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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東線無戰事 四五一 革命(一) 文 / 世紀紅爵

    四五一革命(一)

    湖廣總督府。

    簽押房裡,張之洞擰著眉頭,細細看著。朝廷與日本人勾結在一起,簡直就是蛇鼠一窩。整個淮河沿線,處處烽火。民間聲討之聲不絕於耳,衙門後牆大白天還乾乾淨淨,過了一夜,準會多出幾張亂黨貼出的告示。相比於民間的激憤,整個南中國的官場上卻是一片靜謐。

    督撫早在數年之前就跟朝廷離心離德,旨意下來大多是陽奉陰違。到了北洋徹底垮台,各地督撫無不擁兵自重,已經隱隱有了藩鎮的架勢。大傢伙都是一個心思,騎在牆頭仔細觀望,朝廷還能維持那就當一天忠臣,朝廷不行了,憑藉著手中本錢,怎麼也能賣個好身價。

    一個月之前,不少人已經料定了朝廷靠不住,紛紛或明或暗派遣人手往來北京。可朝廷驟然引日軍入境,形勢突然的逆轉,又讓大傢伙觀望了起來。

    大傢伙都有一個感覺,這老大的朝廷,竟然在瀕死的一刻有了迴光返照的意思。一時間清日聯軍勢如破竹,不少並不知曉大勢的官吏,已經紛紛跳出來高呼復國!

    這些人想當然的嚷嚷,曲高和寡已經是必然。張之洞心裡頭明鏡一般,垂死掙扎過後,迎來的便是這個帝國猝然間的倒塌!

    恰如報紙文摘上所說,南北之爭,乃是兄弟鬩於牆。何紹明所領導的共和國,也沒把爭端上升到民族仇恨的高度,而是放在了兩種主義的分歧之上。也正是因此,江南士族、官紳依舊抱著大清的粗腿不放手。好歹朝廷還有點兒人望,可朝廷引日軍入腹地,這麼一招敗筆,不但讓天下人望丟了個乾淨,更是將賣國的嘴臉招搖於世!

    北地的報紙,乾脆將大清與日本的秘密條約完全公佈:割讓朝鮮、遼東、台灣、澎湖列島……如此嘴臉,當真是將自個兒推到了峰口浪尖。舉國嘩然一片,稍微有良心的中國人無不聲討。各地督撫,朝中清流,哪怕再忠心,這會兒也只能緘默。微末小吏,更是高呼朝廷失德,當迎大總統南下!

    紛紛擾擾襲來,張之洞十幾天的光景,頭髮花白一片,挺直的背脊也佝僂了,聲音乾澀,竟突然老了十歲一般!他這會兒竟開始艷羨起對頭李鴻章來:「少荃,你撒手而去倒是一乾二淨,背了罵名好歹還有人幫你正名……這破落的攤子留與老夫,卻讓人好不為難啊!」

    直到這會兒,張之洞漸漸明白了朝廷非國家,國家也並非就是指朝廷……可緊接著他就在朝廷與國家的兩難抉擇中愁緒滿胸。

    他這頭精神恍惚,下首幾名幕僚卻輪流勸慰不休。

    「香帥,不能遲疑了!如今宇內人心浮動,湖南一地會黨鬧事不休。已經有傳言,會黨黨魁秘密潛回,擇日就要生事。您要是保大清,咱就趕緊彈壓;您要是……咱們跟著您十幾年了,也沒二話!再不出手,湖廣早晚得變天!」

    「是啊……湖廣哥老會不下十萬之眾,聽說跟會黨走得密切。要真成事,想要彈壓是難上加難!」

    張之洞的親信辜鴻銘更是大聲催促:「香帥,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我就一句話,您是要保國還是要禍國?您出去瞧瞧,日本兵橫行鄉野,江蘇、河南流民百萬。屬下敢請香帥,朝廷勾結日本禍害國人,為百姓計,為香帥百年清名計,反了吧!」

    『啪』的一聲,茶碗摔落地面,碎成七八塊。「湯生,你給我住口!」張之洞大怒過後,緊接著就是不住地咳嗽。「引日軍入腹地,乃劉坤一小人之舉,與朝廷何關?老夫日前已經上折子參合劉坤一,只要老佛爺點頭……」

    辜鴻銘再沒了上下尊卑,不等其說完,已經急切插嘴道:「香帥,您怎麼還老佛爺?實話告訴您吧,老佛爺生怕國防軍反撲,早早就令兩廣岑春暄北上……算算日子,這會兒怕是已經過了浙江了。」

    張之洞頓時愣住,愕然問道:「我怎麼不知道?」

    辜鴻銘道:「下頭人擔心香帥身子骨扛不住,一直瞞著不報,就怕……」

    「就怕我這把老骨頭提前死了,不能領著你們賣個好價錢?」張之洞苦澀一笑,隨即如同魔障了一般反覆念叨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正這個光景,外頭進來一名幕僚,逕直走上前拱手道:「香帥,衙門口有一人,自稱是香帥本家故人。想請香帥撥冗一見。」

    「本家故人?」張之洞正是鬧心的光景,只當是老家的窮親戚,不耐煩地擺手道:「哪兒來的本家故人?給了銀子打發了!」

    幕僚沉吟一下,身子不動,又拱手道:「香帥,那人說他小字豐潤。」

    「豐潤?張豐潤……張佩倫?」張之洞沉吟一下,猛然瞪大了雙眼,起身,蹭蹭幾步躥出去。過了二門,就見一中年文士正笑吟吟地瞧著自己拱手。

    張之洞頓足,臉色複雜,也不知是氣得還是激動得,右手指著對面之人發抖,好半天才道:「果然是你,張佩倫……你不好好伺候新主子,來我的總督衙門幹什麼?」

    劈頭蓋臉的咆哮過來,張佩倫卻只是輕描淡寫地拱手道:「香濤,我不來不行啊……為天下百姓計,為國家民族計,就算你這兒是龍潭虎穴,鄙人也得來!」

    廣州城,豐順樓。

    「誒喲,幾位軍爺來了,裡頭請!」小兒肩膀上搭著白毛巾,弓著身子引著一幫新軍往裡走。

    正趕上飯時,豐順樓裡頭人滿為患。小二尋了半天才尋到一張桌子,可這群新軍二十來號人,根本安置不下,當即犯難道:「軍爺,實在沒位置了,要不勞駕您幾位拼一桌?」

    領頭一名年輕軍官一張娃娃臉,打進了門就用眼睛四下掃著,這會兒目光猛然停在一名洋裝青年身上,嘴角上撇,笑道:「軍中廝混,沒那麼多講究……吃了飯,下午還有訓練,小二不用管了,弟兄們自會安置。」

    小二滿臉陪笑,連忙張羅上菜。

    軍官卻滿滿移步,到了那洋裝青年桌前。

    「勞駕,拚個桌可好?」

    青年抬頭瞧瞧,笑道:「出門在外相遇就是緣分,軍爺不必客氣。」

    軍官謝過,拉過凳子坐下。隨即低聲道:「日子定下了?」

    青年點頭,兀自吃著酒菜,良久才道:「十月初一。」

    這軍官可是有來頭,姓倪名映典。本是武備堂畢業,當日廣州起事參與其中,事敗後逃亡。幾個月後改名倪端參加新軍,從小兵做起,如今已經是一名排長。對面的青年來頭更不簡單,姓胡名漢民,乃是興中會南方支部長,全盤統籌南中國起義之事。

    又呷了口酒,胡漢民低聲道:「日子定了,三合會各處好手已經就緒。就等著十月初一一到,共襄盛舉。起事的時候左臂綁上毛巾者,皆是我等同志,切記。」

    倪映典低低應了一聲,旋即專心吃酒菜,不再多言。沒一會兒,胡漢民酒足飯飽,起身打了一聲招呼便走了。

    吃喝完畢,眼瞅著過了午時,倪映典一聲招呼,二十幾名新軍起身,排著隊伍朝外就走。這部新軍,乃是自自強軍分裂而出,軍官大多都是自強軍的老人。倪映典隸屬駐廣州第三十一混成旅,全旅上下除了炮隊、馬隊,還有五千多步兵。岑春暄北上迎慈禧,抽調了部分人手,如今廣州城內全算上,新軍不過五千餘人。

    倪映典等人正往軍營走,剛走出一條街,就瞧見前方人山人海,隱隱還傳來女子的哭喊聲。

    「走,過去瞧瞧!」一眾新軍仗著身子骨結實,七手八腳擠過去,卻見場中一個老漢滿臉鮮血躺在當場,一名少女撲在其身上哭喊不休。旁邊,幾名廣州的衙役兀自『淫』笑不止。

    「小姑娘,既然交不起稅,不如跟咱們馬爺走吧。保準你吃香的喝辣的。」

    圍觀百姓敢怒不敢言,只是低聲議論著。

    「作孽啊,收什麼勞什子『迎駕』稅,賣唱的沒錢,狗仗人勢的衙役就要搶人家姑娘走,這不是明擺著坑人麼?」

    「迎駕稅?聽都沒聽過,擺明了找茬!」

    「噤聲,馬王爺不好惹,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說話的光景,那衙役頭子馬王爺已經怪笑著走過去,蹲下身子:「小姑娘,這交稅可是天經地義!這老頭不識趣,沒銀子還向抗稅……真要算起來,襲擊公差可是不小的罪過。嘖嘖,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從了馬爺的意,一切都好說……」說著,安祿山之爪已經抓了過去,駭的小姑娘連連後退。

    倪映典看到這兒再也看不下去了,往前一擠,閃出身子叫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竟敢行不苟之事!」

    突然這麼一嗓子,嚇了馬王爺一跳,當即暴怒起身:「哪個混蛋說的?給老子站出來!」

    倪映典毫不畏懼,幾大步過去,已經定在了其身前。

    馬王爺一看對方是新軍軍官,心裡就直嘀咕,今兒這事兒怕是不好辦。可定睛一瞧來人,驟然色變,指著倪映典的手直哆嗦。

    倪映典仔細一可能對方,頓時咯登一下。此人不是旁人,卻是當初廣州起事,抓捕過自己的捕頭,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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