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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二四九 風潮(五) 文 / 世紀紅爵

    二四九風潮(五)

    京師,賢良寺。

    陽光透過紫籐架的縫隙,照著躺在籐椅上專注看書的李鴻章。他戴著老花眼鏡,穿一件駝色緞夾袍,腳上是一雙青布鞋。

    如今的李鴻章,官職除了保留個大學士的虛名,其他全部去職,一抹到底。自打回了京師,就賦閒這賢良寺裡頭,終日栽種些花草,看看經書,往日的忙碌不再。話說老李宦海浮沉幾十年,這養氣的功夫可真是練到了家,全然沒有半點兒失意,反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勢。天知道,若是此刻外人看到這位悠閒的老者,能否與昔日叱詫大清國多年的李鴻章聯繫得上。

    一名俏婢將新沏的一壺釅釅的鐵觀音,倒一杯放在籐几上,然後端著個小凳坐在他身邊,眨著一雙明眸善睞的大眼睛道:「大人,這一晌您怎麼天天捧著本書看呀?」

    李鴻章放下書,端茶啜了一口,悠悠道:「我已賦閒在家,不看書又做什麼呢?」傷感一歎,瞧著婢女不解的神情煞是可愛,轉而慈愛道:「玉敏,過了端午就十六了吧?」

    那婢女嬌憨笑道:「大人記得真真清楚,奴婢是五月十六的生日。」

    「十六了……」李鴻章探出枯乾的手掌,撫著玉敏的頭道:「真快啊,一轉眼就是一年……十六了,回頭也該找個好人家給你梳頭了。」

    玉敏頓時滿臉漲紅,不依道:「大人,說好了不提這茬兒的,奴婢不嫁……就陪著您。」

    李鴻章哈哈一笑:「傻丫頭,到了出閣的年紀哪兒有不嫁人的道理?陪著我這糟老頭子不值當。」笑容到最後,已經變作了苦笑:「丫頭啊,這回老頭子可能拖累你了……我李鴻章現在人人喊打,想要給你找個好人家也難……」

    玉敏瞧著李鴻章淒苦的神色,急忙安慰道:「大人又妄自菲薄了……甲午要是沒您在前頭頂著,保不齊這大清國都給小東洋給吞了。仗是朝廷要打的,打輸了丟了臉面就拿您當替罪羊。稍微明白事理的都知道,這錯啊,壓根兒就不是您的。」

    李鴻章來了興致,追問道:「沒了我李鴻章,還有個關東何紹明啊?我李鴻章沒打贏過,他何紹明沒打輸過。」

    玉敏嘟著嘴道:「那不一樣,您是大清的忠臣,何紹明是大清的曹操。」

    李鴻章乾脆摘了老花鏡,肅容問道:「丫頭,這話從哪兒聽來的?可不要到處亂講。」

    小丫頭一臉的不服氣:「還有人家編排?滿京城都傳遍了。就連洋先生都說了,倘若朝廷不興變革,不出五年,這大清國就得換個顏色。」

    這小丫頭玉敏,是自小就跟在李鴻章身邊服侍的。模樣不但可愛,性子更是活潑,深得老李喜愛。更多的時候,老李是把這丫頭當了自個兒閨女養,不但請了國學師傅,更是給她請了洋教席。十五六歲的年紀,硬是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可算這個時候的才女了。

    「哦?洋先生還說什麼了?」

    「洋先生還說了,大人是大清國的俾斯麥,只可惜生不逢時。倘若……」小丫頭突然收了嘴,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了。

    「倘若什麼?說吧,此間除了你我,哪來的隔牆之耳?」

    小丫頭左顧右盼半天,這才湊近李鴻章耳邊,低語道:「倘若皇權穩固,大人必然就是中興大清的鐵血宰相。」

    「哈哈……」李鴻章仰天長笑,手指連連點著玉敏:「丫頭,這話也就在此間說說,千萬莫要傳了出去。」

    小丫頭一臉嚴肅正色道:「大人,洋先生說了,大清國沉痾已久,若要振奮,必行變法之事。全天下看個遍,也唯有大人您會做實事。洋務幾十年,西式陸軍、海軍,還有廠礦、鐵路、槍炮局,不都是出自您之手?別看那些書生叫得歡,會辦實事的又有幾個?您瞧瞧那個康聖人,小半年了,除了搞了個破報紙,到處摘抄《時文報》之外,可還有其他建樹?老話兒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鴻章笑著指著自個兒的鼻子:「玉敏,你家老爺我也是書生出身……」

    「不一樣……那不一樣。」

    玉敏正慌忙擺手辯解的光景,打外頭進來一名戈什哈,一個千兒紮下去,而後恭恭敬敬遞上了一封電文。

    李鴻章戴上老花鏡,展開一看,原本的笑容瞬間遁去,轉而換上了一抹憂慮。

    「大人,您都賦閒了,誰還巴巴地找您麻煩?」

    李鴻章放下電文歎息道:「還能有誰?就是你說的那個活曹操。」將電文遞給玉敏:「這活曹操了不得啊,瞧瞧,通電天下,要修一條縱貫東三省的鐵路……北起滿洲裡,南到山海關。同時還修一條從盛京到包頭的鐵路,大手筆啊!」

    玉敏看罷,滿臉的不解:「大人,這是好事兒啊!活曹操忙著修鐵路,就沒工夫南下了。那不是給朝廷多留了點兒時間麼?」

    「沒那麼簡單!」李鴻章皺著眉頭道:「他這是逼著朝廷加快變法革新啊……有他在那兒比著,朝廷要想收攏人望,不加快變法速度不行啊。可話又說回來了,變法為當今大趨勢,凡有識之士,無不認為變法之計非行不可!但哪些可變哪些不可變?以何種方式去變?都要切切商議,穩妥實行。因為這牽涉到祖宗成法,國之根本,更需皇上太后乾綱獨斷,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先作建議,千萬急躁不得。但凡一急躁,就要出錯啊。」

    玉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瞧著李鴻章一臉的憂慮,一時不知如何勸慰。

    正當此時,外頭走進來一名愁眉苦臉的中年幕僚。

    見了李鴻章,只是一揖到底,而後就立在那兒不說話了。

    「銀票可送過去了?」

    那幕僚點了點頭,張張嘴,又垂下了頭。

    「問你話呢,到底怎麼個情形啊?」李鴻章不耐道。

    那幕僚苦著一張臉,一頓足道:「中堂,三千兩的銀票送是送過去了,可人家沒要,還……」

    「還如何?」

    幕僚一狠心道:「還說您是賣國賊,他們堂堂正正,不能跟您同流合污。說是要上書朝廷,讓皇上把……把您給砍了……」

    李鴻章聞言,但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虧著安坐在籐椅上,否則就有昏厥過去的可能。玉敏急忙搶上前,撫著老李的胸口,又是滿了茶水,遞將上去。回頭瞧著那幕僚,滿臉的埋怨。口中憤恨道:「大人,咱不跟他們置氣。一幫子任嘛不懂的書生,不值當。」

    李鴻章咕咚咚灌了一杯茶水,臉色鐵青著,瞇著眼笑了起來:「好!好!好啊!這一番罵,值得。總算瞧清楚了這幫維新派到底是個什麼德行。年輕衝動,難當大事!老頭子是賣國賊?嘿,我就在這兒瞧著,他們來日是怎麼個光景!」

    奉天,遼陽。

    「成交!標號132,蓋平至旅大鐵路十五年經營權,以總價四十八萬銀元出售給大盛魁韓老掌櫃,恭喜韓老爺子了!」

    隨著台上一西裝男子重重地落下木錘,下頭已經嗡嗡聲一片。辟辟啪啪的掌聲,加之非議之聲不絕於耳。大盛魁的韓老爺子滿面紅光站起了身,對著週遭一拱手:「諸位,承讓,承讓啦。哈哈……」

    不大的會議室裡頭,擠了個滿滿當當,裡面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有穿著長袍馬褂的山西老財,有遠隔萬里剛剛下船,一身西式禮服的北美、南洋商人,更有不老少來自上海灘的二鬼子買辦。這會兒也就數這些二鬼子急的抓耳撓腮。沒辦法,何紹明公開招標,明說了只要有財力,這鐵路誰都可以辦。可偏偏,這些二鬼子的背後是洋鬼子,這關東之地尚且沒有對洋鬼子開放。

    就算找了何紹明也是無用,人家明說了,不是他這位新晉的東三省總督不讓,而是朝廷不讓。要想修鐵路?沒問題,咱歡迎,您先去朝廷那兒報備,得了條陳別說鐵路,就是港口碼頭都可以開放。

    十五年鐵路經營權,這得多大的利潤?不說別的,每年經關東流向各地的木材、皮草、牛羊、人參等等,就不計其數。況且,隨著開關,這關外的移民潮絕對是勢不可擋。這裡頭的商機誰都明白有多大。何紹明這位東三省總督治理關外,明白話早就放出去了,取消釐金,鼓勵工商。而且,各式各樣的工業園區就立了不下三處。這貨物流通,單單是運輸的費用,想想就流口水。

    不說別的,就單獨算每年從江南運到恰克圖的皮草、茶葉、絲綢,現如今就得幾千萬銀子的利潤。修了鐵路,價格雖然降了,可量上去了。這利潤只會增加不會降低。

    北美、南洋的商人,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廠礦之上,買辦鐵路,也只挑經過礦山的路段。而山西老財們則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通往滿洲裡的鐵路上。誰都知道,鐵路一通,山西商人得以生存的中俄貿易線勢必轉移。要想保住飯碗,只有不惜血本地投入!

    主持之人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下面拍賣的路段標號133,哈爾濱到滿洲裡,起價四十萬銀元……」

    「四十六萬!」

    「五十萬!」

    「列位,抬抬手,兄弟一家老小就指望這條鐵路活了,六十萬!誒?老張,你要舉牌子我可跟你翻臉……」

    ……

    場面徹底地沸騰了。這讓躲在後面的何紹明一早就樂得流出了口水。他左右攬著喬雨桐,低聲道:「瞧見沒媳婦?不花一分錢,賺了一條鐵路。做生意就得這麼幹!」

    喬雨桐抿著嘴笑道:「爺,您這孫女婿可不地道……您瞧瞧,我爺爺幾十歲的人了,這會兒讓您給急成什麼樣了?」

    何紹明順著喬雨桐的手指一瞧,就見最前排,滿頭銀髮的喬致庸老爺子已經憋紅了臉,憤然起身:「一百萬!這鐵路,喬家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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