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都市之卷 第二十一章 隕落(中) 文 / 弈者

    雨流成河的花園小徑，孫火看著莫水貝左手一指，右手一點，兩尊冰雕就融了個稀里嘩啦，而融掉的水在地面輕輕一跳，就化進了這漫天的水世界中，一絲漣漪都沒有泛出。

    「我說過了，有什麼事情，咱們去菁草園好好聊聊，別妄想逃跑了。」莫水貝還是一副笑瞇瞇的表情，但他的語氣卻充滿了不容拒絕。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孫火的這句話，無異於承認了身份。

    孫火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否認，莫水貝確實是看穿了自己。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莫水貝時，這個光頭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犀利地透視著自己，孫火曾一度以為這是個錯覺。因為在之後的日子裡，莫水貝就再也沒有用那種鋒利如刀的目光看過任何人，彷彿是收起了利爪的老虎，慵懶疏散地當著一個c班的班主任。而之所以稱其為明輝史上最強班主任的原因，是因為莫水貝採取了放羊式的教學管理，平時對學生都是放任自流，但凡是進入他班級裡的人，不論是資質平平的普通人，還是天資聰穎的天才，都會以最大的潛力成長起來。別的術法老師曾以為是莫水貝給學生們佈置的唯一一份作業所致，但照搬之後的結果還是不盡人意……孫火到了現在才知道，平日裡認識的那個莫水貝，才是他真正的錯覺，真正的莫水貝是他在水系術法測試裡看到的驚鴻一瞥，是此刻正站在他眼前的莫水貝。

    所以，在已經認出了自己的人面前，完全沒有必要作出掩飾，編織拙劣的謊言。

    「你小子演技不錯，扮起我那個幻術師朋友有模有樣的，不過他的那種流氓神韻，天底下獨他一份，你是演不出來的。

    不過，我認出你的地方，倒不是這個。」莫水貝意猶未盡地嘿嘿笑著，下一句話卻全盤打亂了孫火此前的判斷。

    「想要假扮別人來逃脫懲罰，汪嘯海，這創意不錯，但前提是不在明輝一中。」莫水貝抬頭瞅了瞅天，示意『汪嘯海』往上看。但孫火卻只看到黑壓壓的夜色裡，雨點連成的珠線，一點一滴，墜落在了水泥地面上。碎裂，就像他的時間。

    莫水貝仍在不緊不慢地開口解釋著：「在這上面的空間軌道上，可是有一顆明輝專屬的監視衛星。你以為，我們能在金博士的『三不知』陣法裡安然無恙，靠的是什麼識別身份。」

    ?

    言盡於此，孫火算是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身份敗露，與他演技無關，而完全是他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於此山中。在這座與整個明輝融為了一體的『三不知』陣法裡天天待著，孫火幾乎忽略了它的存在。大錯，就在這忽略中鑄成。

    在明輝裡，教師要找學生很方便，通過與三不知陣法鎖定的衛星，輕而易舉就能取得學生的坐標。理所當然的，反其道而行之，通過坐標來取得學生的身份信息，也不是件難事。身為明輝一中教師的莫水貝確有這個權限。

    至於其他人想進入明輝一中，則會根據情況給予其開通臨時出入權限，只允許對方在安全性不高的區域裡出入，否則陣法將自行開啟『迷幻領域』，在誤闖者如鬼打牆般地原地打轉同時，激發安全出警報……正是由於有這樣的安全措施在，所以孫火才不奇怪那幾天在明輝遇到薇薇。

    明白了這第一點，他自然也明白了第二點－－莫水貝現在的態度。

    甫一看到自己的這張臉，老貝應該還是蠻警惕的，搞不懂自己的學生為什麼會換了一張臉，待到後來孫火『解釋』完以後，莫水貝就已經先入為主地推測出了真相：

    為了免除校內打架的處分，於是汪嘯海在逃跑不及的情況下，倉促變裝，試圖以此矇混過關。

    這和上學遲到後，在記名本上簽下周傑倫孫燕姿之類的大名，是異曲同工之理，不過創意上屬於更高的加強升級版。

    孫火略微鬆了口氣。事情還有餘地，只要在看到過自己這張臉的沈圖裡甦醒過來以前，抽身離開，這裡的一切就都和他沒關係了。管它掀起什麼風什麼雨，都是在另一個世界裡飄搖。

    但問題是，該怎麼走？

    以莫水貝的性格，肯定不會輕易放自己離開，和人打架再抓了個現行，不長篇大論地教育一番，莫水貝又豈會善罷甘休！孫火太瞭解自己的班主任了。

    要想金蟬脫殼，這張殼還得足夠過硬才行。

    用病遁，假裝身體不舒服，突發疾症？很抱歉，莫水貝要去的地方正是菁草園……

    尿遁？最近的洗手間是一百步之外，很近，身為術道師的莫水貝沒道理連這點距離都感知不到。

    家裡有急事，需要速速回家？很好的理由，如果莫水貝這個人不是那麼熱心並且刨根問底的話。

    正面對抗？這個提議不用想就可以槍斃掉。先不說，因為要輕輕地來，輕輕地走，所以孫火把身上所有可稱之為武器的器件，都安置在了校外的一家旅館裡，離了明輝有幾十公里的遠。現在的他，分明就是赤手空拳。

    但假使孫火現在是最佳狀態，身邊的武器一應俱全，環境的主場優勢又被他運用到極致，而莫水貝則是中暑頭暈腹瀉等一系列負面狀態，水平被降到了史上最低。但兩人的戰鬥還是會毫無懸念，因為當雙方的差距太過巨大時，任何的『智』都無法逾越。

    用魂魄印來脫身？笑話，魄印『海力』的能力，主要是體現在製造海水上，控水只是它能力的額外附帶，並非專長，而水系術法師本身，就是專門的控水專家，水元素越多對其越是有利。在莫水貝面前使用『海力』，無疑是自掘墳墓。

    至於其他的魂魄印，有空靈輕透的『天堂鳥』，敏感於環境變化的『執念』，規則限制性發揮的『海田滄桑』，以及那個昆書傳承的強大新魂印？？？－－自己還壓根琢磨不懂它的特性，更別提使用了。而在這所有的魂魄印中，海力首先被否決掉了，最適用於跑路的『天堂鳥』，卻偏偏是在大雨中遭遇莫水貝，無形的枷鎖讓他掙脫不了。

    孫火再一次意識到，所有的『智』，都必須借助一定的載體，才得以發揮出它不弱於武的精神力量。

    智力特性的無形無質，導致了它根本就無法獨立存在。所以當絕對的智，遇到了絕對的武，立刻會被毫不猶豫地粉碎掉。

    所以眼下，只有一個選擇……孫火思如電轉，已然有了決定，事先那個為了預防萬一而作的保險，果然還是沒有浪費。

    「好啊！去菁草園好好聊聊。」他點點頭，輕輕地理了理衣領，手指在一顆鈕扣上用力一扣。

    咦？莫水貝轉頭，盯著明輝校舍的方向，眼睛裡的疑惑漸漸擴大。

    這個是……莫水貝撓撓頭，有點兒不太肯定。

    應該不是那個吧，這裡可是明輝一中，有三不知陣法護陣，怎麼可能出現這種低級的紕漏，更何況還是雨天……

    然而，夜空中忽然亮起的黃色，空氣中漸漸濃烈的煙味，還有身邊不斷經過的同事，讓莫水貝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開什麼玩笑，還真失火了。什麼火這麼厲害，連陣法都滅不了！

    你把他們送到菁草園去，我等下就來。」莫水一頭霧水，身體卻不容耽擱地化成了一片水影，如游龍般飛向了『火災』現場。

    而隨著他的離去，只是一瞬，漫天的大雨就忽然稀疏了起來，彷彿被某種力量抽離了這個空間。而與此同時，一個藍色的水團聚積在了火光的上空。

    調虎離山。一個小小的燃火裝置，搞定。孫火微微一笑。

    當然，普通的燃火裝置，根本不會引起明輝騷亂，也根本不會被孫火製造出來。所以他的這個成品，是按照最高規則所完成的『炎陽火』。

    炎陽火，由特殊配方引燃，可以燃水融鐵，經久不熄，焰面溫度甚至可以達到駭人的一萬，如果區區的普通水系術法就能將其熄滅，那天機門的招牌就不用混了。

    獨以智慧而超脫整個塵世的天機門，它的智慧裡也當然包括了各種各樣的知識和科技。

    機關術、醫病救人、生物基因、現代兵器學、航空工程、物理研究、化學變化……在大部分重要的科技支路上，天機門都領先於現代的科學家，在鑽研道路上走出了長遠的一段。

    那是領先了世界數百年的科技，在這當中，有一個比火藥厲害上千倍，小小的炎陽火配方，自然是不在話下。

    而像『炎陽火』之類的配方和知識，還有很多，不過孫火並不知道罷了。因為在天機門裡的藏書，實在是浩瀚如海，已經不能用數量來形容。即使是在天機門收藏精華典籍的文滄閣，那裡面的藏書量，即便一個人從嬰孩時期開始，每天都廢寢忘食地看著書，也絕無可能在有生之年內看完。因為在這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裡，知識的生成速度已遠遠超過了人的接受速度，平衡已被打破。

    縱然孫火天資聰穎，但他所懂得的東西，也只是裡面的滄海一粟。

    用它來製造騷亂，以便自己必要時的離開，孫火早就計劃好了。所以他在剛到明輝，記憶整個校園地形圖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地把包裹著炎陽的『種子』埋了下去。莫水貝，明輝一中唯一的水系術道師，在看到這火時還能夠無動於衷嗎？

    自然是不能！

    孫火抬起腳，身上的束縛已經隨著莫水貝的離去而自然消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然而一個踉蹌，他卻跪倒在地，一陣劇痛貫穿了他的胸口。

    愕然地低下頭，孫火看到自己的胸前，莫名多了個血肉模糊的洞，紅色的液體正汩汩流出，身前身後的地面上，轉瞬紅了一片。

    少年緩緩地轉過頭，看到沈圖裡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