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百五十七章 修羅之戰 文 / 草上匪
「東印度公司的殖民派就是一群強盜、奴隸主和變態狂!他們總想著控制土邦,建自己的國家,直接收稅,直接統治印度、緬甸和所有他們眼睛能看得到的陸地!」
「種種罪惡,在我們不列顛也是不能容忍的,可殖民派那些靠直接掠奪別人財富發家的寓公,在倫敦勢力很大。本文來自他們對上院有很大的影響力,加上東印度公司控制的地盤越大,不列顛的原料來源越多,市場越大,所以……沒錯,我相信倫敦會認真地考慮東印度公司的建議,派遣艦隊來這裡。」
「你們的軍隊很強,陸軍海軍都很強,可不列顛政府如果下定決心,別說緬甸,馬六甲你們都很難保住。沃波爾的一項偉大成就是撫平了歐羅巴的戰火,眼下的歐羅巴風平浪靜,不列顛有能力派出至少二十艘三級戰列艦遠航而來。作為中國皇帝陛下的老朋友,我非常不願意看到兩國大動干戈,我建議……」
緬甸勃固東八十里外的軍營裡,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特派專員波普爾對上通事館新委任的緬甸特使陳潤,以滿含感情的腔調和說辭,企圖一舉斬獲這位二十來歲的年輕官員。
東安達曼海海戰之後,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終於開始跟英華正面接觸,之前他們都否認自己直接參與到緬甸局勢中。而波普爾提出的建議是,不列顛東印度公司不干涉緬甸的政權變化,但必須保留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在緬甸所獲的通商、採礦權,同時沙廉和西面的都八港為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所有。
不列顛東印度公司還承諾,只要雙方達成協議。不列顛人還可以幫著中國驅趕法蘭西、荷蘭兩國在緬甸的勢力,甚至安撫荷蘭人,幫助中國開通馬六甲航線。
陳潤一臉新嫩的靦腆,聽著波普爾將「建議」一一道來,心中卻在嗤笑。果然如此。在歐羅巴時就聽聞不列顛人最擅長出賣盟友,他們骨子裡就是「踞島遙領」的孤高和傲慢。不列顛人在沙廉跟荷蘭和法蘭西人已經聯手,眼下為了獨佔緬甸利益。出賣對方也毫無心理負擔。
可那兩方也不是純潔的小白兔,即便巴達維亞被圍,荷蘭人也向陳潤表示過。如果能確保荷蘭人在緬甸獨享利益。荷蘭人可以幫著英華對付不列顛人,當然只限緬甸。這充分展露了荷蘭人的商人素質:萬物皆有價,一碼是一碼。
法蘭西人更不用說了,在緬甸參與不列顛人的計劃,不過是自帶乾糧的內鬼,希望能抬高自身的價值,在英華這裡換取足夠的利益,他們才沒那個心思跟不列顛人並肩作戰。
而這個波普爾。貌似在為中國著想,實質卻還是綿裡帶針地威脅,二十艘三級戰列艦?陳潤暗笑。當我沒去過歐羅巴,不知道你們不列顛人跟西班牙人、法蘭西人正在搞海軍造艦比賽?歐羅巴平靜。是因為大家都在積蓄力量。不列顛真有那個膽子派二十艘戰列艦遠航而來,西班牙人和法蘭西人就有膽子在加勒比海和北美放大炮仗。
沒讓波普爾看穿自己的「本質」,陳潤以黏黏糊糊的「研究研究」,將這些「建議」收了下來。
當吳崖問到陳潤,軍隊要怎麼配合通事館時,陳潤說:「最理想的談判,就是跟一無所有的俘虜談……」
陳潤的一句話,讓緬甸和不列顛人的幻想徹底破滅,緬甸局勢由此急劇演進。
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理事,緬甸分公司董事詹寧德也是個果決之人,下令駐守東吁的殖民地部隊把緬王達寧格內送到沙廉,緬軍也匯聚到勃固,東吁不要了。
東吁也沒法要了,北面阿瓦城陷落,中部也快被攔腰切斷,東吁地處勃固東北,勃固又在沙廉東北。如果勃固被佔,東吁也就完了,緬王就要落在英華手裡。
面對總數估計二十多萬的大軍,詹寧德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沙廉為中心匯聚兵力,收縮防線,頑強抵抗,拖延待變。
可沒想到,緬王達寧格內作了這麼久的傀儡,到了危急關頭,竟然有了骨氣,他不退,反而匯聚起兩萬多人,一面固守東吁,一面自行跟英華接觸,以賣掉不列顛和所有歐羅巴人為價碼,希望換取東吁王朝的延續。
這也可以理解,東吁就是這個王朝的真正心臟,丟了東吁,緬族人再無出頭之日。但理解歸理解,詹寧德決不甘心讓緬王脫離掌控,否則不列顛人在緬甸就失去了存在的大義。
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的軍隊在東吁猛然跟緬族人翻臉,要將達寧格內強行押往沙廉。達寧格內堅決抵抗,對戰裡被流彈擊中,不幸身亡。
緬王死了,還有王子,幾個王子也成為雙方爭奪的目標,十月九日,發生在東吁的可笑又可悲的戰鬥終於結束,展文達的中路大軍和吳崖派出的北上支隊南北對進,將這兩方一鍋端了。
不列顛人充分發揚了無恥精神,不承認英華扶持起來的新緬王,也不承認新緬王關於取消跟所有歐羅巴人簽訂條約和出讓權利的法令,自己從緬族人裡找出一個貴族,扶持為另一個緬王,擺出一副無賴潑皮嘴臉,「老子在這,這地方就是老子的」。
「總而言之……就是欠打!」
吳崖如此總結道,然後發佈了攻擊勃固的命令。他的南路軍一直停在勃固東面,是在等北路中路的進展。
十月十二日,勃固陷落,而此時北部中部緬甸也基本被肅清。到十月中旬,緬甸徹底變成英華與歐羅巴勢力的戰場。詹寧德掌握有兩萬五千不列顛東印度公司軍隊,外加兩萬多緬族軍,配有大量火炮,輔以堅固工事。準備堅持下去。他當然不指望能擊敗二十多萬大軍,而是希望中國人明白,要消滅他們,就得付出巨大的代價,與其如此。不如大家好好來談,一同瓜分緬甸。
「陛下諭令!緬甸為我華夏破關之門,此戰……勿論代價!」
大帳裡。吳崖向眾將通報了李肆以總帥部名義發來的軍令,嘩啦一陣腳跟撞擊的響聲,「死戰!」的呼聲傳出帳外。連遠處正被滿腿泥漿搞得心煩氣躁。開始懷鄉的薩摩藩官兵都不由自主地群聚而起,胸腔中開始燃起點點星火。
嗒得嗒,嗒得嗒……
鼓點輕緩地敲著,沙廉東北二十里外的荒野裡,紅灰相間的身影沿著大河南岸,自東北向西南潮捲而行。
啪啦啪,啪啦啪……
響應著鼓點的是踩在泥濘中的腳步聲,英華陸軍新編第六師統制桂真昂首走在隊列中。靠著又一封血書,以及「難道都督不信任我們的忠誠」的逼問,他又搶到了這一戰的首發。說實在的。這種脫褲子亮瘡疤,賣丑為榮的要挾行為。吳崖非常非常的不滿,許可他們首發的用心也不是那麼單純。
桂真上陣,自然也就帶上了配屬他們這一師的僕從軍,高橋義廉和他那些已經換裝線膛槍的薩摩武士,就被當作了散兵,擺在橫陣前方。
走在最前列的高橋義廉胸脯挺得那個直,數十萬大軍對陣的戰場,居然是他們薩摩武士首發,這是何等榮耀的事跡?唯一有些缺憾的是,他們都換了英華僕從軍的灰衣軍裝,顯不出那股子日本武士味來。
步兵出動時,雙方已炮戰了一個多小時,但因為緬甸路況糟糕,雙方都沒拖過來多少重炮。不列顛人是24磅和12磅炮,英華這邊則是二十斤炮,現在都停了下來,就等著六磅和四斤小炮的對決。
桂真這邊是兩千散兵和五千人的大橫陣,兩側有僕從軍的戰象掩護。不列顛人則出動了大約兩個團四千人的殖民地軍,以及五千緬甸軍隊,其中包括近千名騎兵,可看戰場的糟糕地況,這些騎兵顯然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
雙方的戰線從四五里開外緩緩接近,到相距三里多的時候,雙方的中小火炮在前線擺開陣地,開始對轟。雙方的步兵戰列都停在火炮後,承受著對方的火力打擊。大概半個小時後,不列顛人扛不住了,英華的四斤炮射速極快,穿透力極強,他們只好停了炮擊,步兵壓上。
「這是修羅之戰……日本武士自詡比鋼鐵還堅硬的意志,在這樣的戰鬥裡,也軟弱得就跟豆腐一樣。慶幸的是,這種殘酷不分敵我,敵人的意志也同樣經受著煎熬。真正的戰爭,原來是看誰的意志先崩潰……」
作為此戰的親身經歷者,高橋義廉對這一戰有極為詳盡的記述,在他的手稿裡,扭曲的字跡,斷續的筆畫,將他內心中的恐懼展露無遺。
不列顛的數百散兵頂著炮火衝上來,他們的線膛槍也給英華的炮兵造成了不小傷亡,桂真不得不提前放出自己的散兵,上千線膛槍手蜂擁而上,在三四百碼外開火,將對方散兵很快驅散。
接著從硝煙裡「推」出來的是一道道整齊的橫陣,淡黃色的色彩沒有太大壓迫感,但整齊的步伐,在線膛槍下陣勢不斷破碎,整體卻依舊沒被撼動,不僅桂真大為感慨,後方觀戰的吳崖等人都不由自主地讚歎,不列顛人的戰列就是訓得好,即便只是殖民地軍,都能走出英華紅衣兵也要側目的戰列。
散兵凌亂無序地開槍,儘管線膛槍打得遠,威力大,但這種沒能組織起來的火力,並沒有阻止住對方的腳步。不列顛人的四千人橫陣戰列一直逼近到了五十步,戰列後方丟下了零零散散好幾百具屍體,可他們都還沒開槍,近得這邊的英華散兵都準備從獵兵狀態切換為擲彈兵狀態,衝上去丟手榴彈了。
四十步,六十米,不列顛人開槍了,三排齊射,亂糟糟堆在一起,沒什麼陣列的英華散兵仆倒大片,幾百名僕從軍散兵當場潰散,就只剩下第六師自己的紅衣散兵,以及高橋義廉手下的薩摩武士沒有退。
高橋義廉在書中寫道:「這只是開始……」