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二九 東方式議和(四) 文 / 世紀紅爵
二二九東方式議和(四)
大清國談判全權代表李鴻章於馬關街頭遇刺!此事發生之後,日本政府立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無論是國內輿論還是來自各國的外交照會,譴責之詞溢於言表。甚至美國人公開發表聲明,說日本只不過是披著文明外皮的野蠻人國度。以此事件為引子,美國的主流報紙還大幅刊登了日軍製造旅順大屠殺的真相。
大本營當即緊急磋商,觀察內外人心所向,認為如不乘此時機採取善後措施,即有發生不測之危機,亦難預料。內外形勢,已至不許繼續交戰的時機。若李鴻章以負傷作借口,中途歸國,對日本國民的行為痛加非難,巧誘歐美各國,要求它們再度居中周旋,至少不難博得歐洲二、三強國的同情。而在此時,如一度引出歐洲列強的干涉,日本對中國的要求亦將陷於不得不大為讓步的地步。而況位高望重之李鴻章,以古稀高齡初次出使異國而遭此凶變,顯然容易引起世界的同情。故此若某一強國想乘機進行干涉,絕對可以拿李鴻章負傷為最好的借口。
現如今日本政府有兩怕:一怕李鴻章借此回國,中斷談判;二怕列強乘機干涉。因此,日本當局感到非常緊張。事發之後,伊籐博文、陸奧宗光皆來引接寺,探望李鴻章的傷勢,並表示慰問。睦仁天皇接到報告後,也深為憂愁惋,除了降詔著令相關人等嚴查此案,還特意派侍從武官中村大佐為特使,偕石黑忠惠,佐籐進兩軍醫總監同赴馬關,慰問李鴻章。
中國有句話說的好,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如果日本人知道有這麼一句話,肯定會感同身受一般大點其頭。就在李鴻章遇刺事件剛剛發生的第二天,一股更大的風潮徹底地席捲了日本列島。
「第一軍朝鮮失利,被清國關東軍正面擊破,幾乎被全殲!」
「第二軍如今在遼南面對的正是關東軍,如今已經從先前佔據的蓋平一路後撤,無力還手,時刻有被趕下海的危險!」
「國庫空虛!對這場戰事,日本已經無力為繼!」
面對這些流言蜚語,起初日本民眾只是一笑了之,更有甚者對散佈流言者報以老拳。本來嘛,帝國海陸軍都是大勝,繳獲的北洋水師鐵甲艦,被帝國聯合艦隊拖回了宇品港,這是大傢伙兒都見識過的。而且已經打得清國人遣使求和了。形勢一片大好,如今正是加力,敦促政府進攻北京,徹底擊垮清國的最好時機。這會兒你告訴咱們帝國敗了?簡直是笑話。
可是當散佈者掏出一份刊印著關東軍看押日軍俘虜的中文報紙的時候,日本人頓時啞口無言。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日本政府捂得再嚴實,也有走漏風聲的時候。有好事者專門為此事尋訪親友,通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聯絡上了大本營某位機要秘書,證實了流言所言非虛之後。整個日本,徹底震驚了,震驚之後就是混亂。
多少年了,日本民眾忍受著嚴苛的重賦,就是覬覦著帝國發奮圖強,不但要擺脫白種人的掣肘,還要戰勝對面那個壓制了帝國三千年的龐然大物。就憑著這個信念,憑著天皇的感召,憑著那麼一點兒愛國心,日本人一直忍到了今天。就等著用自己血汗堆積起來的海陸兩軍,能一雪前恥,振奮大和之魂!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此次苦心二十年的征清之戰,海軍雖然取得了完勝,可陸軍卻徹底陷入了泥潭。更沒有想到的是,日本政府居然對日本民眾隱瞞消息,只發佈一個又一個虛假勝利的消息,壞消息全都實行了管制。欺騙!這是對民眾的欺騙!
在這短短的幾天內,日本民眾的心理從希望到振奮,再到懷疑,而今變成了徹底的憤怒!
事情要是發生在民智未開的大清,最多就是引起一些市井百姓的非議,間或有些有識之士一通嗚呼哀哉,放言國將不國,大傢伙兒嘴上痛快一陣,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可日本不一樣。維新二十多年,日本每年除了要支付大量的軍費,那麼點兒可憐的財政收入的大部分,都用在了教育上。可以這麼說,起碼在東亞,日本國民的教育程度確實是最高的,日本也無愧於最先覺醒的亞洲國家這一稱號。
可這會兒,日本的開化程度卻自累其身。噩耗一再被確認之後,感覺上當受騙的日本民眾,紛紛走上街頭要求嚴懲**官僚,解散現今政府。工場碼頭,工人們停了工作,開始罷工抗議;各型學校裡,學生們在罷課;甚至就連日本的一些政府官員,在野黨派人士,也開始公然抨擊時政。
短短的兩天時間之內,這股風潮猶如滔天巨浪一般,席捲日本列島。到處都是罷工抗議,到處都是混亂。大本營在最短的時間內,不得不屢次出面闢謠,企圖『澄清事實』。可這些話語,在真實的圖片報道面前,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眼看著局勢逐漸有失控的可能,在宇品港等著船渡發起對台灣攻擊的北海道屯田兵,不得不奔赴各地,維持秩序。各級的預備役,也被緊急徵兆了起來。
可就那麼兩萬來人,面對著鋪天蓋地的風潮,根本就沒法兒有效阻擋。與此同時,遼南再傳噩耗。苦苦支撐的第二軍,終於潰敗!在熊岳只休整了不到一天,狀若瘋虎的關東軍便尾隨而至,隨即便是決然的發起了進攻。
缺醫少藥,糧草、彈藥嚴重匱乏的第二軍,完全靠著一股子信念在支撐著。可大山巖不管威望再怎麼高,他也只是個人,不是神。反覆鼓動之下,整個第二軍的日本兵對一些話語已經疲勞到了極致。而對面的關東軍不但兵精糧足,火力更是恐怖到了誇張的地步。在飢餓與絕望面前,第二軍士氣一落再落,終於在戰事進行到今天的時候,潰敗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第二軍再熊岳只短短抵抗了六個小時,便不得不宣告放棄。而後在關東軍一路追擊之下,退向復州大道。退到了這兒,已經是退無可退,再往後就是旅大,如果再沒有妥善的處置方案,第二軍就得被趕下海!
日本馬關,梅坊。
已是深夜,帝國首相伊籐博文就榻的房間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藉著燭光,屏風上映著兩個人影。
伊籐卸去了西裝,一身和服跪坐在一側。在他對面,是渾身風塵的陸奧宗光。此刻,二人都是眉宇間掛著憂慮。能不愁麼?李鴻章遇刺只是小事一樁,以日本遠勝清國的外交手段,稍稍在談判之時做出點兒讓步,此事也就過去了。可席捲日本列島的混亂,卻是伊籐等人所一直擔心的。一旦發生此事,就意味著現在的日本政府就得垮台。大日本帝國就得破產!隨著局勢的惡化,經濟的倒退,甚至,苦心二十餘年的維新,很有可能化作泡影!
此事,已經危乎帝國的生死存亡!
沉寂良久,陸奧宗光終於開口了:「……天皇陛下對於中國使臣之優渥待遇,及一般國民之親切好意,雖皆無可非議,但在目前情況下,如果僅在禮遇上或社交的情誼上作表示,不另採取具有現實意義之措施,恐終不能使對方衷心感到滿意。故此時由我無條件允許清國之休戰方案,較為得計。如此,不僅對中國,即對其他各國亦在事實上表現我國之誠意,同時由於我國警察之疏虞,以致使其負傷,結果自當影響媾和之早日完成,此時我軍再任意進攻中國,即在道義上亦不能無所缺憾。且國內……」
「陸奧君!只要取得了談判上的勝利,國內的混亂就會立刻平息……如果民眾還不滿意,那鄙人就辭職,以謝天皇陛下之賞識,以謝四千萬國民之深厚。」伊籐一字一頓,略帶著痛苦地說道。
「伊籐閣下!」
「不要再說了,陸奧君!」伊籐神色決然:「作為帝國的首相,作為大本營的首席官員,對於此次戰事,鄙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值此大日本帝國命懸一線之際,目前最緊要的是,促成談判……陸奧軍,我不能眼看著帝國這艘輪船剛剛脫離暴風雨,又要陷入漩渦。」連續幾日夜不能寐的伊籐,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語氣甚是決絕,可話語之中誰都聽得出來這位日本大賢的深深無奈。
「辛苦您了,伊籐閣下……」陸奧宗光此刻是從心裡頭往外地敬佩伊籐,不愧為明治老臣,不愧為日本未來,為八百萬神明居留之土而奉獻一切的賢才!
伊籐長歎一聲,臉上有一些悵然,而後變成了苦笑:「陸奧君,你可知我為帝國兢兢業業服務了二十年,最想看到什麼麼?」也沒等陸奧宗光回答,伊籐便說道:「勝利,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我是做夢都想啊,想著帶著帝國一步步走向富強,不再受到白種人的欺辱。而後,率眾十萬,揮師千里,跨海西征。為了帝國未來的氣運,將那個已經獨享東亞三千年氣運,一直壓著帝國不能翻身的老大帝國,狠狠地踩在腳下!那時候我還在馬關,經常去美智子那裡吃河豚魚……那時候我就在想,將來如果真有擊敗清國的那一天,一定就要把談判地點定在船帆樓。而後一邊吃著美味的河豚料理,一邊欣賞著李鴻章屈辱的臉色……這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啊……」伊籐長長地惋歎了一聲。希翼的表情逐漸收斂,變成了些許的落寞。
「伊籐閣下……我們……」陸奧宗光已經激動得流出了眼淚。
伊籐一揮手,制止了陸奧宗光的說辭,臉色已經變成了陰沉的憤恨:「可是你知道麼,陸奧君,我們二十年的苦功,居然就失敗了!而且是敗在一個人的手裡!」
「何紹明?」
「沒錯,就是何紹明!這個與其他清國官員迥然的關東軍將領,彷彿會預知一般,總是搶在帝國每一步重大決策之前,出現在關鍵點之上。而後用自身的重量,用最少的力量,撬動這天下大勢……清日交戰,唯一的受益者,只有這個何紹明!此人,實乃帝國之大敵!」說到這兒,伊籐博文的臉色已經嚴肅的不能再嚴肅:「陸奧君,此次和談之後,鄙人必定會遠離政界。李鴻章雖然是老狐狸,但並不可怕,他頭上有清國太后管著。清國出於對何紹明的忌憚,必然會敦促他盡快談和。我們拿不到想拿到的,可也不會一點兒沒有。有了這筆賠款,國內就會相對穩定一段時期。英國人還需要我們抵抗俄國人,有了他們的扶持,日本斷然不會退步。到時候日本勵精圖治,潛心幾年,只要在此期間除掉了何紹明,清國四百洲,早晚是我們的!」
「閣下,您是否對何紹明評價過高了?」
瞧著有些懷疑的陸奧,伊籐仰天長笑,笑到後來已經現出了淚花:「高?一點兒都不高!對於一舉破掉帝國二十年佈局的傢伙來說,這個評價一點兒都不為過!陸奧君,你是不是以為何紹明只是一個好勇鬥狠的赳赳武夫啊?認為他除了作戰,就沒有別的特長了?」伊籐博文臉色一收,伸手從袖口抽出一封密文:「陸奧君,你到了今天還沒有覺悟麼?請仔細看看這份情報吧……頭山滿已經查出此次風波的源頭,沒錯,就是還在遼南那個何紹明一手佈置的!」
「這……這……」瞧著那封密文,陸奧宗光已經是臉色蒼白。
伊籐驟然長身而起,踱步到那張巨幅的東亞地圖旁,伸出巴掌,狠狠地按在上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有此人一天,帝國將再無崛起引導東亞之期!……真是想見見這個傢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