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二：江南，傳承(上) 文 / 弈者

    棋盤，老人。

    難以言喻的肅殺氣氛充斥其間。

    秋風掃過老人身後空蕩蕩的街，老槐樹孤零零地掛著最後的幾片枝葉，顫抖著，卻遲遲不落。

    少年緊緊盯著棋盤，額頭有汗滑落，卻是沒有熱量的冷。

    老人盯著手裡捻著的黑子，某種節奏，正隨著十指的抖動，悄悄傳遞著。

    氣息很亂，彷彿有某種東西竭力想要從老人的身上掙脫出來。

    十五分鐘前的對話，還歷歷在目。

    「我有些事要做，會去一個地方，也許以後再不會回來了。」感慨頗多，老人的聲音有些蒼涼。小巷的一角，老槐樹下，一個長年有人下棋的地方，老人佝僂著身子，坐在地上。

    「那麼，現在是最後的告別嗎？真是遺憾，棋盤上我到現在還沒贏過你。」

    身旁坐著的少年視線不偏不倚，穿過秋日裡的陽光，落在遠處一個空蕩蕩的點上，彷彿老人的話語只是身邊飄落一片秋葉。只有那不多的回話才證明著少年並未走神，只是他的語氣卻是不合年齡的沉穩，既沒有太失落，也沒有不捨，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語調。老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透這個少年到底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那在走之前，我們再下最後一局。」老人埋下頭，眼睛藏在陰影裡。

    「好，奉陪到底。」少年抬頭，甩去落在頭髮上的陽光，眼睛直直地對上了老人，沒有喜悅，沒有悲傷，黑色的瞳仁裡安安靜靜地躺著無邊無際的沉默，只有間或透出的自信才顯示著少年本該有的靈動。這個少年眼裡的那份淡然，看得老人心中不由一驚，也是一陣欣慰。

    「如果你輸了，那你就得死。」昆書抬起頭，回視著少年的眼睛，目光不挪，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一瞬間，孫火捕捉到老人眼裡，那抹一退而去的綠。

    隨著話音的落下，老人瘦弱的身上升騰起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風聲彷彿被什麼給壓住，緩緩地從路面推過，強大的氣勢下，孫火差點站不起來。

    不需要更多的廢話。老人的眼神，表明了他的認真。

    詭異的畫面，孫火的眼裡卻沒有流露出一絲詫異，彷彿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在身邊一幕幕落下，纖細的手指緩緩捻起一枚白子，他呼出一口長氣，終於一切還是這麼個結局，逃過了4年的平安歲月，終究還是場過眼雲煙。原來，自己一直還是處於他們掌握之中。夢散了，一切就都不在了。只有捻在手心的玉石子，依舊冰涼。老人眉峰內斂，透出一股冷厲的殺氣。居然會是他，他怎麼也想不到。不過，也無所謂了。

    那就盡量完滿地結束這一局吧！

    白子落盤，輕扣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玉石聲。

    上陣者，別無選擇。

    所以孫火全力以赴。手起子落，黑白分明的疆界，醞釀起一次又一次的陰謀包圍，堵截著小小的求生意志，生死存亡，任何一個漫不經心的錯誤都有可能是對方的誘餌，或者是成就為對方某個設計中的一環，提前計算出可能的出路。

    在和老人的對弈中，孫火從來沒有贏過。再沒有比作為對手的孫火更瞭解老人的實力，和風格。他冷冷地掃過棋面，目光向著四周發散，死局求生，該是何去何從。

    時間點滴穿過。

    孫火的額頭，冷汗已干，唯余冷靜思索著漸漸複雜起來的局勢。

    前有豺狼，後有追兵，層層堵截，絞殺著白子的生存空間。

    正如孫火熟悉老人的棋路，昆書也一樣對孫火的實力瞭然於掌。

    ·

    黑子落。

    第八次佈局遭到破壞。

    一步錯，步步錯。

    老人身上的陰冷氣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濃烈。

    孫火的手指，緊緊箍在一起，思緒糾結。

    滿滿的一個死局，老人下起了比起平常更雷厲風行的快棋，步步陷阱步步危機，最後纏成現在的一個死局。如何解套······通過對四周的觀察，已經可以確定，來的只有眼前的這個老人，但是通過剛才老人的舉動，他毫不懷疑，對付自己，僅僅是這個老人就夠了。逃？沒有這個選擇。

    「死」這個字，平生第一次出現在孫火腦海裡，清晰的感覺壓迫著心臟，緊緊跳動。

    一頓，一頓，漸漸放慢。

    「難道，難道，就真的沒有路了嗎？」

    一枚白子，從孫火僵住的指間滑落。

    他的眼裡只剩下棋盤，只剩下黑白，只剩下單純的博弈演繹的二元變化。

    再看不到其他。

    棋盤上，滿滿的黑，還有一片小小的白在盤面上苟延殘喘。

    一陣黯然在孫火的眼裡滑落，隨之而來的，是錯亂的記憶裡，一幅幅片段，在孫火已經黯淡的瞳仁一一回閃······

    時間，真的不多了。

    昆書的指尖，綠色的葉型圖騰強烈地振動著，似乎竭力想要掙脫出來，空氣裡某種東西正在消散。

    連迴光返照和凝定也壓制不住了嗎？

    昆書收起緊緊攥成拳頭的右手，注視著眼前執著專注的少年，眼裡閃過一絲光芒。

    右手的大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不安地閃動著光芒。

    以孫火的資質，選擇的會是什麼？昆書感覺著鎖在身體的那4樣東西裡，正在輕輕呼應著孫火高漲的意志搖擺不定。

    會是「天堂鳥」，「執念」，還是？？

    孫火抬起頭，看著對面的老者表情變換不定，臉色已經復歸平靜。

    還有很多事，很多事，沒有完成，身上所背負的·····

    他的眼裡，原本已經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成一股凜冽的鋒利。

    來之不易的這條命，說什麼也不能在這裡搭上。

    至少，還有一次反擊的機會，這是他綜合所有可利用元素計算出的結果。孫火悄悄改變步伐，重心前傾，左手的指尖已經觸到一個溫潤的飾物。上泛的信心還沒有溫熱，卻見老人停止了變臉，直直地盯著自己，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冷不防手掌一翻，一把抓來。

    速度不快，孫火卻生出躲避不了的念頭，豁出一切把手裡的東西奮力向老人拋去，陽光下細細分辨就會發現有一道銀亮的細線連接在少年的手指上，他賭的就是這件東西的重要意義，使老人不敢讓這件東西受到損害而折身去救獲得的短暫1秒，以及那鋒利銀絲所帶來的威脅逼退老人落入那個有大樹擋著的角度，最後則是這個關鍵的瞬間，視線出現死角的那一刻，再用銀絲的某個特性從大樹後反纏回來。這需要考慮風速，拋東西的力度、角度，銀絲的韌性，甩射的弧度，注意對老人反應作出的判斷，還有控制時機的配合。餘下的，就是十分的全神貫注，以及一百分的好運氣。

    豈料老人卻看都不看，避過那枚在陽光下流淌著暖意的石頭，直直的一掌就向少年揮來，孫火在發現判斷錯誤之時就已經提前往回收起了那束銀絲，卻發現空氣似乎莫名其妙的一頓，短暫的定格，老人已經繞過銀絲近到了身前。

    噗一聲，兩掌相撞之下，空氣捲起了漩渦。孫火只覺得大拇指一震，一股大力傳來，一陣沸騰，全身毛髮不由自主地豎起，整根手指彷彿像要斷裂開來，身體裡似乎多了某種特別的東西。他半跪倒在地上，牙關咬出了血，殷紅的血順著嘴角淌下，但他不吭一聲，就這樣暈了過去。

    昆書大汗淋漓靠在大樹上，左手仍顫抖不止，身體裡，翻江倒海地沸騰後，已是空空如也。

    秋葉在眼前翻飛，青石板的路面灑落著夕陽的餘暉。

    很熟悉的場景，有多少年沒有好好再看過了，一種別樣的滋味泛上心頭。

    昆書的腦海，閃過當日最後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