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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959:克雷飛 文 / 為博紅顏笑

    959:克雷飛

    他朝天空揮揮拳頭,向克雷飛去,一邊大聲嚷道:「生命剎對大家都不好。讓我沒命,讓大家都沒命,吃下去怪難受。我贊成留在這兒。」他抓住橫木,在諾爾和克雷身邊站住。

    「直到發動機熄火。」

    那特奈隼人點點頭,並跟著那穿著騎馬斗篷的人走過來。

    「您可細想過我的提議沒有?」那摩戈人問道。

    「我看那些都是推論。」那隊長答道:「我們甚至連這些外國人,現在是不是在這一帶都不知道呢!」

    「我的消息指出,他們是往南走沒錯,隊長。」那摩戈人對隊長說道:「您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們一定就在您的搜索區裡的什麼地方。」

    「那也不保證我們一定找得到他們。」那隊長說道:「而且就算真的找到了,要我們照你的提議去做,也是難上加難。」

    「隊長。」那摩戈人耐心地解釋道:「這還不都是為了公主的安全著想?公主若是回到賀奈城,佛杜人會把她給殺了;我給你的那些文件上都寫得很清楚。」

    「她跟波倫人待在一起就很安全。」那隊長說道:「佛杜人不會到特奈隼南部來找她的。」

    「波倫人只會把公主交還給她父親。你自己就是波倫人;難道你會違抗自己家族皇帝的旨意嗎?」

    隊長的臉色顯得很懷疑。

    「公主要安全,唯一的希望就是跟賀拜人待在一起。」那摩戈人寸步逼近道。

    「你用什麼來保證,公主跟賀拜人待在一起會很安全?」

    「我可以給你最好的保證——那就是政治上的保證。賀拜人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阻止凱杜爾大公登基;那麼,既然凱杜爾大公要她死,賀拜人自然會要她活。這才是公主要活下去的唯一生路——況且你還可趁此變成有錢人。」那摩戈人挑逗性地把錢袋搖得叮咚響。

    那隊長仍顯得疑慮重重。

    「如果把金額再加一倍如何?」那摩戈人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那隊長困難地吞了一口口水。「這是為了她安全著想,是吧?」

    「那是當然。」

    「這又不是我要背叛波倫家族什麼的。」

    「你是個愛國志士。」那摩戈人以冷淡的微笑來籠絡那軍官。

    一行人聚著屈身躲在樹林裡時,寶姨牢牢地抓著瑟琳娜的手臂;那小女孩臉色大怒,眼睛在冒火。

    等到軍團的人和他們的摩戈人朋友走遠之後,那公主終於爆發了出來。「他們好大的膽子!」瑟琳娜叫道:「而且是為了錢!」

    眾人領著座騎,走出密林,進入浠瀝直下的早晨春雨中時,滑溜對瑟琳娜說了一句:「這算是你上了一堂特奈隼政治課啦!」

    「但是他是波倫人呀!」瑟琳娜反駁道:「他是我們自己家族的人耶!」

    「特奈隼人的第一個臣服的對象,乃是自己的錢袋。」滑溜對瑟琳娜說道:「您竟然到現在都還沒發現這一點,我實在很驚訝,公主。」

    幾天之後,他們爬上一座小山丘,看到樹精森林像地平線上的一抹綠影似地在他們眼前散開。雨水早已吹遠,而且曙光非常燦爛。

    「我們一進樹精森林裡就安全了。」那公主對眾人說道:「軍團的人不會跟蹤我們到森林的。」

    「為什麼他們不敢跟上來?」嘉瑞安對瑟琳娜問道。

    「因為跟樹精訂的條約呀!」瑟琳娜說道:「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嘉瑞安恨死她了。

    「這附近沒人。」希塔對老狼報告道:「我們可以慢慢走,或是等天黑再過去。」

    「我們還是走快一點兒得好。」老狼說道:「我已經厭倦了四處躲避巡邏隊的生活了。」

    於是一行人快步地走下山坡,直朝眼前的森林而去。

    通常森林的邊緣,總有一圈低矮的樹叢,而田野便慢慢化為樹叢、樹叢又慢慢化為大樹林;可是這樹精森林與田野之間,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漸層,大樹便突然出現了。老狼領著眾人從大樹底下走過去的時候,那個情境的變化是很強烈的,就好像他們突然進入一幢屋子裡似的。樹精森林似乎是個古老得不得了的森林;這裡的橡樹伸展之開闊高大,讓人一點也望不見頭頂的天空。森林地上涼涼地,覆著青苔,沒什麼雜木。置身於這些巨大的樹木之下,嘉瑞安頓時感覺到為人之渺小,同時又感到這些大樹有一股奇怪的、靜謐的特質。空氣靜止不動,頭頂上極高處,傳來鳥叫蟲鳴的聲音。

    「怪了。」杜倪克一邊望著,一邊四下張望:「這兒怎麼都沒有伐木砍柴的痕跡?」

    「伐木砍柴?」瑟琳娜倒抽了一口冷氣。「那種人才不敢進樹精森林裡來呢!」

    「樹精森林是不得侵犯的,杜倪克。」老狼大爺解釋道:「波倫家族跟樹精訂的條約上寫得很清楚。三千年來,沒人敢動這些大樹分毫。」

    「轉是個耐人尋味的地方。」曼杜拉侖一邊說著,一邊不大自在地環顧四周:「我感到有什麼性靈存在,而且這些性靈不大友善。」

    「樹精森林是活的。」瑟琳娜對曼杜拉侖說道:「而且不大喜歡陌生人。不過你別擔心,曼杜拉侖,只要跟著我,你就很安全。」瑟琳娜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你真的確定那些巡邏隊不會跟進森林來找我們?」杜倪克對老狼大爺問道:「畢竟吉博司知道我們要到這兒來,而且我敢說他一定會講給波倫家族的人聽。」

    「波倫人決不會違反他們跟樹精訂的條約。」老狼要杜倪克放心:「再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也一樣。」

    「如果違約對特奈隼人有利的話,我倒不知道有哪一個條約是他們絕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滑溜對此存疑。

    「這個條約有點不同。」老狼大爺說道:「很久以前,樹精們把一位公主嫁給波倫家族的年輕貴族為妻;而這位樹精公主,便是日後波倫王朝開國皇帝的母親。波倫家族的命運與這個條約息息相關,所以他們絕對不敢賭運氣——再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也一樣。」

    「樹精到底是什麼?」嘉瑞安問道;樹精森林裡那股迫人的性靈,以及樹木對眾人嚴密監視的感覺,令他倍受壓力,急欲一談。

    「樹精是個小團體。」老狼大爺說道:「很溫和的。我一直都滿喜歡樹精的。當然啦,樹精並不是人,不過這也沒什麼問題。」

    「我就是樹精!」瑟琳娜相當驕傲地說道。

    嘉瑞安睜大了眼睛瞪著她。

    「技術上而言,她這話並沒有錯。」老狼說道:「樹精的血脈,似乎在波倫王室的女性身上特別明顯;這是波倫家族之所以誠懇面對這條約的原因之一。畢竟若是違背了這條約,那麼他們的妻女,通通都會收拾行囊離開他們而去。」

    「她看起來像人啊!」嘉瑞安反駁道。他的眼睛仍盯著那公主。

    「樹精跟人的關係,近到你幾乎看不出樹精與人有什麼不同。」老狼說道:「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索烈魔將大地一分為二的時候,樹精才沒有像其他的妖怪那樣喪心發狂。」

    「妖怪!」瑟琳娜大聲地抗議道。

    「請原諒,公主。」老狼道歉道:「這是烏鐸國的說法;烏鐸人把當年鐸凌長老見到烏爾神時,曾在浦羅鼓聖地幫助過鐸凌長老的非人類族裔,都稱做妖怪。」

    「你看我像是妖怪嗎?」瑟琳娜怒氣沖沖地揚頭對老狼說道。

    「這字眼大概用得不好。」老狼囁道:「請原諒。」

    「竟說我是妖怪!」瑟琳娜大為光火。

    老狼聳聳肩。「肩膀前面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就在小溪那兒等,等她們傳話給桑霞女王。如果沒有女王允許,最好不要隨便進入樹精的領域;她們激動起來,場面可不大好看。」

    「你剛剛不是說樹精很溫和的嗎?」杜倪克說道。

    「是溫和沒錯,但溫和也有其限度。」老狼對杜倪克說道:「我們人就在樹林正當中,這時候還去挑釁跟大樹彼此溝通的人,可不是什麼高明的主意;在那個情況下,不美之事,絕對會找縫隙冒出來。」老狼皺起眉頭。「這倒提醒了我。你最好把你的斧頭收到看不見的地方;樹精對於斧頭,還有火,非常反感。樹精們對火,是最不可理喻的了。我們升的火要小一些,而且煮過飯就得熄掉。」

    溪水流過長滿青苔的岩石,發出淙淙的水聲;一行人走進了溪邊的一大片橡樹林,下了馬,把暗褐色的帳篷架起來。吃過飯後,嘉瑞安隨意亂逛,愈來愈覺得無聊;老狼大爺在打盹,滑溜招呼著其他幾個人賭子,寶姨則把那公主安置類一條原木上,仔細地幫她把頭髮上的紫色染髮料洗掉。

    「如果你沒別的事可做的話,嘉瑞安。」寶姨說道:「那你何不去洗澡?」

    「洗澡?」嘉瑞安問道:「上哪兒洗?」

    「我敢說,你一定可以在這小溪的什麼地方,找到個池子洗澡的。」寶姨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搓揉瑟琳娜的頭髮。

    「你要我在這麼冷的水裡洗澡?你不怕我著涼嗎?」

    「你身子骨強健得很哪,親愛的。」寶姨對嘉瑞安說道:「就是太髒了點。趕快去洗澡吧!」

    嘉瑞安回給寶姨一個很難看的臉色,不過他還是到貨包裡,拿了乾淨衣服、肥皂和毛巾,然後生氣地頓足往小溪上游而去,而且每一步都踏得很重。

    嘉瑞安獨自走在樹下的時候,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那種感覺很難講得清楚;感覺上好像毫無特殊之處,但更毋寧說,那其實是橡樹之間彼此正在傳遞消息的感覺——嘉瑞安可以感覺到,橡樹知道嘉瑞安的經過,並彼此傳遞嘉瑞安一舉一動的消息,而且用的是一種嘉瑞安無法瞭解的植物性溝通方式,橡樹群倒對嘉瑞安沒有歹念,只是密切的監視而已。

    走了一大段路之後,嘉瑞安終於找到一個相當大的池子,溪水從上方的岩石間傾瀉入池。池子裡的水很清澈,嘉瑞安可以看見池底的亮白鵝卵石,以及幾條擔心地看著他的大鱒魚。嘉瑞安伸手試了試水溫,然後一下子便縮了回去。嘉瑞安考慮以障眼法交代過去——就是很快地灑幾滴水在身上,然後抹點肥皂,把最明顯的烏漬洗掉——但是他仔細一想,這個念頭還是作罷了;除非他撤頭撤尾洗乾淨,否則寶姨是不會放過他的。嘉瑞安苦澀地歎了一大口氣,然後開始脫衣服。

    剛開始的時候,冷水的刺激感真的很糟糕,但是過了幾分鐘之後,嘉瑞安發現自己還可以忍受;過了一會兒,他甚至以泡水為樂。岩石邊的瀑布,倒是洗清肥皂的速成辦法。所以不久嘉瑞安就不亦樂乎地在池子裡玩起來了。

    「你弄出來的聲音,也未免太吵了。」瑟琳娜說道:她正站在池塘邊,平靜地上下打量他。

    嘉瑞安立刻潛到池底。

    不過,除非人是魚,否則終究得浮上來換氣;過了一分鐘左右,嘉瑞安掙扎地浮到水面,把頭探出水面來吐水喘氣。

    「你到底在做什麼?」瑟琳娜問道。她穿著一件無袖的短下擺長袍,繫了腰帶,腳上穿的是涼鞋,鞋帶一路交叉綁到她的小腿,在膝蓋上方打了個結。她手上掛著一條毛巾。

    「走開!」嘉瑞安叫道。

    「你別傻氣了。」瑟琳娜一邊說著,一邊在大石頭上坐下來,並開始解下涼鞋。她紅棕色的頭髮濕濕地披在她肩上。

    「你在做什麼?」

    「我想洗澡。」瑟琳娜說道:「你還要洗很久嗎?」

    「去別的地方洗。」嘉瑞安叫道;他開始發抖,但是他仍堅持屈身蹲伏在水裡,只把頭露出水面。

    「這地方很好啊!」瑟琳娜說道:「水溫如何?」

    「很冷。」嘉瑞安急急地接口道。「而且你如果不走,我就不出來。」

    「你少這麼大驚小怪的。」瑟琳娜對嘉瑞安說道。

    嘉瑞安頑固地搖了搖頭,而且臉上充滿怒意。

    瑟琳娜不耐地呼了一口氣。「噢,很好。」瑟琳娜說道:「你出來吧,我不看你,不過我覺得你非常傻氣就是了。在賀奈城的澡堂裡,根本沒人會想那麼多。」

    「這兒可不是賀奈城。」嘉瑞安刻意點明。

    「那我轉過去好了,如果這樣你會比較放心的話。」瑟琳娜說著,便站了起來,轉身背對池子。

    嘉瑞安不敢完全相信她,所以他蜷著身子爬出水池,也不管身上在滴水,就套上鞋襪。「好了。」嘉瑞安喚道:「現在池子讓給你洗了。」嘉瑞安一邊以毛巾胡亂擦拭濕答答的臉龐和頭髮,一邊說道:「我要回帳篷去了。」

    「寶佳娜女士說,你得留下來陪我。」瑟琳娜一邊說著,一邊平靜地把腰帶解下來。

    「寶姨說什麼?」大吃一驚的嘉瑞安追問道。

    「你要留下來保護我。」瑟琳娜對嘉瑞安說道。她拉住長袍的下擺,顯然是要開始脫衣服。

    嘉瑞安急忙轉身,定定地看著樹林;他的耳朵都紅了,手也抖得控制不住。

    他背後傳來瑟琳娜銀鈴般的笑聲,以及她走進池塘的水聲;冷水的刺激,令她尖叫了一聲,然後又傳來更多的水聲。

    「把肥皂遞給我。」瑟琳娜命令道。

    嘉瑞安想也不想,就彎身拿起肥皂,並在眼睛來不及緊緊閉起之前,瞥見了站在齊腰水裡的瑟琳娜。嘉瑞安一步一步地倒退到池塘邊,眼睛仍閉得緊緊的,然後盡量把手伸到身後。

    瑟琳娜又笑了起來,並把他手裡的肥皂拿走。

    體育館一片寂靜,人們都在低頭沉思。奎恩也飛過去,喬莫探過身抓住他的手。他剛在諾爾身邊站定,就聽見幾聲稀稀落落的掌聲和叫喊聲,接著越來越響,聲音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迴響。

    「我見過卡本。」他悄悄對克雷說。「布魯恩發來了命令,要摧毀這兒的一切——」克雷只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揮手示意大家安靜,他介紹了諾爾。諾爾開始很靦腆,聲音也小,但很快她說得激昂起來。她談起了啟示者和聖族人,談起了風起雲湧的反巨頭運動。

    「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回去!」她的聲音經過牆壁的回聲變得清晰有力。「如果說,我們住這兒有危險,可這種危險比太陽那邊的危險要乾淨得多!太陽那邊,他們使用種種骯髒手段,摧殘你的思想,你的自尊和你的靈魂,而你卻認為自己還活著!這兒——只要發動機一天不停——我們就能活得理智、活得自由!」

    歡呼聲一停,克雷又開始說話。

    「對那些願意留下來的人們,」他沙啞的聲音緩慢得多。「除了艱辛和努力,我們別無承諾。只有抗爭才能生存。但至少我們幾人已經作出抉擇,在此,我宣佈我們是自由的,我們要拯救簡諾特!」

    沉默。有人戰戰兢兢地問了幾個問題。兩三個膽小的人朝門口溜去。這時,人們聽見了幾聲掌聲和喝彩聲,從鑽井隊員那兒發出,他們是穿著防寒盔甲從井下趕來的。其餘的人也跟著拍掌,跟著喝彩,很快體育館沸騰起來。嗓門很大的鑽井隊員提議推選克雷作「簡諾特巨頭」。

    他不想要這個頭銜,可是除了他,誰也不願去跟卡本、維拉?布魯恩和太陽安全部當面交涉。他是光圈站的元老,人們信任他。

    當他說出自己願意出任「自由簡諾特」的頭人時,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

    奎恩和他一起回到圓頂屋。兩名安全部副官在地道口擋住他們,陰沉著臉看看奎恩。看見奎恩,卡本跳起來,憂心忡忡地瞪著克雷,隨後關掉機器,拖著步子向他們走來。

    「求求你們!」他費勁地眨眨眼睛。「我不再是船長了。布魯恩馬上就要著陸。她裝運貨物時,我們開始給群眾施服生命剎。撤離光圈刻不容緩。」

    他不悅地看看奎恩。

    「德恩,我叫你在這兒值班——」

    「先生,」克雷道。「現在光圈站由我指揮。」

    「你?」卡本的微笑消失了。「別鬧了,我聽說過你們這幫反民——」

    「先生,我們已經宣佈獨立。」

    「獨立!」他撇撇嘴,搖搖頭,彷彿覺得又好笑,又好氣。「簡直瘋了。布魯恩已命令將簡諾特弄回原樣,踏平它!」

    克雷緊繃著臉,一言不發。

    「得啦——得啦。」卡本看上去很是惱火。「布魯恩不會讓你們阻礙行動的。求求你,在她到來之前——」

    「她不會來這兒。」克雷道。「我們只讓她停下,載走那些願意離開這兒的人。」

    「真是愚不可及。」

    卡本聳聳肩,轉身給副官丟了個眼神,全副武裝的副官立刻面露警惕之色。奎恩端平焊槍,與他們對峙著。他的心怦怦直跳。很久以前克雷就教會了他怎樣使用焊槍,那時他們用焊槍來疏通花園的水管,但現在他汗津津的手指放在開關處卻止不住顫抖。人體肌肉碰上焊槍的激光刀片會變成何等淒慘的模樣,一想到這兒,他便忍不住感到陣陣噁心。

    「不,不要!」

    卡本晃了晃,轉過身來擺手示意他把武器放下,再擺手示意副官回到地道。他緊縮的臉抽搐了一下,淚水從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湧了出來。

    「老夥計,聽我說!」他朝克雷攤開手,懇求道。「咱們是老朋友,我不能和你打仗。可是我求求你——再次求求你,放棄你的叛國行動,否則你必死無疑啊!」

    「也許我會放棄。」克雷冷冷地一笑。「但不是現在。」

    卡本從門口消失了,紅光照亮的圓頂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個可惡的幫兇,」克雷自言自語。「但又讓人可憐。」

    「克雷——」奎恩十分衝動地抓住他的胳膊。「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這件事說起來我會膽戰心驚,但它也許能說服你,我們應該跟布魯恩回去。」

    「孩子!」克雷又驚又氣。「你瘋了嗎?」

    奎恩對他講了自己在監測器裡看到的一切。

    「一個噩夢裡才會出現的東西——但是千真萬確啊!」他再一次打了個寒噤。「雖然現在從望遠鏡裡見不到它,可它依然在那兒。

    萬一它發現了光圈站——」克雷使勁盯著他,然後慢慢轉過身看了看黑暗的屋外,又慢慢轉過頭來,臉色十分嚴峻。

    「你報告了沒有?」

    「我通知了布魯恩船長。她有一位控測技術人員也看見了那個可怕的傢伙,嚇得魂不守舍,只得服用鎮靜劑。可她卻告訴我忘了這件事,因為太陽王國的政治——我不知道什麼是政治。她說陳氏家庭的審查官不會讓任何人宣傳太空裡存在外星人。」

    他看著克雷,急促地吸了一口氣。「我看見了那傢伙,真的!」

    「你肯定看到什麼東西。」克雷心不在焉地抖了滴星霧到手上。

    「遠處有很多東西,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也許,不知道倒更好。光圈這樣大,說不定我們根本不用擔心。」

    克雷忘了吸星霧,卻緊緊地盯著他。

    「孩子,如果你想回去——」

    「把你們丟在這兒,我就成膽小鬼了——」

    「我們也許會死在這兒。」克雷勉強裝出的笑臉讓他覺得很滑稽。「可是服用了布魯恩的生命剎,你也可能死在途中,即使回到太陽那邊,要你死的法子就更多。不過,如果你真心想走,如果你很走運,很努力,有一種方法你或許能夠拯救我們大家。」

    奎恩聽不明白,睜大了眼睛。

    「你熟悉卡帕拉號吧。」

    「太熟悉了。」他又是一陣擔憂。「對了,還有一個應該離開的理由——」

    「那是你離開的理由,如果你願意。那些老掉牙的發動機該換了。」克雷滿是星霧香味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這任務——就交給你啦,孩子。到太陽那邊去,給我們搞些核裂變發動機,再弄回這兒來。」

    「我——我行嗎?」

    「很有可能你不行。」克雷聳聳肩。「但高級發動機的確存在,設計者是奧拉夫?索森——你母親現在的丈夫。他為科萬系列飛船製造推進器。如果你能把那種發動機弄回來——」

    「我——我一定盡力而為。」

    「好極了!」克雷沖地道揮揮手。「咱們別光顧說話啦。你值了這麼久的班,回去吃早飯,然後打個五公斤重的包準備啟程離開吧。」

    他裝作輕鬆,微微一笑,朝激光聯絡機走去。「我們是鐵了心要和布魯恩攤牌的。」

    奎恩走出圓頂屋,內心一片慌亂,既不想吃早飯,也想不出該帶些什麼上路。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了。然而——如果真的吉星高照,如果他真能回到太陽那邊,並得到自己企盼的地位,那麼,弄幾台核裂變機器,派幾個核裂變專家上光圈,就不會是十分困難的事情了!也許,這只是一個孩子幼稚的夢想?離開圓頂屋後,他發現各條地道空寂無人,到處都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在通往卡帕拉號的過道上,兩位手持焊槍的人命令他停下。這時喬莫認出了他。「同志!我們看守飛船,準備打仗,也許會贏,也許不會。」

    他流著汗水,笑著說。「是輸是贏,很快就見分曉。」

    奎恩回到圓頂屋。克雷還在激光聯絡機旁,諾爾坐在他的身邊。卡本及其下屬已經上了卡帕拉號,跟著上去的還有一群想離開光圈的群眾。

    諾爾說,克雷正在試圖接通布魯恩船長。「還有一個小時,她就要著陸了——」

    「那得看我們讓不讓她著陸。」克雷轉頭看看陰暗的天空。「攤牌的時間到了。她要是想打,我們奉陪到底。不過我希望她不要和我們打起來。信號接通之後,諾爾將代表我們闡明立場。」

    顯示屏轟轟響著。克雷對著模糊不清的聽音器說了幾句,隨即轉過身來。「布魯恩線路忙,我猜她在和卡本通話,完了她會收到我們的信號。」等待回音的時候,他們談起了布魯恩。諾爾說她很久以前曾見過布魯恩。「一次科萬招待會上,父親把她介紹給了我。」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是陷入了沉思。「維拉——他說出她名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愛她。父親死後,我在他的文件堆裡找到了她的相片和她寫的許多信件。我想,要不是她迷上了火星,她也許會作我母親呢。」

    克雷看上去一頭霧水。

    「火星——她的那些信件裡充滿了這個詞。科多人都管她叫火星夫人,因為她想登陸這顆行星。這本是科萬實驗室的一個項目,可她似乎比誰都更熱衷。她不僅自己殫精竭慮,還想把我父親也拉進去。我父親告訴她,這事兒沒有希望。結果,登陸火星計劃沒得到任何資助,只建了個飛行站,該項目就徹底取消了。」

    「如果她真的那樣死心眼——」克雷不安地皺皺眉頭。「那我們還得到她的多少同情?」

    「也許一點也得不到。」諾爾搖著頭。「她這個人不可捉摸。」

    顯示屏又呼叫起來,布魯恩的形象終於出現了。當她看見諾爾,她刻板的臉龐似乎鬆動了一下,但馬上又回到常態,她看看克雷。

    「你想說什麼?」

    「我們想留在簡諾特,」克雷說道。「為此,我們不惜捨身一搏。」

    「憑什麼?」

    「憑我們擁有的一切。」

    「你們贏不了,你們只能自尋死路。」

    「即使是死路一條,那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諾爾——」布魯恩停頓一下,彷彿想起了什麼。「我認識你父親,這麼多年了,真想不到你也在這兒。」

    「我同科萬司令一起來的。簡諾特現在就是我的家。我們想要的只是光圈站,讓它留著,這是我們能賴以生存的地方啊。」她轉身笑看著克雷。「我們倆已經結婚。」

    「你同這個亡命之徒結了婚?」

    「他叫克雷?邁克林。」她將他拉到身邊。「剛被選為自由簡諾特頭人。」

    「自由簡諾特?」布魯恩神色嚴峻起來。「你那位好父親可不是個造反分子。別瞎鬧了,我們的任務決不容許拖延。」

    「船長,」諾爾道。「我們多數人將留下來——」

    「一群傻瓜!」布魯恩厲聲打斷了她,「我願意作個讓步——如果你們立即投降,進行服用生命剎的身體檢查,我保證在到達科多之後才報告你們的造反行為,如果你們拒絕——」

    「我們拒絕,」克雷道,「不過,我們也想和你作個交易。」

    「我們不跟造反分子討價還價!」

    「布魯恩船長,我們並不是手無寸鐵。」他的聲音出奇地平靜。

    「我們的信號器正跟蹤著你,當你飛入它的射程,它完全可以襲擊你。你可以命令卡本關閉這兒的電源,但儲備系統能讓我們活下去,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足夠的時間?」布魯恩眉頭一挑。「做什麼?」

    「你的回程需要加工過的反應物質。當然你也可以直接從光圈上解凍得到,可那些未加工過的東西會毀了你的發動機。因此,我們想用你需要的東西交換我們的生命。」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奎恩看見,她眼睛裡閃過一絲怒火,但瞬間又消失了。她面無表情地用粗糙的手指理理白色的短髮,然後掉頭看了諾爾一眼。

    「我同意了。」她忽然開口說道,聲音也平和了許多。「你們的朋友卡本也一直這樣要求,現在我明白他話中的份量了。」她看著諾爾。「看來你們是真願意死在這兒了。」

    「我們會活下來的,」諾爾道,「盡一切努力。」

    「也許——也許你們會。」她轉向克雷,刻板的面容幾乎變得友好起來。「咱們把條件再講一遍。你們同意我們著陸,裝上反應物質,對我們友好相待;我們則讓你們留在這兒,並對你們的光圈站秋毫不犯——我真希望,它能讓你們多活上幾天。」

    「謝謝,船長,」克雷笑道,「我們已經作出選擇,我們願意冒險。」

    布魯恩又看了一眼諾爾。

    「小諾爾。」她緩緩地搖搖頭,好像有點傷感似的。「長得這麼可愛。」她若有所思地轉轉眼睛。「以前——」她的聲音一下子有些顫抖了。「以前我是真愛你父親的呀。」

    小蚊蟲!

    先是光圈緣外那個不要老命的小蚊蟲,而今又吃了個怪裡怪氣的東西,像一艘侏儒造的飛船殘骸,顯然是那些小蟲匠們的「傑作」。這個恆星系統裡一定到處都是這種玩意兒。

    她討厭這些玩意兒。玩具飛船的金屬冷冷地沉進她的肚腹,太小而且索然無味,根本滿足不了肚子裡餓得發慌的小傢伙們,他們只好拚命撕咬她疲乏不堪的肌肉。她很久都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她渴望活金屬,熱燙的,閃耀著無窮無盡的熱火。沒有活金屬,她產下的後代將會變形,甚至死去。等到身上的熱火冷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在這一顆大好的恆星上,她漫長的飛行將換來一無所得,王子的骨肉將在她體內腐爛消糜,她高貴的種族將被染上失敗的污點,而眼前廣闊無垠的世界仍將空蕩如也,死氣沉沉。

    為了驅散心頭這些可怕的想法,她開始哼唱起世代相傳的搖籃曲,即使這兒沒有空氣,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能聽見她的歌聲,這些歌曲將有助於孩子的成長。這些豪情萬丈的老歌必須早早地根植在孩子們的心中,永遠閃耀在她攻無不克的種族歷史之中。

    這些是她們種族古代戰爭的史詩,既有受騙上當的淒慘悲劇,也有戰勝那些侏儒騙子們的英雄傳奇。現在讓孩子聽聽這些歌曲,他們就將永遠高貴。

    只是她必須將他們活著生出來。

    孩子的夢想讓她痛苦頓消。看著眼前起伏的恆星,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王國裡的一派輝煌。行色匆匆的工人們勞碌著照顧下一代;她的後代女王同她一樣俊俏可愛,一樣豪情滿懷、雄心勃勃;她的兒子將和為她獻身的王子一樣勇猛威武,義無反顧地獻出他們生生不息的神聖的種子。

    她伸開僵硬的翅膀,撈上一點恆星的熱火,想熔化掉身下那片沉寂冰凍的港灣。她打起精神,信心百倍地去朝前方的新世界飛去。

    她發現的第一批行星巨大無比,卻了無熱氣。行星深處她隱約感到藏有金屬,但由於巨大引力的作用,金屬埋得很深,周圍是劇烈的引力專場,上面還覆蓋著大片的廢物泡沫和變幻莫測的大氣層。

    難道就沒有——熱氣來了!

    一個小小的亮點從太空飛來,比行星還要近,它散出的熱度喚醒了她肚中的痛苦感覺。她急不可耐地朝它轉過身去,卻又忍不住停下來,發出了譏諷的笑聲。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蚊蟲!

    藉著恆星的亮光隱隱閃爍著的,又是一件侏儒的「傑作」。外形很像一個擦得亮亮的金屬球,和她的眼珠一般大小。窄長的天線從裡面伸出來,細得幾乎無法看清。一隻玩具大小的信號接收器直指向她,一邊還發出微弱的吱吱聲。看不見船員,但她為他們的大膽笑出聲來。

    他們的聰明和勇氣太可愛了!他們造出這樣的小玩意兒飛進太空,並在如此廣闊的軌道上飛行,他們一定自認為是宇宙的情人了,瞧他們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態,莫不是來勾引她的吧?小蚊蟲有什麼可說的?她大吼一聲,他們立刻停止了愚蠢的尖叫。他們孱弱無比的信號機燃燒起來。也許他們一下子給嚇懵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們居然想反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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