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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1029:絕望 文 / 為博紅顏笑

    1029:絕望

    1029:絕望

    「盧克——當心皇帝。別低估他的能力,否則你將重蹈你父親的覆轍。我走了之後……你就將是最後一個絕地了。盧克,『力量』在你的家人中非常強大。把你……學到的東西……傳下去……」他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睛又閉上了,「還……有……一個天行……」[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他屏住了呼吸,然後呼出一口氣。他的精神從他的身體中吹向了另一個天空,就像一股和煦的春風。而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他便消失了。

    盧克在的空床坐了一個多時,努力想估計這個損失有多深。它深不可測。

    他最初的感覺是無邊無際的悲痛。為他自己,也為整個宇宙,像猶達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永遠消失呢?他感到自己心裡有了一個黑暗的無底洞,而那兒就正是猶達曾經存在過的地方。

    盧克以前也經歷過年老的良師益友的去世。它是一種非常無助的悲哀;並無情地,也是他自己成長的一部分。那麼,看著敬愛的朋友變老並死去,就是成年的到來嗎?我們不得不從他們強有力的後浪推前浪中吸取新的力量和成熟嗎?

    他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絕望。就在這時,屋裡所有的燈光閃動了一下,然後便全熄了。他在那兒又坐了幾分鐘,感覺到這就是一切的結束,宇宙所有的燈光也全熄滅了。這個最後的絕地,坐在沼澤地裡,而整個星系卻正在策劃一場最後的戰爭。

    一個寒戰擾亂廠他意識陷入的那種虛無。他哆嗦了一下,向四處看看,可黑暗就如穿不透的一樣。

    他爬出屋,站起來。沼澤地中什麼也沒改變。霧氣凝結起來,從垂吊的樹根上又滴回到泥潭中,這是一個已重複過百萬次的循環,並且還會永遠重複下去。也許那種循環中就有他的訓練。但即使如此,也絲毫不能減輕他的悲哀。

    他漫無目的地走回到他的飛船。阿杜衝過來,嘟嘟地發出激動的問候;但盧克毫無心情去理會這個忠實的機器人,於是阿杜發出一聲短促的慰問後,便尊重地一直保持沉默了。

    卡克沮喪地坐在一根圓木上,頭埋在雙手裡,輕輕對自己說:「我做不到。我一個人堅持不下去。」

    一個聲音從朦朧的霧中飄了過來。「猶達和我將永遠和你在一起。」這是本的聲音。

    盧克急忙轉過身,看到柯羅比閃著微光的身影就站在他後面。「本」他低聲叫道。他有那麼多想說的話,全一窩蜂地湧進他的腦子裡,就像大漩渦中的一艘船上翻滾著的貨物。但有一個問題迅速從這團亂麻中衝了出來。「為什麼?本為什麼你那時不告訴我?」

    這並非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我想等你的訓練完成之後再告訴你,」本的幻影回答道,「但你卻認為沒有準備好便倉促行動也是必要的。我已警告過你,你缺乏耐心。」他的聲音一點也沒變,帶著一些責備,也帶著愛。

    「可你告訴我達斯?維達背叛和殺害了我的父親。」他剛才對猶達的抱怨現在又集中到本身上了。

    本毫不抵抗地接收了這句尖刻的話語,然後再用諄諄教誨去減弱它的抱怨、「你的父親——阿拉肯被『力量』的黑暗之面所誘惑——他已不再是阿拉肯天行者了,他變成了達斯?維達。當這件事發生後,他便背叛了阿拉肯天行者所信仰的一切,而曾經是你父親的那個好人也被毀滅了。因此我告訴你的是事實……從某個角度來說。」

    「某個角度」盧克粗聲粗聲地嘲弄道。他感到被出賣了——就被生活,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但這裡只有本在直接承受他的憤怒。

    「盧克,」本耐心地說道,「你將發現許多我們堅信的事實在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找們看問題的角度。」

    盧克一言不過身去。他想緊緊抓住他的憤怒不放,像守衛財富一樣守衛它。這是他擁有的所有東西了,他不願別人從他身邊偷走它,就像其它被偷走的東西一樣。但他已感覺到它在溜走,被本充滿同情的話語軟化了。

    「你很生氣,這我一點都不責備你,」本耐心地勸導他,「如果是我做錯了,這肯定也不是我第一次犯錯。你知道,發生在你父親身上的事就是我的過錯……」

    盧克帶著強烈的興趣抬起頭來。他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他的憤怒很快就轉化成好奇——因為瞭解是一種易於上癮的毒品,你擁有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他坐在樹幹上,越聽越入迷。阿社也悄悄滾了過來,很安靜,只是想提供一個令人鼓舞的到場。

    「我第一次遇見你父親時,」本開始說,「他已經是一個很了不起的飛行員了,但真正讓我吃驚的,還是在他身上的『力量』的強大。於是我承擔了用絕地的方法訓練阿拉肯的任務。我錯誤地認為我也能成為象猶達那樣的好老師。但我不是。這就是我愚蠢的自大。皇帝也感覺到了阿拉肯的力量,並把他誘惑到了黑暗之面。」他悲哀地停下來,直視著盧克的眼睛,好像在請求這個孩子的寬恕一樣,「我的驕傲自大給這個星系帶來了可怕的後果。」

    盧克聽得出神。柯羅比的驕傲自大能夠造成他父親的墮落,這太可怕了。可怕是因為他父親本來可以不成為這樣的一個人,可怕是因為何羅比也不是完美的,甚至不是一個完美的絕地,可怕是因為黑暗之面能夠如此輕易地達到它的目的,能夠把如此正確的東西變成如此錯誤的。達斯?維達的內心深處肯定還有阿拉肯天行者的火花。「他還有善良。」他表明道。

    本懊惱地搖搖頭。「我也這麼想過,以為他還能重新回到正義之面。但已經不行了。現在他更像一部機器,而不是一個人——扭曲而且邪惡。」

    盧克努力領會柯羅比話中的隱含之意,這些活在他聽來就像是命令一樣。但他又對幻影搖搖頭。「我不能殺死我的父親。」

    「你不應該把那部成你的父親。」老師又說道,「當我發現他變了之後,我努力勸阻他。努力把他從黑暗之面拉回來。我們搏鬥了一場……你父親掉進了一個熔池裡。當他從那個燃燒的池子裡爬出來時,變化就已被水遠地烙在他身上了——他成了達斯?維達,再也沒有一點阿拉肯天行者的痕跡了。無法改變的黑色,傷痕纍纍。只是靠機器和邪惡的意志才使他還活著。

    盧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機械右手,「我也曾努力阻止他。我做不到。」他不會再向自己的父親挑戰了,他做不到。

    「維達在你第一次遇到他時就讓你自卑,盧克——但那次經歷也是你訓練的一部份。它使你懂得了忍耐與其它任何東西相比的價值。如果當時你不是那麼草率地急著去打敗維達,你現在就能完成和猶達一起的訓練了。你就會真正作好準備了。」

    「但我不得不去幫助我的朋友們。」

    「你幫助他們了嗎?是他們不得不來救你。我擔心你過早地倉促行動幾乎沒有什麼收穫。」

    盧克的憤怒融化了,剩下的只是隨之而來的悲哀。「我發現了達斯?維達是我的父親。」他低聲地說。

    「要成為一個武士,盧克,你必須面對並目超越黑暗之面——你父親沒能超越的那一面。對你來說,急燥就易的一扇門,就像你父親一樣。只是,你父親被他在門的另一邊發現的東西誘惑了,而你剛站穩了立場。盧克,現在你已經不那麼魯莽了,你己經非常堅強和忍耐了。你已為你最後一次對抗作好準備了。」

    盧克再次搖了搖頭,這個老絕地話裡的含義已非常明顯。「我做不到,本」

    柯羅比的肩膀失望地垂了下來。「那麼皇帝已經贏了。你曾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盧克則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可替代他的人身上。「猶達說過我可以把另一個人訓練成……」

    「他提到的這另一個人是,你的雙胞胎姐姐。」老人苦澀的笑了一下,「她將發現消滅達斯?維達遠沒有你去做那麼容易。」

    盧克明顯對這個消息大吃了一驚。他站起來,面對那個幻影。「姐姐?我沒有姐姐。」

    柯羅比的聲音又帶上了非常柔和的語調,以平息這個年青人靈魂中騷動的不安。「為了避開皇帝,你們倆一出生便被分開了。皇帝和我一樣知道,天行者的後代都與『力量』,都會成為他的威脅。就由於這個原因,你的姐姐一直都安全地隱姓瞞名著。」

    盧克開始時還努力抗拒這個消息。他既不需要也不想要一個雙胞胎姐姐。他是獨一無二的他不缺任何一部份——除了那隻手。他僵硬地彎了彎那只機械替代物。一個城堡陰謀中的工具嗎?兒童床被搞混了,同胞姐弟被轉換、分開,然後都被帶去各自過一種秘密的生活?不可能。他知道他是誰他是盧克天行者,天生就是一個絕地,由歐文叔叔和伯魯嬸嬸在塔托勒的農場中撫養大,在一種絲毫不用裝腔作勢的生活中成長,一個勤勞誠實的窮人——因為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她說過些什麼嗎?她是誰?她告訴過他什麼?他的思緒飛離了潮濕的達戈巴土地,飛到了很遠的空間和時間,飛到了他**的房間裡。他的母親和他的……姐姐。他的姐姐

    「萊亞萊亞是我的姐姐。」他大叫起來,差一點從樹幹上絆倒。

    「你的感應力非常強,」本點點頭。但馬上他又變得非常嚴厲。「把你的感情深深地埋起來,盧克。它們可能為你帶來榮譽,但也可能對皇帝非常有用。」

    盧克努力理解他這個以前的老師所說的話。如此多,如此快,如此重要……他幾乎快要暈倒了。

    本繼續他的敘述。「你父親離開時,並不知道你母親懷孕了。我和你母親都知道最終他會發現的,但我們想盡可能久地使你們倆安全。於是我把你帶到了塔托勒,跟我的哥哥歐文住在一起……你母親則把萊亞帶到了阿德蘭,以參議員奧格那女兒的名義住在那裡。」

    盧克靜下心來聽這個故事。阿杜就偎在他旁邊,根據他自己的領會補充一些哼哼聲,努力安慰盧克。

    本還是那副平穩的語調,以便在他的話不那麼令人安慰時他的聲音能夠令人安慰。「奧格那家族出身高貴,在那個星系中擁有非常強大的政治勢刀。萊亞由於門第的原因成了公王……當然,沒有人知道她是領養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封號,沒有實質的權力,因為阿德蘭很久以來就是一個民主政體。但即便如此,這個家族在政治上的勢力還是非常強大;萊亞沿看她養父的道路,也成了個參議員。當然,這並非她的全部她還成了反抗**帝國的基層聯盟的首領。而且由於她享有外交豁免權,她還是反軍聯盟獲取信息的重要渠道。

    這便是當她的道路踉你的道路相交時,她正在做的書情——因為她養父一直告訴她,如果她的情況變得非常危急時,她可以到塔托勒跟我聯繫。」

    盧克努力從這些複雜的感情中理出一個頭緒來——他對萊亞一直感覺到的愛,即使在很遠的地方也能感覺到的愛,現在有了一個清楚的根源了。但他突然又產生了一種要保護她的感情,就像一個哥哥一樣—一儘管就他們所知道的,她也許是比他大幾分鐘的姐姐。

    「本,但現在你不能把她捲入這件事。」他堅持適,「維達會毀了她的。」維達,他們的父親。也許萊亞能夠使他心中善良的一面復活。

    「她沒有像你一樣受過絕地訓練,盧克——但她的『力量』仍然非常強大,就像你們家族中的所有成員一樣。這也是為什麼她的道路會跟我相交——因為她身上的『力量』必須由一個絕地來培育。現在,盧克,你是最後一個絕地了……但她將問到我們這裡——到我這裡——來學習、成長。因為學習和成長是她的命運;而教她則是我的命運。」

    他更慢地講著,每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每次停頓都是為了強調。「你不能逃避你的命運,盧克。」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盧克,盡可能把他的精神注入這種凝視中,再永遠地銘刻在盧克心上,「一定要保密你姐姐的身份。如果你失敗了,她真的是我們最後一個希望了。盧克,看著我——即將到來的戰鬥只是你一個人的,但它的結果卻將決定許多人的命運。這場戰鬥是不可避免的——你不能逃避你的命運。你將不得不再次面對達斯?維達……

    「我有理由擔心我的報酬,一旦你們殺掉蘇晉安,肯定會急於逃走。這件事情牽連很大,我也不得不趕快逃走,那時候我怎麼找你們兌現報酬?」易冉說得振振有詞,「人人都說落袋為安,空口許諾的錢,我不信的。」

    僱主低低地笑,從腰帶裡摸出個東西,向易冉拋了過去。易冉入手一沉,被黃金的光紮了一下眼睛。那是一塊足色金鋌,怕有三四兩重,沒有任何標記。易冉用牙齒輕輕一咬,確定是真貨,點了點頭。

    「天羅的黃金?」他沖僱主晃了晃那金鋌。

    「是,本堂鑄造的,沒有人能追查到它的來歷,你可以隨便在東陸任何一個地方花。」僱主說,「看你咬黃金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貪財的宛州商人。不過也是,你這樣拚命的人,心裡一定貪婪,對錢、對名譽、對女人……情報何時能送到我們手裡?」

    易冉伸出握拳的手,緩緩攤開,手心裡是兩盤線香,「這種晉北產的線香,一盤燒完正好是一刻鐘。今晚大鴻臚卿指名要聽葵姐彈琴,我是劍侍,不能隨便走動,但我會在大鴻臚卿和蘇晉安的屋子前的燈籠裡各掛上一盤這樣的線香,一邊點燃,一邊插在油芯裡。酥合齋裡有個規矩,可以待客的屋子,前面的燈籠是點亮的,若是姑娘服侍客人睡下了,燈籠就是熄滅的,不能打攪。但是貴客來的時候為了隱秘,從不點燈。你們就要留心那些沒點的燈籠,如果有燈籠自己亮了,那麼先點燃的那個燈籠,在大鴻臚卿的門前,後點燃的那個,在蘇晉安的門前。你們可以按照原計劃,先刺殺大鴻臚卿,埋伏人手在蘇晉安的屋子附近,大鴻臚卿那邊出事,蘇晉安一定驚慌,會衝出來觀察,那時候他不會防備自己的背後,你們的人輕輕鬆鬆就能要他的命。」

    「一石二鳥?」僱主沉思了一會兒,笑了,「聽起來很好,這樣我們動手的時候,你還在屋子裡捧著柄劍呆坐著,他們也不會懷疑你。那麼,我們只要等著燈籠亮起來嘍?」

    「未必不會懷疑,你們的人動手的時候,我就準備要逃亡了。做了這樣的大案,不得不亡命天涯。這錢不好賺,我知道。」

    「帶著一個花魁亡命天涯?太難了。」僱主搖頭。

    「這用不著你管。」

    「也許是你我最後一次相見了吧?」僱主說,「那我預祝你香車美人,浪跡天涯。」

    「好謝謝你吉言。」易冉把那塊黃金塞進腰帶裡,拍了拍,「金子落袋,人也膽大。」

    他轉身離去。

    「人總以為錢要落袋為安,不過收錢並不是結束,」僱主看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還得有機會花出去。」

    入夜,酥合齋裡處處點起紅燈,女人們的歡笑聲漸漸大了起來,白天懶洋洋的廝們也手腳勤快地跑來跑去,早來的客人們喊著相淑女人的名字,池塘中一輪明月隨著魚兒躍起而破碎。

    易冉手把一盞燈籠,守候在長廊拐角處,目光四下轉動。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易冉全身抽緊,心瞬間彷彿停跳,就想去拔他藏在褲筒裡的短刀。他自信已經絕對的警惕了,還是被人悄無聲息的逼近到背後。

    「是我。」低沉的男聲。

    「蘇大人……」易冉鬆了一口氣,扭頭看見蘇晉安含笑的臉。

    他忽的覺得蘇晉安看起來有幾分憔悴。蘇晉安換了一身做工考究的袍子,一條嵌玉的軟皮腰帶,腳下一雙黑色便鞋,頭髮唇須打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和一個來喝酒找女人的公子無異,比他平時隨意的衣著強出不少。可是易冉仍舊覺得他憔悴,似乎過去的一個月裡他瘦了不少,兩頰陷下去,眼睛也陷下去,一雙瞳子也染上了秋天的寒氣。

    「跟我來,蘭凝捨二號房。」蘇晉安低聲說。

    易冉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那個房號,這間屋距離大鴻臚卿預訂的白鶴清捨不遠,隔著池塘相對。易冉熟悉蘭凝捨那邊的地形,非常隱蔽幽靜,可出入不便,和白鶴清捨差不多,用兵家的話說,是死地

    長廊上靜靜地一個人沒有,易冉前前後後看了幾眼,壓低聲音問:「蘇大人,我們的人都佈置好了麼?」

    「原子澈已經佈置完畢,一切按照原先的計劃,還有半個對時,大鴻臚卿才會駕臨。」蘇晉安說。

    「那我就放心了。」易冉心裡有些不安,這話說得太言不由衷了,他擔心聲音裡微的變化出賣了自己。

    然而蘇晉安沒有察覺什麼異常,反而拍了拍易冉的肩膀:「別緊張,你只要保持鎮靜,讓白髮鬼放心地進入羅網,其他的,我們會解決。阿葵怎麼樣?今天沒見到她。」

    「在屋裡休息,聽霜兒說是女人的日子到了。」易冉說。他想這個時候天女葵應該正在收拾東西,從馥捨到後院有一條近路,從那條路出去,外面會有一輛黑色的馬車等著,門口守著的廝已經被花錢遣開了。

    「女人的日子?」蘇晉安挑了挑眉,停下腳步,兩個人已經站在了蘭凝捨二號房的門口。

    「蘇衛長,你和葵姐是怎麼認識的?」易冉趁著蘇晉安摸索鑰匙,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是同鄉啊,她也是晉北八松人,跟你我一樣。」蘇晉安淡淡地說,「我們這些從晉北來帝都的人,往往被人瞧不起,所以往往自己抱團取暖,心腹的人,我總是相信從晉北來的,比如你和阿葵。」

    易冉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揚頭:「可是男人的戰場,把女人扯進來是不是有點殘忍?」

    蘇晉安只覺得他那雙瞳子在黑暗裡亮得爍目,微微一愣,點了點頭:「是啊……其實我有時候也會後悔,後悔把有些人推到這個戰場裡來,比如你,比如阿葵。」

    他笑了笑,笑裡帶著一絲絲的寂寥:「大概是我一個人在這裡太寂寞了,所以想找些人來陪自己吧?」

    易冉忽地想起那天在演武的高台上,他在人群裡搜尋蘇晉安,卻只看見一襲長袍的背影蕭索寂寞地穿過垂柳,慢慢遠離了人群。

    那麼寂寞麼?

    晉北的故事說人如果被白色的老虎吃了,就會變成倀鬼,會引更多的人去給老虎當食物。因為倀鬼的靈魂永遠不得消散,他們太害怕幾千幾萬年的寂寞,永遠只能無聲的倘佯在林子深處,看著日落月升,聽幾萬年都不會改變的松風和虎嘯。

    便是這種寂寞麼?

    蘇晉安打開了鎖,可是扣著房門沒有推開:「冉,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是麼?」

    易冉沉默了很久,他藉著燈火看著蘇晉安消瘦的側臉,略略有些不忍,然而他心裡清楚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他對天女葵說過,為了她,可以做一切事。

    他清了清嗓子:「我很感謝你的賞識,原本想跟你在帝都做一番事業,可是我家裡還有母親……我想回八鬆去,如果這次我們成功的殺掉了白髮鬼,蘇衛長能否給我一點路費,讓我回家。校尉軍銜什麼的,就當我們兩個從沒講過。」

    蘇晉安久久地沒說話。

    易冉心裡咯登一下,覺得自己大意了,無論面前這個男人是否憔悴,始終都是緹衛七衛長蘇晉安,天羅本堂都要警惕的人。在他面前只要有一句話說錯,也許就是殺身之禍。

    他想把話頭往回拉,裝作猶豫的樣子說:「我就是這麼說說,其實緹衛所的官職和校尉的軍銜對我也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我心裡還是很想重振我們易家的聲威。只是我母親年紀也不了,我想再看看她……不過我心裡明白的,經過這次的事情,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如果你們怕我洩密,就當我剛才那些話沒說過。我還是願意跟你在帝都裡做一番事業……只是希望我母親能夠活著等我回家,為我高興。」

    蘇晉安推開門,裡面一張桌,桌上有酒菜和一盞紅色的燈籠,蘇晉安比了個手勢,示意易冉坐下。

    蘇晉安默默看著桌上的燈籠出神,許久,他用輕得易冉都聽不清的聲音說:「冉,回家吧。」

    「什麼?」易冉一驚。

    蘇晉安扭頭看著他:「回家去看你母親吧,不要再踏進帝都半步。緹衛七所裡,知道你、我、天女葵之間關係的,只有我們三人,只要我不說出去,沒有人會知道你曾為緹衛工作過。聖王八年從四月到九月這段時間,你在帝都所做過的事,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

    「這……算你對我的慷慨?我要對你感恩麼?」易冉覺得自己聲音乾澀。

    「用不著,就算代替我回晉北吧,我已經不可能離開這個地方了。」蘇晉安拔出酒瓶口的木塞,斟上兩杯酒,「如果可能,告訴阿葵說,讓她也回家去吧。我總不好對她說這話,好像用完了一枚棋子,就把她丟掉似的。她二十六歲了吧?該嫁人了,她那麼美,一定有好人家不在乎她的身份的。」

    晉安舉杯,也不和易冉碰,自己一飲而盡。

    易冉捧著酒杯,看蘇晉安從桌上拾起一根筷子,敲打著空空的酒杯淺吟低唱:

    『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

    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閒。

    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間。

    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淵。

    驚飆接我出。故歸彼中田。

    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

    飄颻周八澤。連翩歷五山。

    流轉無恆處。誰知吾苦艱。

    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

    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

    蘇晉安放下筷子,看著易冉的眼睛,「這是我一位好友唱給我聽的,說離了根的飛蓬在風裡身不由己。流轉無恆處……你說像不像我們這種人?」他輕輕地笑了,「其實表面上裝得再怎麼鎮定自若,運籌帷幄,都還是會在夜深的時候覺得一個人孤零零的吧?渴望聽到一點人聲,於是總是出沒在伎館和酒肆裡。」

    「天下哀霜,人若飛蓬,」他低聲說,「冉,阿葵,我想你們去過你們自己的生活,而我,已經逃不出去了。」

    「我只是一個倀鬼。」他最後說,沖易安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易冉看著他在燈下自斟自飲,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一句話。他想這大概就是他和蘇晉安之間的永訣了,訣別的時候他們兩人想到了同一個晉北的傳說,關於倀鬼,訣別的時候蘇晉安在燈下飲酒,大概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訣別的時候蘇晉安給他念了一首詩,他不懂,只隱約聽出那詩裡的喪亂悲傷。

    他最終喝下了那杯酒,轉身出門。

    原子澈站在門外,對著他微微點頭:「行動從現在就開始了。」

    月上中天,白鶴清捨。

    易冉奉劍,天女葵奏琴,蘇鐵惜默默地侍立在她身後。曲子是晉北的《流光片羽》,據說是琴師遙望大海之上一個羽人御風而舞,而後墜入波濤而死,心下感傷,寫下了這首曲子。

    三個花枝搖曳的女人為大鴻臚卿侍酒,那是個肥白的男人,大約五十歲,雖然是便衣,但精緻考究,符合他公卿的身份,腳下那雙黑色的便鞋,和蘇晉安在順意作坊訂給易冉的一模一樣。易冉認得出他的臉,和那個月夜在締情閣前被殺的替身像得很,只不過眉宇之間多了一股逼人的氣焰。

    三個侍酒的女人都是高梳雲髻,露出細膩如凝脂的後頸,上身以金絲織錦裹胸,露出膚光緻緻的肩膀和一半胸口,下身則是薄薄的紗裙,在燈前走過的時候隱約可以看見修長的雙腿。易冉對這三個女人充滿了好奇,他沒有想到緹衛七所裡還有這樣的人存在,柔媚的風情,**的眼神,以及斟酒時用肩膀磨蹭客人的動作,都像極了酥合齋裡的妓女,此外,他還想知道這些女人把武器藏在了哪裡。

    唯一獲准進屋的侍衛是個健碩的年輕人,按著一口直刃的腰刀,靜靜地站在門口。易冉注意到他滿是繭子的右手,枯瘦有力,像鷹的爪子。易冉知道他的名字是李嘯溪,軍人出身,戰場上是個可怕的角色。一對一面對白髮鬼的時候,他未必有拔刀的機會。

    白鶴清捨外的走廊上有十七人巡邏,都是便裝,但是他們腰間所佩的制式長刀會很輕易地暴露身份。他們都是大鴻臚卿的侍衛,會盤查試圖靠近白鶴清捨的可疑人物,附近幾間屋子裡的客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大聲喧嘩。

    而唯一的通道出口處,一間閣子裡,原子澈和一名緹衛正在那裡飲酒,易冉背後的板壁對面,也有兩名緹衛偽裝成客人在飲酒。這些人都在等待一個號令,這個號令要由易冉來發,當刺客現身時,易冉會

    「鬼」

    蘇晉安給這次行動起名為「鬼慟」,落入他們羅網的鬼只有慟哭。

    易冉低下頭,唇邊閃過一絲冷冷的笑意。在這個行動裡,只有一個鬼,不是白髮鬼,而是他易冉。但是他不會慟哭,午夜之後他就會永遠的逃離安邑坊,不是冒險出城,而是悄悄地隱藏在偌大的帝都裡,和他的女人一起,幸福地苟且偷生,直到亂世結束的一天。

    易冉偷眼從窗戶看了一眼月色,月亮正經過飛簷的第三根。易冉用了三天的時間練習在這間屋子裡用月亮來確定時間,時間非常重要,絲毫都不能有差錯。當月亮經過第七根飛簷的時候,他必須得完成一切,時間看來還充裕。

    李嘯溪忽然咳嗽了一聲,天女葵的琴聲停息。

    「大人,客人已經到了。」李嘯溪說。

    鴻臚卿鬆開了懷裡的女人,端正了坐姿。

    門被推開了,紫衣的世家公子搖著一柄白紙扇,遙遙地向著大鴻臚卿鞠躬行禮。

    易冉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衝上頭頂,一股濃烈至極、逼著人要拔刀的煞氣充斥了他的頭腦,他的面孔痙攣,捧劍的手不住顫抖。

    李原琪。

    大鴻臚卿在這裡約見的秘密客人居然是李原琪

    蘇鐵惜挪動身體靠近易冉,一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腕,一手牽著天女葵的衣角。大鴻臚卿和在桌邊坐下的李原琪對她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天女葵臉色蒼白,漠無表情。易冉像是一隻劇烈奔跑過的野獸那樣喘息,李原琪和大鴻臚卿呵呵對笑,李嘯溪按住刀柄,無聲地站到易冉的背後。

    很久,天女葵打破了沉默,她拉動嘴角微微地笑了笑:「李公子,又看見你了,最近可還好?」

    「我很好,希望你也好。」李原琪彬彬有禮的回答。

    「我沒什麼不好,我們這樣的女人,還不是每天都迎來送往?」天女葵調理琴弦,眉毛一挑,眉色淡如遠山,「今天聽什麼曲子?」

    蘭凝捨二號房。

    蘇晉安一個人獨坐,默默地飲酒。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原子澈推門而入,壓低了聲音:「出了點意外,我剛才看見李原琪進了白鶴清捨。」

    蘇晉安眼角微微一條,燭光下他細長的眉眼拉出一道冷厲的光:「李原琪?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兩個可能,第李原琪本身就是大鴻臚卿安插到顧西園身邊的人,上次出了葵姐的事,李原琪覺得在顧西園身邊呆不下去了,這時候只能帶著情報回歸到大鴻臚卿身邊;第二,李原琪就是天羅的刺客。」

    大鴻臚卿捏了捏自己的兩撇細須,搖搖頭,手指天女葵:「人,我不是都已經請到這裡了麼?可是你再想想,你對面的雖然是如今的花魁,可是她也會慢慢地老去,雞皮鶴髮,讓人看了再提不起興致。而你是個男人,你既然入我門下,就要有飛鴻之志,等你到了像我這樣的年紀,你的位置已經很高了,一言一行可以定人生死,唯一遺憾的就是漸漸地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你也就該向我學學,為自己準備幾個年輕的禮物。那時候,你回想起來,會不會覺得自己年輕時候為這麼一個女人差點拼上性命其實是件可笑的事情?」

    易冉心頭猛跳,轉頭看向門口,可是李嘯溪已經提前踏上一步,當中封住了出門的路。

    他身體繃緊,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卻不知道該把力量向哪裡爆發。蘇鐵惜閃到他身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媽**目光冷冷地掃過。他們三個,連著對面的霜兒菊兒,儼然已經之下的獵物了。

    「我的看法和大人略有些不同。」李原琪恭恭敬敬地回答,「男人從年輕到年老,一路上坎坷頗多,如大人這樣家世顯赫、膽識過人又得貴人相助,聽說在朝堂上也曾經歷過幾次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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