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961:那棵樹 文 / 為博紅顏笑
961:那棵樹
「你看那邊,就在白色大樹旁邊;那是樹精嗎?」:
一個模糊的形影,在迷濛的微光中,從這棵樹滑到那棵樹後。那個形影怪得令人毛骨悚然;瑟琳娜一看之下,幾欲做嘔。「那不是樹精。」瑟琳娜說道:「那是怪東西。」
杜倪克撿起落在地上的樹枝,並以雙手緊握,把樹枝當成棍棒來使;嘉瑞安趕快四下看看,然後也撿了一根樹枝當武器。
另外一個形體歪歪扭扭地出現在兩棵樹之間,而且離他們更近。
「我們非得賭賭運氣不可了。」杜倪克臉色嚴肅地說道:「小心一點,但是要用跑的。趕快去找大家。現在快走!」
嘉瑞安握著瑟琳娜的手,兩人開始沿著河岸奔跑,而且不時跌倒。起勁地揮舞棍棒的杜倪克,則離他們越來越遠。
現在他們四周都是那種東西,嘉瑞安心中首度湧出驚慌無主的感覺。
然後瑟琳娜尖叫了起來。其中一個東西,從他們正前方的矮樹叢裡升起。那東西體型很大,形狀扭曲怪異,而且頭的前方沒有臉;它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的時候,兩個深凹的眼穴空洞洞地瞪著,兩隻不成形的手則伸出去摸索;那東西上下都是黑灰的泥巴色,而且體表覆蓋著腐朽發臭的青苔。
嘉瑞安想也不想,便把瑟琳娜推到身後,並跳上前去應戰。嘉瑞安的第一棒結實地打在那東西的腰側,然而棍子只是沒入了它的體內,似乎對它毫無損傷。接著那東西的手碰上了嘉瑞安的臉,嘉瑞安趕緊一閃,幾欲嘔吐地避開了那只滑滑黏黏的手。嘉瑞安在情急之下再度揮棒,這次結實地打在那東西的前臂上;那手臂便從手肘的地方斷掉,令嘉瑞安大為吃驚。那東西停了一下,把地上那只仍在蠕動的手臂撿起來。
瑟琳娜又尖叫了起來,嘉瑞安急忙衝到她身邊。另外一個泥人已經來到她身後,雙臂抓住瑟琳娜的腰;那泥人正要轉身,把奮力掙扎的小公主攔腰抱起之際,嘉瑞安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奮力一擊;他這一擊,不是打在泥人的頭上,而是打在泥人的腳腕處。
由於雙腳皆斷,因此那東西踉蹌地往後倒;不過它倒下來的時候仍緊抓著瑟琳娜,沒有鬆手。
嘉瑞安跳向前去,丟了棍子,拔出匕首。這東西是以籐蔓和細枝為體,外面裹以黏土,所以堅韌得驚人;嘉瑞安發狂似地砍斷那泥人的雙臂,使勁地把尖叫不止的公主給拉出來。泥人的一隻手臂仍攀在瑟琳娜身上;急得幾乎掉下淚來的嘉瑞安,開始揮刀猛砍那隻手臂。
「小心!」瑟琳娜叫道:「你後面!」
嘉瑞安立刻回頭。第一個泥人已經向他走過來了。嘉瑞安發現腳上有冰冷的感覺;原來是他剛剛打下來的那隻手臂,已經一吋一吋地從地上爬過來,並抓住了自己的腳腕。
「嘉瑞安!」巴瑞克隆隆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
「這裡!」嘉瑞安叫道:「你快來!」
灌木叢裡發出的聲音,然後那個巨人一般的紅鬍子吉魯克人便出現了;巴瑞克手裡握著劍,身後跟著希塔與曼杜拉侖。巴瑞克大力一揮,便把床一個泥人的頭給砍掉了;那顆頭飛了出去,然後砰地落在數碼之外。那無頭怪物轉過身來,盲目地摸索,想把對手抓住;巴瑞克的臉一下子刷白了,但他隨即把那怪物的雙臂砍掉。可是那東西仍繼續歪歪扭扭地走上來。
「砍它的腳!」嘉瑞安立刻說道,然後彎下身去,砍斷自己腳上的那只泥手。
巴瑞克揮刀砍掉泥人的雙腳,泥人便應聲倒地;但是那些四散的軀塊仍繼續向巴瑞克爬去。
其它泥人陸續現身,而希塔與曼杜拉侖也使劍與之相博,所以頓時黏土塊四處亂飛。
巴瑞克彎身把抓著瑟琳娜的那支手臂扯掉,然後順勢把那女孩兒拉起來,朝嘉瑞安那邊推過去。「帶她回營地去!」巴瑞克吩咐道。「杜倪克人呢?」
「杜倪克為了殿後而落在後面。」嘉瑞安說道。
「我們去幫他。」巴瑞克說道:「你們快跑!」
瑟琳娜嚇得魂不附體,所以嘉瑞安是硬把她拉回營地的。
「怎麼回事?」寶姨立刻問道。
「樹林裡跑出許多妖怪。」嘉瑞安一邊說著,一邊把瑟琳娜推到寶姨身邊。「那妖怪是泥巴做的,而且殺不死;杜倪克被他們纏住了。」嘉瑞安說著便跑進其中一個帳篷裡;一秒鐘之後,怒氣騰騰的嘉瑞安從帳篷裡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劍。
「嘉瑞安!」寶姨一邊叫著,一邊想辦法擺脫膩在她身上哭泣的小公主。「你要做什麼?」
「我得去幫杜倪克。」嘉瑞安說道。
「你就留在這裡。」
「不行!」嘉瑞安叫道:「杜倪克是我朋友。」話畢嘉瑞安便揮著寶劍奔走了。
「嘉瑞安!快回來!」
嘉瑞安不予理會,繼續往黑暗的樹林裡衝去。
混戰的場面,離營區約上百碼左右;巴瑞克、曼杜拉侖和希塔正有系統地把包著黏液的泥人砍成一截一截;而滑溜則在混戰間左閃右擊,他的短劍在那些覆著青苔的怪物身上,割出大且深的口子。嘉瑞安加入戰團,耳裡響起嗡嗡的聲響,狂喜的感覺流遍全身。
然後寶姨和老狼大爺出現了,他們的身後,是面如死灰、抖個不停的瑟琳娜。老狼眼裡滿是怒意,而且他在彙集自己的願心時,好像突然變得比眾人都更高大;然後他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火!」老狼命令道,然後他手裡便冒出滋滋作響的火球,而這火球又發出一束閃電,直上雲霄。接著巨雷轟響,驚天動地;而嘉瑞安的心靈則因此力之大而縮了一下。
寶姨揚起了一隻手。「水!」她的聲音強而有力。
雲散開,大雨狂注。雨勢大到彷彿連空氣本身都化為雨水似的。
在隆隆作雷與傾盆大雨之下,那些仍在無心地蹣跚向前的泥人,開始慢慢化開;嘉瑞安嫌惡但又好奇地看著泥人在驟雨狂擊之下,分解為黏土與腐爛的植物。
巴瑞克伸出手,試探性地把滴著水的劍,刺入之前對他蠻橫地攻擊、但現在已經潰不成形的泥人頭裡;那泥團爆開,露出原來盤坐在泥人頭裡的蛇。那蛇伸展開來,彷彿要開始攻擊,不過巴瑞克一劍便把那蛇斬為兩半。
大雨不歇,土團紛紛崩解之後,其它的蛇也一一現身。「那一條!」寶姨一邊說著,一邊指著一條奮力掙開包覆的土團,急著逃命的暗綠色的蛇。「把那條蛇給我抓來,嘉瑞安!」
「我?」嘉瑞安倒抽了一口氣,他的肌肉開始收縮。
「我來!」滑溜說道。他拾起一根分叉的樹枝,以此叉住那蛇的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抓住那蛇後頸的濕皮,把那不停扭動的蛇給提了起來。
「把那蛇帶過來!」寶姨一邊命令著,一邊把臉上的水擦掉。
滑溜握著蛇,走到寶姨身前,把手伸向前去;那蛇緊張得不停吐舌,無神的眼睛也直盯著寶姨。
「這是什麼意思?」寶姨對那蛇質問道。
那蛇對寶姨嘶嘶作響,然後又以氣音悄聲說道:「這個,是我們女王自己的事,寶佳娜。」
那滴著水的蛇開口講話的時候,滑溜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但是他隨即把手捏得更緊。
「現在就放棄搜尋。」那蛇以氣音說道:「我們女王不准你們再往南走。」
寶姨輕蔑地笑了起來。「不准?以你們女王的力量,我哪有什麼事情要看她臉色?」
「我們女王是尼伊散國之主。」那蛇以氣音說道:「她的力量是絕對的。蛇之素行與人不同,而我們女王乃是眾蛇之首。你們進入尼伊散國,等於是涉險賭命。我們很有耐心,且毫不害怕。我們會等待你們最沒有防備的時機。蛇一叮咬,不過是個皮肉小傷,連看都看不出,但卻一注即可斃命。」
「莎蜜絲拉想在這件事情上面拿什麼好處?」寶姨問道。
那蛇分叉的舌頭,在寶姨面前翻舞。「她決定不把這透露給我知道,而好奇亦非我的天性。我已經傳了消息,也已經領了我的獎賞。現在你愛把我怎麼樣,就把我怎麼樣吧!」
「很好!」寶姨說道;她冷冷地看著那條蛇,她的臉在滂沱大雨中滴水。
「我是不是該把它給殺了?」滑溜問道;他的臉顯得熱切,而他的手為了抓住這條粗大的蛇,連指關節都發白了。
「不!」寶姨平靜地說道:「這麼優秀的信差,犯不著毀了。」寶姨定定地看著那條蛇,說道:「你跟其它的蛇回去找莎蜜絲拉,跟她說,如果她膽敢再度插手的話,我絕饒不了她,而且她就算藏身在尼伊散國最深的土洞裡,也無法躲開我的怒火。」
「那我的獎賞呢?」那蛇問道。
「留你一條命,這就是大賞。」寶姨說道。
「這倒不假。」那蛇以氣音答道。「我會把你的話傳給莎蜜絲拉,寶佳娜。」
那小個兒男子彎下腰,把手垂到地上;原來蜷在他手臂上的蛇鬆了開來,然後滑溜放開了那蛇的頭,並往後跳開。那蛇回頭對滑溜看了一眼,接著嘶嘶作響地溜走了。
「我看這雨水也夠了。」老狼一邊說著,一邊把臉上的水抹去。
寶姨毫不在意地揮了一下手,那雨便然停止,好像水桶已經倒空似的。
「我們得去找杜倪克。」巴瑞克提醒他們。
「他剛剛幫我們斷後。」嘉瑞安指著現在已經流水澎湃的小河上游。嘉瑞安一想到等一下可能會發生什麼場景,心裡便不僅升起一股寒冷的恐懼感,但他還是堅強起來,領著眾人走回樹林中。
「那鐵匠是個好同伴。」曼杜拉侖說道:「我實在不想失去他。」那武士的語調既怪又壓抑,而且在昏暗的亮光下,他的臉蒼白得很不正常;不過他抓著寬刃劍的手,則堅如磐石;然而他的眼裡,卻又透露出嘉瑞安前所未見的疑懼之意。
眾人走過積水的草地,身上都在滴水。
「就在這兒附近。」嘉瑞安一邊說著,一邊四處張望。「怎麼沒有看到他的人影呢?」
「我在這兒!」杜倪克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攀上了一棵巨大的橡樹,爬到半天高,現在正從樹頂往下瞧。「他們都走了?」然後杜倪克開始小心翼翼地從滑不溜丟的樹幹上下來。「這場雨來得正是時候。」杜倪克一邊說著,一邊從離地幾呎的樹幹上跳下來。「雨開始下的時候,我正好有點兒招架不住它們哩!」
一言不發的寶姨突然地抱住這個好人,然後,她大概是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尷尬,所以開始臭罵杜倪克。
杜倪克很有耐心地聽她講完話,而且臉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這天晚上嘉瑞安輾轉難眠,被泥人抓住的恐怖記憶,使他不時驚醒過來。不過夜總歸會過去,而早上的晨曦既晴朗又明亮;嘉瑞安捲了毯子,又翻身小睡了一會兒,直到瑟琳娜過來把他叫醒為止。
「嘉瑞安。」瑟琳娜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碰著他的肩膀:「你醒了嗎?」
嘉瑞安睜開眼睛,看著瑟琳娜。「早。」
「寶佳娜女士說你得起來了。」瑟琳娜對嘉瑞安說道。
嘉瑞安打了個呵欠,伸個懶腰,坐了起來;他從帳篷的門縫隙看出去,只見外面一地燦爛的陽光。
「寶佳娜女士在教我煮飯。」瑟琳娜以相當驕傲的口吻說道。
「很好啊!」嘉瑞安一邊說著,一邊把眼前的頭髮撥開。
她看著嘉瑞安好一會兒,那張小小的臉龐顯得很正經,綠眼睛也很專注。「嘉瑞安。」
「什麼事?」
「你昨天非常勇敢。」
嘉瑞安輕輕地聳了聳肩。「我今天大概會被臭罵一頓。」
「怎麼會?」
「寶姨和爺爺都不喜歡我逞英雄。」嘉瑞安解釋道:「他們認為我還小,他們不想讓我受傷。」
「嘉瑞安!」正就著小火煮飯的寶姨抬起頭來對嘉瑞安叫道:「我需要一點柴火。」
嘉瑞安歎了一口氣,然後從毯子裡爬出來。他穿上半統靴,繫上了劍,便往樹林裡走。
由於寶姨在前一天召來大雨,那些龐大的橡樹仍然很濕潤,所以乾柴很難找;嘉瑞安四處亂逛,不時從傾倒的大樹、或是平覆的岩石下抽出一根樹枝來。那些沉默的大樹仍在監視,但是今兒早上,它們的態度好像不太友善。
「你在做什麼?」嘉瑞安的頭頂上傳來輕柔的聲音。
嘉瑞安立刻抬頭望去,手也已經摸到劍柄上。
一個小女孩兒站在嘉瑞安頭頂上的大樹枝上。她穿著繫腰帶的袍子,腳踏涼鞋;她的頭髮是淡褐色的,灰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嘉瑞安,白皙的皮膚略帶著翠綠色色澤,顯出她是樹精的身份。她左手扶著弓,右手拉著箭尾,撐開弓弦,而箭頭則正對著嘉瑞安。
嘉瑞安小心地把手從劍柄上移開。「我在撿柴。」嘉瑞安說道。
「做什麼用的?」
「我寶姨要用乾柴生火。」
「火?」那女孩臉色一沉,把弓拉開了一半。
「只是生個小火。」嘉瑞安馬上補充道:「煮頓飯而已。」
「這裡不准用火。」那女孩固執地說道。
「那你得去跟寶姨解釋。」嘉瑞安對她說道:「我只是聽命行事。」
那女孩吹了一聲口哨,另外一個女孩子便從後面的樹上過來;這個女孩子也帶著弓箭,她的頭髮幾乎跟瑟琳娜一樣紅,皮膚也帶著一抹樹葉的色澤。
「那東西說它在撿柴。」第一個女孩子報告道:「為的是要生火。你看我該把那東西殺掉嗎?」
「桑霞說,我們應該查出它們的身份。」紅髮女孩沉思道:「如果查過後,發現它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正經事,那你就可以把它殺了。」
「噢,很好。」那淡褐色頭髮的女孩子應和道,她的音調裡透露出明顯的失望。「但可別忘了,這一個是我找到的;到那時候,它可要由我來下手。」
嘉瑞安發現自己頸後的頭髮都站起來了。
那紅髮女孩吹了聲口哨,便有五、六個持弓的樹精從枝葉間溜出來;她們的身材都很小,頭髮則是深淺不同的金色或紅色,跟秋天的樹葉顏色差不多。她們把嘉瑞安團團圍住,一邊仔細地打量著他,一邊噪地講起話來。
「這個是我的。」淡褐色頭髮的樹精說道,便從樹上爬下來。「這東西是我找到的,而且采紗說,這個要讓我來殺。」
「這東西看來滿壯的,」其中一個樹精說道:「又很溫馴。我們何不把它留下來,它是男的嗎?」
另一個樹精咯咯笑道:「我們來檢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是男的!」嘉瑞安立刻說道,而且雖然自己百般不願意,但還是臉紅了。
「那浪費了豈不可惜。」一個樹精說道。「也許我們該留它一陣子,再把它殺掉。」
「這東西說我的。」那淡褐色頭髮的樹精頑固地宣佈道:「而且我愛什麼時候殺,就什麼時候殺。」然後她便以宣示主權的方式抓住嘉瑞安的手臂。
「我們去找其餘的人。」叫做采紗的樹精提議道。「他們要生火,這可得擋下來才行。」
「火?」其她好機個樹精驚聲叫道,然後大家都以斥責的眼光瞪著嘉瑞安。
「只是生個小小的火。」嘉瑞安立刻辨解道。
「押著那東西一塊兒去!」采紗下令道,然後便開始穿過樹林,往帳篷而去。她們頭頂上的大樹彼此沙沙細語。
她們來到搭帳篷的空地時,寶姨早已平靜地等待著她們了;她看著把嘉瑞安團團圍住的樹精,臉上的表情絲毫不起變化。「歡迎,女士們!」寶姨說道。
樹精們開始彼此交頭接耳。
「瑟琳娜!」名叫采紗的樹精突然叫道。
「采紗表姐!」瑟琳娜應道,然後兩人便跑上前去,互擁在一起。其她樹精小心地往空地中央多走了一、兩步,並緊張地看著火堆。
瑟琳娜飛快地跟她的采紗表姐解釋一行人的身份;然後采紗示意其她樹精走上前來,並對她們解釋道:「看起來這些都是朋友;我們要把他們帶去見我母親,桑霞女王。」
「這麼說來,這東西就不能讓我殺掉了?」那淡褐色頭髮的樹精以小手指著嘉瑞安,惱怒地問道。
「恐怕確是如此。」采紗答道。
那淡褐色頭髮的女孩噘著嘴,重重的踏步走開了。
然後老狼大爺從其中一個帳篷出來,並露出愉快的笑容,看著這一群樹精。
「那是貝佳瑞斯!」一個樹精尖聲叫道,然後快活地跑上前去;她伸手攀住老狼大爺的脖子,把他的頭拉低下來,然後給他一個響亮的大吻。「你有沒有給我們帶糖果來?」她大刺刺地問道。
老狼換上正經的臉色,開始在身上眾多口袋裡摸索。總算摸到糖果,而他的手才剛從口袋裡掏出來,糖果便一下子被圍在身邊的樹精們給搶光了。
「你有沒有給我們帶新故事來?」其中一個樹精問道。
「有好多新故事呢!」老狼一邊說道,一邊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點了一下。「但是我們總得等你的姐妹們都到齊了,再開始講故事,是不是?」
「你先講一個故事給我們聽。」那樹精說道。
「我特別給你們講個故事,那你們要給我什麼呀?」
「親親!」那樹精立刻答道。「我們五個一人給你一個親親。」
「我的故事很棒的。」老狼開始講價:「才不止五個親親呢!就十個親親好了。」
「八個。」那個頭兒小小的樹精就地還價。
那是小蚊蟲的喧鬧聲,它們聲嘶力竭的嗓音聽得她難受之極,總有一天,她高貴的兒子們會把它們消滅乾淨的,可眼下,她只能忍受。於是她掉轉方向,想找一顆沒遭破壞的小行星。
在恆星的外圍,她終於找到了這樣一顆小行星。它由堅硬的鎳鐵塊構成,在系統形成的初期被一顆原生行星分裂帶電的核擊中。
它很大,完全容得下她的新窩,它很遠,聽不見那些醜陋侏儒們的嗡嗡聲,它金屬很豐富,夠她一個人食用直到生出孩子。
她站立在小行星鐵質的峭壁上,停下來打量它周圍的行星。第三顆最為誘人,表面上金屬香味十足,一定是那些小蚊蟲開採出來的金屬。一股好聞的調料味道橫貫赤道,金屬纖塵到處可見,衝出大氣層飄進太空。
她咬扯了它們玩具似的碉堡,它們一定氣得發抖吧?這些傲慢的小蟲子!它們有膽量襲擊她嗎?她睜大眼睛打量它們的飛船,一些小小的金屬殼而已,也許只能讓她的小兒子感興趣,而裡面則是軟綿綿的,擠成一團的小蚊蟲吃起來噁心,而且一點不飽肚子。
它們不過是一群討厭的廢物!
她低垂尾巴碰了碰小行星,確實安全、堅硬,和她的老家一樣。她選擇了一個寬敞平坦的地點開始挖起地道口來,並往牆上鑲進金屬塊以掩藏保護窩室。開始挖掘食物室之前,她小心翼翼地從地道中鑽出來看一看,那股難聞的電子臭味沒有減弱,但小蚊蟲們也沒有靠近。它們愚蠢無比卻又自以為了不起,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她設想,當兒子們攻擊它們時,它們一定暴跳如雷——這時,一個物體越飛越近了!
物體不是從行星方向飛來,而是從她身後,從她老家恆星的方向飛來。有一刻她高興地認為那是與她同類的又一位高貴的王子,迫不及待地前來追求自己尚未出世的女兒來了。然而,不對,它沒有發出任何同類的信號。
又是小蚊蟲,裝在又一艘侏儒似的飛船裡!也許是她在光圈邊緣遇上的那些無知小蟲追過來了。它們距離還遠,但她希望它們是前來進攻的。這種好玩的遊戲她求之不得。
她的碉堡和她的守衛們將嚴陣以待。
她轉身下了地道,歡快地繼續開鑿起來。
啟示者:自命為三位一體上帝的先知,一個白鬍子通靈者,顯隱於非法的電台。他篡改古書,炮製成《人民啟蒙經》,發動一場對科萬家族魔鬼附身般的聖戰。他宣稱,為這一聖戰獻身的人會在人民的伊甸園中永享幸福和安樂。他於太陽年88年開始現身,其影蹤止於天網墜毀之時。
奎恩腦子裡嗡了一聲,怔怔地盯著布魯恩。
「她在對天魚作實驗時,實驗室爆炸了。」布魯恩告訴他。
「是偶然事故嗎?」
「我想一定是聖族人幹的。」她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你母親盡心照顧一個魔鬼,所以他們恨她。」
奎恩喉嚨隱隱作痛,腦海中搜尋起了那張舊相片裡母親可愛的形象,那相片一定是父親拍的,母親在地球海邊戲水,蓬鬆亮麗的長髮飄起在微風中。
現在,他無論如何也喚不回母親幸福的樣子了。回到他記憶中的母親面容枯瘦,就像她離開簡諾特上船照顧那只外星鳥時的模樣。
「——你還是呆在船上吧。」他聽見布魯恩在說話。「我們裝完發動機物質後即刻起飛。我接受了新的任務,去解救征服海王星站。」
「要是你碰上了那個怪物——」
「冒險唄。」她聳聳肩。「我擔心在科多下船你冒的險更大。」
「這個險我願意冒。」
「那我祝你——」她顫抖著說。「我祝你一切順利。」
船停靠科多泊位時,她吩咐他在發動機房裡等著,以便避開碼頭檢查人員。那些人皮膚黝黑,身穿整齊的安全部黑制服,頭戴怪模怪樣的頭巾,鬍子又黑又長。「西克人,」她告訴他。「亞洲來的,他們有自己的宗教,巨頭讓他們守這兒,因為他們驍勇善戰,而且也鄙視聖族人,憎恨啟示者。」
他一邊等待,一邊盯著屏幕,焦急不安,不禁淌下汗來。現在看來,無論布魯恩遇到什麼危險,飛船也許都真的比天網還安全啊。他母親已不在世上,找到父親談何容易!外面的世界他一無所知,下船後他又能幹什麼呢?然而,他已沒有退路。
油箱加油那會兒,他看著碼頭醫生將服用了生命剎的旅客推出飛船,有些西克人忙著檢查那些甦醒過來的人,另有些西克人則在檢查供應物質和陸續回來的船員,連不上船的服務工人也不放過。
這時瑪蘇達一聲不吭地衝進發動機房告訴他,布魯恩讓他去船員室,他的心情一下子高興起來。
呵,終於到了太陽這邊!
「我一直在想法給你打探消息。」她疲憊地搖著頭。「但再也沒有你母親的情況。關於誰襲擊了征服海王星站還沒有正式定論——儘管啟示者企圖製造混亂,非法宣傳說,黑暗之王就要揮師來臨,將充斥在太陽王國裡的撒旦掠到星星之外的地獄裡去。」
「有人相信嗎?」
「相信的人太多了。」她的臉一歪。「科萬人和陳氏家族人互相拆台。科萬人積蓄力量打擊太空中的敵人,而陳氏家族人則打擊科萬人,否認太空中有外星人。
「現在,科萬司令失蹤,光圈站被棄,而征服海王星站遭襲——這一切令太陽帝國驚恐萬分。據說,大廈已經癱瘓,巨頭也隱身不見了。現在由飛行指揮部執行軍事命令。」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奎恩,跟我們一塊走吧。」她聲音裡帶點感情。「如果我們有幸能夠生還,那時情況一定比現在好,我也會有更多時間來替你取得合法身份。」
「我沒有時間跟你去。」
控制盤上一盞黃燈開始閃爍起來。
「你要是真想走,現在就下船去吧。」
她緊繃的臉抽搐著,但還是抓起他的手示意他出艙。他突然一陣衝動,想與她說些道別的話,於是轉過身來,但她早已把頭埋在電腦中了。
在發動機房的屏幕上他已經看見過碼頭,太陽照得到地方閃著銀白光芒,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比星空還要暗黑。人口處有點像朵雞冠花,從太空天線附近的無頂塔一直延伸到碼頭飛船。
服務人員和西克人都離開了。他一個人搖搖晃晃地下了飛船,走進涼意十足的出口。在他身後,布魯恩的飛船彭地一聲永遠關上了大門。天網的牽引力讓他頭暈目眩,連那個沒裝多少東西的枕套忽然間也變得十分沉重。
儘管如此,他內心還是湧上了一陣欣喜。無論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他終於來到太陽這邊了!
腳下的地板堅硬平滑,地板下嗡嗡作響,他感到有微弱的振動。按照閃動綠光的箭頭指示,他走出出口,來到一艘巨大的科萬號船身之下。四周單調無色的障礙物將他圍在一個狹窄的走廊裡。
遠處貨船發出沉悶的彭彭的聲響,凜冽的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氣味——有建築用的塑料發出的臭味,有地板上鑲著的鐵柵冒出的汽油味,有待運化學品散發的澀味,有不知什麼地方飄來的食物和飲料的霉臭味,還有人的汗臭和他叫不上名的東西發出的討厭味道。
他在地板上的一個地洞前停了下來。只見底下一片黑暗,只有轟轟運行的機械裝置,也許是在運送貨物,或者是裝反應物質的管道。他彎下腰去看能不能把鐵柵條提起來。
要是躲在暗處,瞅空偷一套碼頭工作人員的制服,身份證甚至武器——笨蛋,要是這樣被抓住,又沒有太陽標記,那他無異於是在自殺啊。他繼續向前走。
抬頭朝高高的船身望去,他看見了地球。連在碼頭和那顆不斷放置的行星之間的科萬龍線很細,他看不真切,沿線牽著的天空城市也顯得十分遙遠,只有地球,那顆雲霧繚繞的藍色球體令人眼花繚亂,妙不可言,他禁不住駐足觀望起來。
「對不起,先生。」一個生硬而禮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音調非常陌生。「這兒閒人免進——」
他大吃一驚,轉身發現了說話者。又是一個瘦削黝黑的西克人,濃密的黑鬍子邊上赫然閃著太陽標記。看見奎恩的臉龐,他後退一步,手飛快地伸向掛在臀部的武器。
「不許動!」他舉起槍。「來這兒幹什麼?」
他只能照實說。
「我叫奎恩?德恩,剛從光圈站回來尋找母親——」
「證件?」
「聽我解釋——」
「鑒證?勞務許可證?旅遊護照?」
「你聽我說——」
「站住別動!」
「我不是犯人。」他努力表現得勇敢一些。「我出生在太空,我母親有太陽標記,我也有權利得到太陽標記——」
「先生,你沒有任何權利。」那人斜眼看著他。「在這兒沒有。
沒有太陽標記,你就沒有權利。把包裹放下!」
奎恩扔下枕套,表明手裡沒有武器。
「先生,我是乘火星科萬號來這兒的——」
「別說話!靠牆,舉手,腳向後叉開!」
奎恩只好照辦,心裡後悔剛才沒有搬起地上的鐵條。
「站好!」西克人沒找到什麼東西,就退回原地。「我是西克衛兵營的中士納納克?西格。」他用沒握槍的手摸了摸一個圓圓的金質徽章。「不准碰這個。」他把枕套踢到障礙物一邊。「往前走!」
「到哪兒——」
「不許問!」
西格不再說話,只偶爾吆喝一兩聲命令,押著他沿著空蕩蕩的走廊走去,最後進了一間小屋子。門絲地一聲關上了,然後直往上躥,他站立不穩打了個趔趄——簡諾特可沒有電梯。他趕緊抓住牆壁,這時電梯停了下來。
「老實點!」西格吼道。「否則我要你老命!」
穿過另一個走廊的門上寫著「桑托克?達斯檢查官」這個名字。
門滑開了,遠處那間窄窄的室內,第二位頭帶頭巾的西克人擋住了他。這個西克人身材更高,年紀更大,長鬍子裡有幾根已經發白。
「檢查官——」奎恩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我從光圈來,光圈那兒我得不到太陽標記——」
「伸出手來!」說話聲單調而且毫無感情。「檢查血紋。」
他把食指伸進一個黑色的小圓柱體內,感覺有根針刺了他一下。
「絕對的太陽血統,」他說道。「我的基因已經測試過了。」
達斯揮揮手,讓他走到一個突出的透鏡跟前。
「面對攝像機,報上姓名,我們要測試聲紋。你可以說句話,或者要求救援。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錄下來呈報安全部。」
「謝謝你,檢查官。」他屏住呼吸,對著透鏡擠出笑容。「我是奎恩?德恩,出生在光圈,我母親是娜婭?德恩醫生——」
「德恩?」達斯退了一步,好像這名字惹了他一樣。「她死了。」
「她有丈夫。」奎恩心跳加速。「奧拉夫?索森博士。他是科萬技術處的科學家,如果我可以和他通話——」
「索森?」
達斯敲了敲書桌上的鍵盤,轉身面對著一個大大的圖像屏幕,上面顯示出連在地球上的高空線路圖。線路圖漸漸演變成了一間漂亮的接待室。一位漂亮的小姐安靜地挺坐在電腦旁,黝黑的臉頰上閃耀著太陽標記。
「科萬技術處。」她的笑容很是迷人。「有什麼事嗎?」
「索森博士!」那位西克人問道。「安全部呼叫奧拉夫?索森博士!」她一動不動地坐了很長時間。「非常對不起。」她燦爛的笑容黯淡下去。「索森博士沒有找到。」
達斯伸手去按鍵盤。
「求求你——」奎恩央求道。「請告訴我,他在哪兒,怎樣找到他?這太重要了——」
她黑色的眼睛愈加顯出悲傷的神色,然後搖搖頭。
「先生,非常對不起。」她抬起清水一般的眼睛表示同情。「無論用什麼方式都找不到索森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