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二六四 虎嘯(四) 文 / 世紀紅爵
二六四虎嘯(四)
京師,紫禁城勤政殿。
雙手捧朝珠,低頭看按鈕,康聖人邁著生澀的步子,在小太監引領之下進了大殿。在裡邊等待得太久,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光緒竟從御座上站了起來。四目相對,電石火光般的交流!一個一門心思琢磨著學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另一個想著重用良臣振興大清,這兩位可謂是目光中都有些殷切。
康有為總算還記得禮節,俯身地上,用帶有廣東口音的官話,底氣充沛道:「臣康有為叩見皇上。恭祝吾皇萬歲!萬萬歲!」
光緒長出一口氣,總算是見到了康聖人,臉上也露出了微笑,伸手虛扶一下,「快起來!」
顯然是早有吩咐,一名太監搬過一個繡墩,放在御案側旁。不過是一名四品戶部主事,被皇上召見,居然又賜坐說話,這對康有為來說,是怎樣的殊榮!康有為抑制著激動,重重叩了一個頭,「謝皇上!」便於繡墩上坐了。
光緒一個眼色,殿內的太監們都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康有為抬了眼角打量著年輕的皇帝,光緒也同樣打量著這個號稱南海聖人的臣子。短暫的沉默之後,康有為像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一般,作揖一禮,沒有任何開場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辟辟啪啪就講了起來:「皇上,眼下四夷交迫,內有國賊,列強要分割我國,各地督撫也擁兵自重,整個國家離滅亡沒有幾天了!大清中樞萎靡,皇上可知為何如此?」
光緒臉上浮起了紅暈,脫口而出道:「這都是那幫頑固守舊的人給造成的!」直到今天,光緒始終認為朝廷走到了今天,跟自個兒一點兒責任也沒有。完全就是因為西邊兒那位不給他放權,倘若他一早名副其實地親政了,就算開創個康乾盛世也未可知。
「皇上聖明,一眼就洞悉了病源。知道了病源,那麼,臣的藥方就有了!我們的禍事和失敗是守舊者鬧的,那麼,我們非得把所有的舊法都改變了,都維新了,否則決不能自強。」一聽這話,康聖人這心裡頭的石頭立馬就落地了。皇上看來是支持變法啊!
光緒毫不猶豫地道:「目下局勢實在是非變法不可!否則……不說洋夷,就是那個活曹操……」
提起何紹明,君臣二人臉色都有些尷尬。局勢如此,何紹明雄踞北地,手握雄兵十萬,只要南下,斷然沒有朝廷存活的道理。就彷彿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
康聖人咳嗽一嗓子,「聖上務須擔心,他日變法有成,朝廷佔據著天下大義,再有新軍支撐,害怕些許跳樑小丑?」安慰一句,隨即轉口道:「這些年來,不是沒有變法,但是,少變而不全變,變了一個而不變第二個,連累那個已經變了的也失去了作用。這就好比一間宮殿,材料都壞了,肯定會傾覆,如果只是小小的彌縫補漏,風雨刮來,終要坍塌。必須拆了它,重新建築……」
「拆了它,重新建築?」光緒神色裡有些迷茫。
「對!」多少年了,終於等來了向皇上一吐心聲,籲請變法的機會。康有為一字一頓,盡量讓自己的廣東官話說得更清楚些:「數十年來,所有的大臣都說過變法的事情,但他們所說的,都是僅僅變某一個方面,而沒有嘗試變及全體。其實,所謂變法,必須從制度法律變起,這才叫變法……」
光緒忽然打斷他道:「那天在中南海西花廳,你所說的關於變法的主張,朕都知道了。」
「幾位大臣當然要稟奏皇上。」
光緒臉上浮現出一絲孩子般的笑意:「是朕自己跑去偷聽的!」
康有為不知怎樣才好了,「這,臣,臣那天說話……」
瞧著康聖人些許惶恐神色,光緒心裡頭滿足感十足,估摸著又發了聖君名臣的美夢:「你說得很好!將變法的主張論述得非常精闢透徹。只是你那些主張,在大清一定行得通麼?」
康有為鼓吹變法數年,自認為舉國變法,非他不行。本就是剛愎的主兒,問到他自負的才學,怎會怯懦?故而極其自信地道:「臣為變法的事情,把各國變法的成敗經驗都輯考了一遍,選擇它們中的可以施行於我國的東西,反覆斟酌,壞的不要,好的留下,使他們的經驗可以在我國施行。如今那些個章程條理,皆以具備,只要皇上采擇,一定行得通的!」說著,他激動了,站起來講著,額頭和脖頸上都出了汗。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擺放了一盆清水,盆沿上晾著幾條小毛巾,一個小太監侍候在側。見他講得出汗,小太監趕快擰了條毛巾遞上來。
康有為習慣地接過毛巾,擦一把汗,正要扔回盆裡,忽然想起這是在皇帝面前,不覺嚇得魂飛魄散,「通!」地跪倒,「臣一時忘形,大不敬,請皇上恕罪!」
這會兒光緒已經飄飄然起來,自覺地內王外聖這一套馭下的帝王心術,自個兒的火候已經十足。瞧康有為惶恐的神色就知道了。此刻,光緒心裡頭除了陶醉還是陶醉。
微微一笑著扶起康有為道:「不礙事,不礙事!朕知道你這個習慣,這才特意做了安排。你不必拘禮,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就如你在萬木草堂給學生講學一樣!」
幾句話講得康有為熱淚奔湧,重重叩了個頭道:「臣蒙聖上如此恩遇,肝腦塗地不能報萬一也!」他這才又站起來,繼續說道:「西方人講求三百年而治,日本呢,施行變法三十年而強大。以我中國國土之大,人口之多,變法三年,就可自立。此後蒸蒸日上,富強之勢,可以凌駕於萬國!以皇上您這樣的聖明,要圖中國的富強,只在反掌之間!」
「三年?」光緒已經有些情不自禁。三年啊,只要三年就能變法成功,而後內除國賊,外攘洋夷,平定藩屬,天下大定!
「微臣願以性命擔保,不出三年,還聖上一個盛世大清!」也不知康有為從哪兒得到的結論,更不知他這會兒哪兒來的自信,只是死咬著三年不鬆口。「只是有一點最為要緊!」
「你說!」
「現今我朝的大臣,都是又老又守舊的,對外國的東西,一點不懂,皇上您要依靠這些人變法,無異於緣木求魚!」
「你說得對,這些個大臣,都不留心辦事!」
聽著光緒連連贊同自個兒的主張,康有為已經興奮得漲紅了臉:「倒不是大臣們不留心辦事。只是他們這些人,是依靠資格一步步爬上來的,等身居大位時,精力已經衰竭,又管著好多事情,沒功夫讀書,要他們不守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過去也奉皇帝的旨意,辦學堂、辦商務,可他們少年時沒學過這些東西,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因此,皇上要想變法,只有擢用年輕的小臣,只要有人推薦,就予以召對,查看他們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皇上您親自提拔他們,給他們爵位,給他們賞賜,破格錄用!現在的軍機處和總理大臣們,都佔著自己的位置下不來怎麼辦?那麼您就讓他們擔任京卿、御史這兩種官職好了,有這批人承擔起內外的差事,就什麼事情都能辦了!那些舊大臣呢?先不動他們,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好了。至於那些一定要守舊的人,請皇上您多下詔書,告訴他們您的旨意是什麼!今後,凡是變法的事情,都要特別下詔,讓他們不敢駁議!」
光緒站起身,臉上現出堅毅的神情,輕輕一拳擊在御案上說:「就這樣辦!」
第一場春雨襲來,樂壽堂外,亭台樓閣被一團霧氣所籠罩。
簾內,慈禧觀賞著雨景,漫不經心地問道:「康有為真是那樣說的?」
榮祿一臉憤恨道:「千真萬確。臣問他,『祖宗一二百年的成法能夠遽然改變嗎?』他說,『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就變了!』」
「那你還應該問他!」慈禧轉過身,款款回到榻幾上坐下。
榮祿一臉的愕然,一時沒明白老佛爺在說什麼。
慈禧端了一碗鹿血,輕品了一口,而後極有深意地瞟了榮祿一眼道:「你呀,比少荃差遠了……我問你,他康有為想殺人總得用刀子吧?刀子呢?沒刀子怎麼殺人?」
榮祿活了一把歲數,宦海沉浮幾十年,一點兒小聰明還是有的。慈禧一點,當即就醒悟了過來。康有為殺人要刀子,可現如今老佛爺簡拔自個兒做了北洋大臣,操練新軍的兵權在手。刀子握在後黨手裡頭,還怕康有為那幫子狂生翻了天?想明白這點,歡喜地道:「太后聖明!」
慈禧微微一笑:「我聖明?你也不糊塗。刀把子在你自個手裡捏著,你著什麼急呀?這法還得變,不變這天下就得變……趕明日你就到天津上任去吧!凡事盡你知道的去做就行了,不要大事小事,動不動就來找我,找我我也不見!」
「臣謹領懿旨。」榮祿伏低了身子,此刻是打心眼兒裡頭佩服這位老佛爺。到底是權傾天下幾十年的西太后,這心計手腕,就算十個康有為也不是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