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960:瑟琳娜 文 / 為博紅顏笑
960:瑟琳娜
他們的反抗讓她忍俊不禁。
瞧他們的侏儒導彈——富含熱金屬,顯然是想摧垮她,傷害她,卻成了上好的佐料,足以消化她肚腹中冰冷的雪團。這些小飛鏢不斷飛來,她便一個接一個地將它們銜住。
這可是她渴望已久的能量,又上口又純粹。這些可笑的小彈如雨點般射來,忽然她看見一個微塵般的噴射器閃一下藍光,隨即一個怪模怪樣的小火箭偷偷飛離而去。
小蚊蟲想逃跑!
過了好像永遠也過不完那麼久以後,公主終於洗好了澡,從池塘裡出來,擦乾,並把衣服穿回去。嘉瑞安則一直緊閉著眼睛。
他們已經看到她戰無不勝的力量,見識了她們種族輝煌的歷史,更認識了他們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誰狂妄自大,誰就得付出代價,她帶著這份詩意的快樂,伸出舌頭將他們捲起來一口吞了下去。
《帝國的傾覆》朱利.陳在獄中作的一部科萬大廈批判史。陳不懼威脅,稱太陽巨頭和太陽帝國的種種罪惡為人性使然。「任何帝國,」他寫道,「建立之日始,就染上了毀滅自己的病毒。」
「你們仙達人的觀念真夠怪的。」瑟琳娜在兩人坐在池塘邊,被太陽曬得暖暖的草地上時說道。她正傾著頭,垂下大紅的頭髮,把潮濕濃密的卷髮梳順。「在賀奈城,人人都上澡塘,而且運動比賽都是不穿衣服的。去年夏天,我才跟其她十幾個女孩子,在皇家體育場裡賽跑呢!觀眾都幫我們熱情加油。」
「這我可以想像。」嘉瑞安揶揄地說。
「那是什麼?」瑟琳娜一邊問著,一邊指著停在嘉瑞安胸前的避邪銀盤。
「去年創世節的時候,爺爺送我的禮物。」嘉瑞安答道。
「我看看。」瑟琳娜伸出了手。
嘉瑞安則傾身向前。
「解下來讓我看看!」瑟琳娜命令道。
「這是不准解下來的。」嘉瑞安對瑟琳娜說道:「老狼大爺和寶姨說,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准把這避邪銀盤解下來。我想這大概是有符咒什麼的吧!」
「好奇怪的想法。」瑟琳娜一邊傾身審視那避邪銀盤,一邊評論道。「他們真的是法師嗎?」
「老狼大爺已經七千歲了。」嘉瑞安說道:「他認識雅杜神,我親眼看到,他在幾分鐘內,就讓一根小樹枝長成大樹;寶姨說了一個字,就把一個瞎眼的女人治好了,而且她會化身成貓頭鷹。」
「這種事情,我才不相信哩!」瑟琳娜對嘉瑞安說道:「我敢說這些事情,一定有別的解釋。」
嘉瑞安聳聳肩,然後穿上了亞麻襯衫和棕色的長袍;接著他甩甩頭,以手指順了順濕發。
「你愈弄愈亂了。」瑟琳娜挑剔地說道。「喏!」瑟琳娜說著便站了起來,走到嘉瑞安身後。「我幫你梳吧!」瑟琳娜開始仔細梳理嘉瑞安的頭髮。「就男人而言,你的髮質還不錯。」瑟琳娜說道。
「反正就是頭髮嘛!」嘉瑞安不以為意地說道。
瑟琳娜靜靜地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嘉瑞安的下巴,把嘉瑞安的頭轉東轉西,以挑剔的眼光仔細端詳,又在頭側的頭髮上壓一壓,直到她覺得滿意為止。「這樣好多了。」瑟琳娜評道。
「謝謝你。」瑟琳娜一下子變了這麼多,嘉瑞安倒有點納悶。
她又在草地上坐下來,雙臂抱膝,看著波光粼粼的池塘。「嘉瑞安。」瑟琳娜終於說道。「尋常的人從小長到大,到底是什麼感覺?」
嘉瑞安聳聳肩。「我一直都是尋常人。」嘉瑞安對瑟琳娜說道:「所以也不曉得該拿什麼來比較才好。」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是在哪裡長大的——你都做些什麼,全都告訴我。」
所以嘉瑞安就把富洛達農場的事情講給瑟琳娜聽;嘉瑞安講了廚房,杜倪克的鐵匠鋪,以及都倫、朗篤力和珠波蕾。
「你愛上了珠波蕾,是不是?」瑟琳娜以近乎指責的口氣問道。
「大概是吧!但是從我們離開富洛達農場以來,發生的事情多到有時侯我連她的臉長什麼樣都記不起來。反正我沒有愛情也活得好好的嘛;就我所知,愛情大半都挺痛苦的。」
「你這人真是沒道理。」瑟琳娜說著,便拋給嘉瑞安一個甜甜的笑容;她小小的臉孔,被烈火般的頭髮所環繞。
「大概吧!」嘉瑞安也認了。「好啦,現在該你告訴我,非常特別的人從小到大,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沒那麼特別。」
「你是皇家公主耶!」嘉瑞安提醒她:「我可覺得這很特別。」
「噢,那個呀。」瑟琳娜說著,便咯咯笑起來。「你知道嗎,從我跟你們在一起之後,有時侯我幾乎都忘了自己是皇家公主呢!」
「幾乎忘了。」嘉瑞安露出笑臉說道:「但可沒全忘。」
「是沒全忘。」瑟琳娜應和道。她又開始看池塘。「當一個公主,泰半的生活都非常無聊;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要聽人演講,或者接待貴賓;我身邊成天都有衛兵,不過有時侯我會偷偷溜開,這樣才有自己獨處的時間——不過他們氣死了。」瑟琳娜又咯咯笑了起來;然後眼睛又轉為思慮重重。「我來幫你算命。」瑟琳娜說著,便執起嘉瑞安的手。
「你會算命?」嘉瑞安問道。
「其實是鬧著玩兒的啦!」瑟琳娜坦承:「我跟侍女們有的時候會算命玩兒,而且我們總是跟對方保證說,她一定會嫁一個出身高貴的丈夫,生很多小孩。」瑟琳娜把嘉瑞安的手翻過來細瞧;現在手洗乾淨了之後,嘉瑞安掌上的銀色印記變得明顯可見。「那是什麼?」瑟琳娜問道。
「我不知道。」
「那不是病吧?」
「不是。」嘉瑞安說道:「我自小就有了。這個印記大概跟我的家族有關。不曉得什麼原因,寶姨就是不喜歡讓人家看到這個印記,所以她會想辦法把這個印記藏起來。」
「手上的印記怎麼藏?」
「寶姨一天到晚找那種會把手弄髒的事情給我做。」
「好奇怪。」瑟琳娜說道:「我也有胎記——在我的心臟上方。你要不要看?」瑟琳娜說著便拉開長袍的領口。
「你說了我就信。」嘉瑞安說道,臉上紅得很厲害。
瑟琳娜又笑了;她的笑聲像銀鈴一般。「你真是個奇怪的男孩,嘉瑞安。你跟我之前認識的男孩子大大不同。」
「他們大概都是特奈隼男孩吧!」嘉瑞安指出。「我是仙達人——至少寶姨把我當成仙達人養大——所以自然大不相同。」
「聽起來,你連你自己是哪裡人都不知道。」
「滑溜說我不是仙達人。」嘉瑞安說道:「他說他不太確定我到底是哪裡人,這就很怪了,因為滑溜看到誰都能一下子認出他們是哪裡來的。你父親則說我是歷瓦人。」
「既然寶佳娜女士是你阿姨,而貝佳瑞斯是你祖父,那麼你可能也是個法師。」瑟琳娜推論道。
嘉瑞安大笑。「我嗎?差太遠了吧!再說,法師可不是種族,這一族裡全是法師,所以這跟吉魯克族、特奈隼族或是歷瓦族是不一樣的。我是這樣想的,法師比較像是個特別的職業,好比說訟師或是生意人之類的,只是世界上沒有新進的法師。法師都活了好幾千歲了;老狼大爺說,也許是因為人們變了,所以再也無法變成法師了。」
瑟琳娜往後靠,手肘支在草地上,抬眼望著嘉瑞安,喚道:「嘉瑞安?」
「什麼事?」
「你要不要親我?」
嘉瑞安的心臟開始砰砰亂跳。
然後遠遠地傳來杜倪克叫喚他們兩人的聲音,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嘉瑞安真是痛恨自己這位老朋友。
杜倪克一走到空曠處,便對兩人說道:「寶佳娜女士說,你們也該回營地來了。」他那平實且可靠的臉龐上,閃過些微的以此取樂之意,而且他看著他們兩人的眼光,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似的。
嘉瑞安臉紅起來,然後又馬上氣自己為什麼要臉紅;不過瑟琳娜則顯得毫不在意。
「樹精們來了嗎?」瑟琳娜一邊問著,一邊站起身來,把背後的青草拍掉。
「還沒。」杜倪克答道:「老狼大爺說,她們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我們,南邊來了個大風暴,因此寶佳娜女士說,你們兩個應該趕快回來。」
嘉瑞安瞄了天空一眼,發現一大片色黑如墨的雲從南邊飄上來,翻騰地往北而去,把明亮的蔚藍天空都染黑了。嘉瑞安皺起眉頭。「我從沒見過像這樣的雲,你呢,杜倪克?」
杜倪克抬頭仰望。「好奇怪。」杜倪克應和道。
嘉瑞安把那兩條濕毛巾捲起來,然後開始沿著小溪往前走;烏雲遮去了太陽,森林變得暗如黑夜。眾人打從一進樹精森林就感受到的那股被人嚴密監視的感覺仍然在,只不過現在又多了點別的東西;那些大樹受到騷擾,不安地擺動,而且婆娑的樹葉,似乎在傳遞千萬個小小的訊息。
「她們怕起來了。」瑟琳娜悄聲說道:「她們被什麼東西嚇到了。」
「什麼?」杜倪克問道。
「我說的是樹!她們不曉得在怕什麼東西。你感覺不到嗎?」
杜倪克困惑地望著瑟琳娜。
枝葉高處的鳥兒突然靜下來,一股寒風襲來,風裡夾帶著水流停滯陳腐和植物朽爛敗壞的惡臭味。
「這是什麼味道?」嘉瑞安一邊問著,一邊緊張地四處張望。
「這兒往南過去,就是尼伊散國。」瑟琳娜說道:「那裡大部分都是沼澤地。」
「尼伊散國離這裡很近嗎?」嘉瑞安問道。
「不算近。」瑟琳娜說著稍微皺了一下眉頭:「少說也離了一百八十哩以上。」
「味道能傳那麼遠嗎?」
「不太可能。」杜倪克說道:「至少在仙達力亞是不可能的。」
「我們離營地多遠?」瑟琳娜問道。
「大概半哩。」杜倪克答道。
「也許我們應該用跑的回去。」瑟琳娜提議道。
杜倪克搖了搖頭。「這地上不平。」他說道:「況且現在這麼暗,跑起來很是危險;不過我們可以走快一點。」
三人在黑暗中急走;風開始颳得緊了,連大樹也因為大風而擺盪彎曲;瀰漫在樹精森林裡的那股怪異的恐懼感與時俱增。
「那邊有動靜。」嘉瑞安一邊急急地低聲道,一邊指著小溪對岸的樹林。」
「沒什麼東西啊!」瑟琳娜說道。
奎恩飄遊上火星科萬號,掛在肩上的枕套裡裝著隨身用具和換洗的內衣。他身上還有克雷的星霧香味,那是他們傷心欲絕地最後一次作別時留下的;他雙唇隱約作痛,那是諾爾給他的離別之吻;通過濕潤的眼睛,他似乎看見了喬莫噙滿淚水的雙眼。
突然,一陣焦慮襲上他的心頭。
那可怕的傢伙要是摸上光圈怎麼辦?就算它不去,那些老掉牙的發動機又能支持多久?他有幾成把握弄到好的發動機並及時送上光圈?他一把抓過生命剎標籤,不再去想自己茫然無知的前途。
「德恩,行了。」測試結束後,技術人員用激光把診斷數據裝進一張黃色硬塑料紙上,然後將塑料紙扔給他。「到發射艙去,把這個交給醫生的副手。」他揮揮手叫奎恩快去。「測試結果比多數人都好,八成能活著回太陽那邊。」
這也夠可怕的了,但比起留在光圈站的人來說,自己生還的機會要大得多,「奎恩.德恩?」醫生副手瞟了一眼標籤,「布魯恩船長在名單上看見了你的名字,注射生命剎之前她想見見你。」
飛船仍停靠在發射場裝運反應物質。奎恩朝指揮艙走去,一路盡情打量著飛船。那些扶手、樓梯和升降機都讓他讚歎不已,同時又提醒他,他馬上就不能享受簡諾特微弱引力的自由了。
維拉.布魯恩繫著腰帶,坐在椅子裡,面前是燈光閃爍的飛行控制盤。比起顯示屏裡的模樣,她顯得略略蒼老,頭髮也更為稀疏,寬臉上佈滿皺紋,看上去悶悶不樂。他一聲不吭地把生命剎標籤遞給她,等著她發話。
「德恩?」她的聲音像男人一樣沙啞。「那位頭人的養子?」
他不安地點點頭,心裡嘀咕她會不會因此將他趕下飛船。
「你自願服下生命剎?」她疲倦的眼睛狡黠地盯著他。「為什麼?」
「我一直渴望去太陽那邊。」奎恩看見她瞇著雙眼,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話。「我母親回那兒了,我想我父親也在那兒,我想找到他們。」
她沒有習慣簡諾特微弱的引力,想將那張黃色標籤放到控制盤上的一隻小炭缸裡,可標籤卻徑直朝他飄過來,他抓過標籤,重新遞給她。她揮揮手,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理理凌亂的頭髮。
「聽說你是位核變工程師?」
「胡亂學了些罷了。」他心裡開始怦怦跳了起來。「在卡帕拉號上幫忙運行整修發動機。」
「這我聽說了。」她皺皺眉頭,彷彿有些懷疑。「可那些發動機都是老古董了。你也許不大瞭解這些科萬系列飛船吧。」
「我可以學習——」他屏住呼吸,竭力使自己表現得平靜一些。
「要是你需要工程師——」
「我們的確需要。」看著他急迫的樣子,她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他們告訴我卡帕拉不能飛行後,我派了一位工程師前去檢查。他沒有回來,只發來信息說,烏魯告訴他,你完全有能力頂替他的位置。」
「我十分願意——」
「去瑪蘇達那兒報到。」她朝門口一指。「也許他用得著你。」
瑪蘇達是位滿臉帶笑的年輕人,身材瘦削,頭髮很長,似乎不會講英語,他懶懶地瞥了一眼標籤,對著對講機嘰嘰喳喳地講了一通,然後示意奎恩等待一會。醫生副手走過來,把一個小薄圓盤貼進他的耳朵。「這是電腦翻譯,萬聲第八代。這小玩意兒有時很能蒙人,但你不久就會習慣的。」
瑪蘇達示意他到發動機房裡去。
「請進,德恩先生。」他一隻耳朵還聽著瑪蘇達講的日語,機器翻譯尖厲的女高音已經在另一隻耳朵裡迴盪起來了。「請尊敬的德恩先生——紆尊降貴——來檢查一下離子推進裝置。」
他漸漸習慣了雙聲干擾。屋裡的發動機讓他興奮不已。有些發動機設計簡單而雅致,只看一眼就令他喜歡得不得了,也有些發動機雖經瑪蘇達解釋他還是迷惑不解。興奮之餘,他問是誰設計的這些發動機。
兩個聲音都沒有說話。
「索森?是不是索森?」
「不認識——,」瑪蘇達面露難色。「不認識——尊敬的索森。」
「他在科萬實驗室,」奎恩繼續道,「研究——」瑪蘇達往前走去,指著發動機說道:「這是雙缸燃料注射機,那兒是離心過濾器,純化反應物質。」
奎恩只好滿懷狐疑地跟著他,最後瑪蘇達轉身詢問卡帕拉號發動機的情況。「好吧,德恩先生。」瑪蘇達抬抬眼皮。「你開過那樣的廢鐵——我們這兒的發動機就容易多了。你學習維修和操作。值班。保持鼻子整潔。我們忘記生命剎。」他不再言語,把一台紅蓋電腦遞給奎恩。奎恩啟動電腦,看見顯示屏上顯出一行字來。「馬克9號離子推進器操作指南。奧拉夫.索森編輯修改,太陽105年。」他禁不住抬頭困惑地瞥了一眼瑪蘇達。
「建議,德恩先生。」機器翻譯聲音很尖。「研究工程程序,忘掉尊敬的奧拉夫.索森。」
起飛的時候,他從發動機房裡的顯示屏上看著光圈站。噴射器照亮的是冰塊上的一團亂物:古老的卡帕拉像一件褪色的銀器玩具;閃著紅光的圓頂屋,以及散佈在周圍的望遠鏡和接收器;站上那團燈光,飛快地消隱下去。那是他惟一擁有過的家啊!
他喉嚨作痛,目不轉睛地盯著光圈站朝遠處滑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終於消失在凹凸不平的地平線上。簡諾特也縮成一個黑點,迷失在閃耀的群星之中。即使採用索森設計的發動機,到達科多伯西也需要四個月。飛船成了又一所監獄,比簡諾特還要狹窄。
一路平安無事,發動機保持著恆定的推動力。他負責發動機運轉正常、沒事的時候,他就打開電腦裡的指導程序,想像著到了太陽那邊自己該做的事情。
雖然推進器的推力還不及地球引力的一半,但已經讓他疲憊難受了,在簡諾特體育館的跑道上,他曾經把自行車開到2或3檔而沒有什麼不適,可那每次只能持續一小時左右。他開始懷疑起自己難以忍受地球的引力了。
光圈站還好嗎?傑生.科萬逃出外星人的圈套了嗎?那個可怕的太空物體又出現了嗎?太陽那邊科萬人,陳氏家庭和聖族人還在打仗嗎?他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但他知道,飛船與太陽指揮部之間一定有激光聯絡。瑪蘇達、還有一位名叫列娜.拉迪諾的寡言少語的金髮少女和他在發動機房輪流看守。下班之後,他們睡在一間屋子。
他們從不談論奧拉夫.索森主管的科萬技術部,從不談論太陽那邊的人,只談論發動機房裡的事情。
飛船顯得格外空蕩。其他所有撤退的群眾,包括絕大多數卡本的手下,正處在生命剎的藥效之下。做事的船員不過三十來人,他們忙於工作,而且大都躲著他。即使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人說話。他們都有太陽標記。沒有太陽標記,他什麼都不是。
只有基恩.卡本不這樣看。飛行的第二天,卡本就在導彈發射艙跟他打招呼,他們一起吃了飯。卡本悶悶不樂地說在船上他無事可做,而且沒有朋友。布魯恩讓他帶了些寶貝葡萄酒和水果上船,他請奎恩分享這些東西,於是他們吃飯經常坐在一起。
奎恩越來越替他難過了。清醒的時候,他可憐兮兮地一言不發:可一喝酒他內心所受的折磨就要顯露出來。他曾不止一次用發抖的雙手緊抓住奎恩,深陷的眼睛近乎在哀求。
「不要騙我,他到底怎麼樣了?」
奎恩不知怎麼回答。
「我可憐的雷納德,」他嘶啞的聲音顫抖著。「他還活著,對不對?他是勇敢的大使,住在光圈友好的外星人中間?」
奎恩只好掉過頭去。
「不是叛徒!」卡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告訴我,我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法知道啊。」奎恩努力想安慰他。「除非我們得到事情的真相——傑生不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到達中轉站之前,卡本已經完全絕望了。布魯恩想在船上給他找點活幹,可他什麼都不想做。酒喝乾了,他要求服用生命剎,醫生說他不宜服用他就大吵大鬧,還纏著布魯恩求情,醫生們只好給他注射了少量生命剎。他躺倒在醫務室,奎恩坐在他旁邊。
「一路平安,孩子——」他顫抖著緊緊握住奎恩的手。「要是我醒不過來——」他沒能醒過來。中午日分,醫生報告說他身體的主要機能已經停止,布魯恩吩咐醫生們想辦法挽救他,但為時已晚。
到達中轉站的那一天,布魯恩把全體船員叫到處理艙,為兩個人開了葬禮。
尼古拉斯.陳,就是那位監察技術人員,也死在了生命剎的藥力之下,奎恩沒有聽見任何正式的解釋,但人們都說他給自己注射了過量的生命剎,屬於自殺,也許是因為回到太陽那邊他會有很多麻煩的原因。
布魯恩念讀了措辭正規的悼文,盛讚陳和卡本船長為科萬大廈和神聖的太陽帝國光榮捐軀。布魯恩簡短的官腔在奎恩聽來顯得十分生硬冷淡。他突然為卡本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悲哀,心裡交織著強烈的失落感和恐懼感。陳和卡本雖然有完全不同的背景,但都是光圈黑暗無知世界的犧牲品!葬禮又讓他想起了仍然威脅著簡諾特的種種災難。
儀式結束之後,布魯恩把他叫到一邊。
「卡本是你的朋友。」她握住他的手,像在安慰他一樣。
奎恩很少看見她和心碎的卡本呆在一塊,所以她話語中流露出的情感頗讓他吃驚。「你已經盡力了。」
「談不上。他沒多大用處了。」她聲音裡忽然多了一絲恨恨的調子。「他已經給搾乾了。」
他沒有吱聲,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他的生命,還有他兒子的生命,被一個漠不關心的公司搾乾了。」她準備轉身離去。
「船長!」他趕緊抓住機會。「你有消息嗎?簡諾特?科萬司令?還有我看見的那個傢伙?」
「沒有——『』她衝他皺皺眉頭,猶豫片刻。「噢,也算有一點。」
她又停了停,冷不丁說道:「跟我來吧,德恩,有些事情我得告訴你了。」
她跟著走進她的房間,房間裝飾簡單,這與她的地位並不相稱。她隨手關上門。
「沒有星星那邊的消息。」她緊盯著他,粗糙的手把稀疏的白髮向後理了理。
「以後也不會有了。站上的中轉聯絡器已經切斷,也許就是你看見的那個傢伙切斷的,不過審查人員絕不會容許人們對這件事交頭接耳。」
「簡諾特——」他的聲音一下子哽住了。「受到襲擊沒有?」
「征服海王星號被襲,」她答道,「屍骨無存。那邊的一切都聯絡不上了。」
「是那個怪物襲擊的嗎?」
「反正有個什麼東西。」她眉頭皺得更深。「這事兒發生得很快。
我們只收到了斷斷續續的信號。他們搜索到了一個龐然大物,飛快地向他們衝去。他們開火反抗,但發出的導彈沒有任何效果,隨後信號就切斷了。「我知道的就這些。」她朝桌子作了個手勢。「一起吃飯吧。」
這是命令,他照辦了。餐廳服務員端來了一丁點兒食物。他憂心忡忡地想著簡諾特,根本沒有胃口,她默默地看著他,也沒有吃飯,後來他開始納悶她幹嗎請他吃飯。
「要酒嗎?」服務員把他一口未動的盤子端走。「卡本給我的,你喝點他不會有意見的。」
服務員給她端來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黑茶。她說,那茶與眾不同,是斯里蘭卡產的。她品一口茶,然後神色嚴峻地向他探過身去。
「德恩,」她勉強擠出點笑容。「奎恩,你與光圈的朋友失去了聯繫,也許永遠也聯繫不上了,看得出你像掉了魂呢。到達科多之後,你打算做些什麼?」
不知為什麼,他開始喜歡她了。
「我希望幫幫他們,幫幫光圈站。」他看見她懷疑的眼神。「我想弄到機器,學習開動核動力發電機,趁他們還活著之前趕回光圈!」
她瞇了瞇狡黠的眼睛。
「你認為自己有機會嗎?」
「我母親是科萬實驗室裡的科學家,她丈夫是奧拉夫.索森——」
「那位核變工程師?」她表情一變。「也許你真有機會。」
「太陽那邊——」他忽然想推心置腹和她說說心裡話。「一直是我為之嚮往的神奇世界,我一直希望——」
他情不自禁地盯著她的上唇,那兒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根黑色的鬍子。他看了一會,決定不提父親的事。
「希望得到自己的太陽標記——好多年前,我就通過了母親給我的測試。」
「那件事可能有點難。」她輕輕地搖頭。「也許比你的預想還要難。」
「我知道自己需要——需要運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需要朋友。」她灰色的眼睛還在打量他。他不習慣端著酒杯,便輕輕地把酒杯放下。
「也許我能幫點忙。」她一張寬臉顯得依然專注而謹慎,他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幾根鬍鬚。「我跟瑪蘇達談過了,他說你學得快,已經夠格了。」她點點頭,臉上差不多有了笑容。「要是你願意,我可以破例讓你在船上工作,這也許是你得到太陽標記的最好機會。」
他心裡雖然大為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
「那要花很多年,簡諾特可等不起。」
「如果你夢想走捷徑——」她直視著他,沙啞的聲音又帶上了恨恨的味兒。
「那說明你還不瞭解太陽那邊。你聽我講講太陽帝國對我的所作所為吧。」
他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和可憐的老卡本相比,我還算幸運的。可我也把全部生命都奉獻給了科萬人和太陽帝國,而他們卻騙了我。」
鬍鬚下面,她薄薄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沒錯,我作了船長,可我本應該有家的。諾爾——諾爾本應該成為我的女兒。」她猛地掉過頭去。「我本應該生個兒子。」
他不知說什麼,只好呷一口酒,等她轉過頭來。
「30年前我做出了選擇。」她彷彿惱怒起來,聲音也變得更加尖厲。「我選擇了太陽帝國——因為我對它心存美好幻想,因為早期的科萬人非常優秀。
「他們創造了天下!」一絲生氣閃過她緊繃的臉龐。「他們發明科萬龍線,架設天網,探索行星,造福人類。
「都過去啦,奎恩,過去很久啦。」她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他明白她的意思。「現在的巨頭們只知道守著祖輩的遺產像瘋狗一樣爭來奪去,害怕冒險,不願創造,早把祖輩的傳統拋到腦後去了。
「他們浪費了我的一生,因為他們漠不關心。是這樣,奎恩,過去我一直想登陸行星,你要是知道這個詞——」
「我聽說別人叫你火星夫人。」
她平靜下來,衝著他苦笑了一下。
「我們首先選中了金星,它在許多方面都和地球極其相似,只是太乾燥太炎熱。我們考慮從土星偷顆寒冷的衛星,然後讓它撞到金星裡。
「這樣,金星裡新的生命就有水了。那時,基因工程師們已經開始設計新的生命,這些生命將改變大氣,把二氧化碳轉化為碳和氧,碳滿足它們身體所需,氧則滿足高等動物呼吸。
「一千年以後——」
她咬咬嘴唇,停下來喝了一口茶。
「科萬人看不到一千年以後的事情,我們只得放棄金星,轉而探索火星,這看來要容易些,但火星小得可憐。我花了四年時間進行勘測,在火星外殼到處鑽孔,到處敲打,看見什麼就分析什麼,含辛茹苦,忍受一切!
「就這樣1o年過去了。
「我又花去10年勘測土星的兩顆衛星,體積小,離土星又遠,完全可以將它們分離出來導人火星的軌道,給火星提供水源和大「回到太陽那邊,我用了更多的時間去尋求對這個計劃的支持,我找到飛行指揮部,找到30人委員會,找到巨頭本人,一無所獲。」她的臉繃得更緊。「他們都聳肩拒絕我,理由大多是所謂的太陽政治,說什麼造離子推進器要花費太多的錢,而且質量要求太高,還說他們指望從火星掙回一分錢之前,太陽帝國恐怕早已遇到種種災難了。」
她陰沉的臉龐抽搐了一下。
「我偉大的夢想。就這樣被扼殺了。我們、科萬人,還有太陽帝國都已經深陷到了墮落的漩渦中,我們已經失去了民族的勇氣,所以我說簡諾特沒有機會——」
「簡諾特有機會!」奎恩接口說道。「克雷.諾爾和留在那兒的人有勇氣做任何事情。」
「希望如此,奎恩——為你,也為他們。」她聲音裡帶著感情。
「可你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沒有太陽標記——」
她搖搖頭,用粗糙的手指捋捋頭髮。他看見她黯淡的眼睛裡似乎有些淚水。
「我想請母親幫忙。」
「要是她在科萬,我也許可以幫你找到她。」
「謝謝你,船長——」
「船長!」她淒苦地笑了一聲,抓起他的手緊緊握住,那一刻他以為她打算吻他了,可她卻忽然把他的手甩開。「奎恩,我將盡力幫你。」
她好像有些受不了飛船的推力,慢吞吞地從椅子中站起來,使勁和他握了握手,點頭讓他離開。
過了中轉站,飛船開始減速。他盯著顯示屏,看見太陽一天天變得越來越亮,終於長成了一個看得見形狀的圓盤。太陽旁邊,他還看見了黑點的木星和土星。還有一天就到天網了,布魯恩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刺耳地傳來,叫他趕快去駕駛艙。見到他時布魯恩臉色十分凝重。
「消息不好啊,奎恩,我和科萬實驗室通話問你母親的情況,他們告訴我,她已經去世了。」
王后心情舒暢,體內熱火重燃,她向前飛去想尋找一個恰當的窩點。新窩附近必須富含金屬,孩子出世後才有地方找到食物。
當然,新窩必須安全、寬敞,有足夠硬的金屬來武裝她即將挖出的地道。而且遠離一切敵人,即使有敵人,也必須很小,她孩子中的武士們能夠擊退。
外層眾多巨大的行星對她多無用處,但有一顆行星吸引她停駐下來,讓她心裡充滿了對遠方家鄉的渴望。這顆行星被包圍在一大群飛舞不定的衛星之中,其表面金光燦燦,富饒無比,從中心開始就形成了颶風帶,外面裹著一圈圈閃亮的飛行物質。
她無法拒絕這樣美麗的景色,便展翅飛上了一顆冰雪覆蓋的衛星。小圈裡的引力波輕輕蕩漾,讓她沉醉不已,也讓她回憶起童年時在家鄉的那些快樂時光。這顆衛星繞著一顆鐵質小行星旋轉,而小行星的軌道又繞著另一顆冰圈形成的更為壯觀的大行星。
她裝滿飛行囊袋,還在那兒逗留了一會,直到轆轆飢腸催促她朝恆星的內層行星飛去。這些行星富含各種輻射金屬,但一種有害的能源污染卻多少破壞了它們甜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