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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七章:長談 文 / 犀利

.    兩個人站立的位置離樓梯口大概二十多步遠,凱瑟琳扯了一下有些興奮過度的馬銳,示意他回包廂裡說話,馬銳看了一眼越走越近的幾個華人,會意地跟在她後面拉上了包廂的隔柵,卻不肯坐回到椅子上,只站在隔柵後聽著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一行三人無巧不巧的正進了隔壁的包廂,餐館的包廂隔音效果非常好,只聽見一個青年用英語說了幾句話,好像是在點餐,那侍應答應了一聲出去了,不一會的功夫又有個人敲門進去,幾個人小聲交談起來。

    馬銳很猥瑣地聽了半天牆根兒,卻什麼也聽不到,扭頭看見泡在茶杯裡的半截雪茄,自嘲地笑了笑,把半杯殘茶倒在旁邊的痰盂裡,換了個乾淨茶杯,凱瑟琳順手幫他倒了杯熱茶,馬銳也不加糖,吸了一口濃濃的茶湯含在嘴裡,聽著隔壁隱約傳來的談話聲,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念頭,半年來生意場上的磨練使他的自制力得到了很大提高,剛才的亢奮心情被滿口的苦澀壓了下去,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凝重起來。

    凱瑟琳目不轉睛地看著馬銳的表情變化,好大一會兒才見他喉結滾動,「咕」的一聲把茶湯咽到了肚子裡,站起來從牆上取下禮帽往頭上一扣,「走,到隔壁打個招呼去。」

    「這麼急幹嘛,你想好說什麼了?」凱瑟琳知道馬銳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是覺得馬銳僅僅思考了幾分鐘就付諸行動有些過於草率,她卻不知道馬銳在東北時就預料到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時間和地點和他預想的大相逕庭罷了。

    「嘿嘿!」馬銳沖凱瑟琳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小白牙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咱們的連鎖店有著落了。」

    「哈!」凱瑟琳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你是說……想跟他合夥開『銳的雞』,這、這也太搞笑了吧?可能嗎!」

    「能不能總得試試,就算談不攏,提前混個臉熟也沒壞處,走吧我的姐姐!」這時馬銳也顧不上跟凱瑟琳嘴貧叫妹妹了,伸手就去抓凱瑟琳的小手,凱瑟琳「啪」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和帽子,才跟著急得猴吃芥末似的馬銳出了包廂。

    兩步走到隔壁門口,馬銳正了正頭上的禮帽,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領帶和衣扣,又小心地向旁邊掃了兩眼確定沒人注意,剛舉起右手想要敲門,又收回來捏著喉結使勁清了清嗓子,凱瑟琳在旁邊很鄙視地嘀咕了一聲「瞧你那點出息!」,馬銳扭臉衝她一瞪眼,去,少打岔,我這兒剛壯起膽兒來。」抬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包廂裡的交談應聲而止,約莫半分鐘後,隔柵門被拉開一條縫,裡面一個面色黝黑的青年人上下打量了馬銳一番,看到凱瑟琳絕美的容顏時眼神微微一滯,用英語問道:「你們找誰?」語氣冷冰冰地,聽起來很不舒服。

    「很抱歉打擾一下,請問裡面的客人是孫逸仙博士嗎?」強忍著心頭的不快,馬銳微笑著問道,這個年輕人說話這麼粗魯無禮很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追隨國父的革命先驅者難道就是這副德性?

    黑臉門神的眼神中少了一些疑惑,卻添了三分戒備,「你是誰,找孫先生有什麼事?」絲毫沒有請馬銳兩個人進去的意思。

    「我姓馬,英籍華商,聽一位朋友提起過孫先生,剛才正好看見先生們進了包廂,過來打個招呼。」馬銳的語氣依然平和,心裡卻泛起一絲怒氣,如果傳說中的偉人也像這個傻小子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寧可當做沒遇見過扭頭就走,憑自己的能力又不是報國無門,何必巴巴地拿熱臉貼人家的涼**。

    黑臉青年正想繼續說話,包廂裡有人揚聲說道:「休恩,請這位先生和他的同伴進來吧,他們是朋友。」清越的嗓音中略帶一絲沙啞,那青年面色頓時緩和起來,答應了一聲拉開了門,沖馬銳二人微微一笑說了聲騷瑞,擺手請他們進去,馬銳不明白這人為什麼前踞後恭,見他讓開路就邁步往裡走,卻看見包廂裡原本坐著的三個人都站了起來,當中的一個面容清瘦,雖然比後世裡照片上見過的樣子年輕得多,頭髮也濃密一些,馬銳卻一眼認出他正是同盟會和國民黨的創始人之一,中華民國的國父:孫文孫中山。

    看見孫文從桌後轉過來,面色和藹地向自己伸出右手,馬銳剛剛恢復平靜的心情又開始有些緊張起來,他握住孫文有些發涼的手掌,輕輕搖了兩下,自我介紹道:「很高興見到您,孫博士,我是……」

    孫文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伸左手在他右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說道:「請先不要介紹自己,讓我來猜一猜,你應該就是南非做生意的馬銳先生吧,至於這位美麗的女士,」孫文修長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很抱歉我猜不出您的來歷,您的相貌和我聽說過的馬夫人有些……出入。」孫文灑脫地一攤雙手,從小接受西式教育的他英語發音極為純正,不像馬銳和凱瑟琳那樣帶有明顯的美國口音。

    「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馬銳被孫文的表現大大地雷了一把,他居然知道自己?這使得他小小的虛榮心迅速地膨脹起來,轉念一想就心下明瞭,「看來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先施百貨的馬先生,我說的對嗎,孫博士?」在開普敦時他從來沒間斷過和馬應彪以及曹寶華的聯絡,除了發電報外還偶爾寫封長信從馬應彪那裡打聽一些革命黨的最新情況,以和自己瞭解的歷史對比一下,主要還是想驗證自己的小翅膀撲扇出的微風有沒有改變本來的歷史進程。

    孫文哈哈一笑,擺手示意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入座,用漢語說道:「應彪兄是我的同鄉,我們年紀相仿,常以兄弟相稱,去年家兄到香港辦事曾經拜訪過他,我也是從家兄的信中才得知有你這麼一位年少有為的人傑,聽說馬先生是北方人,咱們還是用官話交談吧,就是不知道這位女士能不能聽得懂。」除了個別字詞略帶咬舌音外,常年在各地奔波的孫文官話說得倒也流利。

    「呵呵,她聽得懂的。」馬銳笑著看了一眼雍容華貴得像個公主似的凱瑟琳,心說這大媚妞的官話可比你孫老大溜得多,「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未婚妻凱瑟琳。瑞歌兒小姐,化學工業專家,美國杜邦公司高級研究員。」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我的第一位妻子正在開普敦上大學,有機會再介紹給孫博士認識。」孫文顯然聽馬應彪提起過許紅妝,他擔心孫文把自己當成現代的陣世美,畢竟剛見面彼此還不熟悉,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做了半年多生意的馬銳當然明白這一點。

    「兩位郎才女貌,馬先生果然好福氣。」孫文讚了一句,向馬銳介紹了坐在另一邊的中年人,他姓何,是這家餐館的老闆,已經是第三代華僑了,至於兩個年青的手下,那個黑臉門神也姓馬,單名一個湘字,其父馬厚庶為加拿大致公堂的大佬,馬銳這才知道孫老大不是叫他「休恩」,而是「湘」,白面無鬚的那個姓黃,巧的是名字也叫一個

    黑臉馬湘幫兩個人各倒了杯茶,對剛才的無禮再次表示了歉意,孫文笑著向馬銳解釋道:「馬先生莫怪,湘弟也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我在大清國是個不受歡迎的人,這一點馬先生應該是知道的,大清國的統治者為了它,」孫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懸賞高達一萬英鎊,在美國,不知道有多少刺客想把它拿了去,甚至在英國也有人在跟蹤我,瞧,就在那裡。」孫文微笑著沖窗外指了一下,馬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賊眉鼠眼的傢伙在對面的拐角處沖這裡張望。

    「先生所謀之事太過重要,小心一些也是應該的。」馬銳理解地說道:「在香港曾聽馬老闆提起過先生在舊金山被美國移民局扣留一事,滿人可是把您當成了心腹大患,為了對付先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先生需事事當心才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多虧了北美致公堂大佬黃三德老爺子幫忙做保,孫文才躲過了那場牢獄之災,黃老爺子幫我請了美國律師,把這件事上訴到美國工商部,幾經周折終於獲得了在美國的自由居住權,好多致公堂的華僑還加入了同盟會,成了革命的骨幹,其中不乏馬先生這樣的青年才俊,有機會大家可以結交一番。」孫文呷了口紅茶繼續說道:「其實早在十幾年前,我就在倫敦遭遇過一次綁架,雖然時隔久遠可記憶依然猶新。」

    馬銳和凱瑟琳從未聽說過孫文還在倫敦遇過險,不由得都起了好奇心,旁邊的何老闆笑著插話道:「先生指的是月裡的那件事吧?」看來這位餐館老闆對孫文也熟悉得很,估計也是同盟會或興中會的會員。

    「呵呵,你倒記得清楚,」孫文顯然不是第一次對別人講述自己充滿變故的流亡生活,他用精闢而流利的語言向馬銳二人介紹了自己在倫敦被綁架和囚禁的經歷,「早在廣州舉事失敗後,我被迫流亡英國的那一刻起,大清國便派了一位私家偵探貼身跟蹤我的一舉一動日那天,兩個使館人員強行把我夾入了清國使館,他們想把我偷運回國,以清算我發動廣州起義的『叛逆之罪』。」

    「後來先生是如何脫險的呢?」馬銳插嘴問了一句,作為一個很好的聽眾,他知道什麼時候提問最恰當。

    「我賄賂了在清國使館工作的一個英國僕人,只花了20英鎊他就同意替我捎信出去,當然他可能更看重我許諾的脫險後付給他的2000英鎊。」孫文不無幽默地笑道:「他把我的親筆信帶給了康德黎先生,就是我在香港讀書時的老師,為了營救我,他幾乎跑遍了倫敦的所有部門,還把我被綁架的消息通知了報界的朋友,知道他們怎麼形容這次綁架麼,『孫逸仙身陷倫敦』、『中國公使綁架事件』、『清使的非常行動』,我被描寫成了一宗『轟動國際的綁架案主角』,在他們的幫助下,英國政府介入了這件事情,當時的清國公使龔照瑗才下令釋放了我,從那以後,除了必要的演講和集會以外,我盡量掩飾自己的行蹤以免被那些密探探知,可你知道,他們總是無處不在。」孫文扭頭向窗外看了一眼,那個清廷的探子正十分盡職地守在街道拐角處,不時向這邊望上一眼。

    「先生怎麼會到倫敦來的呢?前次在香港聽馬老闆說您正在南洋一帶活動,半年前我和夫人路過新加坡,還曾經想過去拜訪先生,只是時間太過於倉促才未成行,想不到今天卻有緣得見,實在是運氣得很。」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半真半假,當時他無家無業的,壓根沒想過那麼早就去找孫老大溝通感情。

    「呵呵,半年前我確實住在新加坡,只是近年南洋一帶經濟凋蔽,在國內舉行大規模起事又急需資金,我便坐船到美國去籌款,可前年的交易所危機使得美國經濟也是大受影響,雖然廣大同胞為了革命大業慷慨解囊,無奈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啊,今年3月的廣安起義又以失敗告終,只可惜了那幾十位革命志士。」

    「革命尚未成功,我輩仍需努力!」馬銳恬不知恥地提前盜用了老人家的名言,凱瑟琳暗暗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腳,他們對孫文口中說的美國交易所危機當然不會陌生,事隔一年之後,由它引起的金融危機已經升級成了全美性的經濟危機,他們去美國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買下一兩家倒閉的工廠,現在正是抄底的時候,雖然天高皇帝遠的南非也能讓他們可著勁兒的折騰,可放著現成的便宜不佔就太說不過去了。

    「革命尚未成功,我輩仍需努力,好,說得好,深得我心啊。」孫文琢磨著馬銳的話,大起知己之感,「馬先生對革命事業持同情和支持的態度,這一點從應彪兄的信中已經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說話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不瞞馬先生說,孫文這次來倫敦的目的也是為了籌集下次起義的軍餉,沒想到一上岸卻先在報紙上看到了你的公告,正有意通過報社跟你聯繫呢。」他指的是馬銳在報紙上登的連鎖店招商廣告。

    「哦?」馬銳裝著感興趣的樣子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細傾聽,其實他沒敲門之前就猜出了孫文到倫敦來肯定是籌錢的,這位革命領袖幾乎從來沒富餘過,此富餘不是指的「富裕」,而是說他一直缺錢,不管在辛亥革命之前還是革命成功之後都是如此,不過他並沒有急著掏腰包以對孫老大表忠心,支持同盟會的革命活動在他看來也是一種投資,至於怎樣支持就要講究方式和方法了。

    「請允許我為諸位紹介一下清國現在的形勢吧,眾所周知,去年的某個時間,大清國消除了慈禧皇太后的獨裁統治,這對清國國內的事務影響非常之大,當然,即使是慈禧皇太后還活著的話,她也無法阻止一種必然的結果,那就是韃靼人的統治終將會被一個民主的共和政體所取代,實際上旨在推翻滿清帝國統治的宏大計劃已悄悄進行了多年,我們關於民族獨立的宣傳每一天都在取得進展,對於我們來說,最後的勝利只是一個時機問題,而這個時機即將到來。」提到他為之奮鬥終生的革命事業,孫先生的語氣明顯有些高亢起來,略顯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一絲紅光。

    「先來看看來自國內的支持吧,我們不妨從清國的陸軍和海軍說起。用現代化方法訓練出的清國新軍總共由12個完整的師組成,其中5個師已經準備支持革命事業,我指的是揚子江以南正在形成中的新軍師團,他們中的大部分已經處於革命黨人的指揮和操控中,武昌,隔江相對的漢口,以及南京這些城市,也都有著強烈的革命傾向,我們和他們已經取得共識,一旦革命軍在南方立足,他們就會立即加入進來。」

    「您的意思是準備在南方起義以佔據一兩座城市嗎?」馬銳只是從史書上知道的辛亥革命的結果,對於它的真實過程並不瞭解。

    「事實上我們希望在第一次的突然行動中就能奪取至少兩個富裕的省份,」孫文微笑著回答馬銳的問題,他並沒有指出具體是哪兩個省,「我們回到清國陸軍的話題上,剛才說到我們已經掌握了5個師,另外的7個師呢?這些守衛在北京周圍的部隊包括天津的駐軍在內,都是同一個人創立的……」

    「袁世凱。」馬銳輕輕吐出了這個名字,孫文鼓掌大笑:「原來馬先生對國內的局勢也瞭解得很,不知你有沒有聽說他已經被罷黜了呢?」

    「有這回事?」馬銳感到有些驚訝,他往國內發電報跟曹寶華和許四虎等人聯繫時並沒有問及袁世凱的近況,現在落後的新聞傳播方式也使他無法及時地得到國內的消息。

    「大清國現階段的實際統治者是年輕的攝政王載灃,他於今年元旦後的第二天下詔,令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開缺回籍,至於理由麼,『其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一個小小的足疾便讓他回鄉養病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估計那位攝政王爺也是怕手握重兵的袁世凱功高震主,對滿人的新皇帝有所不利吧。」馬銳如此猜測道。

    「且不論袁世凱被貶黜的真正原因,我要說的是滿人自毀長城的後果,由於長官遭到貶黜,這7個師對北京政府的忠誠度被大大地打了折扣,雖然在他們與我們之間並未達成任何約定,但我們堅信他們不會為滿清政府賣命,而在滿洲,另有一師新軍是由一位參加革命黨的將軍指揮,我們可以信賴他們,必要時我們可以跟他們合作來對抗北京政府。」聽到這馬銳很想打斷他的話,問問那位參加革命黨的滿洲將軍是誰,可扭頭一想初次謀面的情況下,孫先生能告訴自己這麼多機密已屬難得,再追問下去就有些得隴望蜀的意思了。

    「下面要說到海軍,其實自甲午以後,清國海軍的力量已經明存實亡了,所謂的海軍僅僅包括四艘巡洋艦,最大的一艘只有4000噸級,其它三艘都是2900噸級的小艦,當然海軍中的大部分軍官和水兵也都加入了革命黨。」

    「與此同時,我們還在廣東、廣西、湖南徵募到了清國最富有戰鬥力的武裝力量,可以說大清國的整個南方都已經為一場全面的武裝起義做好了準備,再加上來自日本、英國、美國和南洋的支持,大清國目前改革運動的形勢就好比是一座全部由乾柴組成的森林,僅僅需要一點火花就能讓這座森林燃起沖天的大火!」孫文用一個強有力的手勢結束了他對國內形勢的分析,長期演講的豐富經驗使他並不高昂的語氣充滿了煽動力,他的話表達了他對自己正在從事的偉大事業必定成功的堅定信念,馬銳對這一點倒沒有懷疑的意思,只是根據史書上的記載,孫文所說的「機會」要等到辛亥年以後才會出現,離那一天還有兩年多的時間,革命黨人在這期間發動的武裝起義應該是無法成功的,就像孫文說到的幾個月前的廣安起義一樣,不過他並不想就此提醒孫文,一來是無法實言相告,二來辛亥革命成功也是一次次失敗的起義換來的,正是那些革命先烈前仆後繼的犧牲才點燃了全國人民的革命熱情,當然其代價未免太慘重了一些。

    「能冒昧地問一下您所說的『一點火花』是什麼意思嗎?」一直靜靜聆聽的凱瑟琳開口問道,標準的北京話使得對面的人都有些吃驚,如果閉上眼睛不去看她的相貌,他們絕對會以為正在說話的是一個正宗的北京姑娘。

    「50萬英鎊!」孫文的話使馬銳暗暗抽了一口冷氣,本以為孫文進行這番演講的目的是想讓自己捐些錢出來,他倒不介意捐個萬兒八千的意思意思,不過這個數目也太龐大了些,雖然他口袋裡還放著一張20萬英鎊的支票,可他不準備把自己的發展儲備金拿來打水漂,想到這兒便耐著性子聽孫文繼續講他的計劃。

    「為了確保成功,我們需要至少50萬英鎊以完善我們的組織,而包括我在內的革命領導者們的財產狀況都很不樂觀,事實上我們都沒有太多的資產—雖然有些人過去曾經很富有,這使得我們無法自行籌集這筆巨款,南洋和美國的經濟現狀也使我們的籌款行動舉步維艱,英國的環境雖然好一些,可今年的財政預算案也使得英國人都捂緊了錢袋,所以我們想到了一個折衷的方案—貸款。」

    「貸款,跟倫敦的銀行家們?」馬銳有些疑惑地問,在他看來這種做法無異於與虎謀皮,其後果可想而知。

    「不止是倫敦,還有紐約的金融家們,今天下午我應邀造訪了一家俱樂部,並準備在一段時間後回紐約去實施這個計劃,有不少英國財團和銀行都對我們的計劃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為了募集這筆政治貸款,我事先已經找到了願意提供擔保的一家清國銀行、三家在暹羅曼谷的米廠、一些新加坡商人以及馬來亞的三個煤礦主,他們的資產合計共2000萬美元,折合400萬英鎊,有了這些財產狀況良好的清國商人做擔保,英國或美國的金融家們提供的這筆貸款應該不存在任何風險,一旦我們奪取了像廣州這樣的一座大城市的話,我們就能償還比貸款額高出數倍的錢,假如金融家們希望獲得更多的利益,我們還有另外一種途徑來進行這項計劃,這就是,資本家可以參與到這項運動中來,方法是通過委派他們自己的人員來控制財政支出以及與我們的領導者合作。」孫文目光炯炯地直視著馬銳,馬銳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卻也不急著表態。

    「當然這件事還有一點難處,倫敦的金融家們雖然答應對這幾家清國商人的情況開始調查,但他們還是希望我能找到一兩家英國商人作擔保,本來我想請何老闆幫這個忙,可他的餐館規模無法達到財團們的要求,正在發愁時卻遇見了馬先生你,你同樣擁有英國國籍,而你的主業也在英國的海外領土上,同時已經開始在英國本土謀求發展,有了你的擔保應該會消除那些金融家們最後一點戒心,當然你我素昧平生,貿然提出這個請求有些唐突,希望馬先生不要見怪,無論此事成與不成,我孫大炮都會交你這個朋友。」

    搞了半天孫文是要請自己給他當擔保人,聽到這裡,馬銳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蹤,故意到這裡來遇他的,不過轉念一想應該不是這樣,剛才認出孫文時看他的表情不像認識自己的樣子,如果他是故意來遇自己的話肯定會主動打招呼,但他也不認為孫文的這個念頭是臨時起意,搞不好他是看到自己在報紙上登的廣告後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馬銳沒有急著回答行與不行,他從西裝口袋裡抽出雪茄讓了讓,見眾人都擺手便自己剪了一支慢慢地烤著,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

    「孫先生,關於你所說的革命必然成功,對這一點我沒有絲毫的懷疑,為你的政治貨款提供擔保也沒有半點問題,雖然我的企業規模還很小,但您應該知道它正處於一個上升時期。」馬銳相信孫文已經對自己的情況有了一些比較詳盡的瞭解,四處碰壁的革命領袖應該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助力,看到他修眉一動面帶喜色,馬銳接著說道:「我唯一想要瞭解的是,在革命成功之後,我指的是全國範圍內的成功,您準備怎樣去管理或者說建設這個龐大而又落後的國家呢?」

    「我們革命的目的除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外,還有就是要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政治基礎,將中國改造成為一個自由、平等和博愛的國家,在達到這個目的之前,要先實行一段軍政時期。」孫文顯然對革命成功後的諸多事項設想得很周到,「中國將會變成由中國人自己當家做主的中國;在中國,將建立共和政體,將通過全民投票選舉出一位總統。除此之外,整個社會的基礎就是要讓人人都擁有平等的土地權,廢除地主對土地的壟斷。奴役、裹腳、吸食鴉片等惡習將會被制止,過三年之後或在更早些時候,如果情況需要,軍政將被憲政所取代。」

    「人民的自治將通過國民大會來實現,總統將成為保護和推動民權的中心人物,而我們的目標就是要矢志保護中國人民做國家的主人。」孫文的語氣充滿堅定,就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他對自己的理想是如此執著,如果不是馬銳事先知道了歷史的進程,他很可能會被孫文的美好設想徹底打動,毫不猶豫地加入他的計劃中。

    「您有沒有考慮到一種後果,我是指無數革命志士的犧牲換來的成果有沒有可能會被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所竊取呢?」馬銳強忍著沒說出袁大頭的名字。

    「中國及至世界各國的歷史一直是這樣的,每個朝代在經歷了巨變和更迭之後,在勝利者中間總有一個時期要發生爭奪統治權的鬥爭。這一次,在對滿族人的鬥爭取得勝利後,在漢族的勝利者中間可能也會發生這種爭奪,對這一點我並不感到意外,事實上現在的同盟會內部也存在這種爭奪,馬先生可能聽說過陶成章和章太炎正在日本和南洋的會黨中倡議罷免我的總理職務,當然我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雖然他們的作為對我們的事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我認為只要這場鬥爭最後的結局是建立共和制的政體,誰來當這個國家的管理者並不重要,我們的國民中已經有足夠多的人準備流血犧牲,而我個人的榮辱安危,孫文從來沒放在心上,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甚至不介意用自己的頭顱去換取那一萬英鎊的懸賞來資助這場偉大的革命!」

    「先生的高義令馬銳欽佩,不過有一種結局您好像沒有考慮到,那就是革命成功後,如果您不能實際掌握這個國家的控制權的話,全國各地的軍閥,對,就是軍閥,他們會跳出來爭奪它,一個完整的國家會被大大小小的勢力分割得支離破碎,回到幾千年前的戰國時代,您竭力想要維護的共和政體只能名存實亡,想要避免這種結局的出現,您必須在一定的時期內實行強有力的獨裁統治,直到這個國家按您的設想變成真正的共和政體為止。」馬銳噴出一口煙霧,慢條斯理地說著,他倒不是故意裝出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只是明知道歷史會像自己說的那樣發展下去,卻無法對孫文明言,這樣使得說服他的難度大了許多,他不得不用這種語速說話以及時在肚子裡組織語言,「要保證這一點,您必須擁有一支足夠忠誠並強大的軍隊,想要維持這樣一支軍隊,您還必須擁有自己的產業,請恕我直言,光靠華僑的募捐和外國銀行的貸款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何況那些銀行家們的野心比我們想像的要大得多。」

    孫文雙眼微微瞇了起來,這使得他的眼線顯得越發狹長,馬銳的說法絕不是危言聳聽,精通歷史、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的孫文當然清楚這一點,他閱讀過很多拿破侖一世時期的文學作品,也研究過一些有關獨裁統治的學說,對馬銳的提議頗有知音之感,可要擁有自己的產業談何容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誰都懂,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何況最近幾年裡,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用在世界各地奔波演講和籌款上,又哪有空去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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