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三二 趁勢而起(下) 文 / 世紀紅爵
二三二趁勢而起(下)
「閨女,別琢磨了,好好當你的旗人姑奶奶,朝廷裡的事兒有的是人勞神,不缺你一個……」鬼子六一搭眼兒,就瞧出了榮壽的心思。「沒用啊……你阿瑪我琢磨著,我這身子骨也支撐不了兩年了,到時候兩眼一閉,兩腿一蹬,眼不見心不煩啊。閨女,你出路我都給你尋思好了,我這鬼子六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仗著還有些外國朋友,要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捲了銀子……英國、美國都成。尋個地界兒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這也是福分了。」
「阿瑪……閨女不走,就守著您跟前兒,伺候著您。」鬼子六這話說出之後,眼見著榮壽已經紅了眼圈,淚水漣漣。
榮壽抽泣著伏在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輕撫著自個兒閨女的髮髻,慨歎一聲道:「這麼些年也苦了你這孩子了,你那額駙著實不成器,早知如此阿瑪當初就不該應了這婚事……」
榮壽抽了帕子,擦拭著眼淚,再抬頭時已經紅腫了眼睛。「阿瑪,您身子骨不好,就別操心這些個了……閨女腳底下的泡是自個兒走出來的,怨不得旁人。」
鬼子六沉吟一聲,隨即無語中閉上了眼睛。這榮壽從小性子就剛硬,特別得了老佛爺慈禧的喜愛,對其加封了固倫長公主的封號。要說慈禧與鬼子六之間,那麼點兒齷齪旁人都看得出來。慈禧藉著鬼子六斗倒了肅順等輔命大臣上了位,來了個過河拆橋,生怕這鬼子六坐了這天下。先是用著,逐漸變成防著,而後徹底變成了圈著。這麼些年下來,二人之間也虧得有榮壽潤滑,否則保不齊鬼子六就得學了那肅順。就算如此,榮壽也受了牽連,在鬼子六最倒霉的時候她這位固倫公主愣是被去了封號。知道近年,才還了回來。
屋子裡頭一片寂靜。鬼子六閉著眼也不知在琢磨什麼,而這榮壽兩眼滴流亂轉,這心思可就琢磨開了。臉色帶著憂鬱,時而雀躍時而愁眉,好半天,這才拿定了主意,開口道:「阿瑪,您還記著凱泰麼?」
「鄭親王府的貝子凱泰?他不是跑到何紹明手底下當大頭兵了麼?記得……」鬼子六睜開眼點了點頭,而後突然驚醒,瞪大了雙目:「閨女,你不是打算……咳咳……」鬼子六一著急,咳嗽連連。
榮壽急忙敲著其後背,一邊順氣,一邊兒道:「阿瑪,這凱泰混了好些個年頭,早就不是什麼大頭兵了……春天的時候還來了封信箋,說是已經提了營官,管帶的銜頭,手底下好幾百號人。……阿瑪,如今這凱泰可出息了。頭些日子閨女瞧了關東軍何紹明上呈朝廷請賞的折子,凱泰這小子就在頭一頁上,聽說都是副將的銜頭了。手底下也上千號人,正經八百的勇將……閨女剛才一直琢磨著阿瑪方纔那句話,關鍵之處在於兵權,說到底只要朝廷手裡頭握著兵,這大清就垮不了……閨女旁的不懂,就知道這統兵的將領得托准,用那些窩囊武將還不如用自己家裡人呢。凱泰甭管怎麼說,那也是姓愛新覺羅的。」
頓了頓,榮壽瞧著鬼子六沒反駁,而是留心在聽,便繼續道:「回頭閨女就走走老佛爺那頭的門子,吹吹風。將鄭親王的爵位襲給凱泰,先安了他的心……然後就得是變法,旁的咱不懂,可這新軍得練,正好這凱泰是從關東軍裡練出來的,熟門熟路,讓他統帶正好。阿瑪,您瞧著這主意怎麼樣?」
鬼子六隻是悵然一笑:「也是那麼個意思……閨女,吹吹風也就罷了,斷斷不可過於插手此事。有些事兒,咱們王府一摻和,反倒討了我那老嫂子的厭,成不了。」
得了父親的默認,榮壽心裡頭高興,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微笑,乖巧地給鬼子六拿捏著應道:「阿瑪,您就放心吧,閨女心裡有數。」
復州城北,永寧監。
「啊嚏……啊嚏!」斜靠在一棵白楊木之後,凱泰連連打了幾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隨即抱怨著天兒太冷可能著了涼。而後突然閃出身子,操著一桿散彈鎗,也不瞄準,對著壓過來黑壓壓一片的人群,連連扣動扳機,直到打完槍膛裡所有的子彈,這才重新躲回樹後。
「團座,這小鬼子太他媽的瘋了,弟兄們有些吃緊……後續援兵再不來,咱們就頂不住啦!」一名關東軍操著廣東式官話,卻彆扭地夾雜著北地方言的營官,一邊兒射擊,一邊朝凱泰喊道。
沒錯,從前何紹明手底下的頭號親兵頭子凱泰,這會兒已經榮升為團長。自打有了吉林邊境那麼一遭,凱泰這小子骨子裡的血性徹底被激發了出來,簡直就蛻變成了戰爭狂人。整天在何紹明身旁晃悠著,嚷嚷著要下部隊。天可憐見,也不知何紹明是煩了,還是被他誠心打動了,總算是鬆了口,就下放到了第一師第六步兵團。
凱泰可算是遂了願,甫一下部隊,便可著勁兒的折騰個沒完。正趕上蓋平大戰,日本第二軍被徹底擊潰,追擊的命令一到,這小子二話不說,帶著一個步兵團硬是跑到了混成騎兵旅的前頭。他一心想著擒了大山巖,好好長長臉,沒成想,剛剛到復州外圍,便一頭撞在了鐵桶上。
在他對面,正是堅持要反攻的日本第一旅團。激戰從清晨開始,打到現在日上三竿,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第一旅團整整發起了十七次衝鋒,也被凱泰打退了十七次衝鋒。日軍每次衝鋒,都死腦筋地排著緊密的隊形,士兵摩肩擦踵,已經不能稱其為散兵線了。這會兒,凱泰這個團因為輕裝追擊,馬克沁、迫擊炮等武器都遠遠落在了後頭,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手裡的槍械與腰間的手榴彈。乃木希典有一點沒有猜錯,在大勝面前有些狂傲的關東軍,的確出現了破綻。關東軍前鋒這會兒幾乎丟失了所有的重武器,其火力水平已經與日軍相當。也正是因為如此,雙方這才鬥了個奇虎相當。
眼見著日軍的衝擊越來越近,已經來不及讓他復裝子彈,凱泰隨手扔了散彈鎗,從腰間抽出手槍,大喊一聲就跳了出去。那張疤臉之上竟隱隱地帶著一抹子興奮。抬手三槍,放倒了撲過來的兩名日本兵,而後朝側面一閃,躲開直刺過來的刺刀,反手一槍托砸得那日本兵血流滿面。而後上去一腳踹倒,腳踩著日本兵的胸口,槍口對準了其腦袋,狠命地扣動扳機,『碰』的一聲,那日本兵頓時前額被擊了個窟窿。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凱泰愈發地興奮起來,在戰場上左衝右突,一邊兒大喊著鼓舞士氣,一邊兒協助陷於困境的自個兒士兵。白刃戰,比拚的就是士兵戰鬥意志。關東軍一路走到今天,那是從屍山血海裡頭殺出來的,什麼陣仗沒見過?加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成就了其底蘊,對著小日本明顯有著心理上的優勢。白刃戰一打起來,先是一團混戰,而後眼瞅著雙方士兵一個個栽倒在地,而關東軍的陣線不但沒有被壓縮,反而有緩緩向前移動的跡象。
終於,在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之後,這次衝鋒再次潰退了。然而還沒等大傢伙兒高興多久,便有人瞧見對面山稜上,又壓過來黑壓壓一片的日本兵。
「退守退守!站那麼顯眼你等著挨槍子兒呢?」凱泰一腳踹倒了一名舉槍歡呼的士兵,如同趕鴨子一般將一眾士兵趕了回去。
凱泰這個團不過一千五百餘的關東軍士兵,因為輕裝突擊,至少有七百來人還拖在後頭。而對面的日本第一旅團,除了有一個完備的聯隊,加上陸續收容的潰兵,足足有三千餘人。關東軍又來不及佈置陣地,只能依托著天然掩體射擊,這麼反覆地僵持下來,第一旅團固然損失不小,可關東軍這會兒也損失頗大。現如今,聚集在凱泰週遭的士兵,已經不足五百人。且久戰兵疲,彈藥眼瞅著就要見底了,如果再無援軍支援,可就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眼見著黑壓壓的日軍隊列越來越近,彷彿洪水一般,阻擊的火力打在上頭,只是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而整個浪潮速度絲毫不減,眼看著就要撞上來。不少的官兵心裡都是咯登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氣勢也隨之一滯。
正當此時,就聽凱泰一嗓子喊了出來:「弟兄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帥說了,日後要建個紀念碑,就跟唐朝的凌煙閣差不多,壯烈戰死的,名號都刻在上頭讓後人瞻仰,到時候咱們都是英雄!與其背後中彈讓收屍的兄弟笑話,倒不如轟轟烈烈地跟小鬼子拼了!褲襠裡有卵子的,跟老子衝啊!」
「衝啊!」一番熱血沸騰的話語之後,眼見著主官都衝了上去,其餘人等再也沒有半分猶豫,一挺身,紛紛從掩體沖跳了出來,端著步槍,迎著黑壓壓的日本兵就衝了上去。
而正當此時,就聽天空中『嗖嗖』聲不絕,眼見著拖拽著白色軌跡的炮彈,越過頭頂,而後一頭撞入了日軍隊列之中。頓時,火光炸起,一個個煙柱騰空而起,巨大的衝擊波捲著日本兵四下橫飛。開始還只是零星的幾顆,待到後來,眼見著密集的炮彈發出刺耳的尖叫,落在日軍前進的道路之上,只須臾之間,硝煙便將這片土地徹底籠罩了起來。被炮火打擊得頭暈腦脹的日本兵,終於又一次潰退了!
「多管榴彈發射器?」聽著熟悉的聲音,凱泰嘟囔著,而後回頭一望,就見山林之間,一股墨綠色的潮水正在洶湧而來。「他媽的,這援軍來的還真及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