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三六九 無獨有偶(下) 文 / 世紀紅爵
三六九無獨有偶(下)
京師,最高法院門外。
「老兒快滾下來,沒本事審案就不要坐在上面!」一位忍受不了最高法院幾名法官拖沓的聽眾,終於忍不住要往台上扔香蕉皮了。維持秩序的法警立即衝上去,將其強行架出大門之外。
而就在法院裡面,一個小型會議室裡,愁雲正籠罩著年輕的司法工作者們。
「諸位,」唐瓊昌無疑希望打破這種局面,「這件案子還是要審結的,而審結此案的不是包公,不是大帥,更不是其他的什麼人。我們是憲法的捍衛者,我們是終審法官,百姓讓我們做在這裡,憲法給予我們的工作,就是要我們解決問題的。」
「可是部長,您意以為該怎麼審?憲法規定陪審團的無罪判決是終審判決,可目下各方面都要我們判他們有罪。」年輕些的法官針唇反駁。
「我們是包青天,只不過我們不是一個人。」
沒有人肯說出肯定的觀點,因為所有的發言都要記錄在案。也沒有人要求司法部長替他們決定,因為那就意味著自己的無能。無能的法官是會受人鄙視的,這關乎自己一生的名譽。
又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最高法院決定暫時休庭。
好像是要湊熱鬧,眼瞅著亂子越來越大的今上處發來了鈞令。
「目前監察院所負責的工作過於複雜,本長官認為實有將其分成數個部分,以分管治安、對政府的監察以及反貪污**等事務的必要,因此著請最司法部長、政務院總理、政協大會等集會商議。」
唐瓊昌仔細看完邀請函,將信交給最近的法官供大家傳閱。看過信函的法官彼此應眼神交換著意見。
有總理在,事情很可能對司法部不利。前車之鑒,今天是斷不能由唐瓊昌一個人去的。
最後一位法官閱畢,唐瓊昌笑著說:「看來這件事,我們不需要討論了。」
「楊助理,看看你的手筆如何?」吳俊法官轉身向一旁的首席助手楊思怡笑著問道。
楊思怡作為少數海歸的知識女性,自打進入臨時政府,雖以其聰明靈秀而深得各位法官的寵愛,可是,獨立給今上覆信,可是異數。「我...這恐怕不合審議程序。」
「只是一封信嘛!從這可以看出兩點問題,第一是你對何帥的信的理解還不透徹,第二是老吳想收你當干閨女了!」「哈哈!」大家報以輕鬆的笑聲。
另一位助手李景對書記員說:「這幾句不要記錄。」
楊思怡竟蹙了一下眉頭。幾位上司這樣拿她打趣,雖表面上是呵護倍至,卻也是在告訴她:在最高法院,她還是一個小娃娃,遠未到參與決策的火候。「這幫傢伙!」楊思怡一邊腹誹著,一邊筆走龍蛇,刷刷數筆就完成了回覆信。
「各位法官,我擬的覆信是這樣的:最高法院全體法官致何帥閣下,本法院的所有決策須由全體法官共同決定,因此司法部長個人不能單獨接受這項邀請。請長官考慮。」楊思怡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念出她的稿子,法官們氣定神閒的姿態就夠她學一陣兒的,她想。
「年輕人,你是要把我們都般到大帥處去,那不是要當面同大帥打擂台?」也有對楊思怡平時的表現並不滿意的,發言的**官就是一個。這位可是正統的前朝舉人出身,曾放過一任縣令,在任上也未有貪墨之事,只是遇到丁憂,才在家為母親守孝。三年期滿後,他發現原來的縣已歸新的政權所有。自古讀書人都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他不在乎今上是誰,這也是他進入臨時政府的緣由。可這並不代筆,傳統意識強烈的舉人,會忍受自己的同僚裡頭居然有個女人。
唐瓊昌覺得舉人的話譏笑楊思怡的成份居多,於解決事情並沒有提出明確的意見。他覺得還是統一一下院裡的意見才好,於是乾咳了一聲,「咳!恩——在座諸君盡可發言,王崇,你是從英國留過學的,有什麼見識?」
唐瓊昌與其他法官的一點不同之處,是唐瓊昌實實在在在北美見識過大陣勢,打了不少的官司。特別是廢除排華法案的勝利,讓他幾乎沒什麼不趕說的。因此,他的心態最平靜,絕不會因為要徵詢年輕助手的意見而自以為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有些法官就放不下這個架子,特別是舉人,總是看海歸年輕人不順眼。
向王崇發問,其實是在提醒幾乎陷入昏睡中的陳平法官一下,因為王崇是陳平的助手。臨時政府在推選法官時是以其聲望為主,但也考慮到法官都年事已高,可能不能勝任如此繁重的工作,因此特為每位法官設立至少一位多少受過西洋法學熏陶的年輕助手,一方面時常提醒他們,另一方面也有培養新一代之意。
果然,陳平立即從昏昏然中醒來,饒有興致地等著聽助手的發言。
王崇生得靦腆,平時更少言語,在會上主要幹些維持秩序,掌管書記等雜務。沒成想今天不寧唯是點了將,不免有些心謊。但他的觀點倒令在座諸位吃了一驚。
「學生以為,本法院是判案之所,實不應被政府其他機構些許分立之小事所攪擾。因此,學生以為所有法官都不應前去。」
「小子出言太孟浪了。」吳俊平素不喜歡陳平,因此對他的助手也看不上眼。「大帥的邀請斷不能以公務繁忙相推托,大帥日理萬機,東征西討的不言辛苦,我們在這裡安安穩穩坐江山倒說事大事小,大大不妥。」
「王崇之意並非以公務繁忙相推,」陳平要出來維護助手的面子,其實更是維護自己的面子。「如今軍政分家,監察院方才建立四月。如今大帥要細分監察院職能,未免有些……眾位兄台皆知,本院目前僅有十二名用於維持秩序的衛兵,說是法警,其實維持會議本身的秩序就已捉襟見肘,許多判決還需要助手們去送。弟以為,趁此機會收納一些能人才也是好的。」
「此事萬萬不可!」舉人總覺得陳平是真的睡著了,怎麼開始說胡話。「人手不夠應向政協要求增派,怎能如小兒女般去爭搶?」
......
唐瓊昌覺得越說越跑題,這幫傢伙整天到底在幹什麼?「弟有一言提醒諸位,我們今天能在這裡,高居政府四座之首,實為憲法之功。因此弟以為,凡事每必應以憲法為首末。憲法賦予我們的權力就一定要抓在手中,其他的竟可不去理會,方顯吾輩之清節。」
到底是正宗的律師出身,一出口竟讓四座無言。眾人方纔如夢之醒,各自沉思。
有時中庸的發言也不儘是和稀泥,角落裡的前朝翰林一點總結式的發言就有點意思:「其實大家的發言都有些道理。監察院分立之事實非本法院管轄之範圍;人手不足也是目前當務之急;以憲法為本更是吾輩每日之功課。弟以為,今日此請諸位早已有共識,即絕不可參與。不是我們忙不過來,也不是我們對權力沒興趣。我們在哪裡?我們在最高法院,我們手中的憲法比其他的分支的份量都重,何不舉之?」
此言一出,眾人再無異議。再議細節之後,遂擬信回復,復曰:「尊敬的統帥何紹明閣下,本法院所有法官均已拜讀長官之請柬,並對長官對本法院的信任不勝感激。但聞憲法未有規定使本法院有過問軍事力量及行政分支的組成之權力,據此本法院認為,何帥之請實為給予最高法院超越憲法之權力,因此實難接受。長官之美意本不可推脫,但法律之下,頓感惶惶,不勝舉其步也,希長官見諒。落款:最高法院全體法官敬上。」
書記員忙著用正楷謄寫公文之時,王崇忽然站了起來。
「諸位法官,晚生聆聽翰林之言,受教菲淺,因對日前沉江殺人之案有感,不知可否發言?」
眾人皆感大為有意,都坐好想聽他的下文。
「翰林之言,精髓在於憲法。對於最高法院,民法、刑法、商法等均非我所長,只有憲法是我們的倚仗。因此,堅持憲法所云即能保證最高法院的判決的份量,每以憲法相衡量才會逢事迎刃而解。憲法是我們的利器,是我們獨立於政務院和議會兩院的根本。堅持憲法,在座區區九位法官即能面南背北於政府各座之上。」王崇一反以往的謹慎態度,侃侃而談,顯是受剛才眾人發言之、影響。
「大哉斯言。後生可畏呀!」陳平不禁要為自己的助手擂鼓助威了。「記得何帥講述憲法精神時有云:陪審團之設立本為公理。何為公理?現當地百姓所成陪審團即為公理。陪審團人員選擇時訴訟雙方既無異議,主審法官也認為眾陪審員並無私情偏袒,所判之決即合憲法,是有效的。當然,弟並不以為二人該殺,但陪審團不是主審法官的弟子,他們有憲法的權力,有權自己決定判決結果。既已形成判決,依憲法即成定局。」
「那麼,宗族的殺人傾向……」
「諸位,我們不是道學先生,我們並不負責禮樂教化,我們只維護憲法。有此法在,諸位盡可高坐,一旦憲法被損,吾輩再無容身之所矣!」陳平覺得自己今天贏得了真正的綵頭,不覺站了起來。
最高法院的判決當然不會令人滿意,但法官所舉憲法是神聖的,如果法律還承認有神聖存在的話。即便是何紹明也不敢同揮舞著憲法的法官們過不去,只是得知判決之後,私底下暗下決心,有生之年必定大力致力於發展教育,以期徹底革除百姓心中的「失節則亡」的意識。
從最高法院方向看,他們一下子解決了兩腦門子官司。當然,他們這輩子可能有數不清的官司,可死死抱住憲法,遂成了法官的最基本的原則,最凌利的武器,而且百試不爽。只是作為他們的頂頭上司,唐瓊昌不止一次地對共和國的法制之路發出了如兩千年前屈原一般的慨歎: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