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墜落 文 / 紅敷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他知道露腳趾為什麼消失，他知道為什麼海華沙在其他家庭成員面前救下了他，他也終於知道那個突然出現在家庭中看似和海華沙沒有什麼交情，喜歡戴著各式各樣面具的小女孩為什麼地位會凌駕於那些「兄長」之上。原來，那個在十幾年前將一切過錯推到他身上的男孩一直都是女扮男裝的女孩，他們的家長海華沙的孿生妹妹。男孩變成女孩，髒兮兮的野小子變成沉默寡言戴著面具的少女，也許除了她的孿生姐妹海華沙外再也找不出另外一個人能看清兩者之間的聯繫。
而那個在狼心底釀藏十幾年的對於海華沙的複雜感情及一絲虛無縹緲的妄想，也終於隨著魔術師海格蒂娜揭開身份的一句話，而像肥皂泡一樣「啪」地破滅。海華沙救下他不是因為同情憐憫，只是因為她知道真正的出賣者是她的姐妹所以覺得心中愧疚罷了。
狼吃力地轉過身看著漸行漸遠的魔術師，以及坐在昏黃燈光裡的海華沙。突然，好像自己的身體缺失了一部分，或者說是被人拿走了一部分，那部分深埋在心底對海華沙感激，崇敬，甚至癡迷的一部分。那是他一直以來生存的動力，支撐內心世界的精神依靠，可是現在它已破碎不再。
魔術師海格蒂娜收斂冷酷的笑容，那只捏著金屬撲克的手，白指飛輪撲克在拇指的捻展下不斷擴展增加，竟由寥寥幾張衍生出十數倍的數量。
「姐姐，現在，讓這一切結束吧！」魔術師說著揮動手腕，似乎要將手中數百張撲克甩手射出。但就在此時，她突覺自己彷彿背立於一座年代久遠的地陵入口，一陣叫人透過氣的冰冷的窒息感從她身後襲來，卷攜著沉重粘稠的死亡的氣息。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狼，真正的狼。
即便他的身體千瘡百孔，即便他的視野模糊不清，即便他只剩下一臂一足，他仍像一隻奔行在北風荒野中的孤狼盡情綻放著自己的生命。只是簡單的揮匕直刺，他卻從來沒有一次比現在刺得更快，更準，更穩……這最簡單的一擊所爆發出的力量卻在這光和影交錯的世界中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它所包含醞釀的不僅有刺骨的殺意，還有無盡的失落，絕望，以及悲傷。
「狼，不要！」
啪！
在海華沙那張波瀾不驚如同一座冰山的冷漠面容上終於浮現出驚急之色時，她卻看到她的孿生姐妹抬起另一隻手，拇指與食指隔著白色的絲綢交錯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她看到，她的姐妹在微笑。
當那聲清脆的響指響起，當那柄黑色的匕首即將觸碰到魔術師海格蒂娜柔軟的白頸，當海華沙猛地從輪椅上站起時……狼的身體迅速變化，那條支離破碎的義體左臂及右腿上鼓脹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彷彿那些人造皮膚下正在快速填充著某種氣體。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隨著手腳的快速膨脹，狼的身體似乎也在被這種氣體填充著發生恐怖的變形。他痛苦地看著手中黑匕即將刺刀的魔術師，此時她正向他側頭，那張與海華沙一模一樣的臉上掛著冷酷的笑容。他明白了！他想起他和x、烏鴉三人從海上被救後發生的事，他想起了他在那個讓他身體極度痛苦而意識模糊像極手術室的地方發生了什麼，那兩個穿著白色手術服的人為他安裝了義體，而提供義體的人則是魔術師海格蒂娜。
親手送給你的敵人一枚炸彈，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按下遙控按鈕吧！
「海，華，沙！！！」轟，轟！
狼的呼喊與爆炸聲久久迴盪在這處光與影的交錯之地，海華沙看到那雙黑色的眼神透露不是絕望和不甘，而是讓她突感心痛的悲傷。
辟里啪啦……鮮紅的血肉如雨雪一樣在半空爆開，隨後貼著魔術師海格蒂娜身體一側如蛋殼一樣緊密排列的撲克牌面緩緩滑落。嘩啦……魔術師身側的組成蛋殼的撲克牌分解疊羅，隨後被她伸手接過重新在手中捻轉展開。
似乎看到極度虛弱的海華沙竟然能從輪椅上站起來，魔術師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是很快，這絲不可置信便被亢奮、狂熱所取代。「修，殺了她！」魔術師海格蒂娜對修說道。
寂靜無聲，無人言，無人動。
海格蒂娜驚怒地看著站在海華沙身後的修，他竟然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那只原本握著手術刀並將手術刀抵在海華沙脖頸上的手，已不知在何時收了回去。
一種十分糟糕的預感瀰漫在她心中。
哼！海格蒂娜皺緊眉頭，突然將手中數百張撲克牌甩手射向海華沙。嗖嗖嗖，由特殊合金製造的撲克牌飛速射向這位九龍教母，撲克超薄的厚度以及誇張的速度令穿梭在空氣中的它們發出一陣類似口哨的尖嘯聲。
叮，叮，叮，叮……
就在這陣撲克雨像密集的刀片一樣即將觸碰到海華沙時，那位站在女皇身後的沉默管家像一道黑影閃至前方，十指間夾的手術刀瘋舞狂劃在半空留下百千條銀弧。手術刀鋒利的刀鋒每留下一條銀弧，便有一張紙牌如斷翅的蜂蝶翩翩飄落，插立在地面上。
看到修的舉動，那股縈繞在魔術師海格蒂娜心頭的壞預感終於成為了現實。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修既然能不受控制，那麼也許還有其他更多的壞事情在等著她。她太小瞧她的孿生姐妹了，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當最後一枚撲克牌被修一切為二翩落時，一直沉默地凝視著那灘碎肉的海華沙終於將視線轉移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上。
「很意外吧，為什麼修會對你的話毫無反應，他不是應該聽從你的命令才對嗎？他不是應該已經被那個冒充藥店老闆侄女的女特工催眠了嗎？」海華沙聲音中透出的嘲諷與寒意冰冷刺骨，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向腰間那兩個掛在牛皮腰帶上的槍套，輕巧迅捷地從裡面抽出兩隻槍身上雕刻著繁複紋飾的槍管超長的轉輪手槍。此時的她一掃之前的虛弱頹靡，似乎在一眨眼間便成為那個控制整座九龍城的黑暗女皇。
「梅耶，與x一樣是前蘇聯克格勃的特工擅長催眠和情報搜集……嗯，作為和x一起參與冬眠實驗的同伴她的催眠術的確很厲害，不過你們似乎太低估修的能力。而我，在你看來我恐怕已經是一個用不了多久便會死在床上的病人吧？的確，那個新廚師為我特製的慢性毒藥和他的手藝一樣出色，而且在修的配合下幾乎沒有人能察覺到食物中的毒藥。而當我終於發現身體出現問題時，恐怕我體內積累的毒藥已經無法清除。但是很可惜，修並沒有被你們控制，我也是在表演。」
當海華沙說到這時，她的孿生姐妹魔術師海格蒂娜已經變得焦躁不安甚至可以已經開始戰慄發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海華沙的恐怖手段。當海華沙虛弱不堪，且沒有一個屬下幫手又被修用手術刀抵住脖頸的時候，她堅信自己能夠親手了結這位夜女皇。但是現在，她能想的只有自己如何死才不會遭受更大的痛苦。
看到臉色漸漸蒼白的海格蒂娜，海華沙繼續說道：「從一開始，我便已經知道你們的計劃。殺死藥店老闆，讓催眠師控制修，殺死我的廚師然後讓修把你們安排的廚師弄進來，在我的晚餐中加料。讓我變得虛弱，在事務所職員中散播謠言，煽動助長他們的野心。讓他們分成兩派展開內戰，最後割下我這個虛弱女人的腦袋…….海格蒂娜，你的神使太小看我了。」
聽到海華沙的話，海格蒂娜猛然驚醒，她終於發現海華沙似乎在事務所發生變故後沒有做任何事，在她的屬下秘密計劃奪權時她甚至就像一個聾子瞎子對此置之不理彷彿一個看客。對，就是一個看客！她知道了，海華沙並不是因為身體虛弱疼痛而無力去處理事務所的事，她至始至終都在任由屬下的野心膨脹生長，她甚至在內戰時鼓舞支持者投入戰鬥抵抗反對派。而最終的結果是反對派和支持者全部陣亡，難道這也是她期盼的結果嗎？
海格蒂娜盯著那張背逆在昏黃光線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和無力。那個身處光明之中的孿生姐妹彷彿一個無所不知的神，彷彿一個操控一切的大手將她和所有人都牢牢抓在手心中，無法逃脫無法逃離。
她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要借自己的手殺死屬下？
如同一個預謀已久的陰謀，讓她彷彿掉落在一處不見深底的陷阱中，不斷下墜，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