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971:秘密 文 / 為博紅顏笑
971:秘密
她也想過到水栽法的花園幫他幹活,但那裡也需要一些她從來沒有學過的特別的技術。她希望過著激動人心的生活,有新聞,有怪事發生。然而,這裡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古井之水,波瀾不興。海王星站再也沒有傳來太陽帝國那邊的消息了,也許永遠也不會再傳來。日子如白開水一般過去,如果有什麼變化,有什麼不同,她可以肯定,只會變得更壞,更無聊。
有時候,她會情不自禁地想,也許她該原諒了傑生。這個太陽巨頭的兒子,畢竟從來沒有學會過怎樣和他人相處。她想與其鄙視他的愛和他花言巧語的允諾,倒不如把這一切珍藏在心底,這樣更明智。
但她早已做出了選擇。她竭力掩飾著對生活刻骨銘心的不滿意。畢竟她愛的還是克雷。她周圍那些流放的人們都很善良,都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她相信自己早晚會適應這裡寒冷的氣候,與世隔絕的荒涼,永不消除的威脅,狹窄的坑道和太空實驗室提供的人工合成食品。
即使她不適應這一切,那一天也將會到來,當喬莫再也無法使產生能量的機器運轉,他們一切的困難和麻煩也就走到了盡頭。
阿茲特卡:墨美的首府,也是其最大的城市,坐落在俄克拉荷馬州的加拿大河畔,是地球上最大的引力發電基地。
「怎麼弄的?」嘉瑞安問道。
「這是秘密。」莎蜜絲拉大笑起來。「我改天再告訴你好了。你喜歡這光滑的樣子嗎?」
「應該是喜歡吧!」
「貝嘉瑞安,你告訴我。」莎蜜絲拉說道:「你覺得我美不美?
「美。」
「你覺得我幾歲了?」莎蜜絲拉敞開雙臂,讓嘉瑞安看盡她薄如蟬翼的輕紗下的身軀。
「我不知道。」嘉瑞安說:「比我老,但也老不太多。」
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色。「你猜!」她略帶嚴厲地命令道。
「大概三十吧!」嘉瑞安困惑地胡亂猜道。
「三十?」莎蜜絲拉的聲音似乎很震驚;她立刻轉向鏡子,仔細地檢查自己的臉蛋。「你這個瞎子、白癡!」她一邊直視著鏡中的映影,一邊對嘉瑞安罵道。「這絕不是三十歲女人的臉。二十三歲——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
「隨你說什麼都好。」嘉瑞安應和道。
「二十三。」莎蜜絲拉堅定地說道:「絕不比二十三歲多超過一天。」
「當然。」嘉瑞安溫和地應道。
「你相信我快六十了嗎?」莎蜜絲拉質問道,她的眼神突然硬如打火的燧石。
「不。」嘉瑞安應道。「我不相信!不可能六十歲。」
「你真是個迷人的小男孩,貝嘉瑞安。」莎蜜絲拉說道,她的氣吐在他臉上,而她的眼神則令人消蝕;然後她的手又回到嘉瑞安臉上,慢慢地愛撫。她裸露的肩膀與喉嚨上,逐漸出現奇怪的花斑,那綠紫相間的花斑似乎會漂移律動,一下子很明顯,一下子又消逝不見。莎蜜絲拉的嘴又張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現在那花紋已經散佈到她輕紗下的身軀,而且好像在她皮膚下交纏扭動似的。
馬阿思靠近了點兒,他那毫無生機的眼睛突然覺醒並充滿了奇怪的愛慕之意;交織在他那蛇鱗上的花紋,與那蛇人女王身上的花紋如此雷同,以至於馬阿思輕鬆地盤在莎蜜絲拉一邊肩膀上的時候,兩者的花紋竟連成一片,根本就無法切實看出,那蛇與那女人之間的分界線到底在哪裡。
嘉瑞安應不是這麼昏昏沉沉的,一定會避開蛇後,離她遠遠的。她那蒼白無色的眼睛如同蛇類一般,而那毫不遮掩的淫慾表情,則道出了強烈的飢渴。然而她身上又有股莫名的魅力,對於她那公開的**誘惑,嘉瑞安毫無招架之力。
「坐近點兒,貝嘉瑞安。」莎蜜絲拉溫柔命令道。「我不會傷害你。」她驕傲凝視著她的佔有物。
站在平台附近的沙狄清了清喉嚨。「神聖的女王。」沙狄宣佈道:「陶烏嘉的特使求見。」
「你是說杜奇科的大使吧!」莎蜜絲拉說道,臉上微露煩躁之意。然後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開始邪惡的笑了起來。她皮膚上的花紋開始退卻。「把那個安嘉若祭司帶上來。」莎蜜絲拉對沙狄指示道。
沙狄鞠了個躬,退下去,過了一會兒,便帶著一名穿戴摩戈人服飾的疤臉男子進來。
「歡迎陶烏嘉的特使。」沙狄朗誦道。
「歡迎。」眾太監齊聲唱道。
「現在要小心點。」嘉瑞安心裡的那個聲音對他說道:「那就是我們在港口看到的那個人。」
嘉瑞安仔細地看了一下那摩戈人,發現事實的確如此。
「萬福尊安,永恆的莎蜜絲拉。」那安嘉若祭司一邊有口無心地說道,一邊先對蛇後、再對她身後的雕像敬禮。「索爾摩戈國的陶烏嘉國王,謹向伊撒神的神靈,和伊撒神的內侍致意。」
「總祭司杜奇科不跟我致意麼?」莎蜜絲拉問道,眼睛亮了起來。
「他當然也要向您致意。」那安嘉若祭司說道:「但是依照慣例,這都是私下說的。」
「你今天到這裡來,是代表陶烏嘉,還是代表杜奇科?」莎蜜絲拉質問道,然後又轉頭欣賞自己的鏡中映影。
「我們可以私下一談嗎,陛下?」那安嘉若祭司問道。
「這裡就是私下。」莎蜜絲拉說道。
「但是——」那安嘉若祭司對大廳裡跪著的那些太監看了一眼。「她們都是我的貼身僕人。」莎蜜絲拉說道:「尼伊散國的女王總是侍從如雲,這點你該知道。」
「那麼,那個呢?」那安嘉若祭司指著嘉瑞安問道。
「這個也是我的僕人——不過他跟別的僕人稍有不同。」
那安嘉若祭司聳聳肩。「隨便您。我謹此代表安嘉若祭司團的總祭司,索烈神的門人杜奇科,向您致敬。」
「伊撒神的內侍,向拉克索爾城的杜奇科致敬。」莎蜜絲拉正式地答道。「杜奇科找我有什麼事?」
「為的是那個男孩,陛下。」那安嘉若祭司直率地說道。
「哪個男孩子?」
「就是您從寶佳娜身邊偷來,現在坐在您腳下的那個男孩。」
莎蜜絲拉不屑地大笑。「把我的遺憾轉達給杜奇科,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拒絕杜奇科的要求,並非明智之舉。」那安嘉若祭司警告道。
「那麼在莎蜜絲拉自己的王宮裡對莎蜜絲拉下命令,就更為不智了。」她說道:「杜奇科打算拿什麼來換這個男孩?」
「他永久的友誼。」
「蛇後哪需要什麼朋友?」
「那麼就金子吧!」那安嘉若祭司不悅地提議道。
「安嘉若紅金子的秘密,我知道得很清楚。」莎蜜絲拉對那安嘉若祭司說道:「我才不要被紅金子所奴役呢!金子你留著吧,戈若林人。」
「我能不能說一句,您玩的這個遊戲非常危險,陛下?」那安嘉若祭司冷淡地說道:「您已經與寶佳娜為敵了,在這個情況之下,您還能跟杜奇科作對嗎?」
「我既不怕寶佳娜,也不怕杜奇科。」莎蜜絲拉答道。
「女王實在勇氣可嘉。」那安嘉若祭司嘲諷地說道。
「這話愈講愈無聊了。我的條件非常簡單,你回去跟杜奇科說,索烈神的大敵已經在我手上,而且我絕不會把他交出去,除非——」莎蜜絲拉停了下來。
「除非什麼,陛下?」
「如果杜奇科願意幫我跟索烈神說一句,那麼我們倒是可以打個約定。」
「什麼約定?」
「我可以把這男孩送給索烈神當成結婚禮物。」
那安嘉若祭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索烈神娶我為妻,並賜我永生的話,我就把貝嘉瑞安送給他。」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安古拉克人的神仍在長眠之中。」那安嘉若祭司駁斥道。
「但是他又不會永遠沉睡下去。」莎蜜絲拉一針見血地說道:「安嘉若祭司團,和愛隆人的法師好像老是會忘記,不朽的莎蜜絲拉也能清楚看出天上的徵象,比起他們毫不遜色;而從這些徵象看來,索烈神即將醒轉。你回去跟杜奇科說,我嫁予索烈神為妻的那一日,貝嘉瑞安就會交到他手上;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這孩子可是我的。」
「我會把您的話轉達給杜奇科。」那安嘉若祭司說著便僵硬、冰冷地鞠了個躬。
「那你就退下吧!」莎蜜絲拉一面對那安嘉若祭司說道,一面輕飄飄地揮了揮手。
「原來如此。」那安嘉若祭司一退下,一直在嘉瑞安心裡的那個聲音便迫不及待地說道:「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
大蛇馬阿思突然抬起頭來,蛇頭兩側張,眼睛裡燃著烈火。「要當心!」馬阿思嘶嘶地說道。
「當心那個安嘉若祭司嗎?」莎蜜絲拉笑道:「那個安嘉若祭司沒什麼好怕的。」
「不是那個安嘉若祭司。」馬阿思說道:「是那一個。」馬阿思對嘉瑞安吐著蛇信。「那東西的心靈醒過來了。」
「那是不可能的。」莎蜜絲拉反駁道。
「不管你怎麼說,那東西的心靈反正就是醒了;我猜這可能跟那東西脖子上戴的項鏈有關係。」
「那就把它解下來就是了。」莎蜜絲拉對那大蛇說道。
馬阿思低下身子,遊走過大羅漢榻,朝著嘉瑞安而來。
「一動都不要動。」嘉瑞安心底的聲音對他說道:「也別反抗。」
嘉瑞安麻木地眼看著那大蛇的頭步步趨近。
大蛇的頭一碰到那避邪銀盤,便激起艷藍的火花;嘉瑞安感到一股類似之前的洶湧波濤,不過這次的波濤控制得很穩,而且匯聚在一小點上。馬阿思縮了回去,而避邪銀盤上的火花隨即躍出,滋滋地劃過空中,從銀色的弧形項圈連到那大蛇的鼻尖上。那大蛇的眼睛開始枯萎,鼻孔與大開的蛇口則地流出白沫。
然後那火花消失了,而那死蛇的身體便落在光亮的石板上抖縮痙攣。
「馬阿思!」莎蜜絲拉叫道。
蛇身狂野地甩動,眾太監尖叫地逃開。
「女王!」一名剃光頭的侍從推開門,倉促地高喊道:「世界末日到了!」
「什麼?」莎蜜絲拉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眼光從痙攣抽搐的蛇身上移開。
「太陽消失了!中午竟昏暗得有如黑夜!全城皆已因恐懼而發狂!」
奎恩跳下飛船,在慣行的作用下,一連踉蹌了幾步。他用毯子打了一個沉甸甸的背包,裡面裝了夠他幾天吃喝的糧食和水。儘管飛船艙門離地不足一米高,但他的鞋子在碎石地面打滑,所以踉蹌了幾步最後還是趴在了地上。
他爬起來,把擦得隱隱作痛的手掌上的小石子拍掉,朝四周望了望。在這北半球,時值暮秋。低緯度的太陽還在很遠的南方,像一輪暗紅的圓盤懸掛在煙黃色的天空。風擊打在他的臉上,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地球上的風,夾雜著濃烈的煙味,涼嗖嗖的,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又幽怨地朝四周望了望,尋找他夢中地球上的綠色。他失望極了。周圍的山嶺堆滿了在太空冶煉礦砂之後剩下的廢渣,從月球上運回來的垃圾,以及采自小行星的礦物質。這些都是天網陷落後留在這裡的東西。
陡峭的山坡上沒有一株植物,只是山谷間有一些零星的野草蔓生過的痕跡。如今它們已經枯黃,經霜之後死去。他的鞋踩在上面,易碎的草莖微微作響,揚起的灰塵令他噴嚏不斷。
他的心情十分抑鬱,一半是因為寒冬就要來臨,一半是因為人類的前景的確令人堪驚。他把背包裡的東西拿出一半,又放回飛船。儘管重量要輕些,但他背著它朝山嶺上爬去時,還是感到有些不便。疏鬆的太空廢物老在他腳下打滑。有一次,他踩在一快金屬碎片上,痛得他坐在了地上。他最後還是氣喘吁吁地站在了山嶺,回頭望了望停在谷底的飛船。
如果他不能回來,飛船就將是魯恩桑的棺材。從山嶺朝深深的谷地望去,飛船看上去是那麼小,就像一個粗心大意的孩子把他心愛的玩具遺落在了那裡。儘管地面上的人受山嶺所阻,看不到它,但它金屬放射出的光線卻是那麼容易被空中飛行的太陽艦隊發現。
而天魚正無助地躺在那裡面。
要是他回不來——他聳了聳肩,打消了這個念頭,朝城裡望去。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滾滾黃煙和直插陰森煙霧中的灰色山嶺。山嶺上寒風呼嘯,他打著哆嗦,硬著頭皮茫然地朝北行去。
殘陽如血。他腳下的山嶺已插進了黃煙中。他跌跌撞撞地在碎石和金屬碎片上行走,突然遇到一道天網織成的障礙物。障礙物太高,上面還有尖利的大鐵釘,他翻不過去,只好迂迴朝西又行了幾公里。這裡有一處缺口,是最近一次天網陷落時,石頭從天而降,把障礙物砸平後又埋起來。他知道天網陷落才不久,因為手摸到地面上的石頭還熱乎乎的,而且帶點黏性。太陽已從地平線上消失,滿天的黃煙襯托著霧氣瀰漫的暮色更濃更重。這時他突然聽見前面傳來轱轆轆的聲音。
有人!
他穿過一地乾枯的野草,走到一處較低的懸崖邊,伏在地上朝下看。就在身下幾米遠的一條路上,擠滿了人和車輛。有卡車、轎車、公共汽車、自行車、三輪車、還有他叫不出名來的車輛。路邊也停了許多車,大多數已燒壞而報廢。空氣中有股酸辣的昧道,好像在燃燒人工合成的材料。
與如潮的人流相比,車輛算不了什麼。有人跑著,有些人踉蹌而行,有些人摔倒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的繼續前行。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嘶聲叫著、哭著、吼著。有一小群人齊聲唱著祈禱文,不停地念著啟示者的名字。有步履維艱的男子,扛著箱子,提著包裹,有背著哭聲不斷的嬰兒的婦女,有拿著玩具不停嗚咽的孩子。
他們正急急忙忙地逃離即將毀滅的阿茲特卡城。
因恐懼而逃生的人流將是他的另一類敵人。他進入城市跨過加拿大河抵達太陽公司或蘇達達?巴拉卡都得與他們迎面而行。
他趴在那裡,任由刺骨的寒風肆虐。人類的痛苦和人類的驚懼,比寒風還要寒冷,更讓他麻木。他想到了許多。他想到了克雷、諾爾和喬莫,還有教會了他**的多蘿雷絲。他們,要是他們還活著,現在一定還在翹首等待,等待著他找回新的發動機吧。
他想到了敏迪,她認識貝尼托之前就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還想到了躺在飛船中受了重傷的魯恩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要是他找不回索森帶走的東西,就只有等死。
他動了動,但是依然趴在那裡,世界的命運彷彿已讓他無動於衷。他最後還是耐不住嚴寒,站了起來,貿然地穿過乾枯的草地,朝下面的大道走去。他立刻被大道的人潮所裹挾,無法逆流而行。
他大膽地從路旁泥濘而又野草叢生的陰溝前行。陰溝邊上擠滿了報廢的車輛,裡面裝著垂死的人們。有些人躺在毯子和擋板支起來的臨時帳篷裡;有些人佝僂著身子圍坐在一小堆冒煙的火堆前直哆嗦;有些筋疲力盡的人乾脆四腳朝天地躺在泥濘中;有些人燒傷十分嚴重躺著直呻吟。他偶爾遇到成堆腐爛的屍體不得不屏住呼吸,加快腳步。
他一直沒有和人搭話,因為人們講的幾乎都是西班牙語。很久以前,他跟著克雷學了一點,但還不足以讓他應付那些看上去是好心的詢問,詢問他是誰,為什麼要趕往這座災難深重的城市。
地球的引力把他搞得筋疲力盡。他摔了很多次跤,一瘸一拐地走在搖曳的燈影裡,禁不住羨慕那些坐車出逃的幸運人。
一條大河擋住了他的去路,黑沉沉的河水從橋下奔流而去。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流水。他站在河岸,朝河面望去,心想該如何返回大道,穿過河上那座擁擠的大橋。
「先生!」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傳來,「快回來!」
她衝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誤以為他會跳河自殺。他看見橋下正燃著一堆火,一個瘦瘦的男人正從那裡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
「謝謝你們!」奎恩搖了搖頭,笑著說,「我不會西班牙語。」
「不會西班牙語?」男人朝他更近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他問道:「你是太陽族人嗎?」
「不,先生,你錯了。」奎恩突然為自己臉上沒有太陽標記而謝天謝地。他轉身對著火堆,讓來人看了看自己那張臉。「但我是第一次來這裡。」
「第一次?」男人看了看他的背後包。「你帶了糧食,是嗎?」
「有一點。」
「你能不能——」男人指了指火堆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分點給我們?」
「只要你讓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奎恩低聲說,「我累得快死了,走不動了。」
他跟著他們來到火堆邊。那個準備救他的年輕女人看上去很憔悴,臉頰上有道很深的傷痕,血跡未乾,但還是可以看出她從前很嫵媚迷人。那男人穿著一身破舊的制服,佩戴著一個徽章,奎恩不知道上面刻著什麼字。火堆邊還有一個女人。
「她是我妻子露西亞,這是我女兒卡門西達。」他握住女兒的手沙啞地說,「她的丈夫是個警察,追捕劫匪的時候死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奎恩。」奎恩不知該說什麼為好。幸好他們看上去毫不在意。
「我們餓極了。」他們三雙眼睛都盯在他的背包上。「我們好像被打入地獄。怪獸毀了天網,廢物從天空雨點般地砸下,砸壞了一切,一切!」
奎恩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什麼都著火了,我們沒辦法撲滅,因為沒有了電無法抽水,晚上又沒有燈。警察——」他搖頭看了看女兒說,「沒有人出來收拾局面,去對付劫匪或疏散交通,只有少數幾個像她丈夫那樣的都死了。
「沒有機會救火,一點機會也沒有。」
奎恩蹲在火堆邊,感謝他們給他帶來溫暖,於是拿了些食物出來。躺在地上的婦女呻吟著支起身子。
「露西亞——她有關節炎,」伊克爾解釋著,「我們回去救她的時候,整幢房子已經著火了,我們剛把她救出來,露西亞也才把東西收拾好,房子就垮了。」
「喝水嗎,先生?」卡門西達用一個杯子從火堆邊的黑色罐頭瓶為奎恩倒了點水。「是乾淨的。」
她顫抖的手上血跡斑斑。
「你想喝就喝吧,」伊克爾對他說,「她燒的開水,再沒有比這開水更乾淨的東西了。」
水有點燙,但奎恩還是心存感激地一口喝下。他遞了三小袋食物給他們。
「謝謝你,先生!」
卡門西達小心翼翼地不讓奎恩看見她已餓得發慌,於是先開了一袋給她患病的媽媽。
「還有好多流氓,」伊克爾小聲說,「我們最終還是把他們趕走了。」
他停下來狼吞虎嚥地吃完自己那一份食物,吃完後他又打開了話匣子。他說,在太陽帝國把這裡選做天網終端站前,他們是這一帶的農民。露西亞老家在卡特卡斯,年輕的時候在太陽鄉村俱樂部找了份工作。
「她很漂亮,是個很有天分的舞女。她不肯出賣自己的身體,他們就把她掃地出門。她餓倒在街頭,我把她救了回來。」他歎了口氣,眼圈紅紅地看著女兒。「我們過得非常快樂。」』他說他們正前往他哥哥霍華德的農莊。
「他佳在渥西塔,離奇喀莎不遠。只是帶著露西亞走那麼遠的路,」他猶豫不決地小聲說,「也不知道我哥哥還住不住在那裡——」
他話沒落音,又突然大聲嚷了起來:「我很替他擔心。他是一個農家好手,餵養的牲口又肥又大,然後賣給太陽公司,」他打了個哈欠,顯得十分疲倦,「現在沒有了電,種不了莊稼,還有這麼多流亡的人,要把莊稼踩壞,也許還要搶他家的牲口,奪他家的糧食。」
他癡癡地看著火堆,搖了搖頭歎道:「世事艱難,先生,世事艱難啊!」
「你說得對。」奎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話。他接著說,他打算穿過城市去找一位在蘇達達?巴拉卡做工的女孩。伊克爾便在地上畫了幅圖,指點他該怎麼走最近。沿河朝上走,他說,爭取在大火燒塌聖托斯大橋前渡河。他補充說,天網崩塌時把威爾羅傑斯大橋毀了,另外幾座大橋也葬身火海。
奎恩把他的話記在心頭後,便鑽進睡袋,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他醒來的時候,骨頭都凍僵了。火堆早已熄滅,寒風揚起的塵灰蒙滿臉上和身上,伊克爾和他的妻子女兒都走了,他們把裝水的壺重新灌滿後留給了他。
他吃了點乾糧後,馬上手僵腳硬地爬上人行道。無情的地球引力折磨得他渾身酸痛。人行道上的人和車輛此時已稀疏了很多,他剛順利穿過聖托斯大橋,一個警察就走過來擋住了他。
「站住!」
這個警察身材瘦小,形容枯槁,一隻手吊著浸滿鮮血的繃帶,滿臉蠻橫得意的模樣。他正指揮人流和車輛繞過掀翻在人行道上的汽車進入一條狹窄的小巷。他用半生不熟的英語警告奎恩不要入城。
「此路不通。」他惡狠狠地加了一句說,否則你小命難保。他仍忠於職守,儘管大家都在瘋狂逃命。他得意洋洋地揮著槍朝濃煙滾滾的橋頭上一指說,他本人雖受了傷,但絕不會臨陣脫逃。
一輛鳴笛朝大橋駛來的消防卡車打斷了他的話。
「他媽的!擅離職守,只知道逃命。」他氣急敗壞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揮著槍一瘸一拐走到路中間,消防車沒有理會他,繼續鳴笛前行。奎恩急忙躲到一邊。就在他身後,消防車撞到路中間那堆廢車上。他回頭看見那個受傷的警察渾身著了火,呼天搶地地詛咒著啟示者的名字。
奎恩步履蹣跚地走在大街上,街上到處是報廢的車輛,街道兩旁的屋頂上冒著滾滾濃煙。商店洗劫一空。窗子擊得粉碎,玻璃渣在他腳下卡嚓卡嚓地作響。在一幢大廈前,他遇見一個鬍子花白的小老頭,他身後的車道上躺著三具死屍。
「小心,先生!」他揚著手中的槍向奎恩打招呼。
當聽見奎恩用英語回答,小老頭露出了疲憊而又欣慰的笑容,他也不會西班牙語,一直想要是有人會英語就好了。他說他叫薩基絲,是亞美尼亞人,經營東方地毯,「都是一流的手工藝品。」他尖細的聲音由於激動聽上去在顫抖。東方地毯是很珍貴的東西,他說,其織法秘藝早在科萬家族建造天網之前就已失傳。
「要不是大禍臨頭——」他無奈地聳了聳肩說,「我把它們都燒了。」
奎恩一瘸一拐地繼續前行,來到一條煙霧繚繞的繁華大街。大街兩邊高樓林立,看上去像一幢幢酒店。酒店裡空無一人,所有住客早已倉皇逃離。但他最後還是在大街上碰到一個臉色鐵青渾身發抖的小女孩。小女孩身邊躺著一個長著絡腮鬍的男人,半邊臉上搭了一張手帕,手帕上血跡斑斑。
「先生,你是醫生嗎?」小女孩氣喘吁吁地問道。
奎恩說我不是醫生。
「爸爸睡了,」她告訴他,「媽媽找醫生去了,去了很久,我還以為你是個醫生呢。」
鮮血已流到她的腳邊。
「我們從奧克蘭來,」她接著說,「爸爸和太陽公司有業務往來。
災禍臨頭的時候我們正住在酒店,我們沒地方去。有人說酒店今天會爆炸,所以我們只好離開,但沒了車,不得不靠走路。」
她竭力不讓淚水掉下來,於是把目光從她爸爸身上移開。
「一群壞人攔住了我們,他們扯掉爸爸的鬍子去看有沒有太陽標記。爸爸沒有,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科萬家族的人。但那些壞人還是朝爸爸開了一槍。他傷得很嚴重。」
「要是醫生——」
她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淚水,奎恩把自己的毯子裹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也許——」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想你媽媽很快會回來。」
他繼續朝西慢慢行去,突然一道塑料牆把街道攔斷了。他只好折向南,穿過重重廢墟設下的路障,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街道上丟著吊車和推土機,原本是用來清理路障的,現在也沒人管了。
他朝北望去,幾公里遠的地方有一片建築正火焰沖天,濃煙滾滾。是天網陷落時有東西掉在了那裡。消防人員也許嘗試過去撲滅大火,但火勢太猛,他們也就放棄了努力。
他的太空鞋在地球上穿起來很不習慣,腳底很快就磨穿了。踩在石子上和玻璃渣上硌得腳隱隱作痛。他的腳跛得更厲害。為了找到通往目的地的路,他又朝南朝西地轉了幾圈,最後碰到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戴著紅袖章,提著長桶板。
「站住!站住!有沒有太陽標記?」
奎恩轉過頭來讓他們看他並沒有太陽標記。
「沒有,」奎恩攤開手,聳了聳肩說,「沒有。」
「沒有?」攔著他的人相互遞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喝道,「為什麼沒有?」
「我從新西蘭來,有份公差。」
他們又使了個眼色,用桶板比劃了兩下。「好樣的,兄弟,我們是聖族的百人隊長,過來和我們一起祈禱,把靈魂交給啟示者吧!」
奎恩跟他們一起來到一塊空曠的地方。一排排靜默的人跪在枯黃的野草上,中間有尊金色的雕像。他認出了那是被暗殺的巨頭。
金色的塑像立在一個圓球上,一群坐著雪橇趕過來的人拿著刀子朝圓球上猛銼,一會兒就銼出了許多洞。雕像晃了幾晃倒在地上,人們一擁而上,把它擊得粉碎。
「這裡是太陽巨頭公園,」奎恩的兩個同伴朝地下吐了口口水說,「跪下,跪下接受天堂的聖諭!」
奎恩跪了下去。
一個蓄著黑鬍子帶著紅袖章的男人站在雕像的基座,他身後跟著一大群紅衣紅褲的人。
「主啊!」他的聲音從這個小小公園的高牆上飄了出去。「人類的預言家——」
奎恩明白了他宏篇大論的主要意思。啟示者的預言得到了驗證,上帝一怒之下派了太空中的怪獸把人類從撒旦和太陽帝國的魔爪下解救出來。啟示者預言了太陽帝國的覆滅和桑底西莫的勝利。
太陽帝國在太空的統治儘管被推翻,但它罪惡的種子卻撒在了人間。聖族人決定使每一寸土地都浸滿鮮血,讓每一寸土地都經大火焚燒。上帝神聖的聖戰必將繼續,直到用太陽族人的鮮血洗盡整個星球的罪惡。
「跪下!」那個留著鬍子的男人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吼道,「把你們的靈魂交給三位一體的上帝,張開你們的雙手擁抱神聖的刀鋒,低下你們的頭顱在獻祭鮮血中受洗吧!發誓用盡一生屠殺撒旦在太空滋生的孽種,我們就將得到來自天堂的恩賜。」
「殺死他們!」他大叫道:「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他停止了長篇大論的演講,轉身朝後面陰暗的大街望去。突然,一道閃電般的光芒劃過眾人的眼前,接著從一面高牆裡傳來一聲悶響,滾滾濃煙從窗子裡冒出來,過了一會兒,一條火蛇沖天而起,不到幾分鐘,附近的建築群也傳來爆炸的聲音。
「上帝顯靈了!」站在奎恩身邊的漢子嘴裡發出驚歎的聲音。
「孽種們,獻出你們邪惡的鮮血來吧!」
奎恩像瘋了樣突然一路狂奔而去。
待他停下來喘一口氣,他回頭看見幾輛恐怖的黑色坦克正朝公園的人群掃射。太陽艦隊的旗子插在坦克上迎風飄揚,旗子上畫著黑色的土地上升起的明媚的太陽。附近一幢高樓裡有人在使用激光槍,也瞄準了公園,不一會兒就傳來雷鳴般的聲音。
那兩個啟示者的信徒被打散了,沒有人上來。到處是火海,到處是爆炸聲。奎恩忍著腳疼,飛快地穿過煙霧繚繞的陰森大街。
他跑到一個較為貧窮的街區,街道上堆滿了垃圾,路面到處坑坑窪窪。太空災難降臨之前,建築物已是破敗不堪,而今越發的醜陋了。女人躲在沒有玻璃的窗子後朝外張望,全身**的小孩成群地擠在門邊,男人更像驚弓之鳥,躲在屋角警惕地注視著奎恩。
「你哪裡去?」一個滿臉病容的小伙子跌跌撞撞地衝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你到哪裡去?」
「去大橋。」
「太遲了,先生,」那個小伙子攤開雙手,無奈地聳了聳肩說,「聽說大火把它燒斷了。」
「那這些人怎麼辦?他們為什麼不逃?為什麼他們有機會逃時也不逃?」
「先生,我們逃不了啊!」他滿臉茫然地答道,「很多人都在生病,沒有車,沒有糧食,我們一無所有,能逃到哪裡去呢?」
奎恩被一股辛辣的濃煙嗆得連連咳嗽。他沒有停留,依然穿過發臭的泥潭和活人留下的糞便朝前艱難地走去。在每一個十字路口,他都能遇到盛怒的人們。曾經有一個擋住他去路的婦女,突然莫名其妙地一聲慘叫,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瘋狂的人們從屋裡衝上大街,有人詛咒,有人祈禱,有人像傻子一樣默然不語,場面一片混亂。
他奮力衝出混亂的人群,穿過嗆人的濃煙,來到了大橋。大橋並沒有如傳言中那樣被燒燬。無數的人們蜂擁而上,奎恩也一頭衝了進去。槍炮聲在身後隆隆直響,叫聲、吼聲、罵聲一片,他就在人流的裹挾之中順利過了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