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三四零 鎮山東(一) 文 / 世紀紅爵
三四零鎮山東(一)
山東,德州。
年關將近,蓬萊客棧裡頭沒了往日的繁華,上下兩層的酒樓,不過三兩桌十來個漢子在吃酒。一名賬房打扮的中年人,領著一名小廝,就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自斟自飲著。這人卻是晉商太古號的總賬,姓戴名膺。
他一邊細細品著杯中之物,一邊兒在沉思著。今次四年合賬,業績出人意料地好。戴膺已得到太谷老號的嘉許:可以從濟南分號提前歇假,回家過年,東家要特別招待。
戴膺當然很想回去過年,接受東家的嘉獎。他離家也快三年了,要到夏天才能下班回晉歇假。老號准許提前下班,那當然叫他高興。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太谷過年了。但年前聽到的許多消息,令人對時局憂慮不堪,他哪敢輕易離開濟南?這麼一拖,就拖到了現在才動身。
在許多令人生憂的消息中,山東的義和拳已成燎原之勢,最叫人不安。
魯省巡撫李秉恆,幾年來對拳民軟硬兼施,又剿又撫,結果還是局面大壞。義和團非但沒有遏制住,反倒野火般壯大,連許多州縣也落到拳團手中了。各地洋人教堂被燒無數,教士信徒死傷多多。加上關東軍入關,朝廷難逃,這義和拳更是沒人管得了。現如今整個山東,四鄰八鄉,到處都是紮著紅腰帶,纏著辮子,坦胸露乳的義和拳大師兄。這些人糾結在一起,剛開始還只是跟洋鬼子教堂過不去。慢慢的,人多勢眾,逐漸開始吃起了大戶。關東軍從山東登陸,魯地官吏正想奔逃。到了現在,這幫子人佔了衙門,當起了大老爺。瞧誰不順眼,輕易就能要了人的性命。過往客商,都得掏腰包上孝敬,要是少了,得罪了大師兄,保不齊就來個人財兩空!
戴膺一幫子從山西過來走商的,起初對義和拳還有幾分好感的。義和拳在山東起事,仇教殺洋,專和洋教洋人過不去,那也是因為值錢朝廷太一味縱容洋人了。聽說西洋的天主教、基督教,幾乎遍及魯省城鄉。鄉間的土民,哪有幾個能曉得天主和基督是什麼神仙,洋教教義又有什麼高妙?一窩風跟了入洋教,還不是看著人家的教堂教士,官家不敢惹嗎?所以入了洋教的教民,就覺有了不得了的靠山,橫行鄉里,欺男霸女,奪人田產,什麼壞事都敢做。一般鄉民,本來過日子就艱難,忽然又多了這樣一種禍害,官府也不給做主,那民怨日積月累,能不出事?一般鄉民氣急了,誰管你列強不列強?朝廷不能反,西洋鬼子還不能反?
鄉民受洋人洋教欺負,揭竿嘯聚,出口惡氣,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可。誰叫朝廷不能給子民做主呢!就說那些西洋銀行吧,步步緊逼,欺負晉商,朝廷哪裡管過?
只是,拳民敬奉的那一套左道邪術,實在愚之又愚。他們揚言天神附體,刀槍不能入。可信奉的天神,大都采自稗官小說中的人物,穿鑿附會,荒誕不經得很。戴膺多次請教過武界鏢局的高人,凡深諳武功的人,對義和拳都不屑得很。但也正因為如此,才叫人覺得十分可怕:愚民而自視為神兵,必是無法無天,什麼都不顧忌!
教民依仗洋教,橫行鄉里,逼出一個義和拳;拳民更倚仗了神功,無法無天。一邊是橫行鄉里,一邊是無法無天,兩相作對,還不天下大亂啊?
當年的太平天國,就是越剿越大,以至丟失了半壁江山。正逢改朝換代,這山東一時間成了三不管地帶,義和拳愈發壯大。之前的滿清官吏,一番剿殺,這義和拳不但沒消亡,反倒衝出山東,湧入了直隸京畿。當年洪楊的太平軍,就是從廣西給剿殺出來,一路移師,一路壯大,一直攻佔了江寧,定都立國。義和團看來比太平軍要簡捷,逃出山東,就直逼京畿了。
他們這些走商的以天下為生意場,最怕亂起天下了。看今日義和團情形,還沒有洪、楊那樣的領袖人物。但這次生亂,將西洋列強拖了進來,實在也是大麻煩。
要說關東軍何帥問鼎中原,那真是眾望所歸。起碼對他們這些生意人來說,卻是如此。不說別的謠傳,單單說眼下一條廢除釐金,這一年下來就得為商號省下不少的銀子。只是如今何帥剛剛入主京城,怕是無暇顧及這山東的局面。這義和拳,一時半會兒估摸著還得鬧騰著。誒,流年不利啊……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底下跑堂的喊道:「老客七位,樓上請了您吶!」伴著拖長的音節,蹬蹬蹬腳步聲連響,一群漢子呼啦啦湧了上來。領頭的是一個矮胖子,身後六人個頂個的彪悍。羊皮襖向外翻番著,頭戴著狗皮帽子。一看這副打扮,有點兒經驗的都知道,這是關外來走商的。只是這年關將近,東北的老客大多貓了冬,這幾個人又怎麼跑到這山東地界來?戴膺心裡頭納悶兒,抬頭仔細端詳了一番。衣著打扮沒問題,可腳底下,這幫人卻是同一的小牛皮靴子。戴膺倒吸了口冷氣,這小牛皮靴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這可是關東軍的特例。這麼看來,這幫人怕是軍中之人了。
領頭的矮胖子眼珠亂轉,上樓先掃了一圈,隨即找了張桌子隨意坐下。「夥計,兩壺老白干,熱乎菜給弟兄們都上著,少不了你的賞錢。」說著,從懷裡一掏,啪的一聲,將一打銀元按在了桌子上。
夥計眉開眼笑,接了銀錢,顛顛兒跑去忙活。
矮胖子品茶水的工夫,眼珠依舊亂掃著,最終停在了戴膺身上。發現戴膺也在打量自個兒,矮胖子嘿嘿一笑,提了茶壺走了過來。
「老兄,這冰天雪地的,相逢就是個緣分,咱們人多熱鬧,老兄湊一湊?」不待戴膺反駁,已經一把抓住了其胳膊,拖著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