之前,光緒的貼身小太監小德子,正在寒風裡瑟瑟發抖。

    「德公公?你怎麼出來了?」

    這會兒,小德子也顧不得尊卑了,一下子跳上馬車,二話不說從背後解下一個小包袱,舒展開來,裡面露出一件黃馬褂。褂子上頭,佈滿了蘸著鮮血寫成了血書。

    「衣帶詔!」這個字眼兒頓時就湧上了翁同?的腦門子,隨之而來是澎湃的激動。一把搶了過來,反覆地看著。良久,壓低了聲音,有些嘶啞的乾笑便響了起來。笑得有些滲人。

    好半天,收了恐怖的笑聲,翁同?再收神,已經是紅光滿面:「猶有可為……猶有可為啊!聖上,老臣必不負皇上!」

    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就在近二十個營頭的淮軍轟隆隆地開進北京的時候,翁同?得了光緒的血書,隨即連夜差人,送往遼南。

    整個甲午戰爭,整個遠東局勢,在這一刻驟然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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